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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城镇化的支柱:农业现代化与产业创新

2013-04-09

关键词:城镇化农业

(华南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我国即将启动的新一轮城镇化,成为今年两会期间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从新闻媒体的相关报道来看,相当一部分人将城镇化视为中国经济未来10年发展的突出优势和主要动力,认为城镇化将在未来10年拉动40万亿投资,而目前城镇常住人口中约20%的非市民一旦成为市民,消费将会增长30%左右,从而能够支撑我国经济在未来10年以7%-8%的速度增长。因此,主张政府的工作重点应放在体制机制的建设上,破除过去二元结构的旧体制,建设适应人口市民化发展趋势的财税体制和公共服务。本文不认同这种单纯的“农民转市民”的城镇化,并认为这类主张会误导政府的决策,造成新一轮的造城运动。因为,主张“农民转市民”的城镇化的人们完全忽视了城镇与乡村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同时也忽视了“农民转市民”的城镇化需要现代化的农业和工业领域的产业创新的支撑。在他们看来,解决当前的经济问题和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不是靠城乡一体化的发展,而是靠将农民转变为城镇居民的城镇化进程。

一、二元户籍制度的历史必然性与现实合理性

近30多年来,城乡收入的较大差距和对城市生活方式的向往,是驱动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的最主要原因。但是,已经进城的2.6亿农民工(其每年的绝对增长数将超过1 000万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未能成为市民,从而不能享有与市民一样的待遇。究其原因,许多人归因于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似乎只要废除二元户籍制度,他们的收入和生活方式就会与城市的原居民一样。以一纸红头文件的成本,换来数亿农民的幸福和自由迁徙这等好事,竟然未被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届政府所发现,这不得不让人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其实,新中国推行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完全取决于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性质。当城乡差别源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城市贫民窟现象与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不相容的时候,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因为这种制度确保了在我们这样一个极其落后的农业国的工业化过程中,有一个稳定的农业生产队伍,同时又防止了西方工业化过程中的城镇贫民窟现象在我国蔓延。历经30多年改革开放,中国已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然而城镇在就业和服务保障方面仍然无法满足远远超过现有城镇居民人数的农村人口的进城愿望,而农业在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稳定供给方面也根本跟不上城镇化的进程。这意味着,在新一轮的城镇化过程中,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还不可能在短期内取消。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与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相比,上述两个方面是制约中国城镇化进程的刚性因素,而美国恰恰在这两个方面不存在问题。因此,无论中国是否像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所说的那样,将在2016年前后超过美国而成为全世界最大经济体,抑或像国外一些学者所说的那样将在2020年左右超过美国而成为全世界最大经济体,上述两个方面仍然是制约中国城镇化进程的关键因素。换句话说,如果不能突破这两大制约因素,即使中国真的超过美国而成为全世界最大经济体,中国的城镇化率也不可能达到美国等发达国家目前的水平,即80%-90%。

简言之,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具有历史的必然性和现实的合理性。尽管它带来的不公平或不平等令人发指,但推行这种制度实为一种无奈的选择。因为在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造成城乡差别极大的情况下,二元户籍制度既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有效供给,又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住了城镇贫民窟现象。显然,取消二元户籍制度,必须在经济水平发展到既能稳定农业生产经营队伍,又能在就业和服务保障方面满足农村人口进城愿望的时期。否则,将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正因如此,厉以宁也认为,“中国的城镇化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在城镇化推进过程中,开始时甚至较长时间内,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还不能立即取消,城乡居民的身份差別和权利不平等还会继续存在”。[注]见《南方日报》2013-03-04。

基于城乡一体化的城镇化,既然不能通过取消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揠苗助长”,就必须探寻突破两大限制因素的有效途径。

