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2013-04-12薛法根
薛法根
2011年12月5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第二期江苏“人民教育家培养工程”开班,我有幸成为培养对象之一,还意外地当上了小学校长(园长)组的组长。从此,朋友见面常常谑称“教育家来了”,我总是满脸愧色地接上一句:“培养的对象!”
有人说,教育家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在教育大地上历经岁月沧桑得以成长、得到公认的人。从内心来说,我们都渴望成为这样的人。虽然培养工程只有短短的五年,还不足以让我们一瞬间变得伟大和崇高,但可以让我们——
有了更高的追求
自1988年初登讲坛,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特级教师。10年后的1998年,终于梦想成真,我成为当时江苏省最年轻的小学语文特级教师。而今的我,到了不惑之年,渐渐地看淡了功名利禄,那种蓬勃的教育激情与创造勇气也渐渐平复了,甚至在慢慢地消褪。我们常常取笑 “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但每个人在小有所成之后,骨子里都安于现状。或许,成为特级教师就是我们设定的人生最高梦想,当看到周围那么多人至今还在圆梦的途中,那种满足感真的可以令人陶醉。
在语文教学中,我凭着多年的磨练,形成了“清简、睿智、厚实”的教学风格,所上的《爱如茉莉》、《卧薪尝胆》等语文课深受好评。不知不觉,我居然有了很多所谓的“粉丝”,常常忙碌于全国各地的邀请中,成了赶场子的“专家”。但往往讲完了便走,连别人的讲课都来不及静下心听一听。如此折腾,名气似乎越来越大,但底气却似乎越来越虚。隐隐之中,也觉察到,这样的“专家”终究会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直至成为教育家培养对象的那一天,在填写那份“五年发展规划”的时候,我才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回顾成为特级教师以来所走过的路,从自足中找到了不足,从成就中看到了缺憾。导师杨九俊院长在讨论我们各自的五年规划时,告诫我们:你们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我们已经是“特级”了,还追求什么?能不能成为教育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重新唤起了我们内心深处对教育的那份热爱和责任。我的导师庄杏珍老师曾说:“选择你所爱的,爱你所选择的!”既然选择了教育,就有了一份无法释怀的责任和使命。面对教育中的历史沉疴,我们要有变革的勇气与毅力,要有始终不变的教育情怀与教育理想。有人说,人到中年万事休,再谈理想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高度,恰恰取决于他自己的理想与目标。有更高的追求,才会走得更远。“人民教育家培养工程”,并非就能培养出一大批教育家来,重要的是,我们在心中点燃了一个 “教育家之梦”,让每个人看到自己可能达到的那个高度,让“教育家”不再那么遥远,以此增强内生的成长动力。当一个人安于现状的时候,需要有一种外在的力量助推一把,从“特级教师”到“人民教育家”,其间的距离或长或短,全然在于个人的努力。而努力的程度与长度,就在于你的教育理想与教育激情!
2012年末,我们将一年来的八次活动汇编成册,用文字记录了我们的思想轨迹,由此看见自己对教育——
有了更深的思考
杨九俊院长是我们导师组的组长,他经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关起门来,静下心来,好好读几本书。”孙孔懿、金生蚆、周川、董洪亮等导师,给我们列出了一年的阅读书单:《道德领导:抵及学校改善的核心》、《脑中之轮:教育哲学导论》、《告别功利:人文教育忧思录》、《民主主义与教育》、《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被压迫者的教育学》等教育专著,以及《安琪拉的灰烬》等文学作品。我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也常常教育学生要多读书、读好书,但忙碌的日子里,很少有时间拿起案头的这些名著用心阅读,只是偶尔翻翻,并不认真,总以为别人也和我差不多,并不着急。在第一次的小组集中活动中,杨九俊院长问起我们读书的进展,让我们谈谈读书体会,我很汗颜,几乎连主持活动的勇气都没有。
