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话冷炎州月”
——古典诗文中的新加坡
2013-04-06新加坡柯木林
○〔新加坡〕柯木林
新加坡地处赤道边缘,气候炎热,19世纪时,这里被称为化外之民居住的海疆殊域,许多文人雅士都不愿到此。所谓“南洋乃化外之邦,榛莽之疾地”,毫无文化可言,“地气人俗殊中华,从来名士至者寡”![1]尽管如此,基于种种原因,19世纪80年代仍有不少文人路过或在此作短暂停留,并写下不少经典的古诗文作品,对星岛及南洋风物有所咏赏,实不失为研究新华社会的史料,亦可视为我们的文化遗产。
笔者酷爱这些古典诗文,1976至1989年间,就曾写过《〈勤勉堂诗钞〉中的新加坡诗篇》(1976)、《晚清海外笔记中的新加坡》(1985)及《新华古典诗文选释》(1989)诸篇。[2]12-28最近重翻旧文件资料,尤其是《叻报》,再度发现不少精彩的古典诗文作品,于是又发雅兴,再作此文,以补充上述诸文之不足!
一 南渡衣冠
南来的文人雅士,都有深厚的旧学修养。南来的目的,或为访友,或为游历,或为筹赈,当然也有的是来此谋生,形式不一而足。然而,不论何种缘由,这些饱读诗书的中原知识分子来到南洋,眼前的一切新鲜事物自然都是诗作的最佳体裁,因此尽入诗中。下面这首是笔者所欣赏的:
一棹冲开瘴海烟,晚霞光照木樨筵。
高人作客凭谁热,诗吏如仙只自怜。
骨傲不知酬世语,情多何惜买花钱。
与君话冷炎州月,是否前生有剩缘。
此诗为《叻报》主笔叶季允(1859—1921)所作,这是他迎迓到访的中国士人田嵩岳的诗。①《赠晚霞生即次其留驻申江诸友元韵录呈》,《叻报》,1889年10月25日,诗末注“惺噩生未定稿”。《晚霞生述游》一文中写道:“叶季允所谓惺噩生者也。”(见《再续晚霞生述游》,《叻报》,1890年1月13日)故惺噩生乃叶季允的笔名。叶季允名懋斌,号永翁,安徽人,任职《叻报》达四十年之久。叶氏工于诗,中国近代著名诗人邱逢甲对他极为赞赏,19世纪末邱逢甲来新加坡访问时,特地登门拜会,并赠诗数首,其中一首这样写道:“万里飞腾志未乖,海山苍莽遣吟怀。他年岛国传流寓,诗屋人寻豆腐街。”诗中注云:“君所寓曰豆腐街。”(见《赠叶永翁布衣》,《叻报》,南武山人邱逢甲稿,1900年3月27日)。豆腐街是横贯桥南路 (South Bridge Road)及新桥路 (New Bridge Road)之间的古径,在早期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今已不复存在。田嵩岳,本名均,别号晚霞生,四川成都人。1889年秋南来,主要目的是为江浙筹饷赈灾,撰有《晚霞生述游》一文,刊载于1890年1月10日至12日的《叻报》,报导其南洋游历之梗概。②1890年2月6日《叻报》载“晚霞生田崧岳稿”曰:“己丑秋买舟游历南洋诸岛,由暹罗至新加坡,勾留十日与卫君铸生相遇,承以诗扇见诒。怱怱不暇答和。甫坻申江,依韵晋二律,寄盻并祈炎州冷宦、惺噩生两吟长同政。”此诗中的“瘴海烟”、“炎州月”形象地突显了新加坡炎热的天气。“与君话冷炎州月”一句,颇具意境,余深爱之,故引为本文标题。左秉隆 (1850—1924)在新加坡领事任内曾自嘲为“炎州冷宦”,可见南来的文人士子对新加坡炎热的气候实在是耿耿于怀!
