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棉 袄
2013-04-25蒋雯丽
文/蒋雯丽 图/段 明
新 棉 袄
文/蒋雯丽 图/段 明
有一年,妈妈和姥爷决定给我做一件新棉袄,可能是因为大姐的棉袄经二姐穿过,再轮到我穿时,已不是那么暖和的缘故。
这个计划让我激动了好几天—从妈妈跟姥爷开始商量,到姥爷点头同意。但姥爷有一个要求:棉袄不能是红颜色,也不要太花。
为什么不能是红颜色?那可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的颜色啊!可是我不敢反对,生怕一反对,连拥有新棉袄的机会都没有了。
盼星星盼月亮,直到有一天,妈妈终于带回来一块淡蓝底子小白花的布,很素雅。姥爷表示满意,我欣喜若狂。
我天天把花布放在枕头边睡觉,唯恐它一转眼就不见了。后来,妈妈买回了新棉花;再后来,妈妈把布和棉花都送到邻居张奶奶家,请她帮着做。
我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去张奶奶家,观察她做新棉袄的进度。今天多了个袖子,明天多了个领子。我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表现,就不停地帮张奶奶提水、扫地。
终于,新棉袄做好了,我又舍不得穿,生怕破坏了它的“新”,只盼着大年初一早些到来。
年三十的晚上,很多小朋友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在外面玩了,我却舍不得穿。我把新棉袄从柜子里取出来,庄重地放到枕边,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一觉醒来,枕边的新棉袄没了。
“姥爷—”
我尖利的嗓门像火车汽笛声一样刺耳。
话音刚落,就见姥爷掐着新棉袄的领口和袖口走了进来,生怕刚烤过的热乎气跑了。我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当胳膊伸进热乎乎的袖子里时,新棉花散发出的温暖和馨香像云彩一样把我包裹了,我的心也随之飞了起来。
天蓝的底和白色的花,多么像天空和云彩啊!再看看窗外,洁白一片—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是为了衬托我的新棉袄吗?是为了让我更加有在空中飞翔、云上游走的感觉吗?
不待姥爷催促,我已洗漱完毕,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到雪地里去。
通常穿棉袄,外面是需要套一件罩衫的,因为棉袄不能洗。可是家家户户的布票都很有限,做了棉袄,就没有钱和布票再做新罩衫了,我又怎么愿意在新棉袄外面套一件旧罩衫呢?
几番争执之下,我的眼泪征服了妈妈和姥爷,我穿着新棉袄飞奔而去。
可能是太高兴了,太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新棉袄了,直到中午我还不想回家。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我眯着眼睛,伸出手掌对着太阳,光线透过手指缝钻出来,仿佛手是透明的一样。我惬意地享受着冬日的阳光,雪渐渐地化了。
所有的小朋友都回家吃午饭去了,我万般不舍地迈开双腿,准备结束这个盛装的早晨。不知是因为眼睛被太阳光照花了,还是脚被冻麻了,我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
倒地的瞬间,我本能地用双手撑住地来保护我的新棉袄,并且不顾疼痛,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低头一看,棉袄的上半截干净如初,但是前襟的下摆处,却沾了一大块湿泥。
“哇—”我开始大哭起来,哭声比火车的汽笛声还要响亮。
我一路哭着回到了家,也不跟姥爷说明缘由,脱了新棉袄,趴在床上接着哭,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人生的意义有时会很大,有时会很小,像这个时刻,我因为新棉袄被弄脏了,而觉得人生毫无意义了。
不知哭了多久,哭得自己都觉得没有意思了,这才发现四周很安静。姥爷呢?难道他去谁家拜年了,难道他把伤心的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我抹了一把脸,打开卧室的门。
炉子旁,姥爷戴着老花眼镜,托着我的棉袄在炉火上烘烤,边烤边用小刷子一点一点地把上面的泥刷掉。
人的记忆常常是由一幅幅的画面组成的。在姥爷已经离开我30年后的今天,他在炉火边给我烤棉袄的情景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件棉袄我穿了很多年,前襟的下摆上,一直有一块刷不掉的泥印。
姥爷去世后的很多个冬天,每当看到棉袄上的那个泥印,我便泪水涟涟。
(李云贵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姥爷》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