二、新型城镇化需要现代化农业支撑

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基础地位,可以用我国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的一句非常通俗的话来加以诠释:“没有饭吃的时候,什么事也干不成”。遗憾的是,现在恐怕没有多少人相信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十分危险的。人们不会忘记,自1958年起的三年间,“全国共招收职工2千5百多万人,使城市人口从9千9百万增加到1亿3千万”,而粮食自1959年连续两年大幅度减产。在这种情况下,动员城市人口(主要是从农村招收的职工)下乡,压缩城市人口,就成为当时解决经济困难问题的必然选择。1961年5月的中央工作会议制定了《关于减少城镇人口和压缩城镇粮食销量的九条办法》,规定3年内减少城镇人口2千万以上,仅1961年就需要减少1千万。[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传( 1949-1976)》,第1162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人们更能切身地体会到,近30年中所发生的三次大的通货膨胀,都与农产品的有效供给不足有关。而为治理这三次通货膨胀,正常的经济活动都被迫中断。这足以表明,即使在工业化程度足以支撑城镇化的情况下,个体性的农业也是无力支撑城镇化进程,特别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进程的。

近些年是我国农业发展最快、农村面貌变化最大、农民得到实惠最多的时期。但是,毋庸讳言,在这一时期乡村发展中的问题也累积最多,从而“三农”问题在我国所面临的诸多发展中的问题中尤为突出。因此,“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点难点仍然在农村。必须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部工作的重中之重,这是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既管当前,也管长远,是长期指导思想”。[注]温家宝:《政府工作报告(2013-03-05)》,见《南方日报》2013-03-19。显然,仅仅靠城镇化是不可能解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点难点”,即“三农”问题的。相反,“三农”问题实际上已成为城镇化的“瓶颈”。

改革开放初期,家庭联产承包制的改革适应了当时农村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从而极大地促进了农业产量的增长。但随着市场取向的改革逐步深入,家庭联产承包制这种非社会性的组织和制度安排,越来越难以适应市场体制。而摆脱这种困境的唯一选择是在不改变家庭联产承包制的基础上,适时创建各种类型的真正的合作制组织。但是,由于人们对改革前的那种行政化的合作组织仍然记忆犹新,而不愿选择这类适应市场经济的最好的制度安排,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农村的经济活动由过去的过度组织化变为无组织状态。这样,单家独户的农民面对市场的系统性风险,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显然,这是形成“三农”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

更为严重的是,农业地区的这种无组织状态的经济活动又遇到了新一轮有组织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在“唯GDP论”的误导下,地方政府的政策向工业化和城镇化倾斜(因为即使在田里种钞票也“收获不到多少GDP”),从而大量农田被廉价地并入城区而成为工业园、房地产开发商的“花苑”和商业区,等等;大量的农村青壮年成为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参与者,但却不能与城里人同等享受工业化和城镇化所带来的成果;大量的农村储蓄资金流向工业、流向城市,加剧了农业地区的资金短缺。这样,农业因为承担了工业化和城镇化的社会成本而导致其在国民经济中的基础地位遭到严重的削弱。然而,它却要靠低于世界人均水平的耕地,靠素质呈结构性下降的农村劳动力,靠传统的耕作方式来满足中国13亿人口手中巨大的“米袋子”和“菜篮子”对农产品所形成的刚性需求。显然,这种不对称状态是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的瓶颈。改革开放以来的几乎每一次通货膨胀,从而使工业化和城镇化受阻,都与粮食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不足相关,以致温家宝在2013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强调指出,“要采取有效措施,稳定农业生产经营队伍,积极培育新型农民”,以及采取其他一些措施来“增强农业综合生产能力,保障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有效供给”。

