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服从,抑或是抗争?——评A.S.拜厄特《占有》中的女性形象
2013-04-07蔺志渊
蔺志渊
(河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在英国现代文学璀璨的历史长河中,A.S.拜厄特(1936-)是最耀眼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题材多样,内涵丰富,塑造的人物形象形态各异,心理活动复杂多变。她的小说大多以知识女性为主角,并深深地融入了女性主义思想,曾一度引起评论界的广泛关注。通过塑造不同类别的女性形象,拜厄特真实地反映了女性的境遇和生存状况,并揭示造成这种状况的根源,从而试图探索出一条使女性走向解放的道路。拜厄特的小说《占有》一出版,便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此作品中,拜厄特通过塑造一系列女性形象,表达了她对女性生存状况的深切关注。本文将基于女性主义分析与神话原型批评理论,采取多视角、多维度的策略,分析小说中诸多女性形象及其内涵。
一、“天使”:家庭的牺牲品
维维安·福瑞斯特说,“我不知道妇女的眼光是什么。妇女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呢?她们怎样雕刻、塑造和解释世界的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男人的眼睛看到了什么”[1]。拜厄特在小说中并没有直接地描写艾伦的外貌,而是间接地通过阿什烘托艾伦的品质。用阿什的话说,艾伦是一位“有着高尚心灵虔诚的女孩,同时也不失女孩的娇美与柔弱”[2]122。父权社会中的女性除了有姣好的容颜和单纯的性格外,她还必须屈从于父亲的权威,尤其是在婚姻方面。艾伦,作为系主任的女儿,也难逃脱这样的命运。在艾伦24岁时,阿什对她一见钟情,随后去她家里求婚,却遭到艾伦父亲的反对,因为他认为阿什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女儿。父权制下的婚姻并不是以爱情为基础,而是由父亲的权威、追求者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决定的。就艾伦而言,她完全被剥夺了选择自己心仪丈夫的自由。她所能做的仅仅是保持沉默,接受父母之命。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渴望被爱,但是她不敢表达,只能偶尔把自己关在浴室中独自一人偷偷地欣赏自己的少女之身。随着时间的流逝,艾伦已经36岁,仍旧待字闺中,而她的两个妹妹早已成家。在此尴尬的情形下,她的父母被迫同意艾伦和阿什的婚事。然而,艾伦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表露一点点自己的不满和反对,而仅仅屈从于自己的父亲,把父亲的话作为自己行动的圣旨。事实上,艾伦已经沦为父母权威的牺牲品。
婚后,艾伦不可避免地成为家庭主妇。依据父权社会的传统,妻子必须履行的义务之一就是满足丈夫的性需求。正如波伏瓦所说:“性行为被看作强加给女性的义务”[3]435。在性行为中,阿什的粗暴、主动、主导与艾伦的恐惧、被动和附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种夫妻间的不和谐贯穿了他们长达几十年的夫妻生活。
贞洁对父权社会中的女性来说是最重要的,它往往成为评判“天使”和“荡妇”的标准,而男人的不忠却被认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当艾伦得知阿什和拉莫特婚外情的消息后,她丝毫没有显露出一点点的愤怒,继续做阿什的贤妻。她在丈夫面前甚至连生气都不敢,唯有保持沉默、逃避话题。只有这样她才能因她所谓的“大度”和“高尚”得到丈夫的赞赏。阿什去世后,艾伦清理阿什书信时,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幸福被撕成了碎片。在给拉莫特的一封信中,阿什描述了自己是如何想念拉莫特以及他们的孩子。读完此信后,艾伦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一生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建立在一个容纳谎言的家”[2]496。从艾伦内心独白中,可以知道,她和阿什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更谈不上所谓的“幸福”,有的只是欺骗和被欺骗,是仆人和主人的关系。因此,艾伦终究逃不出婚姻牺牲品的既定命运。
通过拜厄特对“家中的天使”艾伦生动形象的描述,证实了波伏瓦关于女性著名的观点“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定命,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与无性中的所谓‘女性’”[3]267。艾伦,作为“天使”形象的代表,为了成为“好女儿”和“好妻子”,扮演了人们所期盼的角色。“天使”本应该生活得很幸福,但事实恰恰相反,无论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要遭受巨大痛苦,从而沦为父权、婚姻和家庭的牺牲品。
