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受美学看《西游·降魔篇》的影视技巧
2013-04-02赖晓玥
赖晓玥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自2013年年初春节首映以来,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以下简称《西游》)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在票房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首映之日放映场次2.8万场,观影人次186万,以7 650万元的票房在华语片中位居榜首,一个月内,《西游》连续5次获得单周冠军,成为华语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五周连冠的电影。2月14日更是以1.23亿元打破了2011年《变形金刚3》创下的1.14亿元的单日票房纪录。至3月21日,《西游》已连创23项纪录,刷新了李安《卧虎藏龙》在2000年以2.13亿美元所创下的华语片全球票房纪录,累计票房达12.41亿元,下档时票房为12.44亿元,俨然创造了华语电影的又一票房神话。这部影片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原因可以从多方面来分析。除却周星驰个人魅力和强大的票房号召力不说,本片在宣传、明星演员和电脑特技方面也都做得可圈可点。而最重要的则是这部影片的风格,既延续了周氏电影的一贯特色,又在其中注入新的元素,给人带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双重美学感受。
“尊重观众是电影叙事的基本前提,也是赢得票房的一大主要原因。观影者一般既有一种相对稳定的期待视界,即由审美经验、审美习惯、审美趣味、鉴赏水平所形成的因袭心理和审美定势,又有一种追新求异的渴望或潜在冲动。即在自觉追求新的叙事内容、方式和影像处理中,有意无意地否定或改变着自己原有的审美定势。”[1]矛盾的心理使观众的审美经验期待世界呈现为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形:一个是倾向于审美保守性的定向期待,一个是倾向于审美心理变异性的创新期待,“这两种相反相成的期待倾向,构成了审美心理的双重性”[2]。一部好的电影懂得如何在这二者间保持平衡,使观众的双重期待同时得到满足。《西游》无疑是一部好的影片,它给观众的感受是双重的,熟悉中带着陌生,新奇中隐约有怀旧。
一、传统期待的颠覆与陌生化体验
“好奇心与求知欲是人的天性和本能,在电影欣赏活动中,这种好奇心表现为观众对于影片题材的新颖、主题的独创、风格的奇崛、电影语言的创新等方面的审美需求。”[3]414接受美学也认为,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性是由期待视野和作品间的距离以及先前的审美经验的熟悉性与接收新作品时所需的“视野改变”间的距离决定的。距离越小,艺术价值就越低。因此,“一部文学作品可以以其陌生的美学形式打破其读者的期待。”[4]通过否定和挑战读者的期待视界,使读者在陌生化的经验中得到满足和快感。一部毫无创见、墨守成规的作品是无法吸引人们的目光的。电影亦是如此。周星驰的电影之所以每次都能给观众带来新鲜的与众不同的感受,很大原因在于后现代主义元素的运用。它是周氏影片保持鲜活生命力和创造力的“法宝”。主要特征表现为:情节可以任我编造,历史可以随意剪裁拼贴,伟大的崇高的偶像受到嘲弄,夸大的叙事过于荒诞,非理性胜过理性,但平易中有离奇,荒诞中见善良。