历史与现实的教训告诉我们,在工业化发展战略的主导下,特别是在GDP指标支配下,农业的基础地位往往被忽略。所以,2007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将发展现代农业,而不是将发展工业园作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首要任务,是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该文件认为,“建设现代农业的过程,就是改造传统农业、不断发展农村生产力的过程,就是转变农业增长方式、促进农业又快又好发展的过程。”必须认识到,个体性是传统农业的基本特征。也就是说,传统农业生产的全过程完全可以,并且也只能由一个人或一个家庭来完成,而不存在专业化的分工。亚当·斯密曾在其《国富论》中对无专业化分工的传统农业作了这样的描述:“农业确实不像制造业那样允许细密的分工,而各种属于农业的行业,也不像制造业那样清楚分离。例如,畜牧业和玉米种植业就不可能像普通的木器业和铁器业那样完全分开。又例如,纺纱工几乎总是和织布工不是同一个人;但犁地、耙土、播种和收割者,通常却是同一个人。不同的农事,每年随着季节替换而轮番重复上场,不可能让每个人固定只从事当中的一种工作。而我们不能将农业所运用的各种劳动完全清楚分开、相互独立出来,也许就是农业劳动生产力改善的速度跟不上制造业的主要原因。”[注]亚当·斯密:《国富论》,Ⅰ-Ⅲ卷,第5页,谢宗林、李华夏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不过,对现代化农业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在存在一个为农业服务的发达的第二、三产业体系的情况下,现代农业的生产过程不再局限于个体或家庭,从而形成了发达的专业化分工和高度的市场化。不同的农事,每年虽然随着季节替换而轮番重复上场,但在突破了个体或家庭的局限后,可以成为专业化机构的经济活动。如育种成为了袁隆平这样的农业研究团队的终身职业,农民不需要花时间去学习和掌握高深的杂交育种技术,就可以从种子销售公司购买到自己所需要的种子;犁地、耙土、播种和收割成为了农机站的日常工作,等等。当农民或家庭的诸多农事实现专业化分工后,农业就可以以家庭为单位,实现大规模的经营。美国的农业就是这方面的典型。

由此可见,与传统农业或“斯密农业”相比,现代农业并不一定要否定以家庭为经营单位,而是否定将农事局限在家庭的范围内。因此,现代化农业的基本特征不是个体性,而是社会性,从而在农业经营上突破了年龄和性别的限制。当然,这种社会性是以一个为农业服务的发达的第二、三产业体系为前提的。

如果上述理解是正确的话,那么,解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点难点”问题,即“三农”问题只能靠农业的现代化,而不可能像华西村那样靠“工业立村”。以专业化分工为特点的农业现代化,突破了农业经营中的年龄和性别的限制,并将许多农事通过专业化分工向家庭外转移,从而能够大大纾缓当前农业劳动力的素质呈结构性下降和农业劳动力处于结构性紧缺(“农村缺劳力,老人成主力”)的情况。另外,农业现代化否定将一切农事局限在家庭内而不否定以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经营,从而可以在现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基础上推进我国的农业现代化进程。不过,这里需要解决好家庭土地承包经营权与专业化分工所需要的规模经营之间的关系。不少人认为,没有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流转,农业规模经营只是一句空话。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是,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是一种市场行为,而在相当多的农民因各种原因(特别是进城务工没有稳定的工作、身份和生活条件),不愿流转所拥有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情况下,不可能通过非市场原则来实现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流转。

为了在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情况下实现农业的规模经营,需要探寻其他途径来创造规模经营的环境。这就是在不改变现有土地承包关系的前提下,为了实现规模经营和促进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可将土地承包关系由固化在某一块实际的土地上改为体现在“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登记证”上,由此实现土地的经营权与实际经营的土地分离(类似于股权证与实际经营的资产的分离)。这种分离可以带来这样一些好处:数千年被田埂隔离成的小块土地可以根据自然条件和需要连成大片的农田,以建设适合农机作业的高标准农田;如果因耕种需要田埂,则可以制造出随时可以撤装的田埂(这在技术和材料上是不成问题的),但这种田埂不再是土地经营权的“界碑”;在土地承包经营权不流转的情况下,土地承包者可以组成生产合作社采用现代耕作方式经营所拥有承包经营权的土地;如有土地承包者既不参与土地经营,也不愿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则每年给予其一定的经营权收益,其所承包的土地仍可由生产合作社耕种,从而避免了耕地抛荒现象;在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的情况下,也有利于农业的规模经营和促进农业生产经营模式创新。总之,在土地承包经营权与实际经营的土地分离的情况下,即使土地承包经营权不流转,也能实现农业的规模经营,从而既保障了农民的土地承包经营权,又实现了农田的高标准建设和规模经营。但是,应该注意的是,土地承包经营权与实际经营的土地分离会产生新的问题,即如果在总量上前者大于后者,就会出现土地承包经营权的虚拟化,从而导致土地承包经营权在流转中泡沫化。为防患于未然,必须采取有效措施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有人认为,即使我国实现了农业现代化,也难以挽回中国农村的衰落。[注]李讯雷:《农业现代化难以挽回中国农业的衰退》,见《华尔街日报》(中文版)2013-04-09。其实这种悲观的论点是毫无根据的,是与世界农业现代化的实际进程不相符的。历史将会证明,农业现代化是城乡一体化发展的有效途径,从而是支撑新型城镇化的主要支柱。

