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中神仙世界里的酒

刘 莹

相传我国自夏商时期就开始酿酒。到了隋唐五代，社会上的饮酒之风愈演愈烈。唐德宗贞元二年(786)，政府规定“天下置肆以酤者，斗钱百五十，免其徭役”(《新唐书》卷60志四十四，食货四，第1381页)。以开始征收赋税为标志，表明此时酿酒及酒肆行业已经得到了政府的肯定，从此得以长足发展。而且在隋唐时期，饮酒已蔚然发展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无论是朝廷大典、内宫筵宴、祥瑞节令，还是民间四时八节、婚丧嫁娶、生辰忌日、祭祀天地鬼神等等诸多活动都离不开酒。整个社会饮酒之风如此之盛，这当然会在文学作品中有所体现。北宋初年所编的这部500卷的大书《太平广记》，其中就包含了许多描写当时人喝酒、酿酒等等与酒有关的内容。

实际上，在《太平广记》中，有关于酒的内容，除了出现在描写人类现实生活的故事当中外，还多次出现在被大量收进此书的诸多神仙故事里。《太平广记》全书共500卷，其中神仙部就占了55卷。本文就是从这55卷有关神仙的小说故事入手，兼及《太平广记》中其他部分所涉及的有关于神仙的内容，梳理出书中所记载的神仙世界中酒的相关描写。从而找出神仙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异同，以期一窥时人的神鬼观念。

《太平广记》中神仙部分所提到的有关于酒的内容有很多，通过梳理之后我们可以把这些内容大致分为两类。

一、与现实的人类世界相同的内容

这部分内容大量出现在于神仙部中，具体来讲就是书中出现的神仙世界里的酒与现实世界中的酒一样，在多数情况下也是用以娱乐消遣，为宴席助兴。例如《太平广记》卷9“孔元方”条中就讲到有一次“道家或请元方会同饮酒(《太平广记》卷9《神仙九》第61页)”。另外，有些神仙与人一样，也会嗜酒。如《太平广记》卷18所记“元藏几”条说到处士元藏几在乘船出游时遇到了风暴，全船仅其一人生还抱浮木漂至仙岛沧洲，在岛上藏几与仙人结交，后再回中原时已是两百年后了。再次回到家乡的元藏几“工诗好酒，混俗无拘检，十数年间，遍游江表，人莫之知(《太平广记》卷18《神仙十八》，第124页)”。还有卷19“马周”条中说马周本是“华山素灵宫仙官也。唐氏将受命，太上敕之下佑于国，而沉湎于酒(《太平广记》卷19《神仙十九》，第128页)”。这些描述也反映了仙官到了人间之后日日沉迷于饮酒的情节。

由此不难看出，在古人的神仙观念里，神仙并非完全不食人间烟火遥不可及。恰恰相反，我们在《太平广记》中所看到的神仙们大多具有相当浓厚的世俗化特征。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高兴时饮酒助兴，难过时借酒浇愁。从这个角度看来，神仙与人有着很多共性。这使得神仙与普通人的距离被拉近。

二、与现实的人类世界不同的内容

这部分内容在《太平广记》中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酒本身的差别

1.原料特别。《太平广记》中描写的神仙可以自己酿酒，在多数情况下，神仙酿酒、饮酒的过程与凡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凡人酿酒所用的原料无非粮食、花草蔬果之类，而在《太平广记》中几次提到有神仙以人血酿酒，卷第422《龙五》的“徐汉阳”条说到穷酸书生徐汉阳在赴了龙女们所设之宴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宴会中所饮之酒竟然是用人血酿成，顿时“觉腹中不安，乃吐出鲜血数升，知悉以人血为酒尔。三日方平(《太平广记》卷422《龙五》，第3435页)”。除了以人血酿酒这种残忍的酿酒方式外，书中还多次讲到神仙们可以使用法术将水变为酒。如卷第52“殷天祥”条中提到殷天祥可以“酌水为酒(《太平广记》卷52《神仙五十二》，第321页)”。

2.神仙独享。在卷第2“燕昭王”条中，燕昭王的大臣，身为神仙的甘需对燕昭王说:“王母所设之馔，非人世所有，玉酒金醴，后期万祀，王既尝之，自当得道矣。但在虚疑纯白。保其遐龄耳(《太平广记》卷2《神仙二》，第8页)”。说此酒经万年酿制，只有神仙才能享用，喝过之后可收长生不老之效。而在卷第3“汉武帝”条中提到的“清香之酒，非地上所有(《太平广记》卷3《神仙三》，第14页)”，拥有奇香，也是只有参加神仙聚会时才得以品尝。卷20“王可交”条中则明确指出神仙之酒凡人不可同饮。

3.饮之不尽。卷48的“轩辕先生”条中说:轩辕先生“若与人饮，即袖出一壶，能容三二升，纵宾客满座，而倾之弥日不竭。或人命饮，则百斗不醉(《太平广记》卷48《神仙四十八》，第300页)”。不仅说道轩辕先生的酒饮之不尽，而且还提到了他饮酒千杯不醉的内容。这一点在卷11“左慈”条中亦有所体现。

