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思
——“庄周梦蝶”与“我思故我在”的哲学会通
2013-04-10令小雄
令 小 雄
(中共定西市委党校 科研室,甘肃 定西 743000)
梦与思
——“庄周梦蝶”与“我思故我在”的哲学会通
令 小 雄
(中共定西市委党校 科研室,甘肃 定西 743000)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在怀疑之思中建立了科学之路,用具有怀疑精神和逻辑精神的理性主义方法追寻自由和人生的归宿,导入现实制度和信仰层面的建构。庄周梦蝶用感性的方式对生命之真进行了深刻反省,超度生死,将人的自由导引到道德修为、天人合一的精神畅游境界。庄周之“梦”与笛卡尔之“思”的桥建会通,将中西哲学的感性与理性的血脉交织贯通起来,成为人类认识之树上的丰硕之果,提供了一种更为广阔的视域和慧思的境界。
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庄子;庄周梦蝶;自由;生死
网络出版时间:2013-05-20 12:06
笛卡尔以“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一语铸就盛名,成为西方现代哲学的奠基人,黑格尔称他为“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是彻底地从头做起、带头重建哲学基础的英雄人物,他第一个创立了一套完整的哲学体系的根基。18世纪的法国是一个启蒙运动的时代,对理性的崇尚是时代的精神呼唤。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庄子,以道家的风骨体悟着宇宙大化的真谛,以庄周梦蝶的预言感召着哲学的会通思考。虽然笛卡尔和老庄生活的年代相差2 000年,他们的智慧穿越在时空对话中却定格为永恒的启示。
一、怀疑的妙谛
笛卡尔最著名的思想就是“我思故我在”。意思是:当我怀疑一切事物的存在时,我却不用怀疑我本身的思想行进,因为此时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因为这个“怀疑”的本身是一种思想活动,而这个正在思想着、怀疑着的“我”的本质也是一种思想的活动,这里的“我”并非指身心结合的“我”,而是指独立存在的心灵。笛卡尔说:“正当我企图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同时,我发现:有些东西(对于我的怀疑)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那个正在思维的我’!由于‘我思故我在’这个事实超越了一切怀疑论者的怀疑,我将把它作为我所追求的哲学第一条原理。”[1]笛卡尔也就是从他的“我思故我在”来证明“上帝的存在”。因为“我”这个思想的主体不能被“怀疑”,那么就有一个使“我”存在的更高“存在体”。换句话说,因为我存在,所以必须有一个使我存在的“存在者”,而那个使我存在的“存在者”,也必定是使万物存在的终极“存在者”。因此,能够使万物存在的“存在者”,就必然只有上帝才可能完成。
笛卡尔在怀疑中发现了主体性,凸显了“主体性哲学”,为西方现代哲学的理性主义奠定了基础。同时,西方的理性主义通过怀疑的方法加固自己的阵地,这种哲学思维的确立是用怀疑的方式建构起来的。怀疑的方式是科学的方式,科学本身就是怀疑精神。然而,当对西方哲学的解读走向世俗化层面,把怀疑的哲学第一性基础应用到一切世俗经验层面,甚至怀疑自己同时也怀疑我在进行的怀疑时,这种似乎彻底的怀疑论在彻底的否定中消失了自我,因此同样消解了自我人格的同一性。诚信丧失,人们在怀疑中彼此加固心理提防的壁垒,因此人与人的关系疏离化与陌生化。这是人格心理的变异和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误读和异化。理性精神包括怀疑精神和逻辑精神,而这种理性的距离感疏离在世俗中变异为工具理性,走向利己主义,对道德实践造成巨大的伤害与瓦解,在逻辑主义中放弃逻辑精神,在怀疑主义中放逐怀疑精神。因而,笛卡尔“我思故我在”表达的理性怀疑精神在“西学东渐”的中国化过程中演化为理性的堕落或世俗理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与人之间形成了内在心灵秩序的失格和张力。
