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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典范的历史构建
——以《世界日报·妇女界》为中心的考察

2013-04-09王小蕾

关键词:世界日报专刊编者

侯 杰, 王小蕾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作为近代中国的重要媒介,报刊媒体承担着信息传播的神圣职责。实际上,报刊媒体不仅提供了不同群体在多种状态下的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的详细资料,[注]参见(美)黛安娜·克兰:《文化生产:媒体与都市艺术》,第18页,赵国新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而且作为社会舆论的中心,通过报人对时代风云的及时把握,对相关信息的迅速采集,以及分析、评论和有效传播,在社会上创造出一个有别于官方的公共阅读空间,使得“大众可以参与,影响到公共政策并且可以批评政府”[注]路扬、王毅:《大众文化与传媒》,第96页,上海三联书店2000年版。。

在《中国报学史》中,戈公振对报纸媒体的功能展开分析,指出:报纸不仅报告事实,对于重要问题,且独立加以评论,且其评论乃以个人之丰富知识为根据,有时可以超越普通仅由事实观察者之意见,甚且超越一报纸之意见因而成为一般公众之意见,是即为舆论。[注]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第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这似乎是对近代新闻典范的一种思考、归纳后的概括、阐发。民国时期的某些报纸媒体在主动承担引领社会之责的同时,也在不断构建新闻典范。《世界日报》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1925年2月10日创办于北平的《世界日报》,是由近代著名报人成舍我独资经营的民办报纸。他自任社长,联合吴范寰、盛世强、罗敦伟、蒋朴庵等报界名流,铸造着该报独立的媒体品格:言论公正、不畏强暴、不受津贴、消息灵确。《世界日报》在坚持新闻的时效性以及言论的独立性的基础上,还不断地进行自我改造,构建适应时代的新闻典范:在新闻取材方面,《世界日报》采用多元化的视角,展现不同文化特色;在文字叙述方面,《世界日报》编辑、记者深入民间,以一种颇具亲和力的态度、语气,反映并影响社会认知。此外,《世界日报》的编者努力克服自说自话的媒体局限,真诚地向作者、读者和社会各阶层人士开放,营造出编者、作者、读者互动的良好舆论氛围。

1931年重新开办的《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在主笔金秉英的主持下,不仅很好地贯彻了成舍我的办报理念和精神,而且透过性别视角,凭借丰富的媒体实践,创造性地参与了这一新闻典范的构建。因此,本文拟以《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为中心,展开对以女性报人为主导的舆论空间的考察,探究该专刊在言说性别等议题的时候,如何参与新闻典范的构建,进而揭示言说背后所隐含的社会意义。

1931年9月《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重新开办之初,主笔金秉英就在发刊词中明确指出:“旧的礼教樊篱是冲破了,不平等的缚束也再不能及于妇女之身了,崇敬女性,渐渐的成了风习,保护女权,甚且明白载入民法,女性是完全被解放了。然而被解放之后的女性成为一种什么样子呢?她们自视成为一游闲阶级,要安享男性的供养,而遗弃了她们对于家庭社会国家所应尽的责任。她们虽不再是男性卑下的奴隶,但是却变成了他们的高等玩物。这样足征她们虽被解放而实无自欲解放之心。长此以往,妇女的前途实在不堪设想。”[注]金秉英:《发刊词》,载《世界日报》,1931-09-01。由此可见,《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创办的初衷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反思妇女解放的发展进程,重新塑造女性的理想人格,旨在将女性动员起来,使她们走出家庭,进入社会,承担与男性同等的历史责任。与《世界日报》的同仁一道,该专刊的女性编者、记者积极参与新闻典范的构建。

《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尽管在身份、地位、教育背景等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是却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她们认为自己的职责是神圣的,但在执行神圣使命的过程中,并不想使自己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她们殚精竭虑地去除掉自己书写的文字中所包含的某些盛气凌人和孤傲,以便使思想、主张为更多的读者和社会各阶层人士所接受。

总体来说,《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在表达方式上摒弃了高屋建瓴式的理论阐释,通过与预设读者商讨的方式,使读者与媒体间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读者和社会各阶层人士在相对放松的状态下,对自身的生存环境及思想状态进行审视,并在实际生活中加以体味。