二、“看不见的女人”:孤独地生活在社会的边缘
理查德·托德认为,在审视家庭和社会对待边缘女性的态度方面,当代作家很少有人比拜厄特更具有想象力[4]。除了“天使”女性形象外,拜厄特在《占有》中也触及到了另外一类女性即边缘女性,笔者称之为“看不见的女人”。这类女性才华横溢,怀揣梦想,但她们的才华被忽视,作品得不到认可,最终梦想破灭,生活拮据,被置于社会的边缘。布兰奇是此类女性的代表。
布兰奇是十九世纪女性,但其才华被掩盖,人们只知道她曾是一名家庭教师,并且受尽羞辱,后被拉莫特——一位19世纪的诗人拯救。擅长绘画的布兰奇和拉莫特相识在一个学术会上,彼此欣赏,决定不依靠外界和男人的帮助共同开创一种“实验生活”(experimental life)。从此,两人沐浴在自己憧憬的生活中,享受着诗歌和绘画带来的快乐。但不久,布兰奇和拉莫特的“实验生活”被第三者阿什所打断。阿什被拉莫特的才华和对诗歌的独特见解所吸引,给拉莫特写了大量的情书。布兰奇发现后,便决定进行阻止。于是,布兰奇开始拦截并销毁阿什给拉莫特的信件。然而,她的这种行为非但没有加固反而破坏了姐妹之间的友情。拉莫特得知真相后,就和阿什一道去约克郡旅行并偷偷渡蜜月。
为了挽救与拉莫特的“实验生活”,布兰奇去找艾伦寻求帮助。但是,作为“好妻子”的艾伦拒绝了她。贫困、破裂的友情和不为世人承认的作品使布兰奇身心疲惫。她把自己称为“多余的人”,在贫困和怀才不遇的境遇下跳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导致布兰奇自杀的原因有三。其一,贫困。在与拉莫特的“实验生活”中断后,她无房可住。她通过卖画维持生活,可是她的画不被人认可,卖画所得根本不能维持生活,更别说负担画画的材料。就连死后的埋葬费用,也是她生前恳求她的一位顾客发发慈悲买走她的四幅画的钱。其二,自尊。布兰奇曾是一名家庭教师,但对她而言,家庭教师的生活简直如同地狱。为了维护自尊,尽管深陷贫困,她也不卑躬屈膝地再去当家庭教师,生活在他人的鄙视和压制下。其三,理想的破灭。这是导致布兰奇死亡的主要原因,包括两个方面。第一,“实验生活”的失败。布兰奇希望与拉莫特远离城市,过一种离群索居的“实验生活”。她不仅想拥有独立的生活,更希望能和志同道合的拉莫特沐浴在艺术的海洋中。这样她既可以经济上独立,又能追求精神上的梦想。不幸的是,阿什的介入和自己的不当举止,致使“实验生活”的终结,使布兰奇的身心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第二,成为画家梦想的破灭。维多利亚时代规定了女性只能从事家务劳动,而不能涉足诸如写作和绘画的艺术创作。而作为女画家的布兰奇在他人的眼中是一个“不正常的”、“神经有毛病”的女人。她的作品无人问津,因为人们认为女人不可能像男人那样创作出惊世之作。自己珍贵的作品对别人而言只是垃圾。她不得不绝望地喊出“能够理解我作品的人还没有出生”[2]334。为了追求成为画家的理想,她没有选择余地,只能逃离残酷的现实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贫穷、自尊和理想的破灭导致了布兰奇的死亡。然而,父权制才是根本的原因。父权制下的妇女被看作“第二性”,被剥夺了追求人生理想的权利。对于象布兰奇这样的“看不见的女人”,其最终命运要么发疯,要么死亡。
三、“新女性”:追求独立与自我实现
除了上述“天使”和“看不见的女人”两类女性形象之外,拜厄特在《占有》中还不惜重墨描述了“新女性”形象。她们敢于反抗父权社会的标准和价值观,勇于追求独立和自我实现,把自己的理想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在维护独立和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这些新女性也不得不去面对理想与爱情、婚姻与母性等两难境地。如何圆满解决这些矛盾冲突成为新女性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克丽斯特贝尔·拉莫特是新女性的代表。
拉莫特是一位19世纪的女诗人,其行为是对传统道德标准的反叛与颠覆。拉莫特35岁仍不思婚嫁,全身心地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其中一首诗就表达了拉莫特想冲破家庭束缚、渴求自由的生活。为了追求自我实现,她远离家庭和社会与布兰奇结成姐妹,开始她们的“实验生活”。她不仅渴望独立自主的生活,通过卖诗画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她们在追求一种“精神生活”。拉莫特把自已的“实验生活”比作一枚蛋卵,尽管狭小、封闭、脆弱,但却充满了希望、独立和自由。拜厄特对女性友谊的思考体现着女作家寻找和建构一种女性同盟来抵御男权中心的精神欲求,而这种欲求也是许多女性文学先辈和女性主义理论家们所共有的,拜厄特仍然在继续着前人的探索[5]。