《晚霞生述游》一文,学者甚少注意。这篇游记有不少关于南洋风物的描绘,弥足珍贵。当述及新加坡时,晚霞生写道:“五日 (即光绪十五年十月五日)抵新加坡,居然巨埠也。其地平衍,沃野数百里,物产厚腴,无崇山峻岭之蔽。阛阁罗列,洋夏分处……游公家花园,园基广阔五十余里,亭台延缦,池沼面……寝以繁水气之精,敷润卉草异葩,奇荨吐泄,天地之菁蕴,纷纶并现……”[3]1889年晚霞生抵新时,正值新加坡开埠后70年,从文字的描述可知,此时的新加坡已相当繁华,休闲公园设施亦具雏形。笔者认为《晚霞生述游》是一篇重要的历史文献,值得重视。
二 “中华风景记桃符”
其实早在23年前,即同治五年 (1866)初,清朝政府出于“了解外国时政民意”、考察西方社会的政治目的,派出时任山西省襄陵县知县、63岁的满人斌椿为首席代表,率同文馆学生四人、两名英国人及一名法国人出使欧洲,开启了中国官方旅游团赴欧洲的先河。[4]
同治五年正月二十一日 (1866年3月7日),斌椿一行离京从上海乘轮船出洋,经过一个月零八天的航程,到达法国马赛。他在欧洲游历110多天,访问了法国、英国、荷兰、丹麦、瑞典、芬兰、俄国、普鲁士、挪威、比利时等十几个国家,于9月18日回到北京。斌椿在欧洲参观了当时一些领先世界的产业和技术,令他们大为惊讶。[4]
回国后,斌椿将其所见著书,即为《乘槎笔记》,现存有北京琉璃厂二酉堂的善本,书中对欧洲各国做了精彩的记述,诸如火车、轮船、电报、电梯、机器印刷、蒸汽机、摄影、起重机、抽水机、显微镜、幻灯机、纺织厂、兵工厂等。还第一次参观并记述了欧洲博览会、芭蕾舞、大英博物馆、国家议院、近代报社、高等学院以及法国的凡尔赛宫、凯旋门。[5]
在前往欧洲途经新加坡时,斌椿见到英国炮台,形势雄壮, “洋楼颇宏整”[2]12。几个月后(1866年8月11日)由欧洲返航,再度抵新,斌椿兴奋地写道:“新加坡多闽粤人,市廛门贴桃符,书汉字中原景。余历十五国回至此,喜而有作。”
片帆天际认归途,入峡旋收十幅蒲。
异域也如回故里,中华风景记桃符。[6]276
新加坡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使斌椿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斌椿的随员张德彝 (1847—1919)出使时,留意到西方当时使用标点符号。在1868至1869年期间,他完成了《再述奇》一书,书中向中国文人介绍了西方的标点符号,这是标点符号使用在中国的开始。①这本书现在称作《欧美环游记》,其中有一段介绍西洋标点的,云:“泰西各国书籍,其句读勾勒,讲解甚烦。如果句意义足,则记 ‘。’;意未足,则记 ‘,’;意虽不足,而义与上句黏合,则记 ‘;’;又意未足,外补充一句,则记 ‘:’;语之诧异叹赏者,则记 ‘!’;问句则记 ‘?’;引证典据,于句之前后记 ‘“”’;另加注解,于句之前后记 ‘()’;又于两段相连之处,则加一横如——。”引自瓜田.标点符号是怎样诞生的 [EB/OL].(2010-05-13)[2012-09-09].http:∥www.qstheory.cn/ts/zxyd/xszlhj/201005/t20100513_29593.htm.