人类对自己身体活动的感觉好像是确定无疑的,同样,人们在梦中对自身的感觉也是真切的。如何形上地区别梦中的感觉和清醒的感觉在哲学视域的转化,这需要重新思考。梦的虚幻性是醒来时所作的判断。如果做梦的时候意识的指向活动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状态,那梦就如同《盗梦空间》中所反映的具有了可控性,可以植入和盗取别人的梦境。而如果梦失去了自由性能,在一定意义上就不是梦了。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法,梦是对现实自我的压抑所造成的本我的潜意识回归,梦是愿望的满足。如果有人企图用有无外物对应来区别梦幻与真实的感觉,那是徒劳的,因为感觉和梦幻、想象一样,都可以在外物并不存在时发生。《庄子》中的“庄周梦蝶”譬喻的是同样的道理。没有人在觉得自己做梦的同时意识到这是虚幻的梦境,只有醒来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做梦了,而且回忆重现梦境的过程是再次“如梦”,犹在梦里,是梦的二次反观,是梦的续接;如果一个梦在醒来的时候没有呈现在大脑意向中,或是忘记了梦的内容,这个梦就是空洞的,或者严格地说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梦。梦的可记忆时间是不同的,有的梦终生难忘,这是被赋予现实观照的、带有心灵感应的重要梦境,带有启发性和暗示性;大多数梦,在醒过来的瞬时会有一个短暂的停留回忆,消退的速度是较快的;梦的清晰度也是不同的,有时候梦境尤佳,如同电影,据科学考证是成像黑白色调的“影片”;有些梦甚至在醒来的瞬间回忆起来都很吃力,梦境模糊不详;有些所谓的噩梦甚至让人惊惶失措,好长时间胆战心惊,尤其和现实的后续发生有了联系的预示性的“周公解梦”式解读,对人的心理造成的冲击影响比较持久深远;有些梦只是表示了一个美好的梦,一笑了之,让人心里安逸放松。
如果有人在睡着的时候还认为自己是在梦境,那梦就没办法投入地做下去。“人生如梦”的感叹是在生(醒、觉)的出发点上观看对象化的梦(睡入、死、不觉),人的生命停止了,人也就失去了做梦的权力,人的梦是伴随人一生的活的影子、镜子,可以发现并反观人的很多问题。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平时大家说年轻人朝气蓬勃,有“梦想”,就是在此意义上来讲的。孔子在生命晚年的寂寞中连能给他心灵安慰的周公也梦不见了,孤独的心魂竟然做不出一个温暖的梦。圣人如此,凡夫俗子更是梦何以堪?无人在做梦的时候认为自己做梦,做梦的时候精神是真切真实地投入的。“人生如梦”是对人的现实性和荒诞性所作的哲学反思。按照海德尔格的说法,人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来去匆匆的这种不明晰性本身就带有荒诞性和不可选择性。人的一生有很多梦想,就其语境的转换而言,人未尝不可以说是一生在做着一个或长或短的梦,如曹操所感叹的“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人在梦境中会精神投入地真实地感到恐惧或快乐,如同在现实生活中一样,有时会被恐惧感所惊醒,醒后坐卧不宁,这大概是噩梦。没有精神投入的梦是没有说服力的,因为没有真切感受到情绪体验的传递。
庄周梦蝶,在梦中实现穿越,沟通现实与梦幻的界域。庄子是否真的做过这样的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种“拟现实性”反射的自由想象的意义拓展。自我总是在经验着的自我,通过想象将自我行为与自我意识桥接了起来,当以现实生活经验为基础去考究想象时,就自然对比出来了“幻想”与“现实”的概念区别。对概念的认识是从区别开始的。庄周梦蝶是对人习惯性或经验性存在基础的存疑或悬置。现实与梦境是如何交接转换的,庄周可以成为梦的主体,也可以成为蝴蝶梦中的客体,在主体间性中思考着人生的真谛。“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人是否客体性存在或对象化为别的存在者的所思?人成为做梦主体,或者人生成为梦的客体,被梦所“宰制”。人生如梦,投射了人的主体性冲动,人在“梦幻剧”的舞台上是表演者;梦如人生,人成为梦的客体,或在虚幻的梦的大背景中成为浮游的载体,反映着人的宿命中被客体化的虚无感和无助感。庄周梦蝶中包含了庄子对人生哲学的深刻思考。庄周梦蝶是对人生意义的终极性反思,是一种求道的心理投照,这是对宇宙大化的求索和验证。换言之,这里面包含了有限认知对无限领域的把握及如何把握和把握的可能性问题。梦象征着未知的领域,同时也表征着对未知的未知。“庄周梦蝶”将人的主动性与被动性、主体间性、有限性与无限性、已知与未知等充分地展示出来。人对未知领域的向往用一个充满美学形象的代表“蝴蝶”来构建,那种色彩斑斓,飘飘然,自由自在,何尝不是对未知的一种神往。这里面还透示着对人生意义的阐发和追索。人对意义的追求是构建出来的,是价值判断而不是事实判断,笔者认为某事与物有意义是我主观构想出来的,而别人并不一定认同,甚至差异很大,这就是通常表述的人生观、价值观的多元化。庄周梦见蝴蝶的时候,同时可以建构蝴蝶也梦见了庄周。也就是说,人在主动把握美好事物的同时,亦得到了美好事物对人的靠近或回归反射,谁把握了美好事物,美好事物就同时属于了谁。这时便难以分清是美好事物属于人,还是人属于美好事物。