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微博与公共能量场契合析论

孙卓华

(山东大学(威海)法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在后现代社会中，自说自话的传统环式民主已远远不能满足公众直接表达多元化意见的要求。查尔斯·J·福克斯和休·T·米勒认为有必要建立一套与传统民主不同的话语体系，使政府和公众在公开、真诚的互动基础上对话，达成能满足不同需要的公共政策，这个话语体系被称为“公共能量场”。在网络时代，政府微博作为一种虚拟的公共能量场，为公众提供了话语平台，所有的公众可以在这里和政府平等对话、互动，实现直接表达意见和参与治理公共事务的理想，使公共政策在这里达成或者被修订。

一、公共能量场的解读

公共能量场是查尔斯·J·福克斯和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一书中话语理论的核心，是对当代国际社会中后现代话语的跨领域运用。福克斯和米勒认为，后现代公共行政是从本质的抽象再回到现象的具体，即公共行政在满足社会对公共物品的大量需求之时，也要回应复杂多变情况中公民的个性化需求。后现代公共行政关注的是政治话语，其立足点是既能适应后现代多元化的状况，又能提出具有民主特色的主张。那些传统的环式民主模式不能真正反映后现代多元话语下公众的意愿，不能适应多元化的社会需要。

福克斯和米勒把“公共能量场”看作是现代物理学的场理论和现象学的方法相互修正的结果。“公共”是一个由行动和语言组成的领域，是一个统治阶级的政治权力相抗衡并向所有公民开放的公共生活领域。“能量”是指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碰撞的作用力。“场”是作用于情境的力的复合，场的结构不是固定的公式，而是取决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注查尔斯·J·福克斯、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楚艳红、曹沁颖、吴巧林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情境是指解决某一问题时其特殊的语境和具体性；力是意向性，在特定的情景要实现的目标。能量与场结合后的“能量场”吸引、激励着不同意境(目的)的人们。在这里，各种行为者之间是平等互动的，具有不同政策意向性的话语在某一种重复实践下的语境中，为获取意义而相互争辩、论证后，达成特定情境下的公共政策。故而，公共能量场是指表演社会话语的场所，公共政策在这里制定和修正。

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优于传统环式民主，是因为话语的准入是开放的、免费的，任何人(包括讲假话的人)都有权进入政策对话的公共能量场。为了避免公共能量场里虚假和无政府主义陈述的缺陷，福克斯和米勒提出了话语正当性的条件，把那些违背真实交谈规则的参与者限制在对话之外。

第一，话语正当性基础：真诚、切合情境的意向性、自主参与、具有实质意义的贡献。注查尔斯·J·福克斯、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楚艳红、曹沁颖、吴巧林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真诚的话语需要彼此的信任，保证公共利益不受损害；具有切合情境的意向性言说要考虑问题的语境及公众的利益；自主参与是积极主动关注事实和表达深思熟虑的结果；具有实质意义的贡献要求在对话时不应跑题。

第二，话语的平等性。为了防止出现对话陷入独白性言说，对话应该是有意义的争辩、论证和反驳，而不是和谐的异口同声。[注]查尔斯·J·福克斯、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楚艳红、曹沁颖、吴巧林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参与对话的双方之间是平等、对抗的、可以相互辩驳的。

第三，话语的正当形式是“一些人”的对话。少数人的对话是代表着精英参与的政治过程，不能反映多元化意愿，而多数人参与的对话会造成无政府状态，不利于形成公共意愿或政策行为。所以，公共能量场的正当形式应该是“一些人”的对话，即那些为了公共利益能够维持对话的人。他们对话持续时间比较长，将会产生凝聚力，实现真正的公共话语。只有这“一些”积极投身于公共事务的人，才能通过有意义的、切合情境的话语，对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发挥作用。[注]查尔斯·J·福克斯、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楚艳红、曹沁颖、吴巧林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福克斯和米勒虽然认为传统官僚制的话语模式流弊凸出，但还是希望保留这个范畴，并想把官僚制中的各种联合体(协会、派系)和它们的经验、目标或最终理念都纳入到公共能量场概念涵盖的行动和重复性实践中，与公民社会的部门如非营利组织、各种从事公共活动的群体及个人建立密切的关系，使公共能量场呈现出多元化的公共氛围，犹如太阳黑子，它可以从任何一点燃烧起来，产生的热量以波的形式向外传导，进而作为一个整体影响到整个领域。[注]查尔斯·J·福克斯、休·T·米勒:《后现代公共行政:话语指向》,楚艳红、曹沁颖、吴巧林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从而使公共行政的模式从官僚制转换到公共能量场。