三 卫铸生与左秉隆的唱酬
沪滨名士卫铸生,号破山冷丐,祖籍江苏常熟,1889年10月以苏浙江赈事到新加坡。南来时,已年近古稀 (时年62岁)。②卫铸生于1889年乘轮船离开上海,经过香港、西贡,同年9月初抵达新加坡。抵埠后即写了三首律诗,刊于1889年9月14日《叻报》(《甫抵息岛漫赋俚言三律录请》),其中有“六十二龄聊鼓浪,万三千里逐奔轮”之句(诗末注“古吴卫铸生初稿”);又左秉隆于1889年9月28日在《叻报》发表《奉酬卫铸生先生》的律诗,其中有“壮哉此老真难及,六十二龄如少年。力尚能行万里路,字犹堪换一囊钱”之句,由此可知卫铸生时年62岁。卫铸生因年事已高,健康不佳,但于旅新期间,身体情况似有好转。他自己说:“予素患痰喘,遇寒即剧。酣地炎蒸故,到此两月其疾渐减。”见《奉酬子兴大词宗三迭原韵录请》,《叻报》,1889-11-13.此前卫铸生与左秉隆并未谋面,但他对左秉隆的诗才慕名已久③左秉隆的诗才在艺林中是颇负盛名的,《勤勉堂诗钞》(共七卷)即为其诗著。蔡钧的《出洋琐记》载:“左司马 (左秉隆)出感怀诗见示,缠绵跌宕,情韵斐然。司马既精英文,而汉文又如此超卓,殊令人钦羡无已。”田嵩岳的《晚霞生述游》也说:“中朝领事官为左子兴 (秉隆)都转,倜傥有大才……多学工诗,曾一识其风范。”,到新加坡后,两人一见如故,甚为投缘。卫铸生在赠予左秉隆的诗中,有一首这样写道:
使君海外宣威德,令我钦迟已十年。
爱客共倾浮白盏,怜才不惜选青钱。
有时诗思凌云上,无恨天机到酒边。
岛屿镜清秋气肃,纷纷鱼鸟得陶然。[7]
笔者研究新华历史人物,唯独对左秉隆领新惠政与卫铸生有同感,“令我钦迟”。笔者亦曾多次为文赞述,可谓“左秉隆迷”矣![8]此诗中“怜才不惜选青钱”说的就是左秉隆领新期间设立会贤社,每月课题,并由自己出资勖勉士子的史实。在此卫铸生注云:“书院月课,凡列前茅者,公以鹤俸奖于花红。”[7]由此可见,新华古典诗文亦可为学者提供研究的素材与依据,值得重视。
在另一首赞扬左秉隆的诗作中,卫铸生又从一个侧面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左秉隆的为人与学识的信讯:
才大勋高志不骄,左公卓识自超超。
平情能使群心服,妙手兼医众腹枵。
领导标新恢远略,移风易俗仗星轺。
经纶巨细包涵尽,永固邦交答圣朝。[9]
参照史料,再配合前引诗一起解读,则左秉隆之性格、才学及其政治智慧,跃然纸上。这位杰出的晚清专业外交官,“爱客共倾浮白盏”,“才大勋高志不骄”,爱酒好客,平易近人。薛福成赞他“盖领事中之出色者”④光绪十六年 (1890)中国驻英法义比四国公使薛福成赴欧上任时,途经新加坡,左秉隆仍在任。后来薛福成著《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一书,在书中薛福成记载云:“左君在此为领事九年,精明练熟,谙洋语,与英官皆浃洽,办事颇称稳健,盖领事中之出色者。”左秉隆自光绪七年 (1881)莅任,至是已连续三任,可见他之为当局所倚重。,故能连继三任驻新加坡领事,“永固邦交答圣朝”。左秉隆亦谙岐黄之术,可惜有关他的医学造诣,资料不多,此诗只是提供一个旁证而已!