这就是主客体的会通和合。在此,“美好事物”一词表达的就是人对未知的向往和意识指向的集合体。如同一人在看风景的同时也成为别人的风景,庄周梦见蝴蝶的同时也成为蝴蝶的“梦中人”。因此,人生意义是构建意义、追求意义。人生本无意义,追求什么意义就有了什么意义,意义是被赋予的。意义是自我认知实践的把握。马克思社会理想的预构——“自由王国”是人类的美好追求,人类追求自由的同时自由也就会拥抱人类,属于人类,这也就是“周梦蝶,蝶梦周”的双向统合原则。人生的意义也就在这种意义的构建与追求中实现着。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通过思考而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由“思”而知“在”。这种“在”是精神性的在,“我在”是一个纯思的状态,“思”是人的本质性存在,“无思”就“无在”。这就是人的精神性高贵之处。哲学上,笛卡尔是一个二元论者以及理性主义者。笛卡尔认为,人类应该可以使用数学的方法——也就是理性基础来进行哲学思考。他相信,理性比感官的感受更可靠(举出了一个例子:在做梦时,人们以为自己身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其实这只是一种幻觉而已,这就是醒与睡、觉与不觉、理性与感性的内在预定)。他从逻辑学、几何学和代数学中发现了4条规则:1.除了清楚明白的观念外,绝不接受其他任何东西;2.必须将每个问题分成若干个简单的部分来处理;3.思想必须从简单到复杂;4.应该时常进行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这种没有疑问的简单明白的哲学基础需要用怀疑的目光来打量,追寻第一哲学的所在[2]。而中国战国时代的庄子就是通过一种深层的追问,用梦境的方式表达了对真实的“不确定性”的确切哲学思量。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3]庄周梦蝶,透析出对人生的分合离别、生死真伪的根本性考量,这些都建立在怀疑精神的基础上,“我梦故我在”,用梦境的方式揭示了人的真实生活何以可能的问题。人类所相信并赖以依存的现实世界到底是唯一可靠的吗?真实生活何以可能的哲学发问最终将问题导向自我的统一性,人格的统一性,自我认知中的真实性自我建立在心灵的自由与现实的自由的接合中,人在现实中被压抑的部分伪装消隐后以梦境的方式投射出来,真实生活包含真实自我的前提,真实自我与现实表达有着内在张力,人性本真被现实环境塑造加工出来,很多时候在“仿真状态”中追求或导向真实人生和积极生活的过程。“周梦为蝴蝶”还是“蝴蝶之梦为周与”?怎么来证明孰对孰错?梦境的分离剥层呈现了世界的奇幻,扑朔迷离。人们习以为常的“本来世界”只是人类认识能力范围内的假定,另一个层面到底是不是真实的生活,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但可以思考存疑。习惯性联想石头热是因为太阳晒,地下湿是因为天下雨,习惯是生活的指南,怀疑为智慧打开了广阔门路。试想,人类真的找到了终极实在和终极价值吗?人类现在的身体、财富、荣誉、创造、一切的经验,是不是也是一个更高层次的创造者安置在人们心里的一个“梦”呢?几千年前,庄子就怀疑过自己是否是蝴蝶的一个“梦中人”,因为人类的有限,无法超越这个现实世界来看待自身,“我”总是“经验着的我”,超出经验(超验)我无法判断。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是未知的。“实在”是什么?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依然是询问的过程,也许这上下求索的态度正是生活的意义所在。
笛卡尔和庄子在不同的时空思考,在不同的视角骄傲地怀疑,他们的勇气是令人敬佩的,他们敢于挑战已经习惯了的心理秩序,这是需要智慧、勇气和力量的。
人类总是存活在概念的厘清和框定中。笛卡尔在肯定着最后的存在依据,这个存在是不可否定的“思维着的我”,即精神性存在,给怀疑提供了最终的哲学堡垒,没有这个前提防线就容易滑入虚幻主义,一切在怀疑中死亡。庄子用“逍遥游”的神游境界打通了现实世界和虚幻世界有无接合点的问题,达到逍遥游,建构了一个立体的宇宙空间,打造了“齐万物”的思想境界。这个世界不再是以人为核心的独裁统治或独断论,而要和万物齐一,和别的生态进行对话,包括蝴蝶。蝴蝶是美丽梦幻般的生态文明和人文情怀的象征,人要和它们对话,走进它的梦里。虽然庄子到底走进蝴蝶的梦境没有,既不能肯定也无法否定,体现了构建的意义;但这种试图对话的文明心态是值得赞颂的,这种哲学思维品质是可贵的。笛卡尔发现“我在”,发扬了“主体性哲学”。这种哲学在彰显自我解放的同时带有主体性哲学的暴力倾向,一旦发现“我在”,就会将“我在”的烙印刻在世界的角落,显然将“我在”的地位张显了出来,人和神“双轨制”,人可以独立地、理性地思考,“我在”的本质就是一种思想活动,人可以自己解放自己,这就是启蒙时代的精神。将主体性定格以后,人和神可以“对话”,人并不完全屈从于神,主体剥离出来,人的自主性增强。