具体而言,在称呼方面,《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往往选择“我们”、“姊妹们”、“我女同胞”等具有性别同类意义的话语,[注]有关这一概念,参见王绯:《空前之迹——1851-1930:中国妇女思想与文学发展史论》,第317页,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最大限度地缩短女性精英知识分子与普通读者之间的距离,诚恳地发出自己的心声。“治家只要受中等知识已够,何必受高等教育,岂不是可惜了她的学问么?……这几句话完全视女子专为治家而生的,社会、国家好像不是女子应该问的事。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尚未放弃。我女界同志们,应当怎样反对呀!’”[注]朱兆:《女子与教育》,载《世界日报》,1932-02-03。类似这样极富思想内涵又颇具有亲和力的话语,对于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来讲比较容易产生共鸣。更为重要的是,努力使自己走下文化圣殿的这些报人,以商讨的方式向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姐妹们讲述民族复兴与妇女解放的某些道理,有助于与读者建立起平等对话的关系,共同思考一些重要议题,从而使媒体宣传取得更好的效果。

不仅如此,该专刊所发表的文章大多采用白话文的形式,有些词句还非常口语化,文字、标点使用也不是十分规范。《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就是要通过类似于妇女拉家常的方式,向读者敞开心扉,深入浅出地使预设文化水平不高的读者透过这些通俗易懂的文字受到启发,获得真知,进而实现彼此认同。“环境是这样包围着我们,我们惟有自己的团结,互相勉励。”[注]辰辰:《买绒线得到了的经验和感想》,载《世界日报》,1933-10-20。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体认,该专刊的编者、作者在动员女性的过程中注意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于是,无论是思绪万千的随笔、杂文,还是逻辑严密的政论性文字,都体现出编者和作者的书写策略,在娓娓道来中饱含细腻的情感和丰富的思想。

为塑造女性理想人格,《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除了进行严谨的分析、论证外,还善于借用一些较有说服力的典型个案集中阐发。在1936年3月至4月间的《世界日报·妇女界》上,读者们了解到一位易服从军的普通女性——郑维华——平凡而传奇的经历。郑维华的身世似乎并不十分复杂,但却非常凄惨。她本名郭世华,幼时被卖给郑家;而后在河北女师读书,接受新式教育,极富爱国心。其继父母死后,她毅然易服从军。韩复渠念其身世可怜,让其加入山东便衣队。“一·二八”之后,她到上海加入骷髅团,欲剪发从军被人发现,并疑为汉奸,遂呈韩复榘。编者并不仅仅是要介绍其求学、参军时所遭受的各种磨难,更要阐明这样的道理:“以她漂泊可怜的身世,自己爬到中学师范念书,因感国事危亡,她深究无论男女皆愿负起执戈参战的职责,毅然悄悄离津南下。”[注]《郑维华女士》,载《世界日报》,1936-03-07。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强烈的使命感促使她决志走入军旅,奔向前线。然而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学生,知识与能力都还有限,难以完整和透彻地了解国家形势和妇女生存现状。可是当该专刊的编者和作者将相关资讯置于公共空间供其阅读、消费后,受到鞭策和鼓舞的她,产生易服从军、报效国家的愿望。众所周知,报纸媒体具有干预社会的某种力量:使读者将这些榜样印在脑海中,产生愿望,采取行动。编者借助将郑维华易服从军的壮举公诸报端,实际上就是将更多的女性读者当成被说服的对象,对男性读者也是一种激励和鞭策。