左秉隆对卫铸生的赞许是有回应的。1889年9月28日的《叻报》发表了左秉隆“奉酬卫铸生先生”的律诗,虽说是“子兴氏未定草”⑤子兴是左秉隆的别字。,却是回应的恰到好处。在这里,我们不仅看到了左秉隆的诗才,也看到了他为人谦虚的品德:
赠我新诗归我勋,令人惭愧复欢欣。
医非神禹难治水,官是老兵颇好文。
遍野哀鸿劳远梦,遐陬威凤喜同群。
敢将燕石酬和玉,拜向班门乞运斤。
左秉隆对这位来自远方的诗友,评价亦高,他说:“先生向以书法著名海上,曾游日本,极见重于彼都人士。兹辱临星嘉坡,想爱书家必以先观为快矣!”[10]两人彼此尊重,相互酬唱,完全没有文人相轻的陋习,殊为难得。①1889年11月18日《叻报》刊载左秉隆的两首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与君数日不相见,怀想深如弥岁年。黄菊已倾无数盏,绿苔空散满阶钱。闲看箩月悬窗外,静听松风到枕边。惟有高人殊未至,一回思念一悠然。”足见两人交谊甚佳(《五迭前韵奉和铸生我师录请同政》)。
卫铸生访新,通过《叻报》的报导,掀起了一场诗歌对答的热潮,确实使当年的诗坛活跃起来。②卫铸生与左秉隆及其它文人 (李清辉、晚霞生等)酬唱诗作,散见于《叻报》,1889年9月14日(《甫抵息岛漫赋俚言三律录请》)、1889年9月24日(《呈左子兴都转四律录请》)、1889年9月28日(《奉酬卫铸生先生二律录请》)、1889年10月9日(《迭韵奉和铸生先生录请》)、1889年10月15日(《子兴都转又赐和章窃欣引玉复迭以酬录呈》《寿荣华酒楼即句录麈》)、1889年10月23日(《送卫铸生明府游新嘉坡即题其南游话别图录》)、1889年11月13日(《奉酬子兴大词宗三迭原韵录请》)、1889年11月18日(《五迭前韵奉和铸生我师录请同政》)及1890年2月6日(《己丑秋买舟游历南洋诸岛,由暹罗至新加坡,勾留十日与卫君铸生相遇》)等。于是本地人作诗的兴趣愈浓,诗社文社也陆续出现。[11]45
继左秉隆之后任新加坡总领事的是黄遵宪 (1848—1905),字公度,祖籍广东省嘉应州 (今梅州市),晚清著名的爱国诗人,杰出的外交家、政治家、教育家。他有一首著名的诗是写给梁启超 (1873—1929)的,题为《赠梁任公同年》:
寸寸河山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
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2003年6月29日,中国总理温家宝在香港期间两次提到这首诗。中国有3位总理先后提及黄遵宪,除温家宝外,周恩来曾称赞他对教育改革的贡献,朱镕基亦曾评价他为维新改革先行者。[12]
令笔者感到自豪的是,这首诗与新加坡的历史有关。这是黄遵宪于1891年赴新加坡任职时,途经香港,有感于国家积弱,列强瓜分而写的。[11]45黄遵宪曾任新加坡总领事三年 (1891—1894),期间也写了不少吟咏新加坡风物的诗篇,拙作《黄遵宪总领事笔下的新加坡》一文,可资参考。[2]91-104
黄遵宪任总领事期间,将会贤社易名图南社,依然每月课题,继承了左秉隆任期内的文化政策。③黄遵宪曾作《图南社序》一文曰:“夫新加坡一地,附近赤道,自中国视之,正当南离。吾意必有蓄道德能文章者应运而出,而寂寂犹未之闻者,则以董率之乏人,而渐被之日尚浅也。前领事左子兴观察,究心文事,创立社课,社中文辞,多斐然可观,遵宪不才,承乏此间,尤愿与诸君子讲道论德,兼及中西之治法,古今之学术,窃冀几年之后,人材蔚起,有以应天文之象,储国家之用,此则区区之心,朝夕引领而企者矣。抑庄生有云:鹏之徙于南溟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而后乃今将图南。今故取以名吾社,二三君子其共勉之。光绪辛卯十一月,黄遵宪叙。”参见郑海麟,张伟雄,编校.黄遵宪文集[M].京都:中文出版社,1991,129-130.
四 古典诗文的时代感
南来文人中,有一类比较特别的,那就是政治避难者,最著名的当然是康有为 (1858—1927)。戊戌维新失败后,1900年2月2日,康有为从香港来新加坡投靠星洲才子邱菽园(1874—1941),寓客云庐。[2]340客云庐位于恒春号店铺三楼,故址在吻基 (Boat Quay)17号,这是邱菽园父亲的米店所在地。在这里,康有为赋诗一首,题为《寓星坡邱菽园客云庐三层楼上,凭窗览眺,环水千家,有如吾故乡澹如楼风景,感甚》,诗曰:
小桥通海枕波流,两岸千家数百舟。
廿载银塘旧山梦,忘情忽倚澹如楼。[13]12
此诗描绘了当年新加坡河两岸的景致,也道出了康有为思乡的愁绪。他魂索旧梦,眼前两岸船只穿梭的情景使他仿佛又回到阔别多时的家园,游子心情跃然纸上!