而庄周梦蝶可以说是一种主体间性哲学,通过周与蝶的互为主体性,对生命之真进行了深刻反省,通过主体间性哲学思考人的权威性与至高性,在与大自然的融合中齐一,将人的欲望导引到精神境界,道德修为。庄周梦蝶的哲学思考并没有将人引入消极遁世的悲观状态,庄子通过“不知死,焉知生”的哲学反观真正发现了生的意义,“生命”中“生”的“命”就包含着必然的“死”,这是无法逃避的归宿。梦是对死的一种解脱和拯救。梦的状态是一种现实“半死”状态,睡定态,延接死的“不醒、不觉”象征。俗语讲的“醉生梦死”中,描述生存状态的“醉生”,其导向直接表达为“梦死”,“梦——死”的对照是生命的内在预约对照;“向死而生”比“知生讳死”更加深刻,从终点看人的起点,然后回归到生的过程中,至少包含了一种对生命的珍惜和敬畏——重生、厚生观。至于死是不是结束,庄子并没有说,按照佛家来说,死才是真正生的开始。庄周梦蝶,其实是开阔了人的“梦境”维度,在生死的大跨度场域中思考人生内涵的延伸,而这一切是通过怀疑的妙谛来审视的。庄子在梦境中延展的哲学考量,是开阔的宇宙观、世界观,是“生态文明”的高级概括。庄子内心的大道通过梦构建起来,这个梦就是精神的神游状态。梦是一种意识的指向性活动,是对大道的求索方式,是体悟道的方式。没有梦,大道就无法鲜活起来,也就达不到神游的状态。
二、自由的诉求
人类的历史是对自由的追求史。庄子的“逍遥游”对自由的追求就是对“道”的一个体悟过程。蝴蝶这一美丽的“泛神”形象代表着自由的化身,在“梦蝶”里面透视出色彩斑斓的自由追求的象图,对自由的形象从美学的层面作了艺术召唤。庄子的自由主义建立于“无待”的精神状态,无待不是“待机”状态,是无为而无不为的自然状态,同时也是齐万物之后的精神遨游状态,这种齐万物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天人合一不仅是“和谐哲学”,更是一种自由观,是认识达到的一个高度。天人合一是对自由的高度概括,庄周梦蝶打通了自由之路,庄周可梦蝴蝶,蝶可梦周。这种自由是形而上的,穿越时空限制,打破生死界限,是无忧无虑的“无待之游”。庄子的自由是以感性的“逍遥游”来表达的,这种思考方式优点和缺点并存,既可以短时间达到顿悟,但也缺乏理性的论证过程。笛卡尔的自由之路是理性的,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建立在“思”的基础之上,用逻辑精神和怀疑精神推动理性之路,从而推动西方现代科技与制度的奠基和发展。
庄周梦蝶,是对“有待”与“无待”的桥建贯通。所谓“有待”,就是有所依赖、有所对待,是指人的某种愿望、要求的实现要受到一定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梦是愿望的满足;所谓“无待”,即无所依赖、无所对待,是指人的思想、行为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无望”并不是一种人生悲观状态,而是“无待”,深藏功与名——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认为,“有待”是造成人生不能自由的根本原因,摆脱“有待”,达到“无待”,才能实现自由,即获得“逍遥游”,逍遥游也就是无待的自由境界。怎样才能摆脱有待,达到无待呢?庄子强调,根本的一点是要认识到,不是外在的客观条件或必然性束缚了人的自由,而是人们自己的主观认识、思想观念束缚了自己,“自己绑架了自己”,不知道“以道观物”、“道通为一”的道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从主观上齐同万物,忘却外在的一切差别,也就无所不适、无所待了。庄子进而提出了最彻底的“无己”的方法,即从精神上超脱一切自然和社会的限制,泯灭物我的对立,忘记一切外物,直到忘记自己。无己而后“无所待”。《逍遥游》云:“至人无己”。至人与道为一,也即是与万物为一的。达到这种境界,心灵才能自由、逍遥游,而“游”正是庄子的生命追求。在庄子看来,虽然现实中不能超越生死的界限,但是在精神上却可以通过“道”来达到一个至高无上的精神自由境界,“道”引导人们去追求精神的逍遥和解脱。庄子的精神世界和思想境界非凡夫俗子能够在现世中践实,然而这种精神性导向可以参禅悟道,完成自我净化、自我提升,是道德修为完善的方向和皈依。“大道流行”的逍遥游只是内心自由地追寻大道的一种表达方式——道的践行和体悟。庄子所谓的“闻道”、“知道”、“体道”、“得道”等,就是要沿着通往自由的“道”走下去,去寻求精神和生命最终的安顿之所,让精神从现实世界的种种束缚之中获得解放,最终通往精神解脱的自由境界,这也正是庄周梦蝶的主体际性的融通和合境界。