戈公振曾经对报纸媒体的新闻选材做出如下论断:报纸以报告新闻为主,其材料大多是较为一般性的内容。报人的侧重点在于对时事表示临时性的反映。[注]有关这一概念,参见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第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充分发挥专刊的优势,力图突破这种限制,广泛取材,深入分析和评论。尽管《世界日报》地处北平,但是《妇女界》的编者却尽可能地汲取来自不同国度、地域、阶层的典型事例,深度观察,结合媒体阐述,为读者展现更为丰富的世界。《世界日报·妇女界》对三十年代妇女性别议题的观察与思考,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1.新旧兼容。编者不仅关注新女性绚丽多彩的生活,而且并未忽视居于社会底层的传统女性。纵观1931-1937年的《世界日报·妇女界》,有关乡村女性生活的调查数量众多,往往是以“xx地女性生活”为题,内容涵盖各地乡村女性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风俗信仰等诸多方面。这些文章大多以具体内容的铺陈取代作者的主观臆断,细致、深刻地呈现出新闻素材的独特样貌,并恪守客观、公正的专业品性。这无疑是新闻典范在三十年代中国女性媒体中的传承与发扬。尽管如此,笔者仍注意到在这种看似客观的描述中依旧蕴含着一定的主观倾向性。因为,新闻报道在反映真实社会状况的同时,也包括了记者的价值观与带有倾向性的声明。因此,为了实现知识女性的自我赋权,编者和作者格外关注乡村女性身上的传统成分,并有意识地加以渲染和强化。“关于她们的贞操问题,在封建的农村社会里是用不着说的,不但男女授受不亲,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当面对谈”。[注]已夫:《山西潞安农村妇女生活》,载《世界日报》,1933-11-12。值得注意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自觉或不自觉地以现代观念审视传统,观照乡村女性的日常生活。即使作者揭示出乡村女性所具有的某些现代性因素,那也是以其身上所焕发出来的奋斗精神来激励都市女性,号召都市女性有所作为,对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因为少数知识女性的觉醒以及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权利,其实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妇女解放,所以她们应当担负起唤醒绝大多数“沉睡”中之女性的责任。

2.扬善抑恶。编者、作者在颂扬新女性的精神风貌的时候,也并不回避其身上所存在的明显弱点,并予以深刻批判。尤其是当妇女运动在发展的过程中遇到挫折,陷入低谷,更迫使《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除对社会现实展开批判外,也开始检讨自己,进行自我反省。她们对追求奢靡生活的都市新女性给予了无情的批判:“她们的种种装饰,不还是讨异性的欢心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吗?还不是自助的甘为男性的玩弄品吗?我们谈到这里也不多所指责,只不过为女同胞流几滴伤心泪!”[注]竹啸:《妇女应打破因袭观念》,载《世界日报》,1933-06-16。值得一提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在日本侵华战争一步步逼近的特殊时刻,不断地抨击女性自身的奴性、软弱性与依赖性,目的在于帮助女性克服某些弱点,使其在实践中弥补种种缺陷,养成承担社会责任的心智和能力。

3.中西互观。编者、作者在呈现三十年代妇女运动样貌的基础上,还利用大量篇幅介绍外国女性的生存状况。这和《世界日报》在创办过程中所反映出来的政治倾向性密切相关。对于具有无政府主义背景的《世界日报》来讲,民族国家的话语为“世界公民”的思想所取代。编者、作者的视角也极为广泛,触及亚、非、拉、欧、美等不同地区。她们在言说这些国家妇女运动的复杂面向时,也充分尊重不同文化的独特性,尽量呈现其差异性、多样性。为了实现对中国女性的启蒙,该专刊的编者、作者还通过介绍欧美、苏联、日本等国的经验,巧妙地传达自己的思想主张。

由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日两国处于敌对状态,《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与作者格外关注日本女性的言行,以唤起读者的爱国心。“据报载,日人在平的女眷,日前曾到苗家地去打靶,练习实弹射击。她们的练习射击,说的好一点,不要说她们在军阀的指使下也要作侵略人的一员,而只能说她们是不愿被人保护,而愿自己具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我们相形之下,不免见绌了。”[注]秉英:《敌人妇女已在练习杀人》,载《世界日报》,1933-04-03。在这里,两国女性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作者借揭示处于“弱势”的中国女性与表现出“强势”的日本女性的不同举措,寄托自己的希望。通过中日比较,中西互观,激励中国女性产生自我保护的意识。

4.借古喻今。编者和作者除了关注中国妇女运动的现状之外,对一些历史人物与故事也予以再现,并重新进行诠释。此举虽非为该专刊所独创,但是在特殊的战争时期,却为编者、作者巧妙应用,堪称典型。尽管花木兰与三十年代的女性分属两个不同的时代,然而编者、作者通过《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将历史人物和故事延伸到战火再起的三十年代,并寄语读者:“今日的时代正需要木兰那样的女子,在家庭里刻苦耐劳的操作一切,在非常时期能够不顾一切的奋斗于战场。”[注]松影:《不能遗忘的花木兰》,载《世界日报》,1936-08-02。

