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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素音:每一条皱纹,都是传奇

2013-04-23沈佳音

阅读 2013年3期

沈佳音

韩素音,在1970年代的中国,至少有一亿人听过这个名字。她与毛泽东、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一起出现在报纸上,为他们著书立传。她还是印尼苏加诺总统、柬埔寨西哈努克国王的座上宾。

作为中国第一代留学归来的铁路工程师的女儿,比利时前国防大臣的外甥女,她有着传奇的一生。她是个混血儿,一辈子也爱过各种肤色、各种文化的男人。终其一生,她都在“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间不断往返。她用手中的笔为自己和家族书写记忆,也为20世纪的中国历史留下一道侧影。她的小说《瑰宝》被誉为中国版的《乱世佳人》,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后,荣获了三项奥斯卡奖。

2012年11月2日,她丰富多彩的一生在瑞士洛桑落下了帷幕,享年96岁。

穿梭于中西文化之间

动荡的清末,成都儒门世家周家出了首个留学生,名叫周映彤。和祖辈科举入仕不同,周映彤是中国第一批庚款留学生,并远赴比利时。在那里,他与国防大臣的侄女玛格丽特·丹尼斯相爱。两人携手私奔。

这个欧洲贵族女子跟着周映彤来到中国,才惊觉遥远东方古国的贫穷、落后。她这个洋婆子成了被参观、孤立、咒骂的稀有动物。

1916年的中秋节,两人的女儿出生在河南信阳的一个火车站内。周映彤给她取名“周月宾”,意为月亮上来的客人。此后每逢她过生日,父亲都送她月饼当礼物。后来,父亲又按族谱为其取名“周光瑚”。她还有个英文名字叫伊丽莎白·柯默。韩素音是她的笔名。

“我之所以诞生,是因为中国在1900年发生了一场‘拳匪之乱——欧洲人是这么叫的,中国人则称之为义和团起义。由于这一事件,我的中国父亲没有去考科举、做翰林,而是娶了我的比利时母亲。”韩素音的一生便与20世纪的中国历史交织在一起。

在东西方文化的不断冲突中,韩素音长大成人,她皮肤白皙,鼻子高挺,中式旗袍衬托出婀娜身姿。但在那个年代,混血儿的身份带给她的不是骄傲,而是歧视和孤立。韩素音立志要改变际遇,15岁时便进入北京协和医院做打字员,一边积攒学费,一边自学,终于考进了燕京大学预科读书。

1935年,她获得去比利时留学的机会,但母亲怕她拿不到奖学金,不同意。“要是拿不到奖学金我就在天津做妓女!”韩素音语出惊人。

她一生先后嫁给中国人、英国人、印度人。在异质的文化中来回穿梭似乎成了她的宿命。

1938年,她在从马赛回国的海轮上遇到了第一位丈夫唐保黄,一个毕业于欧洲学校的年轻军官,国民党高级将领唐生智的侄子。他为国效力捐躯的想法迅速赢得了韩素音的好感,两人到达武汉后很快结为夫妇。

但婚后不久,两人便因价值观的巨大差异而貌合神离,尤其是韩素音结婚时已非处女的事实令唐保黄难以接受。他试图以谩骂、殴打,将她改造成中国式贤妻良母。但韩素音也不愿妥协。她出版了处女作《目的地重庆》,这极大地触怒了唐保黄,他大骂她不守本分,写书抛头露面。

1941年唐保黄赴英国当外交官,韩素音随行前往;1945年唐回国参加内战,韩却继续留在了英国,攻读医学专业。这段痛苦的婚姻因1947年唐保黄战死东北战场而告终。

1952年,韩素音嫁给了英国人唐柏,两人还曾为新加坡南洋大学的创立而奔走,不过这段婚姻很快也以分手告终。1956年,韩素音邂逅一位棕色皮肤的印度上校,与其相伴终生。她给他取了一个中国名字:陆文星。

