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前瞻
2013-04-07钮菊生
钮菊生 杜 刚
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前瞻
钮菊生 杜 刚
一、“新型大国关系”的内涵
中共“十八大”报告指出:我们将改善和发展同发达国家的关系,拓宽合作领域,妥善处理分歧,推动建立长期、稳定、健康发展的“新型大国关系。”“新型大国关系”由此成为中国外交战略的重要内容。
2013年6月,习近平作为国家主席首次出访拉美三国,并专程前往美国加州洛杉矶安纳伯格庄园同美国总统奥巴马举行会晤。此次“习奥会”意义重大,为未来中美“新型大国关系”规划了蓝图。两国元首围绕共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主题、双边关系及重大国际和地区问题坦诚深入交换意见。舆论普遍认为,在双方共同努力下,这次会晤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将为今后一个时期中美关系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它开启了中美领导人“非正式会晤”的先河,开启了中美“跨太平洋合作”的新篇章,促进建立战略互信,建立两国高层非正式对话和定期互访机制,战略意义堪比1972年尼克松访华的破冰之旅。随后中美还成功举行了第五轮战略与经济对话,在落实两国元首共识、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建设方面取得了积极进展。
何谓“新型大国关系”?按照中方的说法,它是以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为主要特征;按照美方的说法,它是对“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必然冲突”这一历史魔咒的打破,是以“新答案”解决“老问题”。尽管双方并未使用相同的概念,两国学术界尚未对其进行系统的理论阐释,对其理解和期待也不尽相同,但双方业已存在的基本共识在于:21世纪的中美关系必须避免大国对抗和零和博弈的历史覆辙,切实走出一条新路。所以,所谓“新型大国关系”应包含三方面的内涵: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
首先,不冲突不对抗是“新型大国关系”最重要的内涵,也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前提。从大国关系的历史发展中可以看到,以往新兴大国的崛起总有改变原有国际秩序的企求,或者说总是要“挑战”原有国际秩序,而守成大国总要维护既有的国际秩序,因此,双方之间的冲突和战争就不可避免。如今,新兴大国既没有打破现存国际秩序、改变国际现状的诉求,也没有争夺霸权的野心。正在崛起的中国多次强调“永远不称霸”、“谁称霸就反对谁”,即使将来中国强大了也“不称霸”,这对守成大国来说等于吃了“定心丸”,应该“感觉比较放心”。崛起大国和守成大国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和平共处,在不搞对抗的前提下发展大国关系,这在以往的大国关系中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新型大国关系”还要相互尊重。相互尊重,就是相互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及其彼此关切。中国之所以为大国,不仅仅因为拥有雄厚的综合国力,还因为拥有历史文化的强烈自豪感,拥有走符合本国国情发展道路的清醒和自信,拥有捍卫自身核心利益的坚定意志,拥有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说“不”的非凡胆魄。成熟稳健的大国既不自大,也不轻狂,但永远需要应有的尊重,既需要尊重别的大国,也需要尊重小国,更需要别国对自己的尊重。敬人者人恒敬之。人际关系如此,国际关系如此,大国关系亦是如此。
再次,合作共赢是“新型大国关系”的目标和宗旨。大国之间不搞冲突、对抗,不是一个大国向另一个大国的妥协,而是在和平的基础上、在平等的关系中的合作、协商、发展、共赢。传统大国之间也有合作,但是合作过程有时是被迫的、非自愿的、不平等的、甚至有时候是卑鄙的、阴谋的、掣肘性的,合作的结果往往是零和博弈。例如《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慕尼黑协定》等。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大国之间的共同利益在不断增大,因此,无论是崛起大国还是守成大国,都有义务去共同解决全球问题和维护全人类的利益。就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而言,共同利益远远大于相互之间的分歧,中美合作是“1+1>2”的效应,是共赢。
二、“冷战”后大国关系的转型
冷战结束之后,国际局势发生了深刻和复杂的变化,大国对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冲突和矛盾不再轻易地用武力对抗的方式去解决,谁都不愿意因战争而付出沉重的代价。两次世界大战和近半个世纪的“冷战”,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痛苦记忆,世界各国都厌恶战争,需要和平与发展,人们开始对战争进行反思。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国之间关系开始缓和,各方都努力尝试着谋求共同利益,用非战争的方式去解决相互之间的矛盾和问题。
中国和美国是当今世界数一数二的大国。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美国是最大的发达国家。中美关系是当前世界上最重要也是最复杂的大国关系,其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过双边范畴。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中美之间存在着防范与借重的双重关系。在战略上,美国对中国的崛起存在防范与遏制的心理。美国发动的全球反恐战争告一段落后,奥巴马政府开始实施“亚洲再平衡战略”,战略重心东移。在军事上,宣布将把60%的美国海军力量部署在亚太地区,并将加强与亚洲同盟国家的合作,积极构筑围堵中国的包围圈。在经济上,中美两国相互依存与贸易摩擦并存,美国高调倡议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表明奥巴马政府对美国贸易政策尤其是FTA战略进行了重大调整和重新布局,开始将未来外贸出口的重心锁定在亚太地区。美国试图通过TPP谈判达成新型的区域贸易协议,逐步介入东亚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抵消东盟、中国和日本等经济体在本地区的影响。在台海问题上,美国力求保持现状,以达到牵制中国发展的目的。但在反恐、朝核问题上,美国仍然要借重于中国。实际上,即使从各自利益,尤其是从各自“核心利益”出发,中美两个大国在气候和环境保护、国际反恐、防止核扩散和疾病传播、全球经济或能源管理等方面,都需要相互合作。中国和美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攸关者”,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符合双方的利益。
