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师爷
2013-04-24孙方友
孙方友
1.师爷巧辩
师爷总被人称为“讼棍”。 老师爷对小师爷讲述办事之经验,说是诉讼要想叫原告胜时,就说他如不真是吃了亏,是不会来打官司的;要想叫被告胜时,便说原告率先状诉,可见健讼。如果长幼相讼,责年长者曰,为何欺侮弱者,则幼者胜;责年幼者曰,若不敬长老,则长者胜——这就是所谓的“师爷笔法”。
清咸丰年间,陈州县衙师爷柳先觉就是一个例子。
柳家为乡间一般人家,柳先觉自幼读书,天资聪慧,机智而有辩才。十几岁就能给人写诉状。其语言精练,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有一次甲告乙的羊啃甲的麦苗,县太爷一看十分恼火,准备重判乙的罪,但一看辩辞,又觉得不妥。辩辞上写着“……寒冬腊月,地冻如铁,镢头镢不动,羊能吃麦吗?”县太爷一想有道理,结果判甲为诬告。甲心中不服也找柳为其写辩辞,呈给县太爷,县太爷一看辩辞写道:“气呵呵,蹄趴趴,一口麦疙瘩;前腿趴,后腿蹬,羊啃麦苗如拔葱。”太爷觉得辩辞说得很有道理,就问甲乙二人的状子是谁写的。二人都说是柳先觉,县太爷心中有点火气,派人去把柳先觉叫来。县太爷想这人一定是个老学究,谁知来到大堂的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县太爷向柳提出一连串难题,想难倒柳先觉,不料柳先觉对答如流。县太爷看难不倒他,觉得很丢面子,叹气道:“你如此锋芒毕露,何时能坐到我这个位子上?”
这句话对柳先觉打击很大,回家本想发奋读书考取功名,不想家中却供应不起了。万般无奈,只好外出谋职。他先在皖地一个县里当师爷,几年后,才辗转回到陈州。
2.李代桃僵
柳先觉回到陈州的时候,当初那位刺激他的县太爷已经调离,眼下的陈州知县姓林,叫林士奥。林知县也很年轻,只比柳先觉年长一岁,算是新榜进士,刚放任陈州不久。更令人奇怪的是,两个人不但岁数相当,长相也相差不多,无论从个头胖瘦脸盘眼睛都有些相似之处,猛一看很像弟兄俩。所以这林士奥很乐意柳先觉当师爷。
一般当师爷,多愿意碰上昏官,而林士奥,却是一位正直的清官。有一天,柳先觉对林士奥说:“你若是昏官,我才有机会吃了原告吃被告。现在不行了,你可阻了我的财路!”林知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是昏官,他定贪钱财,你虽然吃了原告和被告,但还得孝敬当权者,这就使所得的银两有了水分!而今你碰上我,若想吃原告或被告,一定是纯利喽!”柳先觉说:“我原来跟人当师爷,总能得些外财,今日碰上你,所剩积蓄眼见要吃光,看来我要当穷师爷了!”林士奥想想也是,说:“想涨薪水便明说,何必兜圈子呢?”说完,二人大笑不止。柳先觉身为师爷,跟着啥人学啥样,也成了两袖清风坚持正义的好师爷。
这时候,洪秀全在金田起义,成立太平军。北方捻党借机行事,纷纷响应。1852年张洛行在亳州聚众起义,迎接太平军北伐。1855年,各地捻军首领于涡阳举行会议,推张洛行为盟主,以涡阳为中心,建国号“大汉”、称”大汉明命王”,分白、红、黑、蓝、黄五色旗统领各军,扩充地盘。他们西征的第一要镇就是陈州城。
可惜,张洛行们碰上一块硬骨头。
这当然功归于林士奥的廉政。陈州人很明白,无论何人当政,碰上一任清官总是不易的。当初陈胜建都陈州,并未给陈州人带来什么好处。倒是清官包拯曾几次救助陈州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陈州人很有清官意识。捻军就吃了这个亏,尽管他们竭力宣传推翻清政府建立新政权有如何如何的好处,但陈州人不信,他们只信林士奥,随着林知县的令下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坚守城池,阻挡了捻军西进周口的要道。
捻军首领张洛行很是恼火,他做梦也未想到西征第一仗会打得如此糟糕,大伤了起义军的士气。
张洛行调集了白旗和红旗的主力部队,扬言要活捉林士奥,血洗陈州城。
战斗打得很苦,一连打了半月有余,由于朝廷援兵不济,陈州城内断水断粮,终于寡不敌众,难以再守。林士奥派人送出信息,对张洛行说,只要不杀陈州百姓,他愿意任捻军随意发落。
张洛行为顾全大局,答应了他的条件。
林士奥整衣扶冠,走出县衙,给陈州百姓叩了三个响头。不想陈州百姓齐刷刷跪倒,阻住了林士奥的去路,他们说甘愿人头落地,不愿父母官为民殉身!
