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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梦辗转

2013-04-29赵丹盈

作文通讯·锦瑟 2013年9期
关键词:酒吧

赵丹盈

安词刚满十八岁,成人礼之后的她像是一只勇敢的蚕蛹,拼了命地想要破茧成蝶,不顾代价和疼痛。染头发,打耳洞,把牛仔裤换成漂亮的裙子。不怕辛苦地穿起高跟鞋。安词站在镜子前,摸着肩膀处微微凸显的锁骨,这样的模样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在明白爱情之前,冀珞对于安词来说,是一个无关轻重的甚至还带着些仇恨的人,在明白爱情之后,冀珞就成了安词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安词一直都不是个多么安分的姑娘,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己抱着吉他躲在酒吧的小舞台上唱一些自己喜欢的歌。清澈的声线,带着独特的味道。有时候她也自己写一些歌,安词的歌词里没有平整的押韵,却能让人在细心咀嚼后感同身受。

酒吧的老板易景晟自小就是在家娇生惯养的少爷,长大后却相当独立。易景晟高中毕业之后没上大学,而是在大学对面的商业街租了一间不小的店面,硬生生是把一间书店改成了一间酒吧。酒吧里的顾客大都是大学生,有的学生经常翘了课整天耗在易景晟的酒吧里,他们和易景晟很熟络。

偶尔会有人向易景晟打听在台上唱歌的安词,易景晟很少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时间久了,那些有点儿念头的人也就断了想法。安词所在的高中离酒吧不是很近,走路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易景晟就在不忙的时候去接她。每次易景晟都把车停在校门口正对着的位置,安词放了学背着吉他快步走到易景晟的车里,但她从来不坐副驾驶的位置,总是习惯性地坐在易景晟的斜后侧。

安词有时候会透过车窗看见冀珞的背影,她的视线定格在冀珞的身上,直到连冀珞上衣的颜色都看不清了,才有些留恋地收回目光。冀珞的后背做微有些弯曲,习惯走路时左手放在兜里。他皮肤很白,显得干净,头发柔软却短,他是那所高中里最年轻的老师,也是最好看的老师。

易景晟开车的时候总是会很大声地放一些摇滚,安词不喜欢这样的曲风,她觉得柔软的音乐听起来更加舒服。所以每次车里吵闹地放着摇滚音乐的时候,安词就会拿出自己的MP3,戴着耳机听里面那些她喜欢的调子。

安词望着车窗外的时候,易景晟就用余光看安词的侧脸。安词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易景晟就坐在舞台下面看。冷色调的追光灯打在安词身上,易景晟觉得她就像是一只未曾沾染过平凡烟火的精灵。

安词的左臂上有无数交错的刀疤和齿痕,所以再热的天气安词都习惯穿长袖。

作为住宿生,安词大部分都是在外面过夜。宿管阿姨没有那么尽职尽责,所以只要安词不太过于张扬,任何时候都不会被发现。

即使在酒吧唱歌,安词也从来都不化妆,她总是习惯性地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除了她的眼神中夹杂了太多的尘土之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待放的白莲花一样,干净得无可比拟。

易景晟喜欢那种一尘不染的女生,像安词一样的。

易景晟比安词大不了多少,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三年多一些的光景,所以这样的话,易景晟喜欢安词也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什么安词的身上总有一股子冷色,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是雀跃还是失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安词的眼睛里经常结起成片的霜雪。

当易景晟无意中看见安词袖子下面触目惊心的疤痕的时候,他眼里浮现出带着怜悯又带着心疼的东西,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替安词放下袖口。

安词低着头,沉默地顺了顺袖口。

有一部分伤疤是见不得光的,就如同安词对冀珞的那种结了血痂的爱情。一旦剥落,就会鲜血淋漓。

偶尔在安词唱完了午夜场的时候,冀珞都会在酒吧门口等她,两个人并肩走一路却都不怎么说话。天气凉的时候,冀珞会牵过安词的手一起放进自己的裤子兜里,离得近了,安词就能嗅到冀珞身上那种舒肤佳香皂的味道。