值得一提的是,对花木兰的书写,也隐含着编者、作者对社会性别关系的调整与重新塑造。花木兰对自身女性身份的遮蔽,表达了女性希望走进男性社会,并获得与男性并驾齐驱的机会,必须经历“转换性别”的过程。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历史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然而《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试图借助这个历史人物和事件,通过大众传媒将其遣返到演化的叙述结构记忆中。被遣返的事件通过与过去的事件的比喻和转喻重新得到认同。[注]参见(美)杜赞奇:《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第71页,王宪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正因为如此,历史人物花木兰被活化成宣传、动员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参与抗战,解决现实危难的榜样。

总而言之,《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并未以启蒙者的身份自居,而是从内容选取、栏目设置、语言表述等方面力图构筑一个开放、民主的舆论空间,为具有不同身份和主张的读者创造发声的机会,以此凸显报刊媒体在参与公共事务、推动社会文明与进步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近代报纸媒体的主要功能是向读者传播新知。报人希望运用指示性的语言唤醒读者,引导舆论。可实际上,读者会对报纸媒体中传递的有效信息进行甄别,或有选择地接受,或提出相同或相异的意见。这既给《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读往来奠定了基础,又向编者、作者提出了挑战。对于读者的言论,《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并没有采取完全排斥或将其挤压到报纸不重要的栏目等做法,而是主动扩大版面,为读者提供与编者、作者对话的空间。

编读往来的途径很多,征文即是其中之一。定期举办征文活动,可谓《世界日报·妇女界》的重要特色之一。在传统的社会性别理论中,女性气质历来与“琐碎、家庭与亲密关系”的阴性特质密切相关。因此,恋爱、婚姻、家庭成为其高度关注的主题。为吸引读者参与到编者、作者所发起的讨论中,《世界日报·妇女界》在创办伊始,就以《初恋的回忆》和《婚后的生活》为题,举行征文活动,并得到了读者的响应。《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也选择了一些优秀作品在报纸的显要位置予以发表。于是,广大读者可以细细品味这些经由读者转变而来的作者之作品。“我每每静夜熟思,幼年出阁的痛苦,受了种种束缚的环境,以至于成为现代女界的落伍者,恨不欲生。继又转念,及今努力尚不为晚。”[注]淑仙:《婚后的生活》,载《世界日报》,1931-09-25。由此可见,由读者撰写的这些优秀作品与《世界日报·妇女界》编者所提倡的“男女平等,自由解放”等观念相符合。不仅如此,编者有时还会将自己的某些想法写进“编者按”,与来稿一起刊发。这种对来自读者的文章进行评点与批注的做法,不但提升了《世界日报·妇女界》在读者中的影响力,而且实现了编者、作者、读者的沟通和交流,使征文所具有的几大功效显现出来。首先,征文可以反映特定历史时期读者关注的议题;其次,编者的意图在其中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体现;最后,征文可以发现新作者,加深报纸媒体与社会的互动关系。

然而,征文受主题较为单一且不宜在读者中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等限制,迫使《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另辟蹊径,以使报纸成为公众自由发表言论的空间,改变《世界日报·妇女界》一度出现的编读往来不畅的局面。“翻阅我们收到的稿件,其所写的内容,是离我们预想的,也差了很远。据我们猜这缘故,以为信收到的少,大约是因为有的姊妹们没有多少余裕的时间可以写,文章写得不甚中肯,则恐怕写得不是切身的问题。我们有鉴于此,所以在征文以外,我今天更拟开一个妇女通讯栏,欢迎女同胞报告我们所见的,所听到的,有关妇女的事件。”[注]《开辟妇女通讯栏启事》,载《世界日报》,1931-09-19。于是,《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开辟了一个通达民意的窗口,以便了解妇女问题的真实情状。

