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之恋

申弓

来Q城的人，都会被那尊陶女塑像迷住，总以为是哪位著名雕刻家或者大教授的杰作，想不到的是，她的作者只是个青年人。

这个人叫小瘪四。当然他有他的大名，要不他怎么可以下乡当插青？只是他一向名不见经传，个子也长得瘦小，人们便想到了上海的小瘪三，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扯到了一起，并且还搭上了兄弟来。先是由暗地里叫，后来公开叫，他也没怎么反感，便这样叫了下来。并且一叫就是一辈子。

小瘪四是第一批知青。那一年他刚满18岁，一同去的是他那青梅竹马的邻居。邻居叫小白蛇，个子也不高，跟小瘪四差不多，只是人长得白净，特别是眼睛，黑白分明，看你一眼便觉得气力倍添。

他们下的队在山里，除了种田，还搞些副业，主要是烧瓦。小瘪四和小白蛇一起，分在烧瓦组。小瘪四做的是泥活，也就是弄泥巴。小白蛇管烧火，还要上山砍柴。

小瘪四白天踩泥做瓦，心里想着小白蛇，觉得日子很好过。有时做完了泥巴，见时间尚早，便要往山里去，接上小白蛇一程，抢过小白蛇的柴草担子，让小白蛇走在他的前面，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走回来。看着她那圆溜溜的屁股，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劲。

小瘪四的泥活其实也简单，就是将一池黄泥泡在水里，然后放干了水，打赤脚在上面不停地踩，硬是将那泥踩成胶状，然后，用一支钢丝弓，将泥切割成西瓜大的一块，啪地搭在一个方形的瓦模上，飞起右脚，先是用脚板外侧在瓦模的东南西三面各踩一脚，最后用脚内侧，带着踩出来的剩泥，啪的一下搭在瓦模上，弯腰用瓦弓一割，拿到场上一倒，一块瓦坯便方方正正地倒在了场子上。然后再重复那个动作。一天下来，便可以晒满一个场子。等晒得差不多了，再叠起来，窑里一烧，便可以盖上房顶，遮风挡雨。

他们的青春就搭在这泥巴柴草上，然而因为时常能在一起，他们感到很幸福。可天有不测风云，一次烧瓦，因为窑塌，小白蛇被压死了。看着香消玉殒的小白蛇，小瘪四茶饭不思。后来连瓦也做不成了，整天将那白胶泥搬到房子里，捏成个女儿状，他要将小白蛇塑成永不消逝的偶像。可是无论怎么捏，总觉得不像。为此，他觉得十分遗憾，十分对不起自小青梅竹马的小白蛇。

两年后，工厂招工，小瘪四回了城。小瘪四选择了陶瓷厂。当然，他不是冲着这曾经名列中国四大名陶的大名，也不是因为这个厂的产品曾拿过巴拿马博览会金奖，他是捏惯了泥巴，他还要继续他的未竟之业。

这时的陶瓷厂，主产是坭兴。他的工作还是沤泥，踩泥，还要拉坯。这沤泥要比做瓦的技术含量高。首先是配泥，得用东泥与西泥配合，面且比例十分讲究：东泥多了，坯子容易破裂；西泥多了，拉出的坯子就软沓，竖不起来。窑变更神奇，要是严格按照比例，烧出来的成品就会纹路清晰，且带金属之声。当然，这个比例，他无从知道，那是这家厂子的秘方，是几百年经过无数前辈的摸索得出的成果。他按照技术员的要求去做就是了。

每天踩完泥回来，他就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直到第二天上班。那时还没有电脑，也并没有宅男这个概念，然而他却成了宅男的先辈。他将做瓦时所捏的小白蛇从编织袋里拿出来，恭恭敬敬地放置在一张桌子上，可因为那些泥质太粗，无论怎么修改，也没有效果。他每天带回一团陶泥，他要用这细腻的泥料，重新捏出小白蛇来。他捏的小白蛇，就像真人一样高大。

父母亲看着他总是闷闷不乐的，就暗地里为他找对象，可找了三个都不成。说他是一个弄泥巴的，那指甲里总有剔不尽的泥屑。再张罗时，他不干了。有一次催得急了，便对父亲说，我不看了，要看你去看。一句话噎得父亲也不管了。

他的小白蛇坯子捏成了，可还是不理想，尤其是那双奶子，捏大了，嫌重；捏小了，嫌轻；上翘了，不自然；下坠，缺活力。他十分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偷看一下？

幸好她还有个妹妹，他叫她小青蛇，模样儿跟小白蛇差不多。小青蛇大学毕业后，分回到了工艺美术公司，也就是他们厂子的上级机关。小青蛇知道他对已故姐姐一往情深，也时常来探望一下。小青蛇住家里，他们是近邻。小瘪四一段时间以来也回家勤了。父母亲都很高兴，以为他想成家了。可是，在一天晚上，他做出了很丢人的举动：他偷看小青蛇洗澡。他正看得入迷时，被小青蛇的父亲一铲柄打昏了。当小青蛇出来时，知道了原委。也不觉得吃惊，而是将他救醒，扶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小青蛇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忙摇了摇头说，不是。

那你偷看我……

他说，不，我在看你的姐姐。一句话让小青蛇哭了一个晚上。

自此，小瘪四落下了偷看的名声，就更没有人敢跟他相亲了。

小瘪四更自闭了。

他的房子一共锁了三把锁，而且三把锁的开锁程序十分严格，一旦乱了，凭谁也开不了。

直到有一天，小瘪四没上班。人们来敲他的门，一点声息也没有。急急请来他的父母，将门打开。天哪，小瘪四坐在床沿上，面对着一尊女神。女神质地光滑细腻，与他相对的眼神灼灼有光，那双微翘的奶子恰到好处。

小青蛇也来了，一眼看见了女神，惊呼了一声姐姐！然后大喊了一声，姐夫！

可他们都听不到了。

平心而论，她比珠乡的美人鱼雕塑多了一分神韵，比贵德的汉白玉黄河少女还让人赏心悦目。小城要树立个城雕，小青蛇负责这个项目，正在苦思无策，眼前的女神让她振奋：就用她。

选自《钦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