两个人之前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很多年,安词也从来没叫过冀珞一声哥”。

几年前,冀珞和他妈妈闯进安词的世界的时候,安词总是把他们忽视,安词甚至是厌恶冀珞的。安词的爸爸觉得对安词有亏欠的地方,所以很少会训斥她,这样就使安词更加肆无忌惮。但在安词拆冀珞相机被爸爸看到的时候,他还是冲上去一把夺过了冀珞的相機。

“你嫌你折腾得还不够吗?”

安词抬头的时候皱起了眉,眼里是满满的惊诧以及恨意,最后却只是低下了头,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其实我才是你的孩子”。安禹看着自己对面的小女儿,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一直都未曾真正明白过她,心口猛然间有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冀珞走过来,拉走了安词。

对于小孩子来讲,自己引以为傲的只有父母。他们会和周围的玩伴说自己的父亲有多么多么厉害,也会说自己的母亲有多么多么漂亮。可安词从小就绝口不提自己的家事,不是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和周围的朋友说出自己的母亲是犯人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在一片唏嘘声中继续深爱着那个没怎么在自己记忆里停留过的母亲。

过度早熟的安词早就习惯了把心事全部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伪装得完美无缺。所以当她心里一直空白着的角色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强行填补上的时候,她这几年来所有的苦和恨,还有委屈和恐惧,都被暴露得淋漓尽致。但是她不知道,对于冀珞来讲,他们承受的疼痛应该是均等的。

安词曾经幼稚地以为,只要妈妈出狱了,一家人还会像以前一样,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可冀珞和他妈妈的突然出现,把她美好的梦打击得七零八落,她变得无所适从。

在面对自己的无所适从的时候,安词像一只愤怒的猫,弓起自己不够强硬的背,竖起柔软的毛发,用力地抵抗着她不想接受的生活。冀珞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就看透安词的内心,不管她伪装得多么坚强。

冀珞比安词整整大了七岁,性格沉默,看着安词带有敌意的眼神时,他也只是浅浅一笑。

从客观角度来讲,冀珞要比安词优秀得多,他参加各种知识竞赛都能拿奖,每次大中型考试后都能领到奖状和奖学金。安词有时候也想像冀珞一样,优秀到熠熠闪光的程度。

冀珞考上师范大学那年,安词还在六年级,她看见冀珞背着旅行包,手提着很多的行李站在车站。他们身后是将要远去的列车。爸爸在安慰阿姨。安词抬头看着冀珞一声不吭。临上车时,冀珞拥抱了爸爸和阿姨,最后也拥抱了安词。这个拥抱让安词受宠若惊,这个时候,安词才发觉,自己已经接受了爸爸、阿姨、冀珞以及自己组成的这个家,虽然总觉得少了些温馨的氛围,但四方的平衡也让安词觉得平静。

她没有推开冀珞,安词踮起脚尖凑在冀珞的耳边问他,你会想我吗?等到了远方你看不见我了,会不会想我?冀珞没说话,只是用胳膊把安词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火车开走的时候,安词没有奔跑着向前追,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地红了眼眶。那是这几年来冀珞和她唯一的一个拥抱,或许什么意义都没有,仅仅只是告别的一个仪式而已,但却在安词的身上留下了很久的余温。

之后的日子里要安词偶尔会给冀珞写信,用很漂亮的信纸,带着不浓的色彩。安词曾经给冀珞写,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并非是以牵强的血缘作绳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彼此在劫难逃的宿命,当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笔下无关轻重的笔墨,终究会随着时间的前进而渐渐地晕开痕迹,最后所有或轻或重的时光就全部成了一张苍白的宣纸,云淡风轻。