离开中国,奔向中国

她自称为“半个中国人”,每当这个国家处于变动之时,她便热血沸腾。

1950年,面对中国的巨变,韩素音的母亲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告别令她爱恨交织的丈夫,永不回头。而与此同时,韩素音却选择从英国回到中国,感受新中国的气息。1948年圣诞节,她带着养女蓉梅动身去香港。“在香港我可以闻到从大陆来的尘土,感受到从大陆来的气息;要是留在英国,我就会枯萎,成为一具毫无生气的活着的木乃伊。”当走下飞机舷梯时,韩素音对女儿说:“你到家了,蓉梅,几乎就到家了。看看,这儿所有的人都像你。”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韩素音是少数频繁出入这个新生国家的外籍人士之一。1972年,她写了《赤潮:毛泽东与中国革命》这本书,记述了毛泽东从出生到1952年的历史。

作为友好人士、采访作家,关于她的报道和毛泽东、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的照片一同出现在官方报纸上。有一种说法是,“在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至少有一亿人听说过韩素音的名字。”

在中国的领导人中,韩素音与周恩来、邓颖超夫妇关系最为密切,她还曾担任过周恩来与法国总统戴高乐之间的“特使”。1990年代,韩素音为周恩来写了传记《周恩来与他的世纪》,素材来自于她在1956年到1974年间对周恩来进行的11次长时间采访。在特殊年代,韩素音受到了中国领导人的青睐,她用英文写就的作品像一个个出口,为全世界了解中国提供了可能。不过,她也因此受到一些非议,认为她是红色中国的传声筒。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就曾公开批评她先吹捧江青,后又率先说江青不好。翻译家叶君健的妻子苑茵认为这不合实情,据苑茵回忆,江青的确希望韩素音为其立传,但韩素音婉言谢绝,随即便离开了中国。

一直到1997年健康状况恶化之前,韩素音每年都要来一两次中国。她曾说:“我的一生将永远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之间跑来跑去: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

为时代造像留影

韩素音一生在世界各地周游,创作题材多变,中国、英国、印度、泰国、柬埔寨、尼泊尔、瑞士等地都曾是她作品的背景。她写的关于马来西亚的长篇小说《餐风饮露》至今仍被认为是关于马来西亚的最佳小说。她与柬埔寨前国王西哈努克相识40年,以柬埔寨为背景,写了长篇小说《八面玲珑》。她还应泰国公主的要求,以泰国为背景撰写了小说《女巫》。

不过中国始终是她写作的核心。而她丰富的人生经历则是她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她的成名作《瑰宝》便是来自她在香港一段短暂而刻骨铭心的婚外爱情——她与已婚的《泰晤士报》记者相恋,“每天都像向日葵那样金黄灿烂,时间停滞了”。

很快,这个爱人便死在了朝鲜战争中。人已不在了,但他那被战局延误的情书却还一封封从韩国寄来。一连持续了三个星期,直到最后一封信来到之后,她知道不会再有了,坐到打字机前,写下这段爱情。

1952年,《瑰宝》出版。出版商乔纳森·凯普曾给她写信:“我在英国的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妇女,胳膊下几乎都夹着一本您写的书。”1955年,美国福克斯公司把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生死恋》。

尽管韩素音的作品大多是自传,但不能简单地以回忆录视之。《瑰宝》 中那段倾世之恋时时都能让人感受到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和动乱年代的复杂性。她的中文译者孟军说:“在中国现当代作家当中,韩素音是罕见地具有极强历史意识的一个,她自觉地用自己手中的笔跟踪时代的流向,为后人留下了一份忠实的历史记录。”

她的自传在国内已由世纪文景出版,从其先祖的创业一直写到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她将宏大叙事和私人写作结合到一起,围绕着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将东方和西方、都市和乡村、国共领袖和贩夫走卒都纳入视野。因此,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曾这样评价:“我花一小时读韩素音作品所获得的对中国的认识,比我在那个国家住上一年还要多。”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