不仅故事,乃至人物对白,音乐、特技的处理都显现为零散化、平民化和解构性。《西游记》中最著名的三个妖怪,也就是唐僧的三位徒弟:鱼精沙僧憨厚木讷、任劳任怨,猪妖八戒又懒又馋、意志不坚但却秉性纯良,猴精孙悟空心志坚定、法力高强富有英雄气概……这些性格特征深入人心,几乎人人都认定了他们就是这个样子。《西游》的出现无疑颠覆了人们的传统认知。借助于惊悚、恐怖等暗黑元素,《西游》为我们开启了一扇想象的大门。这里的世界血腥冰冷,这里的妖魔凶残狡猾。影片一开头就营造了一种惊悚紧张的氛围,随后便是妖怪吃人的血淋淋的画面,鱼兽(沙僧)连吃五人,小女孩长生一家皆葬身其腹。画面中不停翻滚的血水,小女孩无助的哭喊和母亲撕心裂肺的绝望给观众带来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完全颠覆了传统意识中沙僧温和忠厚的形象,观者也由此获得了一种新的完全陌生的审美体验。猪八戒的出场更是透着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氛,那油汪汪的诡异的笑脸,京剧式的假人般的动作,以及肚内蜷伏着死人的一只只烤猪给人的视觉和心理冲击与恐怖片相比不遑多让。孙悟空的出场更是让许多观众跌破眼镜,矮小的身材,丑陋的面貌,还有凶残的性格,和人们认定的“美猴王”孙悟空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在感情设置上《西游》也让人耳目一新,其亮点便是和尚的爱情。唐僧的形象由最初的央视版的白白胖胖却迂腐古板的呆和尚到刘镇伟在《大话西游》里唠唠叨叨无比烦人的出家人,虽然性格上变化很大,但是有一点却是一致的,即都不近女色。但是在《西游》中,周星驰却道出了自己对于爱的新的理解。玄奘作为大乘佛教的弟子,本应五根清净,却不禁对段小姐动了真情,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屡次拒绝段小姐的示爱,但是他这样做并非觉得自己是出家人不能动情,在他心里,男女之爱只是小爱,只有众生之爱才是大爱,干大事之人不能被小爱所牵绊。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再也不是那个不解风情呆呆愣愣的金蝉子了,他看见段小姐的身体会留鼻血,看见妖怪会害怕也会抗争,会为小女孩的死而难过得痛哭流泪,也会为爱左右为难。在影片中,唐僧“人性”的一面得到了放大,而孙悟空猪刚鬣鱼精作为妖精则是兽性妖性占了上风,完全颠覆了人们对唐僧师徒的传统看法,这不能不说是这部影片的独特之处。
二、经典手法的延续:“无厘头”和桥段拼接
尽管姚斯强调期待视野与作品之间应该保持距离,但是却并不意味着影片给观众的陌生化体验越多越好。在接受美学看来,“否定性的审美经验并不是最为基本的审美经验”[5],过多的否定性经验只会给观众带来心理上的压抑和痛苦。看电影归根结底是为了得到审美愉悦,而熟悉的风格和画面恰恰能够唤起观众对既有接受经验的回忆,使他们重新获得欣悦和愉快。《西游》虽然通过惊悚悬疑等元素给观众带来陌生化的否定性经验,但从总体上看这部影片仍然脱不出周氏电影的框架,周星驰影片最基本的表现手法——“无厘头”和桥段拼接,在其中仍被一如既往地大范围运用。
(一)含泪的微笑:“无厘头”喜剧下的悲剧内蕴