刚刚升到初中的安词已经成熟得如同大姑娘,偶尔也会有男生向她表白,送她礼物,放学了送她回家。可安词总觉得他们都是幼稚的小男孩,她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安词经常会给冀珞写信,却从来不打一个电话。安词上初三的时候,冀珞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一所高中任教。冀珞给安词寄了很多的辅导资料,告诉她要考个好成绩,可以到自己任教的高中来读书。

初三那一整年,安词都因为有了目标而充满了活力和奋斗的动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安词的胳膊上开始零零散散地多出了交错不齐的刀痕,她把所有的想念和曾经的仇恨都转变成了有形的疼痛。

中考前几天的时候,冀珞给安词打了个电话。安词接到冀珞电话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些忐忑,冀珞说,等我放假了就回去看你。安词手里握着电话听筒不说话,冀珞在另一端轻轻地关,他说,安词,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好吗?

放下电话的时候,安词的手心已经沾上了满满的汗。

冀珞,其实我是真的很想你,可是我怕我一开口就哭出来。安词低着头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这行字。

安词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个家的模样,冀珞对于她来讲,也已经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没有恨,没有忽视,唯一有的只是想把他紧紧搁置在自己的心上而已。

安词中考完的那个暑假,冀珞经常会带着她到城市边缘的养老院里做一些义工。冀珞骑着他之前上学时骑的很拉风的山地车,没有后座,安词就坐在前面的梁上。这时候的安词,头发已经蓄了很长,发尾迎着风飞起来的时候,冀珞还能闻到洗发液的淡淡的香。

除却上次的拥抱之外,这次就算是距离最近的接触了。安词觉得,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以亲人的名义,也能一直彼此陪伴。

养老院里有些老人已经没有了自理能力,安词看着他们总觉得心疼。安词最看不得别人孤单,她能感同身受那种无所依靠的哀痛。陪他们的时候,安词会折很多的纸鹤,再用彩色的细线穿起来,挂在房间里倒也添了不少的生气。

安词的中考分数不算低,爸爸和阿姨都觉得去冀珞所在的学校会比较方便。这样两个人还能相互照应。

车站。

安词随着冀珞的脚步踏上火车,几年前她在这里送冀珞离开,几年后,她随着他一起去远方。安词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模糊影像,然后浅浅地笑出酒窝。

冀珞不是安词的授课老师,安词在高一,冀珞教高二。安词很少和身边的人说起自己和冀珞的关系。其实安词倒不是想回避什么,她只是不想和冀珞以兄妹的关系在一起。安词在学校办理了住宿,但大多时候还是和冀珞住在租住的房子里。

住处和学校的距离不是很远,冀珞每天都是步行。安词就走在冀珞的身后,踩着冀珞的脚印,倒也觉得安心。安词在学校里见到冀珞的时候很少和他打招呼,或者有时候就直接喊一声冀珞的名字。冀珞也不多说,只是回应给她一个笑。

冀珞还是喜欢玩单反,他把本就不大的房子隔出了一间暗房,放假或者没课的时候就整天地把自己埋在暗房里洗照片。安词看着他拍的照片,每一张都带着特别好看的光线,或明朗或昏暗,都有着让人喜欢的味道。

就像冀珞的人一样,安词想,或沉默或微笑,都是自己想惜如黄金的宝贝。

上了高中之后的安词更瘦了,皮肤也开始变白,头发是略带微黄的咖啡色,越来越亭亭玉立了。

周末的时候,冀珞偶尔会骑着他那辆二手的自行车带着安词去有好风景的地方拍照片,他会告诉安词什么样的姿势好看,什么样的表情漂亮。安词喜欢面对冀珞的镜头,更喜欢看着镜头后面的冀珞。

易景晟从来都没问过安词,她和冀珞是什么关系。在他的直觉里,冀珞的心里掩埋着很多的阴影。然而让他无能为力的是,他根本就阻止不了安词的继续深陷。

管理酒吧这些年,易景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渐渐地变得老成。正因为他接触的世俗和潜规则太多,所以也就更喜欢安词身上那股子清澈的和没被烟雾沾染的味道。