旅新期间,为远离政治是非之纷扰,康有为深居简出,行踪诡秘,外界难以得知。这首题为《星洲闭关赠星洲寓公》的诗正是他在新加坡的生活写照:
我与君居星嘉坡,日饱郇厨腹其皤。
顷邈经月不相见,有似年女隔天河。
重垣闭关绝宾客,竟日枯坐如禅和。
奉花洗叶作功课,午鸡一鸣清睡过。
翻思京华人事沓,忽得收身坐维摩。
诗题中的星洲寓公指的就是邱菽园。康有为在新加坡时,正值“儒学运动”如火如荼展开之际。19世纪末中国的尊孔保教运动,康有为是核心人物。因此,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梁元生博士认为:“康有为在新加坡并不完全是个蛰居的隐者”,他和邱菽园、林文庆等本地儒学运动健将时有过从,也极有可能讨论过南洋的尊孔保教运动,并对这些人产生一定的影响。康有为在新加坡逗留约半年之久,直到1900年8月9日才离开新加坡,迁往槟城。[14]75
1900年及1901年的《天南新报》有许多关于儒学运动的诗文,其中邱逢甲 (1864—1912)的《自题南洋行教图》一诗①《自题南洋行教图》共有二首,还有一首是这样的:“二千五百余年后,浮海居然道可行。独倚斗南楼上望,春风回处紫澜生。”(诗注:斗南楼,门人王生所居,予为署额),对其在南洋讲述儒学的情形,写得最为生动传神:
莽莽群山海气青,华风远被到南溟。
万人围坐齐倾耳,椰子林中说圣经。[15]173
诗注曰:“四月朔日在闲真别墅衍说,闻者以为得未曾有。”这首诗使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波澜壮阔、举世瞩目的“儒学运动”时代。在“南溟”(即南洋)的椰林之中,万人围坐,聆听“圣经”(即中国儒家典籍),这场面不可谓不壮观。此诗在南洋文化人中广为传颂,而诗中流露出的强烈的中华文化优越感也同样让人震撼。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在军事和经济上的优势几乎荡然无存,唯有文化,是几千年的积累,仍然是中国人精神的寄托。因此这一时期的南来文人,仍有古国、大国心态,这首诗是最好的证明。[16]
这些新华古典诗文所散发出的时代感与生活气息,正是其魅力所在,历久弥新!
五 碑文资料也是古典诗文
当我们谈及新华古典诗文时,往往会忽略碑文资料。新加坡许多宙宇祠堂中的碑文都以优美的古文体写成,其中不乏对建筑物周遭风物的描述,至今读之,令人发思古之幽情!
立于光绪十三年 (1887)的《玉皇殿碑记》就是一例。碑记对当年玉皇殿所处的地势有精彩的描述:“(庙)于永全街中,背山环港,渊涵岳峙,绕绿送青,胜地也。且与前所自建之真君庙相去仅数十武耳。而后先辉映,具有形胜。”文中提到的永全街即今合乐路 (Havelock Road);山指的是当年的公冢绿野亭;所谓港就是前面流经的新加坡河。
玉皇殿至今犹存,但其地势已与碑文中描述的大不相同。今天我们看到的玉皇殿周边高楼林立,已不见“背山环港”、“绕绿送青”的情景;而近在咫尺的绿野亭公所早已在城市重建规划中烟消云散了!