三、新型城镇化需要产业创新支撑

在各地都以“工业立市”的发展战略下,近30余年的城镇化,主要是服务于引资和创办工业园,往往是土地的城区化在先,然后引进企业,即所谓的“筑巢引凤”。因此,这一时期城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土地的城镇化”或造城运动,而不是“人口的城镇化”,失去土地的农民或2.6亿农民工中的大多数都未能成为城市的市民。历史地看,改革开放是从国民经济处于崩溃边缘起步的,在没有经济增长就根本不可能有经济发展的情况下,“土地城镇化”支撑了我国经济以两位数增长长达30余年。GDP的快速增长不一定幸福,但没有GDP的快速增长一定不幸福。[注]广东省统计局局长幸晓维认为,“有GDP不一定幸福,但是没有GDP一定不幸福。”“以广东为例,目前为止还有13个地级市的人均GDP不到全国平均水平。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就会遥不可及。” 见《南方日报》2013-04-01不过,“土地的城镇化”带来了诸多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这种城镇化进程是以不断投入廉价的土地和农村劳动力(且农村劳动力一般不能融入城镇)支撑的。显然这种城镇化不仅不具有可持续性,而且是形成“三农”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就这点而言,“三农”问题虽出在乡村,但却根源于土地的城镇化。如果说计划经济时期,工农业产品的价格剪刀差支撑着工业化,那么,改革开放时期则是土地价格剪刀差和农民工的低收入和非市民化支撑着工业化和城镇化。

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是一门实用性非常强的数学学科,有其很强的应用背景,所以要求老师不仅要把学科里面涉及的公式定理给同学们讲透彻,还要结合具体的实际例子,这样课堂效果才会更有效。

正是针对“土地城镇化”所带来的问题,国家将新一轮的城镇化作了重新定位。李克强在今年两会期间答记者问时指出,“我们强调的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现在大约有2.6亿农民工,使他们中有愿望的人逐步融入城市,是一个长期复杂的过程,要有就业支撑,有服务保障。而且城镇化也不能靠摊大饼,还是要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东、中、西部地区因地制宜地推进。还要注意防止城市病,不能一边是高楼林立,一边是棚户连片。”[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3-18。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实现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

有些人认为,实现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靠产业支撑。但是,与我国近30年工业化相伴随的却是“土地的城镇化”,而不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如1990年至2000年,我国土地城镇化的速度比人口城镇化的速度快1.71倍;2000年至2010年,前者是后者的1.85倍,远高于公认的两者比值,即弹性系数1.12。[注]参见《南方日报》2013-04-01。不少人将这一违背经济学常识的现象归咎于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这固然不错,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却在于近30年来的工业化发展道路。