中俄关系是维护亚洲和世界和平的最重要的大国关系之一。两国在亚洲互为最大邻国,两国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两国关系曾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20世纪80年代后双边关系逐步走向正常化。中俄(中苏)关系从邓小平时代实现正常化,历经江泽民时代的发展、胡锦涛时期的深化,再到习近平出任国家主席后首次出访选择俄罗斯,足以看出中俄两个大国关系的“高水平”与“特殊性”。中俄关系在政治上高度信任,是“平等信任、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在处理国际问题上相互沟通,相互支持,共同应对挑战。两国经济互补性强,但经济交流不够,与两国的政治关系相比,两国的经济关系显得“较冷”。俄罗斯外贸仍以欧洲为主,2011年俄罗斯对外贸易格局中,俄欧双边贸易额占其对外贸易总额的48%,俄中占比仅为10.4%。
“冷战”结束之后,美苏关系被美俄关系所取代,不再具有“冷战”时期的那种对抗性质,但双方信任不足,摩擦不断,在这两个大国的关系中依然存在着“冷战”思维。美俄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不对等的伙伴关系,如果俄罗斯不能改变独立后的虚弱地位,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还将延续下去。苏联解体俄罗斯独立后,美国对俄罗斯的压制一直持续到了“9.11”事件的发生,这一阶段是美俄的“冷和平”时期。“9.11”事件以后,美俄关系进入了一个由冷变热、时冷时热、冷热不均的新阶段。美俄在全球反恐问题上保持了合作,俄罗斯在一定程度上支持美国反恐,但美国并没有因此放弃对其“后院”中亚地区的渗透,相反一直支持这一地区的“颜色革命”。全球反恐战争结束后,奥巴马重启与俄罗斯的战略对话,但是由于双方缺乏互信,两个大国之间关系的改善并不明显。2013年美国的“棱镜门事件”使美俄关系出现了停顿,甚至倒退。总之,美俄这两个大国之间关系的基本态势是:既谋求全面合作,又互相防范戒备;既互有需要又竞争对抗,对话与摩擦并存。
中欧关系长期以来一直在利益与价值观之间徘徊。欧盟是一种国家的联合,是一个“超国家实体”,堪称一个大国(great power),但时至今日仍没有做到“用一个声音说话”。因此,中国既要同作为一个整体的欧盟发展关系,也要同它的28个成员国打交道。日益重要的中欧经济关系是双方关系发展的保险阀。欧盟部分国家标榜“价值观外交”,影响了与中国关系的发展。中欧关系将继续在价值观与利益之间寻找平衡。
中日关系是东亚乃至全球最重要的大国双边关系之一,中国和日本是东亚的两个大国,GDP分别占世界的第二位和第三位。中日两个大国关系的好坏直接影响着地区和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中日之间存在的问题很多,既有历史问题,也有现实问题;既有政治问题,也有经济问题;既有领土争端,也有情感纠结;既有自身原因,也有美国因素。诚然,中日之间也有共同利益或共同关心的问题,如和平的发展环境、经济的相互依存、共同的安全利益等。但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0年来,尤其是“冷战”结束后,中日关系的发展并不顺利,经历了曲折的过程,两国关系的发展由“政热经火”到“政冷经热”再到目前的“政经皆凉”几个阶段。
三、建构“新型大国关系”的尝试与前瞻
构建“新型大国关系”,既是国际关系理论的创新,更是国际关系实践的需要。
众所周知,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在国际关系研究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这一理论主张并崇尚以实力界定利益,在国际关系中靠实力说话,以大国兴衰论成败。尽管诸如自由主义、建构主义等其他国际关系理论流派,在国际关系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也都“各领风骚”于一时,然而,终究难敌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顽强”。因为在现实中,许多国家尤其是大国,往往在制定对外政策和国际战略时倾向于理想主义,但在外交实践中却无一例外地都奉行现实主义。这已经被21世纪前的国际关系史反复检验并无情证实了。
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今天的世界与100年前的世界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一个经济全球化、政治多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和威胁多源化的全新时代。中国现代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袁鹏认为,中国提出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就是主要基于21世纪新的时空条件,基于中国和平崛起的新的实践,希望开辟一条大国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道路。由于它是一种全新的理念,其内涵的丰富与理论的创新还需要中国的外交实践不断推动,需要中国学术界不断努力,也需要各国官员和学者与中国一道共同构建。致力于和平发展的中国需要新的理论指导,崛起的新型大国需要新的理论指导,21世纪的世界需要新的理论指导。从实践上来看,“新型大国关系”需要不断探索。“新型大国关系”不单单是指中美关系,而是处理所有大国关系的一种方法、思维、策略和范式。从中国处理大国关系的实践来看,中俄“新型大国关系”走在了中美大国关系的前面。