“妇女通讯”专栏刊发了大量有关三十年代妇女运动与妇女解放的文章。与编者撰写的评论性文章不同的是,读者总能在作者自白或者自传式的文字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因而受到感染。有些作者在表达自己的意见和见解之后,总忘不了倾述一下自己撰写文章的心境。如镜心在《杂话》一文中所述,现在的妇女“只顾得个人,家庭。不知道有社会国家。不但是一般文盲如是,自号为智识分子者,又何尝不如是?比如五四运动,抵制日货一事,真的,就连五分钟热度都没有!当天或第二天,就有买日货的。(对民国有批评)以为中华民国只是打仗多一点,多逃几次难,多受些惊,多纳些捐税……其实我写这篇《杂记》本来的意义,不在此而在乎我‘妇女界’这一栏,因为那天见贵报载‘欢迎投稿’,并言开这一栏以来,关于妇女的稿件不多,我实在惭愧,我是女人之一,竟没负过责任,看了,生怕贵报取消这栏,我们妇女好容易取着自由表示意见的机会,所以短时中随便写了这‘杂话’,暂且拿来充一充数,以后有丰富的时间,再来供献(贡献)给大家。”[注]镜心:《杂话》,载《世界日报》,1931-10-08。在这段文字中,作者不仅表明了自己的女性身份,而且表示了对妇女在抗战时期“只顾得个人、家庭,不知道有社会、国家”的不满,更表达了对《世界日报·妇女界》特别是《妇女通讯》专栏的爱护。女性作者和读者的责任意识、权利意识跃然纸上。在日本侵略战争的威胁下,来自不同地域、阶层、性别、宗教的社会各阶层人士参与到对战争与性别议题的讨论中,畅所欲言。编者的社会关怀与作者、读者对媒体的关注产生了某种交集甚至共鸣,原先属于不同话语空间的人们,借助媒体,就共同的话题展开讨论,乃至争鸣。

需要指出的是,该专刊的编者、作者、读者均对妇女解放运动的理想与女性实际生存状态之间的差距予以高度关注,并展开热烈讨论。这是因为,近代以来人们所追求的“男女平等”并没有取得实际效果,年龄和容貌在女性求职的过程中被刻意强化。1933年6月18日,该专刊发表了读者淑瑜的一封来信,提到自己:“留心以来,这类聘女教师、女书记的广告倒见了些,都是限制貌美、附照片……我想:‘写字’、‘教书’为什么限制容貌、年龄,心中有些不明白。”[注]淑瑜:《聘女书记为什么要限制年貌?》,载《世界日报》,1933-06-18。在求职的过程中,女性面临着某种性别挑战,容貌、年龄成为她们是否可以成为职业女性的前提条件。对此,作者产生困惑。

对于这种疑问,《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作者予以高度重视,不但参与相关讨论,而且为解决问题献言献策。“一方面,使政府努力生产事业之建树,另一方面,女子自己善自努力求学,以求有真能做事的能力。”[注]秉英:《关于妇女职业问题》,载《世界日报》,1933-06-19。显然,编者似乎并未回答读者提出的容貌、年龄与求职之关系等问题,而是强调女性提高自身素质以及政府扩大职位数量。实事求是地说,编者的意见有助于解决女性求职等问题,但无助于消除读者的困惑。因为编者和读者的着眼点不同,使人产生所答非所问和隔空喊话之感。然而,该专刊的媒体空间却被进一步拓宽,读者的视野也随之扩大。

毋庸讳言,《世界日报·妇女界》具有广泛吸纳不同声音的勇气和能力。更有甚者,该专刊还敢于发表与自己的立场、观点截然相反的言论。三十年代,动荡的社会环境与沉重的人口压力使得《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认识到,动员妇女进行节育,减轻社会压力,势在必行。但是有些作者出于对民族命运的忧虑,坚决反对节育,提出“现在的中国,则更不需要节育,中国想要生存,唯一的出路就是反抗强暴者的侵略。而反抗侵略的唯一武器就是寄由于天演论作用的优秀人民的生殖能力。”[注]亮:《外患日亟的情况下中国需要节育吗?》,载《世界日报》,1936-04-23。对于这样的言论,编者能够予以发表,就足以表现出对作者、读者的理解、尊重。通过不同立场和观点的交锋,广大读者对节育问题的思考逐渐深入,持有不同观点的读者对该专刊更加敬重。显然,编者虽然关心这些争论的具体内容及其结果,但是更重视的是通过争论扩大作者群体,使《世界日报·妇女界》不再为少数作者所垄断,成为妇女运动的关注者向公众发声的舆论空间和有效管道。

为了捍卫自己的立场,《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并不会任由与其意见相反的言论在其主持的舆论空间内肆意扩散。他们时而将持有反对意见者的言论当作批判的对象,时而又会用一种带有倾向性的态度对各方意见进行中和。在作者争执不下的时候,《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更会不失时机地出面制止,防止争论的继续蔓延。