被逼无奈,我选择了阅读巴西教育家保罗·弗莱雷,选取了《被压迫者的教育学》、《解放教育学》、《希望教育学》三本专著,试图全面解读弗莱雷的教育思想,并作出自己的理解。陷于繁忙的事务,没有整块的阅读和思考时间,我就把书放在随身的包里,一有时间就翻开阅读,并在书页的空白处随手写下自己的阅读感想,有的是自己的不同见解,有的是联想的深层问题,有的是推及自身的假设……感触最深的,是弗莱雷提出了 “以培养批判意识为目的”的“解放教育理论”。他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探究了教育与觉悟的关系,指出了教育要与人的觉悟过程联系起来;从他成人教育着手,注重于教育与现实相结合,提出了情景提问对话式的教学方法;他从教育哲学方面论述了教育与政治的关系,提出了教育即政治的观点。一本《被压迫者的教育学》,我读了两遍,还觉得没有完全读透,由于其中“解放教育思想”与我课题研究中的“智慧解放理念”有很多相似、相通之处,因而对其倍感兴趣。
尽管要读的好书很多,但选择与自己的研究有关联的书,真的很“解渴”,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读别人的书,想自己的事。这样的阅读,可以借用别人的理论和智慧,思考自己的问题,时常有惊喜的发现和灵感的顿悟。阅读,真的可以让人“聪明”起来。我终于明白,要让自己的话语保持一种新鲜感,就要不断地阅读,不断地丰富与充实自己。一旦你感觉别人的话很新鲜,说明你已经落后了。
除了读书,我们还有一个任务:阐述自己的办学思想。尽管我们都是校长,也有个性化的教育思想和办学主张,但在导师的质疑与追问下,常常 “浑身冒汗”。自以为比较得意的办学思想,经不起导师们的学理推敲。我所汇报的“智慧教育”办学思想,历经了近10年的时间与思考,但导师的几个问题就把我难倒了——你的智慧教育和其他学校的智慧教育有什么不同?强调智慧教育,那么“非智慧”的东西有没有存在的价值?智慧教育的概念解释不能局限在心理学层面,还可以从社会学、伦理学层面,更要从哲学层面去解释……有了这样深刻的问题,我自然就往深处思考,直抵智慧教育的本质意义。我们10个校长(园长),在导师面前一一“过堂”,只有南京琅琊路小学戚韵东校长的办学思想还算顺利过关,余下的都要“过二堂”,出第二次汗。虽说有点发怵,但没有这样的“拷问”,又怎见得思考的深刻与独到?
读书交流、思想过堂,“痛并快乐着”!这些导师及导师请来的名家学者,让我们在如沐春风之时——
有了更新的视界
短短的一年中,我们聆听了导师杨九俊先生的《理解儿童》、孙孔懿先生的《教育的隐喻》、周川教授的《教育的两种基本价值取向》以及顾泠沅教授的《课堂视野中的教师及其指导者》、彭钢研究员的《教育科研的三个问题》等专场报告,看到了平时难以发现的一个个风景。难怪有人感叹:教育也是个圈,你圈在什么样的人群里,就会看到什么样的教育世界。我们都很幸运,圈在了这个满地都是金灿灿学术思想的圈子里。
除了这个圈,我们校长组的语文特级教师,还有一个小圈子。杨九俊院长给我们开了“小灶”:阅读经典。南京大学徐兴无教授给我们研读了 《诗经》、《论语》、《孟子》等,还给我们汇集了阅读材料。第一次这么饶有兴致地听经典,像听故事一样,从来不觉得经典有多么难读、多么深奥。有一次记笔记的时间长了,等停下来的时候,脖子居然都转不过弯来。我常常想,那些中华文明的经典之作,你没有深厚的学识,只能教得索然寡味,让人昏昏欲睡;唯有腹有诗书,才能深入浅出,引经据典,趣味盎然。教人阅读经典如此,教人学语文也如此。
寒假里,我们又聆听了特级教师汪政先生的《当前语文教育的文学环境》,对语文与生活的理解又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临走,汪老师赠送给我一本著作《解放阅读:文学批评与语文教学》,在从南京回苏州的高铁上,我一口气读了两个章节,直呼过瘾!用各种文学批评方法来解读语文教材中的作品,令人耳目一新。我又相继阅读了汪老师解读的几部文学作品,比如毕飞宇的《彩虹》、《哺乳期的女人》、《玉米》等小说,真正领略了文学及文学批评的内在神韵,看到了一个新的语文世界。
其实,无论是听专家的讲座还是阅读专著,都让我们的视界开阔了、深远了,讲座和专著中提到的、引用的那些人和书,又给我们打开了第二道视界,如此,一道道的视界相继在我们的眼前展开……渐渐的,我们就与别人有了一些不同。
改变,正是这样悄悄的。我想,这也正是人民教育家培养工程的初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