安词不抽烟,所以嗓子清亮,不管是唱谁的歌,都带着很特殊的感觉,容易让人着迷。每次安词唱完午夜场,易景晟都给她调杯没有酒精的果汁,安词很喜欢。

酒吧的客源大部分都是大學生,所以散场很早,学生都要赶在宿舍锁楼门之前回去。场子冷清了,易景晟就锁了门,也早早回家。有时候出门还能碰上冀珞,两个人碰面很多次也不说话,冀珞每次都是在酒吧门口等安词,等得再久他也不进去,直到安词出来,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后来时间久了,学校里就有人传出安词和冀珞在一起同居之类的谣言。安词不解释,冀珞也从来不辩驳,事情传到学校领导耳朵里的时候,安词就问冀珞,你怕不怕?冀珞低头看看安词,反问她,怕什么?你是我妹妹。

安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说了一句,可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冀珞顿了顿,坚定了口气,那你也是我妹妹啊!

易景晟和安词告白的那天,是易景晟的生日。

酒吧里的人起哄要求易景晟许愿,易景晟顺水推舟,安词,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安词抬头看了一眼易景晟,然后低下头。没有答复。易景晟很快地识趣,用手拍了拍安词的头,姑娘,我只是和你开玩笑,不用当真的。

不够明亮的路灯光覆盖在安词的侧脸上,冀珞的左手放在裤兜里,低着头。安词开口,今天……易景晟和我告白了。冀珞没抬头,浅浅淡淡地问一句,结果呢?安词停住腳步,看着冀珞的侧脸,结果,结果就是我爱你。冀珞的情绪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波动,甚至脸上还带着些意料之中的表情。

冀珞的脚步依旧是以原频率向前移动,安词站定。冀珞,我姓安,我叫安词。我不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肯爱我?冀珞也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安词,走吧!

夏日的燥热包裹着每一个人,安词却下意识地用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素色的窗帘暗暗透出凉薄。安词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灯光和星星,天幕里透不出丝毫暖意。冀珞把自己扔在床上,按着左胸口,用力地把身子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脸埋在枕头里,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很久以来,冀珞一直都把对安词的感情压抑在内心最深层的地方,他没想过安词会撕破他们之间本来就很单薄的伪装。

冀珞的梦仿佛沾染着很多的色彩。在他脚下是开不尽的遍地繁花,安词是戴着花环的公主,在他刚要伸手触摸的时候,安词却微笑着转身走开,再回头就看见安词泪流满面的模样。场景转换,冀珞站在一片黑暗里,没有出路,而安词伏在红色的血泊里,那一片刺眼的猩红惊醒了他的梦。

早上,冀珞在客厅的茶几上看见安词给他留的字条,哥,今天学校要开会,我先走了。冀珞笑笑,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打开了电脑里的加密文档。

冀珞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用力敲击。

“安词已经爱上我,我知道,我距离最初的目的已经不远了,但是,我突然觉得,可能最开始就是错的。我喜欢看着安词那双干净的眼睛,可是每次看着她眼睛的时候,我就会凭空升起一种罪恶感。在伤害她的同时,我也开始难过,可是现在已经停不下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落进万丈深渊。莫名的仇恨是我一直都摒弃不了的东西,我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是我却压制不了内心强大的恨。安词,我们本就不该触碰到彼此的世界,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不起。”

叶迪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闯进冀珞的世界。

她每晚都化着很浓重的烟熏妆,涂着色彩妖娆的指甲油,看着冀珞在酒吧门口站着等安词。冀珞从来不曾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远处看他,直到叶迪走到冀珞身边递给他一支烟,冀珞看了看她,接过烟。叶迪给冀珞点燃烟之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

叶迪用很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眼角上挑,随意地和冀珞搭讪。直到安词出来,有些刻意地挽起冀珞的胳膊,然后又用余光扫过叶迪。叶迪看得出来这是小姑娘的挑衅,于是随意笑笑走开。看着叶迪走远,冀珞不动声色地抽出窝在安词掌心里的胳膊。