综上所述,在讨论不同性别议题的时候,《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坚持认为妇女解放思想及其实践是一笔公众财富。它不应该被少数男性精英知识分子所垄断。报纸媒体除了编者坚持自身立场之外,还应当向作者、读者乃是社会各阶层人士开放:任何关注妇女运动的人都可以成为报纸媒体的书写者,都可以利用舆论空间发出自己的声音。编者的责任就是尽可能地创造有利条件,让以往在媒体空间中保持沉默的人们用自己的形式发声。对此,《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以举办征文、开办妇女通讯专栏等形式,努力拓展媒体空间,以实现编者、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这种带有明显性别意涵的媒体表达形式,独步于北平乃至全国的报纸媒体之林。

1931年,随着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报纸媒体中有关战争的消息、言论陡增。《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除了充分发挥舆论的作用,进行抗战动员之外,还与女性抗战团体和个人密切合作,以多种形式直接参与救亡活动。这一切,都为诠释报纸媒体对社会的干预,提供了新的范例。

鉴于女性身体和生理的特殊性,《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认为女性不宜直接参战,而是应当在战场外寻求支持抗战的有效方法和途径。在她看来,都市女性是日本生产的日常用品的主要消费者,因此极力呼吁抵制日货,支持抗战。 她向读者大声呼吁:“自现在起,今后我们却要时时纪念我们的国耻,务忘掉我们的仇敌,每要用一种东西,或去买一件用品时,却千万要先想想这是日本货了,如果是,就千万不要买,而可以买另一种国货来代替。”[注]秉英:《轻而易举之救国策》,载《世界日报》,1931-09-21。显然,《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意在激励女性通过抵制日本生产的日用品等手段作为对“最近一次耻辱的反应”[注](美)葛凯:《制造中国——消费文化与民族国家的创建》,第124页,黄振萍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方法虽然简单,就是使女性规范个人与家庭的消费行为;但是力量却很大,如果妇女们能做到这一点,中国不仅能在日本的侵略中生存下来,而且会变得越发富裕与强大。此番言论尽管有些夸张或者过于理想化,但是市场已经被报人虚拟成一个抽象化的战场,却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模范男人在战场上可以用血汗证明自己的爱国心,而模范女人的爱国心完全可以通过抵制日货、购买国货的行为加以体现。为此,《世界日报·妇女界》不仅教授女性识别日货的方法,还与提倡抵制日货的北平妇女救国十人团长期合作,开办专栏[注]从1931年12月21日起,《世界日报·妇女界》开始定期出版由北平中华妇女救国十人团主编的《抗日救国特号》,又自第3期(1932年1月21日)起改为《抗日救国专号》。,进行抗战动员。除此之外,该专刊还为读者全面、及时地报道了国货展览周的情况。

为了摆脱“无法亲身力行”的局限,《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努力建立起报纸媒体与女性救亡团体之间的联系,并且力争在互动中实现双赢。一方面,女性救亡团体在拥有自身理念及活动空间的基础上,借助《世界日报·妇女界》,使女性读者了解进而接受其理念、精神,并参与到救亡活动中去。另一方面,《世界日报·妇女界》借助于宣传女性救亡团体的理念、精神,报道相关组织的抗战言论与活动,有益于将一系列抗战主张落到实处,扩大媒体的社会影响力,使舆论宣传得到社会的回应。

1932年2月1日,吕云章领导的北平妇女救国同盟会在《世界日报·妇女界》上刊登启事,征求救护队员。“外患紧迫,国亡无日,东北恨殁于前,淞沪破残于后……男女同胞应确认大难之到临,共深敌忾同仇之慨。我忠勇之将士,血战前方,为国家争国格,为民族谋生存,断臂残驱,无人救护,惨痛何极。敝会同人不忍坐视,爰发起组织妇女救护队。”[注]《妇女救国同盟会征求救护队员》,载《世界日报》,1932-02-01。这种观点,恰好与《世界日报·妇女界》编者的主张极为相似。因此,在此后的数月间,《世界日报·妇女界》又对妇女救国同盟会组织救护队支援抗战的情况,进行了及时而全面的报道。这些报道不仅反映了救护队的行程及活动,同时也向读者真切地表明了自己对战场的观察与思考:“南方民气,却较北方激昂。自从彼到前线后,一般人民对于北方民众,极为关心。彼等往前线,物质生活虽然困难,而精神方面则甚感愉快云。”[注]《妇女同盟会救护队队员》,载《世界日报》,1932-03-23。因此,报纸媒体与社会团体、抗日民众实现了有效沟通,构建出舆论宣导、组织保障、民众积极呼应等多重关系。