作为一名知识女性,拉莫特在诗歌中揭露了父权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虚假、扭曲”的女性形象,通过撰写史诗《梅卢西娜》塑造了真实的新女性形象。在法国神话中,梅卢西娜是下到凡间的半人半蛇的女神,她超凡脱俗却被施以咒语,历尽艰辛。在男人的眼中,她“是长形的飞龙,有力的尾巴和羽翼击打着裂开的天空……,一半是深褐色的龙蛇,一半是头戴王冠、面蒙厚纱的女王”。拜厄特借此暗示,男性眼光和声音就是这样随意地把“好母亲”的形象扭曲为“龙妖蛇怪”。开创文明先河,承传人类命脉的功臣女性被男性眼光妖魔化了。拉莫特不禁为之感叹,“所有的男人都将女人看成双重形象。谁知道不被盯视的梅卢西娜是什么样啊?”[2]273在她的诗歌中,她打破传统的梅卢西娜被歪曲的形象,还原了梅卢西娜真实的面孔“一位让人自豪,充满爱心,多才多艺的女性。她耕作荒芜的田野,传播种植的方法,修建城堡,养育子女和从事创造性的劳动”。通过自己的写作,拉莫特颠覆了传统女性非“天使”及“恶魔”的形象,还原了女性真实的面孔。
拉莫特不仅通过诗歌质疑父权社会的标准和价值观,更重要的是她通过自己的亲身行动来反抗社会的不公。由于在诗歌创作方面与阿什产生了共鸣,她和阿什相恋了。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有悖传统伦理的,但她仍旧对阿什充满了激情和欲望,冲破了传统的枷锁。在维多利亚时代,如果一个女孩与一个男人一起旅行,甚至散步,或者与丈夫以外的男性跳舞,都会影响她的名誉和人格。但对于拉莫特来说,她敢于和一位自己深爱的有妇之夫去约克郡旅行,并偷偷渡了蜜月。拉莫特的谈吐大胆、直接、勇敢,即使像阿什这样的男性在她面前也相形见绌。与真爱相比,传统伦理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可以说,拉莫特是一位冲破父权枷锁的新女性,打破了强加给女性的道德标准,显示出她追求真爱的大胆与勇敢。
拉莫特的独立和自主,在与阿什的性行为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维多利亚时代的夫妻生活是双重标准。男性往往是主动的,占主导地位的;而女性则是服从、无性甚至恐惧的,就像阿什之妻艾伦一样。与艾伦不同的是,拉莫特却大胆地驾驭自己的身体,展示着强烈的激情,书写着女性的经验,成为一名真正的女性。在此意义上更加证实了拉莫特是一位在两性生活中敢于挑战女性传统角色的新女性。当爱情与理想冲突时,拉莫特牺牲了爱情,选择了自己的“实验生活”。但是,当她的理想与她的母亲角色冲突时,她的选择又是什么呢?生孩子对于拉莫特而言是一种痛苦和羁绊,那么母亲的身份更是她事业的绊脚石。生完孩子后,拉莫特向她的表妹索菲亚寻求帮助,希望表妹能收养她的女儿,并把她养大成人。不仅如此,拉莫特还发誓绝不与女儿相认。不久后,她又继续她的诗歌创作。
拉莫特为了实施“理性生活”,离群索居,在自己封闭的小屋内过着自由、独立的生活;为了揭露女性长期以来的“失语”状态,被扭曲、妖魔化的女性形象和男女的不平等,拉莫特通过写作表达了女性对“话语”的渴望,重塑了女性真实的形象。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当爱情与母亲身份和理想冲突时,她毅然放弃爱情和孩子,固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因此,可以说拉莫特是新女性的杰出代表,她从语言、话语、思想、行动等等方面颠覆了父权社会的标准和价值观。
四、结束语
拜厄特通过塑造“天使”女性形象,真实展现了传统女性在父权家庭的境遇,表达了她对这些传统女性的深切同情,同时又因为她们对自身命运的屈从、内化父权社会的标准和价值而愤怒,可谓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通过对“看不见的女人”悲惨命运的刻画,拜厄特理性地审视了社会对边缘女性的无视与压制。与传统女性相比,“新女性”形象则从语言、行动、思想、意识出发,敢于反抗父权社会的压迫与不公,彻底颠覆了传统的标准和价值观。她们不仅敢于发出“女性之声”,展现女性的新形象,书写作为女性血肉之躯的女性经验,而且具有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为了追求独立和自我实现,不惜牺牲爱情、婚姻和母职。对《占有》中的女性进行分类分析,不仅有助于揭示女性的命运及社会根源,也可以给当代社会语境下的女性人生观和价值观带来启示。
[1]Eagleton,Mary.Feminist Literary Theory:A Reader[M].Oxford:Basil Blackwell Ltd.,1986:34.
[2]Baytt,A.S.Possess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122,273,289,334,496.
[3]Beauvoir,Simone de.The Second Sex[M].New York:Vintage Books,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Inc.,1989:267,435.
[4]Todd,Richard.A.S.Byatt[M].Plymouth:Northcote House Publishers Ltd.,1997:55.
[5]程 倩.女性人生的历史困境——拜厄特小说《占有》之女性主义解读[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3):11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