改革开放时期,我国放弃了被动型的进口替代的工业化发展道路,转而选择了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值得指出的是,我国的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与日本的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分别形成于不同的历史环境下,从而存在明显的不同。日本利用冷战时期美国在亚洲扶植日本的战略需要,在对本国市场采取保护主义政策的同时,不受限制地利用美国的技术和市场,并通过技术创新和品牌创新,形成了自己的核心技术和品牌。这样,日本的出口导向完全是基于自己的企业、技术、品牌和全球销售网络。与日本的自主型出口导向相比,我国则是由外资企业及其核心技术、品牌和全球销售网络主导的出口导向。一些地方政府在吸引外资时所提出的“不求所有,但求所在”、“你发财,我发展”的口号,最为典型地反映了这种外资主导的出口导向的特征。显然,从中国所处的历史环境来看,只能选择外资主导型的出口导向,而不可能选择日本那样的自主型出口导向。因为,在改革开放初期我国面对强大的西方跨国公司,根本没有能力在短期内通过技术创新和品牌创新,自主开发出能够与其抗衡的核心技术和品牌。而美国虽不再公开与中国为敌,但其遏制中国的政策则始终未变,从而不可能让中国像日本那样不受限制地利用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的技术和市场。

虽然不能否定外商直接投资的历史作用,但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在中国的直接投资,不过是其为寻求高额利润而进行的全球性战略布局的一个环节,或者说,外资企业在中国的直接投资只是其全球产业链的一个部分。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凭借其在核心技术、品牌和全球生产与销售网络的垄断地位,并借助其政府对国际经济秩序的控制,将中国的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发展空间挤压在全球产业链的低端,成为向发达国家提供廉价商品的世界加工厂。更为严重的是,在国内市场上,“在轻工、化工、医药、机械、电子等21个国民经济最重要行业中,跨国公司子公司已占据国内1/3以上的市场份额,部分行业已经接近半壁江山,也就是在产业中拥有绝对控制权”。“外资的强大控制力在流通行业的比例已高达80%以上;在手机行业、电脑行业、IA服务器、网络设备行业、计算机处理器等行业,外资均在中国占绝垄断地位。”“汽车工业外资控制度在95%以上;日用化工行业已接近整体被外资垄断控制。”[注]详见徐旭红:《国企改革不能片面理解为国企私有化》,见《人民政协报》2012-04-17。这种情况严重削弱了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在中国工业现代化过程中的主体地位。

因此,外资主导型的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带来了一些新的问题:第一,在利润和出口竞争力决定一切的情况下,导致了初次分配的不公平,从而抑制了大多数人的消费需求,使消费长期难以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如果13亿人口的消费欲望不能转化为有支付能力的购买力,必将造成经济增长更加依赖出口和投资的恶性循环。第二,对外资企业的技术和工业装备的高度依赖,严重削弱了我国工业装备的制造能力,而工业装备是一个大国的脊梁。第三,在地方政府“你发财,我发展”、“不求所有,但求所在”的错误决策下,外贸增长乃至经济增长主要依赖于外资企业。其结果是外企带走的是巨额利润,留下的是一些可观的统计数字和中国需要承受的资源短缺、生态环境恶化、低廉的工资难以维持劳动力的简单再生产等社会经济问题和紧张的国际贸易关系。因此,在2007-2009年全球性金融与经济危机爆发前,基于国内的压力,中央政府早就认识到,如果继续走外资主导型的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则无论从资源、生态环境和社会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从而提出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或经济发展方式的问题。但是许多地方政府在这方面的不作为或根本就不想作为,使我们错失了国内外环境较为宽松的最好的转变期。

毋庸讳言,历经30年的发展后,如果中国的制造业仍然依赖于外商直接投资,那么,外商直接投资就会成为中国制造业的“鸦片”——只要我们能引进外商直接投资,我们就无须承担核心技术、品牌和销售网络创新的风险而成为世界加工厂。这种制造业的“鸦片”必将腐蚀、败坏和毁灭我们的创新精神,从而毁灭我们的企业(我国汽车合资模式就是这方面的典型)。在当今世界,一个没有自己的强大的企业群的大国,是难以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更遑论崛起。就这点而言,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菲尔普斯在2013年4月的博鳌亚洲论坛上的相关发言值得我们关注。他说:“美国经济发展自20世纪70年代起一直受制于创新力短板,至今仍是经济发展的软肋,中国应该提早关注创新的议题,避免重蹈美国覆辙。”现在的美国只有在加州、硅谷才能看到极具创新力的企业,而在内陆只能看到大规模程序化生产的企业,它们只注重收益而不注意新技术、新产品的创新。上个世纪70年代经济衰退后遗症使富裕群体不再安心工作,而是尝试寻找简单的资本运作来获利,冒险与发现成为整个企业界最缺的精神,“人们在‘养尊处优’中逐渐失去了工作创新的斗志”。[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4-07。我们绝不希望看到一个衰落霸权国的景象出现在处于民族复兴的历史上升阶段的中国。

