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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寂寞的锄头

2013-04-12文/范图/孙

读者(乡土人文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晨雾水疱锄头

文/范 宇 图/孙 岳

一把寂寞的锄头

文/范 宇 图/孙 岳

这是一把寂寞的锄头,静静地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木质的柄上布满腐朽的暗灰色,金属的头也长满黄色的锈迹,在皎洁的月光里,没有半点光泽。它极像一位深闺中常年等待归人的怨妇,头发蓬乱,一脸憔悴。几声从远处秋草间传来的虫鸣如泣如诉,将一把锄头内心的全部忧伤与寂寞呈现得淋漓尽致。

月光被无情的岁月割伤,父亲与这把锄头的那些逝去的故事在我的心头慢慢变得清晰可见。

扛着一把锄头,叼着一根香烟,走进晨雾里;又扛着一把锄头,叼着一根香烟,从黄昏里归来。这几乎成为父亲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晨雾和黄昏比我更懂父亲,它们能够感受父亲脸上的每一点衰老与沧桑,以及内心掠过的每一抹喜悦与忧伤,所以,它们总是以最美丽的姿态迎送父亲。在晨雾与黄昏的更替中,也交织着父亲矫健的背影与疲惫的身躯,见证着父亲永不弯曲的脊梁。我常常坐在家门前那棵不知树龄的香樟树下,等待父亲从黄昏里归来。他走到树下,偶尔也会坐下来抽一根烟。青烟一圈圈漫过父亲的头顶,漫过高大的香樟树,消失在比天边更远的天边。青烟散了,黄昏却紧锁住父亲的眉头,年少的我一点也不明白父亲眉心间的惆怅。

我八九岁时,父亲去铁匠铺给我打了一把小锄头。我的小锄头与父亲的那把锄头相比,虽然小了一半,但拿在手上也相当吃力。我不太会使用锄头,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我的手心便起了水疱。水疱破了,每挖一锄都疼痛难忍,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后来,我干脆扔下锄头,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父亲赶紧放下手中的锄头,蹲下来安慰我说:“破过皮就好了,记住不要把锄柄握得太紧,这样可以减轻手的疼痛。”父亲一边安慰我,一边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我明显地感受到这是一双粗糙而长满老茧的手。我永远忘记不了那天父亲给我讲的另一句话:“吃果子,拜树头;吃米饭,敬锄头。”在父亲的心里,锄头就是一切,能够刨出生活中所有的希望。他也希望,我拾起这样的希望并把它延续下去。

可后来,父亲却率先背叛了。

父亲离家的前一夜,我听见了他的叹息与母亲的哭泣。那一夜,月光也像今晚这样皎洁,父亲的那把锄头被泥土打磨得锃亮。锄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躲在墙角,望着天上闪闪烁烁的星星发呆,一声不吭。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母亲哽咽着说。

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

整个漫长的夜里都充斥着这样沉重而无奈的对话。少不更事的我,也从中体会到了一点辛酸,虽然我并不十分明白父亲为何不得不逃离村庄。次日清晨,深秋的浓雾把通往城市的路遮盖得严严实实,像是有意要留住父亲远行的脚步。墙脚的锄头上,也沾满了露珠,晶莹剔透,与母亲的眼泪一样,没有半点杂质。父亲背上大大的帆布包,摸了摸锄头,便一头扎进了迷雾中。那年,我12岁,念小学六年级;妹妹6岁,刚念小学一年级。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10年时光,转瞬间就溜走了。

10年前,父亲怎么就狠心扔下这把锄头,毅然决然地从村庄逃往城市?在父亲心里,这把握了10多年的锄头早已成为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怎么能说背叛就背叛呢?当我把两年多的时光交给异乡土地后再次面对这把锄头时,我终于明白父亲不得不逃离村庄、不得不背叛锄头的苦衷。

上有祖父、祖母要赡养,下有我和妹妹要供养,父亲似乎感到了这是一把锄头再也不能承受的重担。城市与乡村的巨大落差,不得不让始终坚信一把锄头可以在土地里开垦出无限希望的父亲心头产生动摇。不仅父亲动摇了,村庄里一个又一个的农人都动摇了,他们纷纷逃离热爱的土地和眷恋的锄头。锄头寂寞了,村庄也开始变得荒芜。

但父亲没有完全逃离与背叛,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把锄头的位置。我坚信,总会有一天,父亲以及那些离开村庄的农人们都将全部回来,重新握起锈迹斑斑的锄头,书写村庄的故事。父亲的这把寂寞的锄头,仿佛在月光中轻声对我说:“我愿意继续等下去。”或许,远在他乡的父亲也听见了。

一把寂寞的锄头,是村庄的忧伤,也是村庄的希望。

(董大伟摘自《岁月》201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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