二、政府微博与公共能量场的契合

公共能量场是西方公共行政体系的理论，为推进公众参与公共事务治理提供了参考路径。对于已经步入后现代的中国，合理运用它解决一些特定问题是很有价值的。实际上，当下中国的政府微博这一虚拟社区对一些特定问题的解决和公共政策的达成，已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公共能量场的特质，可以视为与公共能量场的契合。

(一)政府微博的概念

微博是继Web1.0时代的BBS和Web2.0时代的博客之后的一种新型信息交流模式，美国人埃文·威廉姆斯于2006年在Twitter推出的信息服务，标志着微博的诞生。微博，即微博客(MicroBlog)的简称，是一个基于用户关系的信息分享、传播以及获取平台，用户可以通过WEB、WAP以及各种客户端组建个人社区，以140字以内的文字更新信息，并实现即时分享。[注]《微博》,http://baike.baidu.com/view/1567099.htm，2011-10-21。微博具有简单、即时、开放、互动性强的特征。它可以通过任何一个移动平台随时随地发布信息，实现信息一对多的指数级放大模式；它发布的信息是可以共享的、互动的，对于信息发布者、接受者和推动者而言，大家地位是平等的，都享受到互联网所带来的便利。因此，微博因符合当下网民快节奏的需求而得到迅速发展。

在公众利益需求多元化的今天，传统的官网已不再是政府部门唯一的门户，政府开通微博来进行形象宣传、信息服务以及与公众沟通就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政府微博是政府(广义上的政府)部门以虚拟的网络社区为平台，以公众与政府部门的利益关系为基础建立的，发布、获取和分享信息的“场所”，该“场所”遵从微博的特性[注]马杰:《政府微博探析》,2011年湖南师范大学学位论文。，实现了公民与政府间的即时互动和公共政策的达成，拓宽了公众参与公共行政的渠道，体现了民主行政的特性。[注]郭渐强、刘菲:《民主行政的价值诉求与行政程序的制度建制》，《山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8期。

政府微博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官方微博、官员微博。官方微博特指网站专属主办者，带有专用权威的含义[注]《官方网站》,http://baike.baidu.com/view/66851.htm,2011-11-01。，任何组织或机构、甚至个人都可以成为它的主体，例如企业、政府、非营利组织、大学及媒体等等。官员微博是以个人名义开通的平台，其发表的信息只代表了个人的看法。[注]马杰:《政府微博探析》,2011年湖南师范大学学位论文。政府微博是官方微博的一种，特指以政府部门身份开通的微博[注]马杰:《政府微博探析》,2011年湖南师范大学学位论文。，其目的主要是进行信息服务，即发布与该职能部门相关的、公众热切关注的以及影响社会发展与稳定的信息，并与公众进行沟通、互动。政府微博把现实中的政府部门与公众的沟通互动搬进了网络世界，这种“情境”的变化，使得政府和公众的对话更加开放、平等，可以对一些公共问题进行沟通、辩论，也使得政府部门进一步了解到公众的需要，从而改善现实中的公共政策及其实施。如“北京公安微博”，到目前为止解决网民反映的突出问题近200件，协调相关部门解救自杀网友6人[注]《北京公安局新浪官方微博粉丝突破200万》,http://news.sina.com.cn/c/2011-11-29/023623540031. shtml。。

目前大量的政府部门尝试通过政府微博不断探索社会化管理新模式。仅在新浪微博，截至2011年11月初，通过认证的各领域政府机构及官员微博已经超过18500家，其中政府机构微博9960家，覆盖全国34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及特别行政区。15家政府机构的官方微博“粉丝数”超过百万。[注]《北京微博发布厅不允许存在不出声微博》,,http://news.sina.com.cn/c/2011-11-22/ 031423502516.shtml。这说明“政务微博”、“微博问政”在全国已日益成为推进民政网络互动的新型渠道和重要平台。