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自由之路”是通过论证“我在”而找寻到的,假设“我不在”,那谈何自由?主体性的“我在”是追寻自由的前提。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用理性主义的方法追寻自由的。自由在怀疑中进展,就连怀疑本身的产生也是自由的选择。对必然的拷问是寻找自由内在的依据,直到不能怀疑或到怀疑的底线为止。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追寻到自由、平等、博爱。没有自由,平等的基础也就没有,那将是僵死的平等,无爱的“博爱”。为打造自由的现实之路,西方的政治制度迈出了很大的步伐,这条自由之路是积极的。而庄子的自由之路,从现实的导向上看,似乎是消极的,因为在现实中很难达到这种至高境界,这种自由内化为人的道德修养,在现实的理性上很难操作,谁会去、能去天地逍遥游呢?那仅仅是至人无己的精神之游,这跟笛卡尔的理性自由之路的向度是不同的。庄子“向内”的论证途径与笛卡尔“向外”的追求路途,其自由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庄子的自由观诉求走向了道德领域,笛卡尔则走向制度。庄子将自由引向道德修为、精神畅游、道德境界提升的过程;自由还要加上自在,才是逍遥。“游”是主体自得自适的心境,所以《逍遥游》讲到“鹏心”,小麻雀心胸狭隘,大鹏心大开阔。自由是从心出发的,这种自由导入精神性的欢快和道德的高度。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更多导入现实制度层面的理性建构,必须为真实的“我在”铺修畅通的法制道路,用制度为“我在”做牢靠的保障。西方的自由主义或人权的发展先超中国,他们的制度文明领先于世界,他们对法的敬畏是真实的,把法置于接近神的高度,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不讲人情。这种理性是对自由的保障,对制度公正、程序透明的保护和追求。笛卡尔的理性的自由和庄子的感性的自由形成对比,这种感性自由的认知方式并不是庄子的思维方式独自造成的。中国式的伦理自由建立在血缘纽带上的家国联系中,这种自由是追求人情味的,从一定程度上也就拒绝了理性的冷酷,也为现实的自由加上了牢锁。
笛卡尔对自由的追寻离不开他的时代,他的理性自由在现实中发挥着积极作用。而庄子和他的那个时代一样是漂流颠沛的,他的自由观在现世找不到出路,而是在更高的精神内化上发生作用,成为道德境界。庄周梦蝶看起来带有逃避现实的虚幻或梦幻色彩,但是庄子从梦蝶的斑斓色彩里并没有投射出消极主义来,展现的却是五彩缤纷的生命想象与自由召唤。庄周梦蝶的感性释放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理性感念所投射的中西文化的差异,是一个可以深入探讨的问题。
三、生死的超度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确证了“我在”,显示了“生”的维度,现实的“生”在理性中建造;笛卡尔是以几何的方式证明“我在”的现实意义的,因为“我在”不是完善的或万能的,而是有限的思维着的“我”,让“我”存在的背后有一个万能的支持者,这个存在者就是上帝。到此为止,不再追问是谁让上帝存在,上帝足够自立、完善和万能。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对生的证明,最终引向上帝,上帝是不死的,这就将“有朽的人”与“不朽的上帝”接合起来。而庄周梦蝶通过梦境投射对生死的融通齐一,“梦”起了沟通生、死的媒介作用,“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子通过“周与蝶”的主体间性哲学思考消解了人的权威暴力,与大自然融汇齐一。这种生死观建立在大宇宙的认识论上,淡化了生死的界限,但并不是消极地等待死亡,而是“贵生”的。庄子保重生命,留恋生命,深刻地认识到生命如白驹过隙般的短暂,因此,他乐于享受生命,拒绝一切有损于形体的劳动。“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遨游,泛若不系之舟。”[4]庄子注重“养生”、“缮性”、“至乐”,做什么,不做什么,以此为评判标准。努力追求财富以及日思夜虑、焚膏继晷的贵人,他们都心力劳苦而难以保全生命。因此,在庄子看来,懂得生命情理的人,不做对生命不必要的事;懂得命运理路的人,不从事自己的能力所无可奈何的工作。物尽其用,大有大用,小有小用,不可不用,更不可反用。