中俄关系是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成功尝试。中俄历届领导人曾多次强调指出,中俄关系是大国关系的典范。也就是说,两国之间业已形成了一种“新型大国关系”。从发展历程来看,苏联解体后两国从相互视为友好国家,到建设性伙伴关系,到平等互信、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到签订《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再到今天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经过多个发展阶段,双方在对“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时代主旋律的共识基础上,切实做到了政治上互信、经济上互补、人文上互通、外交上互商,乃至遇到困难时互助。中俄两国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是因为两国都在致力于国家振兴,改革与开放的着眼点都是以扩大同国际社会的联系为方向,力求提高经济效益和科技水平,并在此基础上发展生产力,增强综合国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两国都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两国关系的基础,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国,决心成为平等互信的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两国都尊重各自的道路选择,不让意识形态因素影响国家关系的正常发展。从中俄构建的“新型大国关系”中,我们看到了两国关系的“高水平”与“特殊性”:一是不结盟但战略上实现协作;二是关系密切但不依附;三是维护自身利益也尊重对方关切;四是根据是非曲直处理国际事务而不搞双重标准;五是通过平等协商解决问题,从而不断产生合作新成果。中俄“新型大国关系”取得的丰富经验值得其他国家参考。
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前景光明,但任重而道远。良好的中美关系的意义在于,有利于维护亚太地区的稳定与发展,也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安宁。在具体问题上,有利于解决包括全球金融动荡、武器扩散和恐怖主义、气候变化、能源保障等危及人类社会发展的全球性问题。两国关系完全超越了双边关系范畴。袁鹏认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处理得好的话,不仅能为中国和平发展道路找到最好的注脚,而且能为新时期大国关系发展树立新典范。他还认为至少会产生三个重要影响:其一,向世界展示中国和平发展的诚意,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赢得理解和尊重创造新的条件;其二,引领大国关系新潮流,至少使国与国之间在未来交往过程中都会下意识地从“新型大国关系”角度去处理问题;其三,为大国间超越双边分歧着眼全球性问题开创一种新的范式。
中美之间“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应从多层次、多角度、多领域、全方位开展实施。战略上,应继续开展战略对话增进交流,增加彼此信任,尊重彼此核心利益,不给对方误判或制造麻烦,在涉及彼此核心利益时不支持第三方或选边站;经济上,习近平会见美国财长时说过,经济关系是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压舱石”,其本质是互利共赢。因此,双方要进一步加强合作,增进互信,中方不强求贸易顺差,中方也反对贸易歧视,美方应取消因“冷战”思维而对华设置的尖端技术出口限制;应确保中美之间不对抗、不冲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这是“新型大国关系”的最基本目标。加强军事交流和增加双方军事演习的参与度,对海、陆、空、网实行严格管控,最大限度控制军事危机的发生;制度建设上,双方应致力于建立平等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制定、认可和遵循一切有利于和平与合作的基本准则,建立各种全球、地区性国际机制,为相互合作提供多领域、多层次、多渠道的沟通平台。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还要正确处理两国之间存在的矛盾、分歧和障碍。双方既要合作共赢,也要面对现实解决各种矛盾纠纷。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一个过程,目前两国正处于这种新型关系的开端,双方都必须充分认识到,中美关系发展中的“战略性竞争”,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不可避免。因此,努力扩大共识与合作,减少并管控双方的竞争与摩擦,将是今后中美两国关系发展的不二选择。总之,不冲突对抗,是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必要前提;相互尊重,是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基本原则;合作共赢,是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必由之路。
传统大国关系的主要特征是“敌我分明”、“对抗与冲突”,“你输我赢、你兴我衰”的“零和博弈”构成相互关系的主要方面;而“新型大国关系”的主要特征是“挑战与利益同在”、“竞争与合作并存”,“合作与共赢”构成相互关系的主要方面。大国争霸、两败俱伤、得不偿失的历史教训警示我们,今天的大国关系绝不能再走传统大国关系的老路,大国关系必须创新。大国之间只有共同努力,通过共同的实践和理论创新,形成“新型大国关系”模式,共同改写大国关系国强必霸、国兴必战的旧历史,谱写21世纪国际关系的新篇章。
(钮菊生: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杜刚: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讲师,苏州大学国际政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黄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