(二)政府微博是一种有效的公共能量场

网络化时代的政府微博，为公共能量场的理论注入了新的活力。政府微博形成的虚拟公共能量场使政府和公众间的直接互动得以实现，为具有独立人格的参与者提供了良好的言说环境。政府微博“去中心化”的匿名环境使权力领域无法形成话语压力，使“一些”参与者能够自由、平等地在其中发表意见，与政府达成共识。

1.政府微博推动了公共政策的过程，实现了公共能量场的意向性

微博简单、开放的特性，一对多的信息传播广度(即因关注者的转帖)呈几何级增加的功能，使公众较容易进入政府微博。这里的参与者、关注者通过把他们对特定情境下的议题、讨论迅速传到社会的许多领域，在极短的时间里将议题扩散并形成舆论，并且可以及时地得各种反馈信息。这些信息包含着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差异和分歧，但在讨论、协商甚至对抗中相互妥协，得到修正。如温州高铁事件处理方案、个人所得税议案的确定。公众正是通过对政府议题的反复对话、辩论甚至对抗，使其背后的公共问题得以凸显，成为公共利益的诉求并进入公共政策议程中，最后达成和谐的公共政策。

2.政府微博的即时高效性、原生态化，可以减少或避免虚假的话语

公众对一些公共事件或公共问题会发表意见、参与讨论、调查并试图影响公共政治生活。而政府微博具有“背对脸”地、平等地跟随交流的特点，使参与的公众有安全感，在进行话语时能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意图和意见。[注]何国平、何瀚玮:《内容-关系的组合界面：微博传播力考察》，《山东社会科学》2012年第4期。因为公众以转帖的跟随方式从政府微博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公众如果对某个公共话题感兴趣，就可以用手机或各种即时通讯工具加它为“关注”，在这种状态下就可以第一时间获得自己所关注对象的最新动态。参与者获得信息的时效性极高，保证了信息的真实性。同时，由于政府微博在信息发布后几乎没有快速审查的环节，从而使发布的信息内容是原生态的，避免了公共组织体制中的话语跑题现象，实现了真诚交流。

3.政府微博的“去中心化”消解了传统话语自说自话的独白性

微博文字控制在140字之内，简单的记录方式降低了对参与者文字功底的要求。“微博精髓是交流的去中心化，它使每个发言者在互联网上实现平等对话，这种方式的确在改变着中国社会的对话传统。”[注]《“微博”开始成为中共官员“必修课”》,http://www.ahradio.com.cn/news/system/2011/04/04/ 001448820_01.shtml。“一些”关注公共事务的公众通过政府微博，可以凭借自己的深入思考和理性分析，使那些能够反映公共责任和公共意识的意见获得认可，这些意见吸引许多关注者来对话、交流，然后又被传播，使政府微博成为汇聚民声、表达民智的公共能量场。传统体制中的话语权被下放，避免专家理性的不足，彰显了“一些人”参与的民主，改变了传统话语的独白性。

4.政府微博拓展了公众自主参与的公共领域

政府微博创造了一个新的公共领域——关于观点、意见的交往网络，是一个虚拟化对话网络空间，任何积极参与的公众可以根据需要对公共事务、公共利益表达出自己深思熟虑的观点，实现对公共事务的自主参与。[注]邱潇可、邹志勇:《论民主政治环境中网络舆论的法律规制》，《山东社会科学》2012年第9期。因为政府微博使曾经由精英阶层所控制的话语领域得以开放，普通公众也可以在政府微博里了解公共政策、表达自己的观点、分享公共利益，从而拓宽了公众能够参与的公共领域。此外，政府微博中对相关关键词的设置，使对话、交流不排斥更多参与主体的进入，可以对某些原有议题继续关注、讨论、辩论，使这些公共领域持久存在，实现了参与者自由交流的愿望。

三、在公共能量视角下完善政府微博

政府微博为公民直接参与公共事务提供了平等、开放、去中心化的空间，改变了传统的民意形成和表达方式，调动了公众参与的积极性，激发了公众的民主意识，同时也使政府的某些公共政策被实施和修正，消解了一些社会不稳定因素、化解了公共危机、找到了体制外的支持力量，政府微博日趋受到重视。然而，在实践中政府微博也遇到了一些困境。所以，政府以公共能量场理论发展、完善政府微博是非常必要的。