庄子提倡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甚至无用而大用。“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5]“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5]可见,庄子所讲的无用是适才之后的大用。这就要用一种眼光,从庄子那儿体悟到对生命的极度热爱和不言放弃。庄子虽然沟通了生死,却又热爱生命,究其根源在于人对死亡未知的恐惧心理。人对死亡的未知,导致恐惧与焦虑;而这种恐惧与焦虑,又带来对生命的追求、热爱、敬畏;热爱无疑又加重了恐惧,恐惧又加重了热爱程度……因此,“对死亡的未知”,正是症结之所在。这个问题困扰着庄子,他试图解决。在“庄周梦蝶”中,“梦”具有独特的、沟通“梦外”与“梦里”的作用。这里,“觉”(醒)可视为“生”,“梦”(作为名词)可视为一种“死”,“梦”(作为动词)能够沟通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因此,“醉生梦死”在“梦死”的层面上,“梦”显然不再停留于自然的、生理的含义,而应获得实际的、能动的内涵:主动地“梦”,主动地从“生”的状态进入“死”的状态。从崇高的视角去解读醉生梦死,醉生即是对生活的陶醉和投入,而不是浑浑噩噩的虚浮。庄子又提供了能动地实现“梦死”的方法,即主动“进入”梦的媒介方法:“忘生”。庄子说“吾丧我”,我忘记了我自己,处于忘我的至高境界,“相忘以生”,要忘却自己是活着的,忘却生命的存在,消弥自我意识,消弥生命意识。在这里,庄子没有直接从“死”着手,而是将问题转向了“生”的对立面——“无生”。进入了“无生命”状态即进入了“死”的状态。在具体的层面上,庄子的“进入”方法是“心斋”与“坐忘”。“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之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4]“心斋”即是“斋心”,它不是“轻用吾身”,而是“无用吾身”,使生命“虚”、“无”。“斋心”即“斋”去生命,就是熄灭生命的焰火,让整个心理世界彻底黑暗冷寂下来,仿佛生命消失,万籁俱静。“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5]此“坐”即“坐驰”之“坐”,“坐化”之“坐”,它是“斋”与“忘”的必由之径;“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则是“无用吾身”。“心斋”与“坐忘”互为注脚,二者在“进入”时融为一体,共同作用,以达“忘生”的状态。也就是说,“心斋”,“斋”去生命,“坐忘”,“忘却”生命,从而进入“无生命”状态。在“无生命”状态中,感觉不到自我的意识,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这就是真正的“无待”,是“死”的状态,亦即通过“心斋”与“坐忘”完成了“梦死”。与真实生命的实际终结相比,“梦死”方法的特点在于有“进”有“出”:进入了“死”的状态还能再回到“生”的状态,“梦”后还可“觉”。因此,“梦死”的功能在于积极能动地、富有成效地沟通生死,而不是终结生命。当从“死”的状态回到“生”的状态,从“梦中”回到“觉”(醒)时,“死亡”便已由“未知”变为“已知”,对死亡的恐惧因此也得到解除。在这个意义上,“梦死”完成了对生命的更新。所以,“梦死”不是生命历时的暂停或跳跃,而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回归,是对生的超度。庄周梦蝶通过生死的交流,最后回归到生的原点,生,周可以梦见蝴蝶;死,蝴蝶梦见周。生,是一个明确的阶段;死,是未知的阶段。生,是经验的;死,是超验的。向死求生,生更显可贵。梦死才能陶醉于生。这是深刻的认识论,在忘记中记忆。坐忘并不是虚无,是方法论,是人生的策略和境界。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证明“我在”之后,推论上帝也在,其实,将生最后的背靠引向上帝。上帝的管理是严格的,生前要为上帝服务,死后要皈依上帝,为生提供了归宿。这套论证方式似乎是严谨的,既有我在,又有上帝在,人是理性的,上帝也是理性的。人的理性有赋予性或先在性,人的理性在中国传统中来源于对天道的承接体悟,“天人合一”,“尊道贵德”;西方的理性根据是上帝的理性或善。这条理性的生死之路对人的灵魂是可以量化的,好人的灵魂和恶人的灵魂在上帝的天平上面份量天壤之别,这也体现了上帝的终极公平性,人人平等就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
四、现实的思顾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在怀疑之思中建立了科学之路,涌发了启蒙思想,建立了理性主义的方法论。笛卡尔的理性精神为从事科学研究、技术制度创新提供了方法论上的指导和借鉴。笛卡尔创立了以一般数学为基础、以普遍怀疑为起点、以直观和演绎为内容、以分析和综合为表现形式、以列举或归纳为补充的方法论体系,可谓独树一帜。西方启蒙运动的自由、平等、博爱,天赋人权,三权分立,民主法治思想,这些推动社会进步的思想的哲学依据就是主体性的“我在”。以“我在”作为出发点,理性主义成为西方思想解放的灵魂。理性主义推动了科学主义,为科技的发展提供了哲学支持。