(二)神仙的酒拥有神奇的功效

1.酒可治病。《太平广记》卷7“李八百”条中写到，李八百身染疮疾后“入酒中浴，疮即愈。体如凝脂，亦无余痕(《太平广记》卷7《神仙七》，第49页)”。类似的内容还出现在卷51的“宜君王老”条，王老的一道士朋友身染疮疾久治不愈，后以“数斛酒浸之，自愈(《太平广记》卷51《神仙五十一》，第317页)”。另外在卷10“刘根”条中还提到了以酒治疗瘟病的情况。

2.酒可救火。《太平广记》卷11“栾巴”条写到:栾巴去赴皇帝之宴，席间将皇上赐的御酒向西南方喷了出去，众人询问时，栾巴说道:“臣适见成都市上火，臣故漱酒为尔救之。”皇帝听后派人去核实，回奏曰:“正旦食后失火，须臾，有大雨三阵，从东北来，火乃止，雨着人皆作酒气(《太平广记》卷11《神仙十一》，第76页)”。相似的内容在卷13“成仙公”条等处也有所体现。

3.喝酒成仙，喝酒会飞。有关喝酒成仙的内容，卷36“李清”条讲到李清在误入仙界喝了仙酒之后便拥有仙力，听闻此事后赶来找李清“学道术者凡百千辈(《太平广记》卷36《神仙三十六》，第232页)”。前文提到过的卷51“宜君王老”条中也提到了喝酒会飞的内容。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神仙世界当中的酒，多与现实生活中一样可以为宴席增添乐趣。很多神仙也像凡人一样爱酒、嗜酒，并将酒作为日常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神仙所酿所饮的酒，仍与现实生活当中的酒有许多不同。它具有神秘而又奇妙的力量，令凡人对其向往不已。推而广之，不仅仅是在酒这一方面，在古代人所想象出的整个神仙世界中，既有许多与人类现实世界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少具有其自身特色的内容。这种意识的形成，是有其深刻的原因的。

神仙这一意象，原本就是由人们想象而来，一般是指通过修炼得道且神通广大，而又长生不死者。它的产生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在道教产生之前，神仙崇拜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只是模糊地存在于下层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对于神仙的崇拜大多也并非出于宗教信仰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带有功利性的目的，即希望通过祭拜求得神仙的保佑“无事希冀远离灾祸，有难则求消解凶险(贾二强:《唐宋民间信仰》序)”。这种以多种神仙崇拜为中心的民间信仰体系，自道教出现之后便逐渐为后者所吸收利用。

道教本身就源于下层民众，因此天生就与民间信仰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体看来，道教作为中国本土宗教，它的发展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么繁荣，普及性也不如佛教之类的外来宗教来的更快更广。但在《太平广记》成书之前的唐朝，由于统治者与道教尊奉的创教人老子同姓，于是李唐皇室便自我标榜为神仙老子的后裔，不仅为老子奉上尊号“大圣祖高上金阙天皇大帝”，而且对于道教的发展和壮大也给予倾力扶持，而道教也自觉的为李唐王朝服务。这就使得道教的神仙思想在唐朝开始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神仙思想的盛行，反映在文学作品中的一个显著的例子就是《太平广记》收录了数量颇多的古代神仙故事，神仙部的55卷内容列于《太平广记》各部之首，更突显出其在当时的影响之大。这些故事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社会人们对神仙崇拜的热情。

从前面提到的神仙之酒与现实世界中的酒类似的内容看来，在古人的神仙观念里，神仙并非完全脱离现实世界。他们与现实世界中的普通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很多神仙甚至原本就是普通人，只是这些人在经过修炼和领悟之后得道，最终成为拥有神奇力量的神仙。这使得人们确信，神仙与普通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源于普通人而又高于普通人，只要努力提高自身修养，潜心修炼，自己有一天也有可能位列仙班，拥有令他人羡慕的力量。

另外，我们也应该看到，故事中的神仙与凡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神仙们拥有一些凡人不具备的力量和本领。从酒的角度来说，神仙可以用酒救人，也可能为了饮酒杀人。正是因为神仙们具备这些令人又爱又怕的神力，广大下层民众才坚信只要自己虔诚的供奉神仙，就必将得到神仙们的庇佑。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本就是由民众创造出来的，创造神仙的目的无非是想象神仙们拥有强大的法力，希望借由神仙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愿望，或是得到神仙的庇佑。

不管是与现实世界相同的部分，还是与现实世界不同的部分，所反映的都是民众功利的神仙观。或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神仙，拥有神奇的力量完成一些普通人无力做到的事;或是希望得到拥有神力的神仙们的眷顾和庇佑，从而消灾添福。这些功利性极强的诉求，最终创造出了民间各式各样的神，形成了民间的神仙信仰。这种功利的神仙观产生的根源在于在动荡不安、战乱频发的古代社会，人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悲惨的命运，于是想象存在一种强大的神奇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凡人所不具备的，这种力量可以帮助他们脱离苦海，过上理想的生活。这种神奇的力量在具体化、形象化之后，就成了神仙。人们通过崇拜神仙来得到精神慰藉，并获得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1］ 欧阳修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 李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 贾二强.唐宋民间信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