因此,由外资主导的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道路转向自主型进口替代与出口导向相互协调的发展道路,是加快转变对外对内经济发展方式的关键。换言之,泛泛地说产业支撑是新型城镇化进程的重要保障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国目前的产业发展水平不仅无力支撑新型城镇化,反而需要旧型城镇化,即土地城镇化的支撑才能维持下去。这意味着只有产业创新,才有经济实力将目前的2.6亿农民工吸纳为城镇居民,也才有能力将未来20年内进入城镇的2亿农民转变为城镇居民,从而真正实现“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

值得指出的是,产业升级在国内已有多年,但成效甚微。显然,要想在西方跨国公司处于垄断地位的现有产业领域由低端向高端升级,有如与虎谋皮。因此产业升级只能流于口号。一部世界史反复证明:一个大国的崛起,在经济上靠的是产业创新而不是产业升级;而一个大国的衰落,在经济上源于产业守成。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然,产业创新绝不是主观意愿的产物,而是长期的基础研究取得突破后的产儿。因此,处在我国后高增长期,经济下行的现阶段,谈产业创新似乎远水难救近火。其实不然,产业创新并非离我们很远,它已经在我们身边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在改革开放的30多年中,第一个实现产业创新的行业是高铁产业。世界上掌握成熟的高铁设计和制造技术的企业是德国西门子、法国阿尔斯通、日本川崎重工和加拿大庞巴迪。这几家企业都希望通过在华开办合资公司以分食中国的高铁蛋糕。但我国高铁产业不再采取与外资合资的方式发展,而是以国内企业为主体,基于“三必须”原则(外方关键技术必须转让;价格必须优惠;必须使用中国的品牌),引进外资企业联合制造。通过技术引进、吸收和创新,中国高铁产业在短短的6年时间里,就形成了高于国外原创的自主核心技术并成为相应标准的制定者,然后凭着自己的竞争优势走向世界,使得包括美国在内的一些国家都愿意购买中国的高铁产品,而不是将其拒之门外。目前,中国南车股份有限公司已成功研制出时速500公里高速试验列车和中国首列城际动车组。该公司通过自主创新,全面掌握了高速动车组系统集成技术,建立了完整的高速列车研发制造体系,培养了一支结构合理,学科完整的技术人才队伍。[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1-20。

尽管国内对高铁模式仍然存在不少争议,发展高铁的过程中确也存在一些问题,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近30年来我国唯一在短期内(对产业创新而言,10年都可视为短期)取得产业创新的是高铁产业。高铁除直接使用清洁能源外,其作为超高速的现代交通工具,从时空两个方面对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乃至军事方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此,应该从我国核心利益和长远利益的高度,而不应该从初期的成本和效益来看待我国高铁产业的发展。

更为重要的是,高铁模式使我们终于找到了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有效途径,那就是从“合资”转向“合作制造”。只有“合作制造”才真正是我国后高速增长时期避免经济发展失去动力的新的经济增长点,也是支撑新型城镇化的支柱。因此,借鉴“高铁模式”,发展我国其他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从目前国内外相关技术的研发情况来看,借鉴“高铁模式”发展新能源汽车产业,从而与有实力的外资企业“合作制造”我国品牌的电动汽车,则很有可能实现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创新。如果国内传统能源汽车每年近2 000万辆的销售额被新能源汽车所取代,那么,由产业创新所形成的经济拉动力、环境的净化力,以及降低石油的对外依存度等,都是不可小觑的。