之后的无数个晚上,叶迪和冀珞都在酒吧门口搭讪,叶迪依旧化着很浓重的烟熏妆,也涂着不同颜色的指甲油。

安词讨厌叶迪那个女人,因为她妖娆,因为她风骚,更因为她总是接近冀珞。

易景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很少和安词谈起冀珞。易景晟觉得,时间久了,安词自然就会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她。

当安词对着叶迪挥出拳头的时候,叶迪毫不示弱地回了安词一个响亮的巴掌。安词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回手,而是偏过头看着冀珞,冀珞皱着眉,看了叶迪一眼,你走吧。安词,你跟我回家。易景晟推开酒吧的门,拉住叶迪,给了她左右两个嘴巴。安词拽住了易景晟上衣的一角,易景晟看了一眼安词,又回过头对着叶迪,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但前提是你不能碰我爱的女人。

冀珞在一旁看,不说话。易景晟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冀珞,安词低着头,四个人都不再说话。

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我不是你的妹妹,至少,应该是那种没有血缘牵绊的关系。我也以为,不管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哪怕是我无理取闹,你也会帮我。可是,你太理智,理智得让我很难过。

安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冀珞站在客厅的中央背对着她,安词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看不到他的内心。冀珞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依旧背对着安词,“我出去一趟,你早点儿休息,不用等我。”

不等安词说话,冀珞已经在外面带上了门。

安词坐在沙发上,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消磨掉时间,黑透了的夜,抛弃了太多失眠的人。冀珞房间的门一直开着,她走进冀珞的房间,用手指尖触摸着冀珞的床。

开了冀珞的电脑,桌面上一个名为“沉沦”的文件夹吸引了安词,安词看着文档密码束手无策,出于好奇,安词试了很多次,最后以冀珞妈妈的生日打开了文档。

打开后安词发现里面全是冀珞的日记,安词不由自主地打开文档一一浏览。

“我知道安词的眼里带着对我和妈妈的仇恨,可是,她不知道,她同样也该是我所仇恨的人。我知道很多事情和她没关系,婚姻,是他爸爸和我妈妈的婚姻,使我们都不得安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内心的所有黑暗,我想报复,对安词是不公平,但是谁又对我公平了呢?”

一段一段的话,像是冰碴儿一样全都落进安词的心里,她能感觉到,似乎全世界的最低温度和疼痛全都在她的心里交织,根本挥之不去。安词在今天才明白,什么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哀莫大于心死。

冀珞彻夜未归,安词早晨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到了易景晟的酒吧。易景晟看见安词的时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今天怎么不去学校上课?安词无力地回答,我病了,肩膀疼,你能帮我买一瓶布洛芬吗?易景晟笑关,当然,你在这里等等我。

易景晟看着安词吃了药,他总觉得安词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是多问了安词几句。安词仰起脸展露出笑容,放心吧,没事的,你给我调杯酒吧,我要喝酒,不要果汁。易景晟走到吧台前,给她调了一杯甜酒。

易景晟从卫生间回来之后,看见安词伏在吧台上,不出声也不动。易景晟试着叫了她几声,又推了推她,依旧没有反应。易景晟忽然有些心慌,锁上了酒吧的门,开车把安词送到了医院的急诊。

医生很快给安词做了检查,然后转过头问易景晟,她吃了什么?易景晟擦了下额头的汗,酒和布洛芬。医生用手扶了扶眼镜,多少布洛芬?易景晟愣了愣,手忙脚乱地开始翻安词的包。

一个空掉的布洛芬药瓶。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易景晟的鼻孔,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医生已经吩咐护士给安词洗胃。办完了手续之后,易景晟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手指埋在头发里,大脑已经混乱成糨糊。

冀珞接到易景晟打来的电话时,手中的话简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安词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冀珞,不哭不笑,平静地问,哥,你就那么恨我吗?冀珞无言以对,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恨,同时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爱。