中国的哲学思维传统是以直观和感悟的方式进行的,将形与质桥建、融通——“文质彬彬”达到“和合”状态。庄周梦蝶的哲学内涵是深刻的,但缺乏西方意义上的严密的数学基础,当然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历史向度和语境。“梦蝶”引导浪漫主义思潮,彰显文学化色彩,也富含哲学性,但这样富有灵感的哲学,有时却很难实为驾驭。庄周梦蝶的哲学思维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融通体悟方式,更多是天才式的灵感喷发,而不是技术层面的深入解剖。庄周之“梦”与笛卡尔之“思”的桥建会通,将中西哲学的感性与理性的血脉交织贯通起来,成为人类认识之树上的丰硕之果,提供了一种更为广阔的哲学视域和慧思境界。
[1] 笛卡尔.谈谈方法[C].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 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3] 成中英.论中西哲学精神[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6.
[4] 郭庆藩.庄子集解(第一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7.
[5] 钱穆.庄老通辨[M].上海:三联书店,2002.
DreamingandThinking—PhilosophicalIntercommunicationbetweenZhuangTzu’sDream-with-the-ButterflyandDescartes’I-Think-therefore-I-Am
LING Xiao-xiong
(Dingxi Municipal Party School,Dingxi,Gansu 743000,China)
Descartes’ I-Think-therefore-I-Am builds a scientific road in the thinking of doubt,pursues freedom and life destination with rationalism with spirit of suspicion and logic,and realizes the construction of actual systems and beliefs.Zhuang Tzu’s Dream-with-the-Butterfly deeply reflects the true meaning of life with perceptual ways,release souls from life and death,and leads people’s freedom to a spiritual realm with morality and integration of man and nature.Zhuang Tzu’s dream and Descartes’ thinking connect perception and reas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philosophies,which becomes the fruits in the human cognition and provides a more extensive perspective and state of wise thinking.
Descartes;I think therefore I am;Chuang-Tzu;dream with the butterfly;freedom;life and death
2012-10-30
令小雄(1979-),男,甘肃通渭人,中共定西市委党校讲师,哲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比较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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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462X(2013)03-0045-07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30520.1206.018.html
(责任编辑李桂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