短期内(10年以内),依托高铁产业和新能源汽车产业的产业创新以及农业的现代化,后高速增长期的经济发展就具有可持续性,新一轮城镇化的进程也会得到强有力的支撑。而一旦新型城镇化步入正轨,反过来就会成为农业现代化和产业创新的强大推动力。就中长期(二三十年,甚至更长)而言,则必须倾全国之力在新能源领域实现突破,从而完成人工智能产业的革命。

具体来说,20世纪90年代初发端于美国的人工智能产业创新,由于目标明确和政府主导,使美国在人工智能领域成为了“世界性技术创新的领头人”。到目前为止,美国虽然实现了人工智能产业的创新,但从产业革命的意义上说,人工智能产业在诸产业中的主导地位远未确立。其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就产业创新而言其技术远未成熟;二是尚未开发出能够完全取代不可再生能源的可再生的新能源,而新能源与产业革命具有共生性,是产业革命的基础。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比其前任小布什高明之处在于,他身处美国严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之中,却能在自己的经济刺激计划中布局美国的未来,即将新能源作为美国势在必夺的全球经济发展的制高点。在奥巴马看来,哪个国家能够驾驭清洁的可再生的能源,它就能在21世纪成为领导者。

显然,这里讲的新能源,绝不是指水能、风能等,而是指核聚变供能。核聚变是在一定条件下,氘和氚的聚变而生成为一个中子和一个氦原子。核聚变产生的巨大能量,维系着太阳50亿年的寿命,并为整个太阳系提供了绝大部分的能源。核聚变的原料几乎在地球上取之不尽,且极为便宜,从“海水中提炼的氘和氚,足够人类使用上亿年”。[注]张庭宾:《氢核能源》,见《第一财经日报》2010-02-01。但是,长期以来,实现人工可控的核聚变的条件未能取得突破。一些悲观论者认为核聚变供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想。不过,也有人提出“力争2050年实现利用核聚变发电”。无论是幻想还是梦想,就现阶段人们的认识水平而言,核聚变供能却是突破目前不可再生能源供给瓶颈的唯一出路,同时,它作为一种真正的无污染能源,是造成严重污染的不可再生能源的替代物。更重要的是,核聚变供能是新的产业革命的基础,因此,应该“以不惜代价的决心和财力全力支持这一最重大的科技突破”,从而比把巨额的资金和资源用在“如何去争夺越来越少的石油上,在一条人类自我毁灭的绝路上越走越远”要好得多[注]张庭宾:《氢核能源》,见《第一财经日报》2010-02-01。

可喜的是,目前人类在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进展。美国华盛顿大学航空学和航天学副教授约翰·斯劳的研究团队专攻核聚变供能项目。斯劳认为,依赖现有火箭燃料,人类基本不太可能飞离地球太远。化学燃料显然无法满足载人探索太阳系更远行星甚至外星系的愿望。如果利用核聚变供能,最终能够引领我们实现跨星球旅程,从而人类往返火星的时间能够从现在的500天左右缩短为30天至90天。斯劳的团队研发出特有磁场高压产生的核聚变能,并已在实验室成功验证了这一技术。等离子体受高压后诱发的核聚变供能效率巨大,一粒沙大小的材料核聚变后释放的能量与一加仑(约合3.8升)现有火箭燃料相当。斯劳强调指出,核聚变能用于核弹制造时显得非常危险,但作为火箭动力时则非常不同,根本不足以引发任何具有规模的爆炸,这是由于利用强大的磁场制约着核聚变能。

斯劳的研究项目获得过美国航天局“创新性先进理念项目”两轮资金的支持(高达20亿美元),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实现了整个过程的各个环节。目前的关键在于将每个独立的试验组合在一起,进行以核聚变能为动力的最终试验。该科研团队有望在今年夏季末进行第一次综合测试。斯劳说,“我们希望,我们可以让整个世界受益。事实上,(可控)核聚变距离我们没有40年那么远,也不总是需要花费20亿美元。”也就是说,“核聚变能离我们并不遥远,成本也并不是天价”。[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4-13。