医生走进房间,做完例行检查之后,安词别过头不再说话。易景晟推开房间门,把温度刚好的粥递给安词,易景晟收拾着床头边桌子上的东西,用很随意的口气说,安安,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就成了杀人凶手了。万一我觉得愧疚决定为你偿命怎么办?冀珞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安词用手臂撑了一下床,輕轻地笑出声来,我要是再犯傻,我就是猪。易景晟看着安词略显苍白的脸,用手指稍微用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安词看向易景晟,我们去旅游吧,我想去别的城市走走,可能就不再回来了,你要陪我吗?易景晟顺势坐在床边,手掌捋过安词额头的头发,想去哪儿?我订票。

上飞机之前,安词用手机给冀珞发了一条短信。哥,我不恨你,就算你讨厌我,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不会恨你。你陪伴我这么久的时间,我用一半排斥你,用一半爱你。我很快乐。帮我向爸爸和阿姨说一声,我生活得很好,让他们放心。勿念。

早晨七点钟的飞机,起飞的时候,有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安词的身上。易景晟用汗湿的手握住了安词的手,安词没抽出,脸冲着窗外的方向,右手按了按眼角,带下了星星点点的泪,然后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睛。

江南经常下雨,空气潮湿。

安词的头发长了很多,她习惯了和易景晟像情侣一样,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她觉得这种生活波澜不惊,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她需要的。

易景晟托朋友转让了自己的酒吧,自己在江南这个地方做起了调酒师,倒也自在。易景晟说不出很矫情的告白,但他总是给安词发一些短消息。

“谢谢你可以让我陪着你,这份安稳来得太不容易。我希望这里是上帝给我们的归宿,也希望这里是我能给你的归宿。我不觉得你任性,就算你任性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要陪着你做一切任性的决定。”

安词保存着很多易景晟发来的短消息。她想,如果以后在这里和易景晟领了结婚证,也算是一个安稳的归宿。

时光就这么平静地溜走。

晚饭后,易景晟照例陪安词散步,这时,手机响了,是冀珞。

“安词,我要结婚了,你回来吗?我觉得,你应该参加我的婚礼。”

“嗯,我会回去。哥,祝福你。”

新娘不是很漂亮,单眼皮,有着温顺的容貌和眉眼,笑起来的时候露着两颗虎牙。在安词的潜意识里,她会是贤妻良母。幸好新娘不是叶迪,安词想。对于那时候的安词来说,叶迪是一场劫难也是一场拯救。

安词挽着新娘,托着她的白婚纱,用很甜的声音口埘嫂子”。冀珞牵着新娘的手,安词看见台下的爸爸和阿姨,忽然觉得,他们还真的是很登对的老伴儿。这些年,彼此身边也幸好有个合适的人陪伴着。转过头又看了一眼易景晟,剪成短头发穿着黑色西装的易景晟真的是很精神。安词想,等他们结婚的时候,易景晟会不会更精神?

举行完仪式的时候,冀珞伸出胳膊很自然地抱住了安词。安词像当初送冀珞上火车的时候一样,不推开,她安静地把手放在冀珞的腰上。隔了很久之后的第二次拥抱,感觉依然不陌生。冀珞附在安词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

我爱你,安词。我同样也爱了你那么多年,只是被黑暗掩盖了。

安词笑笑,之前等了很久的话在这样的背景下说出口,让她觉得更加悲凉。她顺势轻轻地推开了冀珞,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哥,新婚快乐!

喜庆的背景衬着新娘的白婚纱和新郎的黑礼服,完美得像是一场不愿醒过来的梦境。安词的眼角又看向易景晟。他在笑,安词也展开一个笑容,漂亮地回应给他。

安词,等你手臂上的伤疤全部都褪掉了痕迹,我就给你穿上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纱。安词回到易景晟身边的时候,听见他温润的声音。

不管多久的辗转,最终都会成为停泊,安稳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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