除了同女性救亡团体合作之外,《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还十分注重与女界领袖的联合,使宋庆龄、宋霭龄、何香凝、吴木兰、吕云章、康同璧等人的抗战活动及言论不时登载在该专刊的显要位置。由此可见,《世界日报·妇女界》选取的女界名流大多具有政界要人的太太、小姐,学界名士及社会改革的积极倡导者等身份。这是由于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北平政治中心的地位虽然被南京取代,但是长期历史积淀下的官场文化气息依然浓厚,对政治格外关注。显然,与上海那些引领时尚的电影明星相比,这些人物的身份与言行更符合报人塑造抗战中的妇女领袖的标准。加之,这些女界名流在女性救亡团体中均扮演领导角色,所组织的救亡活动往往为社会各阶层人士关注。尤其是当救亡成为主流话语时,这些走在时代前列的女界名流常常能够获得社会的普遍尊重,其言行可以感染女性读者,令男性读者的刮目相看。显然,在《世界日报·妇女界》编者的眼中,这些女界名流已经成为女性展现时代精神的某种象征,可以在社会上起到指点迷津的作用。因此,《世界日报·妇女界》编者希望借助报纸媒体的力量,将女界名流推到台前,使女性读者“将其人其事印在脑海中,并激起效法的冲动”[注]夏晓虹:《晚清的社会与文化》,第198页,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实际上,这些女界名流也非常善于利用媒体,不仅宣传其个人及其所领导的社会团体的理念、精神,而且以讲演与捐助的方式参与到支持抗战的实践中。透过《世界日报·妇女界》中呈现的丰富文本,不难发现这些女界名流利用媒体展开宣传、参与抗战实践的政治智慧。此外,由于女界名流大多与政府关系紧密,因此大量的官方报道也确保了她们的社会形象完整呈现。然而,不容忽视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对这些女界名流参与抗战的客观报道与评论,对于其公众形象的塑造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张学良夫人于凤至及其组织的华北妇女救国会得益于《世界日报·妇女界》之处就颇多。无论是发表宣言,还是组织活动,该团体均十分注意借助媒体,影响社会,从而得到《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盛赞:“数月来,于女士为着捐款购‘妇女号’飞机非常热心,大家非常的钦佩,又捐巨款慰问伤兵,伤兵又是非常的感激,于女士这样的爱国,这样的出力,其劳绩实不亚于在前方冲锋杀敌的将士。”[注]树芬:《所希望于凤至女士者》,载《世界日报》,1933-03-17。实际上,媒体塑造于凤至的社会形象还有另外一重目的,那就是向“九一八”事变中的“不抵抗将军”张学良继续施加压力。这是因为,“九一八”事变的发生,身为国民革命军副司令长官、东三省军事统帅的张学良难辞其咎。国难期间,其与胡蝶、赵一荻等人的桃色新闻更被置于舆论漩涡之中。一时间,张学良在国民政府成立前后塑造的社会形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也反映出国土的沦丧,于一定程度上粉碎了男性阳刚的气质和英雄的神话。同时,这也使女性开始对男性主宰的社会现实进行批判和抨击,从而认识到通过争取民族独立进而达到自身解放的重要性。

难得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和记者非常关注普通女性在战争中的际遇。1933年,《世界日报·妇女界》的记者前往北平妇女救济院探访了三位因“九一八”事变沦为难民的女性。当得知北平妇女界对难民救助不力时,金秉英在“小贡献”专栏中大声疾呼:“我们要想一想,唱了许久的救济东北被难妇女,救济的结果却使她们至少有两个尝到了这种不幸,问问良心安么?”这进一步说明沦为难民的女性,正在成为身处战场之外的包括报人在内的社会各阶层女性拯救的对象。