1.从法律、制度上保证政府微博的公共能量场特质

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和公众参与意识的增强，政府微博日趋成为政府提供信息服务和公众参与的场所。而政府微博作为一个新兴的公共领域，许多关于在政府微博里进行对话的制度、规范尚缺失，比如政府微博由被动互动、不动而变成“危博”，公众进行话语的权利得不到实现，或者出现“网暴”等，这些势必会影响到政府微博这个公共能量场的价值，不利于公共事务的解决和公共政策的制定与实施。因而，应从法律、制度上提供一些规范以保证政府微博公共能量场的效用，政府尽可能改变传统的钳制话语表达的制度体系，挖掘宪法和民法、行政法之资源，建立一些可促进公共话语表达的规范。

2.提高政府微博和公众参与的道德自律意识，增加话语的真实性

对政府和公众来说，开通注册微博比较容易，但也存在着缺少制度化和规范化的天然缺陷。要想发挥公共能量场的作用，需要对政府微博和参与者进行道德引导、控制。政府拥有大量信息资源，在微博里具有充当意见领袖的优势。由于非公共利益的驱动和某些外在压力的干扰，政府微博缺少主动性和积极性，致使政府微博发出的信息失真、微博失声或者只在某段时间为应付某些政策而存在。另外，政府微博也可能成为政府和公众不负责任进行随意发泄的平台，成为民粹主义的一个工具。[注]宫承波、范松楠:《网络文化公共性建设中的知识分子作为》，《山东社会科学》2012年第8期。为了避免以上不利于话语效用的因素，有必要对政府微博中的相关人员和公众进行宣传、教育和培训，提升公共道德，使之认识到政府微博是倾吐心声和表达意见、直接对话的公共场所，自觉地在真实、坦诚和负责的理念下对话和互动。

3.增加微博领域，促成话语具有切合情境的意向性和实质性贡献

政府微博中的信息往往与公众的日常生活和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因此受到公民的普遍关注，政府通过微博不间断地发布信息正好满足了公众的关注需求。根据全国首份政务微博年度报告，目前政府微博已扩展到政府机构的各个行业，如市政、招商、文教、体育、质检等，其中公安、旅游、宣传、交通、司法、团委等方面的信息依旧是热点。[注]《中国首份政务微博年度报告：政务微博总数近2万》,http://news.sina.com.cn/c/2011-12-12/ 132523618253. shtml。而目前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诸如农民工待遇、征地拆迁、住房和食品安全等比较突出的民生问题，这些社会舆情在政府微博中鲜见。为此，政府微博应增加一些热点领域，对于公众关注的领域，政府要主动回应，增加话语范围而不应跑题。

4.缩小数字鸿沟，扩大“一些人”参与对话

在信息化时代，政府微博作为一个公共能量场已成为实现直接民主的趋势，从社会和时代需要来说，政府应该更好地利用这个可以进行公共话语表达的虚拟场所。但是，当下现实中，巨大的数字鸿沟制约着公共能量场的效用。据悉，各地微博问政开通情况排名与所在区域经济、政治等综合发展情况排序大体一致，北京、广东、江苏、浙江、福建等经济较发达的省份政务微博开通情况在全国居前列。[注]《中国首份政务微博年度报告：政务微博总数近2万》,http://news.sina.com.cn/c/2011-12-12/ 132523618253. shtml。而在不发达地区，很多公众因经济、教育、技术上等条件限制无法接触政府微博，这些公众的心声和意见，往往影响甚至决定着某些领域的发展。为此，政府需要通过教育、培训以缩小数字鸿沟，挖掘、引导那些能成为“一些人”的参与者进行公共对话，在政府微博的技术要求下，使更多的人参与到政府微博这个公共能量场中。

四、结语

公共能量场不是对环式民主的完全否定，而是在多元化时代对公众利益诉求和参与治理的有效补充。中国虽然不是西方式的公共行政体系，但在后现代信息化社会，公众同样有着多样化的表达需求，而政府微博则为这样的需求提供了一个适时有效的平台。随着公众参与和表达意识的增强，政府微博日趋成为必要的话语场所。基于现实所需，政府应该对适应后现代发展的公共能量场理论加以有效地运用，实现政府与公众之间的对话和互动，对某些焦点问题达成共识，以期能够推动社会管理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