雄据直落亚逸街 (Telok Ayer Street)的天福宫,介于商业区和住宅区之间,是新加坡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庙,建于道光三十年 (1850)。这座雄伟的古庙,至今仍然保存完好,被列为国家级古迹。
《建立天福宫碑记》对新加坡从开埠到成为大都会的过程有简单扼要的叙述,十分有趣:“自嘉庆廿三年,英吏斯临,新辟是地,相其山川,度其形势,谓可为商贾聚集之区。剪荆除棘,开通道途,疏达港汊,于是舟樯云集,梯航毕臻,贸迁化居,日新月盛,数年之间,遂成一大都会。”碑记确定天福宫的地理位置在“新加坡以南直隶亚翼之地”;至于何以取名天福宫,“盖谓神灵默佑如天之福也”。碑文文字不仅优美,亦可视为新华社会的珍贵史料。
天福宫创建前的新华社会最高领导机构系恒山亭。此亭于1992年5月11日傍晚毁于大火[17],所幸其碑文文字已被收录在《新加坡华文碑文集录》一书中,因此得以传世。其中《恒山亭碑》描写当年“恒山之左”尽是“迭迭佳城,叠叠坵墟”。[18]221所谓恒山指的就是今天的甘榜峇鲁(Kampong Bahru)一带,当年这里是一片坟山,与今日所见的景致大不相同。
早年的庙宇除部分作为国家古迹保留下来外,其它多数在市区重建计划中被拆除了。建筑物一旦被拆,再加上没有保存历史的意识,碑文文字亦随之破坏,这是进步的代价,文化的损失。
六 结语:新华研究的新切入点
19世纪新华古典文坛的形成是各种因素组合的结果。一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翻阅这些旧档文献,在汽笛喧嚣的闹市中欣赏这些古典诗文,百年前的风物旧貌呈现眼前,在令人荡气回肠的同时,亦不免对岛国百年的沧桑事变,有所感触!
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南来的文人雅士,没有中国驻新加坡领事的推动,即左秉隆的会贤社与黄遵宪的图南社的努力,没有《叻报》《天南新报》等早期报章的宣传重视,刊载这些古典诗文,作为史料保存至今,我们是不可能知道当年的文坛竟是如此热闹,唱酬如此频繁!
可惜19世纪下半叶以后,物转星移,一切都变了!“时代变了,一个讲格致 (科学)文明的时代已经来临!环境变了,是一个属于英国人统治下的华人社会而非传统的中国 (社会)!语文也变了,许多土生的新加坡华人不谙中文,甚至华侨子弟的中国语文水平也不高。”[14]66新华古典诗文终于淡出历史的舞台!
“与君话冷炎州月,是否前生有剩缘”,新华古典诗文中所隐藏的史料很少为学者重视。学者们不妨以古典诗文作为切入点研究新华历史,或许可以有新的突破!
[1] 吴 俊.送卫铸生先生远游息岛即题其南游话别图邮呈 [N].叻报,1889-10-25.
[2] [新]柯木林.石叻史记 [M].新加坡:青年书局,2007.
[3] 田嵩岳.再续晚霞生述游 [N].叻报,1890-01-13.
[4] 马骏杰.斌椿:走出去才能看到“西洋景”[EB/OL].(2008-07-31)[2012-09-09].http:∥news.ifeng.com/history/special/bupingdengtiaoyue/news/200807/0731_4259_686409.shtml.
[5] 中土西来第一人:斌椿 [EB/OL].(2009-09-23)[2012-09-09].http:∥www.picturechina.com.cn/bbs/thread-13412 -1 -1.html.
[6] 斌 椿.海国胜游草·至新加坡[M]∥饶宗颐.新加坡古事记.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4.
[7] 卫铸生.子兴都转见惠和章依韵报之 [N].叻报,1889-10-05.
[8] [新]柯木林.我视新洲旧洲:左秉隆与新中关系 [J].南洋学报,2009,(63).
[9] 卫铸生.呈左子兴都转四律录请[N].叻报,1889-09-24.
[10] 左秉隆.奉酬卫铸生先生二律录请 [N].叻报,1889-09-28.
[11] 梁元生.十九世纪末期新加坡华人社会中之士人雅集 [M]∥新加坡华人社会史论.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八方文化创作室,2005.
[12] 吴春燕,陈亮谦.晚清爱国诗人黄遵宪感动今人 [N].光明日报,2005-03-30.
[13] 张克宏.亡命天南的岁月:康有为在新马[M].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006.
[14] 梁元生.十九世纪末期新加坡的儒教复兴运动 [M]∥新加坡华人社会史论.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八方文化创作室,2005.
[15] 邱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 [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
[16] 南治国.“凝视”下的图像——中国现代作家笔下的南洋 [J].暨南学报,2005,(3).
[17] [新]柯木林.火烧恒山亭的感想 [N].联合早报,1992-05-17.
[18] 陈育崧,陈荆和,编著.新加坡华文碑铭集录[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部,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