值得肯定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不仅积极宣传抗战,而且积极采取行动,支持抗战。1933年上半年,日本飞机不断侵犯北平上空。《世界日报·妇女界》的编者意识到在战争期间发展航空事业的重要性。因此,在1933年2月7日的“小贡献”专栏中,金秉英充满感情地提议北平妇女为前线捐助飞机,并将其取名为“北平妇女号”。在她看来,“假如我们能先促成一个‘北平妇女号’飞机在北平空中翱翔一度,我们北平妇女岂不是荣耀高出男性之上了?”[注]秉英:《希望能有北平妇女号飞机在空中翱翔》,载《世界日报》,1933-02-07。此外,她还对飞机这一先进武器的象征意义进行了充分的阐释,吸引更多的女性关注战局,形成这样的认知:尽管在残酷的战争中,女性不能参与其中,但是可以用财产的牺牲,为前方奋勇杀敌的战士们制造最先进的利器,其价值实际上等同于她们对战争的直接参与。因此,编者、作者的呼吁得到了北平各社会阶层女性的积极回应,并进一步强化女性的认知:在日本侵略的威胁下,捐助“妇女号”才是她们迫切需要参加的集体行为。而该专刊也将北平各社会阶层女性踊跃捐助“妇女号”飞机的实际情况公诸报端。最后,“妇女号”飞机捐款共筹得三千余元。[注]《妇女号飞机筹委会结束》,载《世界日报》,1933-07-07。

总而言之,在战争日益逼近的情况下,该专刊的编者并不满足于对战争与性别等议题进行隔靴搔痒式的论述,而是通过与女性救亡团体及妇女领袖的合作,以抵制日货、救护伤员和难民、募捐、组建救护队等力所能及的形式投身抗战。此外,《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还充分发挥舆论监督作用,对救亡活动的实际效果予以密切关注。值得称道的是,《世界日报·妇女界》和参与抗日救亡运动的女性团体及个人的密切合作,构建了在战争环境下《世界日报》所创立的新闻典范:报纸媒体除了通过舆论宣传外,还可以通过行之有效的具体行动,发挥报纸媒体干预社会的作用。

结 语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世界日报·妇女界》专刊在继承报纸媒体传统角色的基础上,参与了对《世界日报》所确立的新闻典范的构建,并提供了诸多历史启示:首先,编者、作者不以启蒙者的身份自居;传播新知和思想的媒体也不为少数人和权威所垄断,而应为社会各阶层人士所共有与共享;在与读者对话的过程中,编者、作者应当采用商量的语气而不是说教的口吻,平等交流。其次,报纸媒体的视野应当是开阔的,无远弗届。对于来自不同年代、阶层、地域、文化的讯息充分尊重,客观呈现。此外,报纸媒体的编者应当努力创造有利条件,使更多的读者参与其中,在公共舆论空间发声。最后,报纸媒体应尽力突破“无法身体力行”的局限性,直接参与公共活动,更为有效地发挥媒体引领社会的作用。

作为女性报刊,《世界日报·妇女界》以独特的性别视角,构建着一种新的典范,并以此影响社会性别关系的调整和重构。尽管《世界日报·妇女界》的发声者兼具男女两性,但是该专刊更多地反映了女性的心声。其中,既显示出她们奋力前行的勇气,也流露了她们的很多辛酸与无奈。三十年代,女性在一定程度上争得了自由与解放,可是距离男女平等的理想却十分遥远。这个痛苦与希望共生的年代赋予了她们关心国家民族与自身前途的责任感,更塑造了她们在危难中勇于献身的使命感。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世界日报·妇女界》所发表的言论并不能涵盖三十年代有关性别的全部议题,但是却饱含着编者、作者、读者对国家、民族以及女性命运的关切与思考。可以说,她们用集体的心智和笔墨勾画出来的“是一个被反映的社会,是一段被呈现的历史”[注]侯杰:《大公报与近代中国社会》,第8页,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她们对这一时期各种问题进行报道与评说的时候,就已经掺杂了个人的情感、阅历及价值观。然而,这种报道的主观性却为后人认识那段历史提供了难得的讯息,足以揭示某种客观与真实。如果说一种新闻典范的构建离不开对社会民生的广泛关注,对公共话题的独到分析以及对语言表述的仔细推敲,那么《世界日报·妇女界》将论说与行动紧密结合的尝试,无疑从新的层面诠释了新闻典范的构建与历史语境和社会现实之间的密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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