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色浪漫
2013-04-25何尤之
文/何尤之 图/段 明
麦色浪漫
文/何尤之 图/段 明
麦老师,多么熟悉而甜美的称呼。她知道,她属于他们,属于小山村。小山村是她的土壤,孩子们是她的水源,离开他们,她的生命便没了意义。
她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麦浪中,滚滚的麦浪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涛,她似一叶小舟,漂荡在溽夏的碧波荡漾中。
她轻轻踩着车,缓缓前行。她的耳边回响着清脆稚嫩的童声:“麦老师再见!”“麦老师,我们爱您!”不是一声,是一声接着一声,一片接着一片,此起彼伏,像眼前的麦浪。孩子们哭了,她也哭了。她想放声大哭,但她是老师,是孩子们的偶像,所以她没有哭出声来,她的哭声在胸腔里鸣响。
她和山村的孩子们打交道四五年了,她喜欢孩子们银铃一般的声音,喜欢那一声声亲切的问候。
她不姓麦。她怎么姓麦的,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刚到幼儿园做教师的时候,有个姐姐对她说:“你真漂亮。”她笑笑说:“我皮肤黑。”姐姐说:“不是黑,是麦色,小麦的颜色,多浪漫多喜庆的颜色啊。”姐姐就叫她小麦,家长们跟着叫她麦老师,继而孩子们也都叫她麦老师了。
但是,这美妙的童音、亲切的称呼,从此只能在梦里流连了。她将车子停下,站在路边,对着麦穗发呆。麦穗鼓鼓的,像身怀六甲的孕妇。她剥开一粒麦穗,将麦粒放在自己的手臂上,麦粒和手臂的颜色浑然一体。
她是在山村长大的,她不舍得离开山村。
可是,哥哥让她去南方,还是做幼儿园老师,那边的工资是山村的三四倍。她不舍得离开,可父母和哥嫂都让她去,她不得不辞了这里的工作,明天就要启程去南方了。
对着麦浪,她怔着,遐思着,耳边是连成一片的呼唤。她再也抑制不住,向着田野大哭。
她进了南方的幼儿园,带小班。她又回到孩子们中间,她相信她很快就能和这里的孩子及家长们打成一片,找回失去的世界。
但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她做了许多努力,然而这里的孩子毕竟与山里的孩子不同,家长也与山里的家长不同。孩子们不叫她麦老师,而是叫她“老师”。家长们也不叫她麦老师,也不叫小麦,而是叫她“小黑”。起初她没听懂,以为叫小麦,后来才听出是叫小黑。为什么叫小黑呢?她问同事艳艳,艳艳说:“大概因为你长得黑吧。”她知道自己黑。记得在山村时,家长们和她比,说:“我们才黑呢,你不黑,你看上去又健康又漂亮。”
学校里排练舞蹈,没有安排她参加。那时在山村,她是台柱子,她表演的舞蹈令家长和孩子们赞不绝口。可是在这儿,别说是台柱子,连参演的机会都没有。她太黑了,她知道。她的女同事们个个唇红齿白,没她这么黑的。她们跳的舞时尚、洋气、有活力。
她的普通话不算差,但艳艳提醒她:“说话轻柔一点,学学这儿的普通话。这儿的方言很轻柔,所以这儿的普通话带着地域特色,很好听。有家长说你的普通话虽然标准,但不好听,怕小孩模仿了你的话,更担心你的话听着太硬,声音大点儿会吓着孩子。”她明白了,难怪学校安排给她的课很少呢,是家长们不太愿意。
夜里,她用被子捂着头哭了。在山村时,没人介意她的黑,也没人介意她的普通话。山里的家长和孩子们都喜欢她,爱看她跳舞、唱歌,因为她对孩子们好,和家长亲。她在家长们的眼里是最漂亮的,有的家长她说像黑牡丹,有的说她像黑色郁金香。她们不太会比喻,只能用有限的并不恰当的词汇来赞美她。她也一度为自己的肤色而骄傲。
她开始怀念山村,怀念那些美好而浪漫的时光。多少回她在梦里梦见了山里的孩子和家长们,梦见自己为他们跳舞,赢来了喝彩和掌声;多少回她在梦里,梦见孩子们来南方找她了,要她回到那个小山村。等她醒来时,枕巾上湿了一片。
她开始动摇了。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两股气流在涌动,一股寒流,一股暖流。暖流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寒流步步退让,快要从她的内心消失了。
不久,她收到了一份快递,是来自小山村的,里面有许多信件和照片。她看着、哭着。她还没有看完,就放声大哭。
她走后,家长和孩子们十分想她,更有孩子夜里都哭醒了,说想麦老师。最后,园长开了一次座谈会,主题是:麦老师,我们想念您!家长们都写好了发言稿,在座谈会上发言。孩子们一字一句地表述,说出心中的思念。在场的大人和孩子都哭了。园长将现场拍了下来,将信件和照片一并寄了过来。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回来了。
当她出现在山村的幼儿园里时,孩子和家长们围着她,抱着她,激动地哭着。
“麦老师,我们想您!”
麦老师,多么熟悉而甜美的称呼。她知道,她属于他们,属于小山村。小山村是她的土壤,孩子们是她的水源,离开他们,她的生命便没了意义。
当她重新站上讲台时,她的麦色脸庞像黑牡丹,更像黑色郁金香,照亮了无数双眼睛。而无数张笑脸,更衬得她的麦色脸庞熠熠生辉,洋溢着乡村的浪漫和快意。
(一弯明月摘自新浪网何尤之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