令人振奋的是,斯劳团队的研究证明,利用核聚变供能并非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想。更令人振奋的是清华大学和中科院物理所2013年4月10日在北京宣布,由薛其坤院士领衔组成的联合研究团队在世界上从实验中首次观测到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这一被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教授誉为“诺贝尔奖级”的科研成果,将可能加速推进信息技术革命

美国科学家霍尔分别于1879年和1880年发现霍尔效应和反常霍尔效应。此后, 量子霍尔效应一直在凝聚态物理研究中占据极其重要地位。整数量子霍尔效应和分数量子霍尔效应的实验发现分别于1985年和1998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物理学家认为量子霍尔效应家族中也应该存在量子反常霍尔效应。但如何使其现身并在实验中观测到成为近些年凝聚态物理学家探索的重要难题之一。由薛其坤的联合研究团队首次在实验中观测到的量子反常霍尔效应,被认为可能是量子霍尔效应家族最后一个有待实验发现的成员。其应用价值可以做这样的陈述:使用计算机的时候,会遇到计算机发热、能量损耗、速度变慢等问题,这是因为常态下芯片中的电子运动没有特定的轨道,相互碰撞从而发生能量损耗。薛其坤形象地说:“量子霍尔效应则可以对电子的运动制定一个规则,让它们在各自的跑道上前进,就好比一辆高级跑车,常态下是在拥挤的农贸市场里前进,而在量子霍尔效应下,则可以在没有干扰的高速路上前进。” 这样,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就有可能推动新一代低能耗晶体管和电子学器件的发展。通过密度集成,将来计算机的体积也将大大缩小,即使千亿次的超级计算机都有望做成现在的平板电脑那么大。不过,薛其坤表示,因受目前科研条件等因素制约,从实验室到实际应用,要走的道路还很长。[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4-12。

美国量子物理学领域的一些权威专家表达了与杨振宁类似的观点。新泽西州立大学教授赛翁希克认为,薛其坤团队的这一成果获得诺贝尔奖的“机会很大”,因为中国科学家“证实了期待已久的量子反常霍尔效应的存在,这是量子霍尔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至于在实际应用方面,赛翁希克也认为,“要走的路还很长”,目前的主要限制在于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只有在超低温条件下(绝对零度,即-273℃以下)才能观察到,“如果将来能在室温环境(20℃)下做到这一点,那么制造出iPad平板电脑大小的超级计算机并非不可能,但还需要在材料方面有重大突破”。另外,美国利海大学教授黄正民同样认为,中国科学家的成果“绝对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科学奖,“像中科院和清华的研究水平绝对可以和世界上其他一流研究机构相比”。[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4-16。斯坦福大学教授、拓扑绝缘体领域的开创者张首晟认为:“量子反常霍尔效应的发现可能带来下一次信息技术革命,中国科学家为国家争夺了未来信息革命的战略制高点。”[注]参见《新华每日电讯》,2013-04-12。

之所以花如此大的篇幅介绍核聚变供能和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在基础研究领域取得的突破,是为了说明一点:从经济学的视角来看,核聚变供能和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在基础研究方面取得的突破,为完成人工智能产业的革命奠定了基础。而在这一划时代的产业革命中,只要我们善于学习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做法,即产业创新目标明确和政府主导,围绕产业创新推进改革,中国就完全有能力抢占新能源和人工智能产业的制高点,从而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率不难达到西方国家的水平。

一般来说,城镇化与产业创新(农业现代化实际上也是一种产业创新)之间存在一种双向关系,但在中国发展的现阶段,具体的历史环境决定了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单向关系,即城镇化决定于产业创新。一旦实现了产业创新,它们之间就会形成一种良性互动的双向关系。因此,中国如此大规模的城镇化(在人类历史从未有过),如果没有产业创新的支撑,是不具有可持续性的。如果过早废除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或者进行“克隆式”的产业升级,则必然会再次导致逆城镇化现象的发生。其实,不仅是新型城镇化,诸如分配不公、资源短缺、生态环境恶化等一些囿于现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而难以解决的问题,都有赖于产业创新。这样,以产业创新为中心,一切改革服务于这一中心,是合乎国情与世情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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