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与绿色基础设施

戴菲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景观学系 教授

将近一个世纪以前，在西方进入快速城市化时，现代主义的两位大师勒·柯布西耶与赖特，都预言着未来的城市蓝图：广亩城市与明日之城。城市空间前者分散，后者集中。

跨越百年的视角审视今天的中国大城市，惊愕之中会发现，我们的大城市拥有首屈一指的高密度，比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更接近于勒·柯布西耶的明日之城：24座60层的摩天楼构成城市中心，外围是多层连续板式住宅区……然而生活在“明日之城”中的居民痛苦很深：满眼的钢筋水泥、酷热的环境、浓厚的雾霾……从立体化的交通到迷宫般的地下管网，我们拥有“明日之城”的各项现代基础设施，但唯独缺失柯布西耶描绘的、在市中心通过摩天楼底层架空形成的、大片连续绿地空间。这是支撑城市生命系统的绿色基础设施！

从“奢侈品”到“必需品”的观念转变。在工业化进程中的城市，绿地空间往往是稀缺的“奢侈品”。在追求生产效益和用地开发价值最大化的动力驱使下，绿地因为不能带来直接的经济效益而被忽视。越到城市中心区，开发强度越高，绿地越是稀缺。

近年来，我们不断地从西方引入新的概念以解决城市问题。绿带、绿道、景观都市主义……但从观念改变而言，绿色基础设施恐怕是颠覆性的：将人们心目中城市绿地空间的地位，从昔日的“奢侈品”定格于现在的“必需品”。离开了水电、道路等灰色基础设施，城市将陷于停顿与混乱。同样，离开了绿地、水系等绿色基础设施，城市的生命系统难以为继：在一个草木、鸟兽绝迹的环境，人类也会逃离。

除了城市的生命支撑系统之外，实际上高质量的城市绿地空间能有效地促进周边用地的价值，对于建立强大持久的社区尤为关键。研究成果表明，绿色基础设施能有效提高周边地块价值至少10-30%。

新区开发：绿色基础设施先行。基础设施先行于城市建设是普遍认同的常识。水、电、道路等的“三通一平”、“七通一平”完成是基本建设项目开工的前提。同样，绿色基础设施的建设将为未来的城市开发地区汇聚人气，塑造形象，提升知名度，从而最大化该地区的整体土地价值。早期公园绿地的诞生就是为了提高周边环境的土地价值，促进住宅开发而建设的。

研究从1997年开始举办的中国国际园林花卉博览会（简称“园博会”）的历届选址会发现，这些项目大多落户于新区开发的重点区域。2000年的园博会位于上海的浦东中央公园，当时的浦东新区刚刚完成国际机场、首个地铁线与外环线、给排水工程、黄浦江越江隧道等大型工程基础设施的建设，极富远见的园博会选址不仅促进了浦东核心区域的绿色基础设施同期配套，而且也为该地区一流的景观形象与土地价值奠定基础。同样，2001年的园博会位于广州市珠江新城，这也是规划确定的广州未来的商业经贸中心。

旧城改造：绿色基础设施挤走灰色基础设施。西方城市普遍经历了从郊区化到城市中心区复兴的曲折过程。为了追求更好的宜居环境，人们宁愿忍受每天长时间的通勤往返而迁居郊外。不少维持了数百年人气与繁荣的城市中心区，入夜之后成为人去楼空的鬼域。驱使人们逃离的本质因素之一，应该是绿色基础设施的缺失。而在近年来西方大规模的城市复兴项目中，往往也都是从绿地环境的改造开始。早期多从城市中心区的滨水公园绿地建设入手，而近年来更发展至对穿越中心区的高架路、铁路等灰色基础设施开始实施大规模动手术了。在城市中心区，绿色基础设施开始挤占像道路这样强势的灰色基础设施地盘了。

2005年完成的韩国首尔清溪川改造工程，全长5.8km，投资3.6亿美元。工程拆除横贯首尔东西、日交通流量达到16万多辆的高架主干道，恢复历史河道，修建了滨水生态景观及休闲游憩空间，成为提升首尔城市文化品位和国际竞争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要实践。纽约高线公园分别在2009年建成一期、2011年建成二期向公众开放。两期工程全长1.6km，总投资为6 680万美元，将高架的铁路货运专用线，改造为穿过曼哈顿中城西侧9个街区的线型空中花园，成为国际设计届工业遗迹再利用的典范。高架公园为重振曼哈顿西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公园和周边地区成为纽约市增长最快、最有活力的社区，10年间人口增长60%，带动投资超过20亿美元，新增12 000个工作机会。2005年竣工持续了15年耗费150亿美元的波士顿大挖掘（Big Dig）改造工程，成为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耗资最多、工期最长、难度也较大的城市交通道路改造项目。工程将经过市中心的一条高架快速干道全部埋入地下，地面上建成的罗斯肯尼迪绿道。由此，在中心区新增了45个公园和广场，并整合了周边130hm2的公园绿地，形成完整的滨海绿色空间系统。

上述工程都是近年来建设的、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经典项目，它们也似乎预示着在城市中心区绿色基础设施发展的未来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