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屿杂拾
2013-04-16王慧骐
■王慧骐
八月底去温州,逗留了一日。下午时分,摆渡至位于瓯江之中的江心屿。四下里走走看看,突就生了些许感触,欲一吐而后快。
其 一
江心屿占地千亩,号称中国四大名胜孤屿之一。屿中有一江心寺,系南宋绍兴七年(1137),蜀僧青了率众僧所建。寺外不远处,有一口水井,谓之海眼泉,传亦是当年青了和尚携弟子费了一番周折而掘成。在四面皆一片咸涩的海水世界里,竟挖出一泓甜冽冽的清泉来,想想彼时,该是怎样一幅你拥我抱、欢欣雀跃的场面!
而令人惊叹不已的是,历经岁月千载,这眼清泉依旧绵绵不绝,新鲜如昨。我在井边摇了几下轱辘,一桶凉悠悠、清碧碧的井水便吊了上来。我用它涤手濯面,顿感清凉沁肤;又掬了一些饮了,发觉还有点甜丝丝的。
据介绍,这口古井向来就是这座岛上最撩人的一个景点,凡游客无不在此伫足。这怕是千年之前那位掘井的青了未曾料到的事吧?历史还真的就这么奇妙:一个朝代几茬帝王或许不一定让人记取,而一个普通人干的一桩并不惊天动地的事,却能一代代地流传下来。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内核,那便是乐善好施,予人捧一颗爱心。
其 二
屿中有一亭,名为“谢公亭”。说是当年山水诗的鼻祖谢灵运曾来此云游,挥毫泼诗章若干。这只亭是后人为纪念他而建的。
那日在谢公亭中,我见到了几位职业画师,正摆着摊儿,在为游人勾画素描。我呆一边看了一会,发现画师的技艺还真不赖,三下五除二地几笔下来,人像的大致轮廓、眉眼特征也就七不离八地跃动于纸上。
待我转过身来,看到了有趣且感人的一幕:一个约莫20岁上下的女孩正端坐在一张小椅上,目不转睛地摆着造型;两位画师则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执笔为她画像。而其中一位画师的旁边,还坐着个小伙子,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那女孩。我不禁朝那小伙子看了看,脱口冒了句赞许的话。他抬脸向我一笑,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样子。我问:干嘛一下子画两幅?他答:送她一幅,我自己也好留一幅嘛。
这情景让我心头一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有点腾云驾雾似的,整天手机呀,网络呀,MP4呀,恋爱中人也都是上天入地,要死要活的。而眼前这两个外表看很像是由乡间来城里打工的青年,倒颇有点不同凡响的审美情趣。他们饶有风情地爱着——留一幅青春的肖像给未来的岁月;更为他们正在萌芽或成长中的爱情,做一份别样的纪念。
谢灵运倘转世再来,目睹此景,想必会呼山唤水,为这对朴真的恋人唱一曲新赋。
其 三
待我们乘游览车在屿中兜了一圈,行程将结束时,忽闻雷声大作,天降暴雨。苦了我们这些未带雨具的,瞬间被淋得湿透。此刻,对岸的渡船还未过来。一群如我们一般的“落汤鸡”围在码头边的警卫室四周,那窄窄的檐板压根儿挡不了如注的雨水。透过警卫室的玻璃门窗,可见两位着制服的警卫正在抽烟聊天,他们抬头朝窗外瞥了瞥,依旧若无其事地吐着烟圈。有人用手指敲敲玻璃,示意想进去躲会儿雨,那警卫脸一沉,摆摆手,表示不可。外面的人也就不再敲了,歇了这念头。
终于听到了姗姗来迟的汽笛声,数百名游客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渡船。摆渡的时间也就十几分钟,上岸后的那群人,想得出是怎样一片狼藉。我们在路边试图打车,一辆辆溅着水花绝尘而去,要么是车中已有客了,要么是空车却不肯载客。我和妻手拉手,两人都冷得发抖,不知今晚将如何归去?突有一辆电动三轮从身边经过,我们向其拼命招手,小伙子停了下来,问清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他说他送不了了,但愿意帮我们拦一辆出租。我们觉得他这是推托之辞,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屁股就湿漉漉地坐上了他的三轮,一再请他帮帮忙,送我们回转。小伙子犹豫了片刻,不再多说什么,遂掉转车头冒雨上路。后来发现这小伙子蛮健谈的,一路上他不时地把头别过来,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他的身世。却原来这是个自幼患了小儿麻痹症并落下终身残疾的青年,13岁便离开河南老家,只身来到温州闯荡。在这儿苦苦奋斗了十七年,如今已买了房,并娶妻生子,眼下孩子已六岁了。
他对我们下榻的宾馆其实并不熟悉,这害他踏了不少弯路,天将黑时总算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下车后他才告诉我们,他的家就在我们上车不远处,他是忙活了一天准备回家的,看我们在雨中淋得可怜而临时改变了主意。我们对他千恩万谢,并要付他加倍的车钱,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多要。他从我手中接过钱去的时候,我这才看清了他那双孩童般粗细的向后别着的畸形的手臂。
哦,正是这个身形瘦弱且矮小的残疾青年,在大雨中的温州,为我们诠释了何为美丽何为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