林士奥感动得泪流满面,说自己一人何足挂齿,身为父母官,决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再遭涂炭!可是,陈州百姓越聚越多,跪满了几条街,任林知县苦口婆心地解释劝说,众人仍是长跪不起。
望着这感人的场面,柳先觉感到报答林士奥知遇之恩的时候到了,便说:“大人,让我替你前行吧!”
万般无奈,林士奥只得答应了柳先觉。
柳先觉换上官服,化装成林知县模样,让人系下城楼,然后大义凛然地走进了张洛行的大帐。柳先觉原想替林士奥舍命救百姓,不料这张洛行极爱人才,竟不计前嫌,设宴招待“林青天”,并执意留他在起义军内当谋士。这一下,柳先觉傻了眼:如不答应,张洛行会当即变卦血洗陈州;如果答应,“林知县”便成了“降官”,肯定会身败名裂!怎奈又不能说破,更没办法向林知县请示,而张洛行已高举酒杯,单等与他碰杯庆贺——万般无奈,柳先觉只好代替林士奥答应了张洛行,参加了起义军。
3.弄巧成拙
清政府虽然援兵不及,但有关这方面的情报却十分灵通,一时间,陈州知县林士奥投降捻军的消息便传遍朝野。张洛行为鼓士气,更是大肆宣扬,并写了奏折呈报到天王府为林士奥讨官职。
林士奥做梦也未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原想如果柳先觉代替自己为陈州百姓牺牲,事后必将奏明皇上追封柳先觉为英雄。这下可好,一转眼自己竟从正七品官变成了“降官”!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说清!又加上平常两袖清风,没“喂”一个可靠的后台为自己辩解,就觉得仕途无望,便身背叛名,改名换姓隐藏了起来。再后来,捻军失败,柳先觉被活捉押解陈州,审讯他的正是当初说他“锋芒毕露”的那个陈州老知县。老知县姓田,早已由正七品升为五品,任知府。知府田大人还记得同僚“林士奥”,问他当初为何要投降捻军。那时候的柳先觉已升为捻军的领导人之一,但他一直隐名埋姓,用的仍是“林士奥”的名讳。由于时间长了,他把自己也真的当成了“林士奥”,直到看到姓田老父母官,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柳先觉。由于想起了自己是柳先觉,也随即想起了这姓田的当初说的那句话,便笑了笑说:“老大人,你可记得有一个名叫柳先觉的人?”
田知府想了想说:“记得!那柳先觉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成不了什么大器!”
柳先觉笑道:“大人,实不相瞒,我就是那不能成大器的柳先觉!当初为拯救陈州百姓,由我柳某人化装成林大人与张洛行会面的。原想留一世英名,杀身成仁,不想那张大帅非但不杀我,还委以重任,实乃是沾了‘林青天的光呀!”
不想田知府听后并不惊讶,面色愈加冰冷地说道:“你说的这些老夫早已知晓。当初林士奥答应你当替身乃是最大的失策。若真的林士奥走进了张洛行的大帐,他是决不会投降,背叛臣之罪名的!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如此草率地糟蹋别人的英名,那林士奥至今潜逃在外,并遭到家灭九族之严惩,死了两百多口人呐!”
柳先觉一听,如炸雷击顶呆然如痴。
“当初我说过一句刺伤你的话,你还觉得挺委屈。自古民有民俗官有官道,你没坐到我这位 置,不知官之利害。大清皇上的乌纱,戴上如箍,摘去流血!当初你虽然与林士奥长相相仿,并穿上了官服,戴上了花翎,但骨子里只是一个朱笔师爷的素质和教养,所以才害人害己呀!”
柳先觉听得面色惨白,心如滴血,禁不住仰天长啸:“林大人,小人对不起您呀!”言毕,“扑通”跪地,给田大人磕了几个“血头”,哭喊道:“田大人,今日我死已定,只求能为林大人正名呀!”
田大人望了柳先觉一眼,冷笑道:“你说得轻巧!若为林大人正名,那皇上的脸面往哪儿搁?官场之事,清楚不了糊涂不了,你二人也只好将错就错了!”
柳先觉欲哭无泪!
几日后,开斩叛官“林士奥”。陈州人不忘“林青天”的恩德,也不忘柳师爷的勇敢,十里长街,如下了酷雪。
直到那一刻,柳先觉才觉得自己不枉来世上一遭!
那一天,真正的林士奥也化装进城来看“自己”被斩。望见十里长街的情景和血染刑场的惨状,百感交集,此后,大病了一场,差点儿也送了性命……
选自《古今故事报》总第13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