世界著名表演家卓别林曾经说过:“我有本事既勾出眼泪又引出笑声。”周星驰在谈起自己的电影风格时也曾说过,我以为我演的是悲剧,然而放映后别人却以为是喜剧。他们的话形象地道出了喜剧的本质。喜剧往往是“寓庄于谐”的,“悲剧性侵入更多的是从内部侵入,往往在喜剧的表壳里蕴含着深刻的悲剧内容”[3]414,这句话用来概括周星驰的电影再适合不过。他的影片总是在狂欢式的夸张搞笑中蕴藏严肃深刻的主题,“无厘头”从来都不是目的,而只是表达思想的手段。《西游》中的搞笑情节很多,它们和紧张沉重的画面互相穿插,形成一种张弛交替的叙事节奏。鱼妖吃人的紧张氛围中融入村民夸张谐谑的表演,阴森可怖的高家庄有师兄妹两人的插科打诨,孙悟空杀人前教段小姐跳了一段颇具现代风格的舞蹈……这种叙事手法的好处,就是既不至于使听众落入过分的悲剧的忧伤,又不至于使他们陷入过分的喜剧的放肆。在降妖故事的背后,周星驰表达了这样一个深层次的主题:世界上的善恶不是绝对的,人与妖只在一念之间。两山窄隙间的水寨喻示着这里的偏僻和落后,愚昧的村民把装神弄鬼的道人奉为除妖英雄,说出真话的玄奘却要被活活吊起来烧死,影片一开始便透示出人性的可怕。鱼精原来也是人,却因为救了一个落水的孩童被村民误以为是人贩子而将其活活打死抛尸河中,他怨念未散,化成鱼精向人们报复。猪刚鬣对媳妇一往情深却因为相貌丑陋而遭妻子嫌弃,后其妻与美男通奸两人合谋用九齿钉耙把猪刚鬣打死,猪刚鬣一口怨气化身为猪妖,套在妻子情人的皮囊里以俊美的外貌引诱那些贪慕美色的女人并将所有误闯高家庄的人杀死以泄愤。可以说,鱼精和猪妖原本都是善良的,只是在人性的罪恶面前他们的善良显得无力而可笑,最终,他们选择了以恶抗恶。在强大的妖怪面前,原本作恶的村民们显得多么无辜可怜!如果真正的鱼妖不再现身的话,毫无疑问陈玄奘会被他们活活烧死,鱼精出现了,他们便由原来的施暴者一跃变为受害者。人世间的善恶颠倒循环让人可叹可笑。在片中周星驰运用夸张搞笑的方式对所谓的善恶仇恨进行了消解。陈玄奘唱儿歌三百首感化妖魔,长生娘对陈玄奘“你死过老公没有?”的一声声质问、村民们抽筋般的夸张表情在引发观众哄然大笑的同时,也意味着仇恨本身的可笑和无意义。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已看不到黑白分明的善恶,驱魔人的任务并不是要对妖魔赶尽杀绝,而是去其魔性,唤起其善性,武力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这其中深藏着周星驰对于人性、魔性和神性三者的独到理解。人无所谓善恶,有的只是本能的欲望。人性中欲望很多,生存、权利、名誉、金钱、地位,都是人性的羁绊。佛也有欲望,普度众生便是他的欲望,魔也有欲望,复仇、反抗、证明自己,便是欲望,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全凭本心。段小姐的手镯是爱的象征,她爱上了玄奘并在死前把手镯给了他,这时候手镯变成了戒指,陈玄奘感化了孙猴子之后,又把它送给了孙猴子,手镯便成为了头箍,在这里,头箍已经再也不是束缚,不是诅咒,而是“爱”,通过爱的传递,人们驱散魔性,立地成佛。
(二)桥段的拼接
在周星驰的许多电影中我们都能看到其他电影桥段,在《西游》中也不例外。从开头到结束的背景音乐《一生所爱》即是《大话西游》的主题曲,段小姐对陈玄奘的一见钟情为爱奋不顾身直至灰飞烟灭明显可看出紫霞仙子与至尊宝的影子。其中段小姐死前和陈玄奘的爱情对白与《大话西游》中“爱你一万年”的承诺又是何其相似,经历了十八年的人生风雨,周星驰的情爱观念在段小姐“一万年太久,爱我,现在”的遗言中得到很好的表达。再说说造型,孙悟空秃顶稀发全身破烂的造型完全戏仿了其另一部电影《功夫》中的火云邪神,鱼精被晾在木板上时,人们为了把它弹上岸边却反而被鱼精弹得满天飞的情景也是戏仿了《功夫》中阿星把斧头帮的小喽喽们打得四处乱飞的场景;如来佛祖压向孙悟空那惊天动地的一掌,更是明显在向《功夫》中的如来神掌致敬。重复画面的运用并不引起观众的反感,相反,在看到类似画面之时,更多的是善意的微笑和对经典的无限缅怀。
从总体来看,周星驰的这部电影相较于过去,有明显的好莱坞风格倾向。他的电影不再以搞笑的语言和夸张的人物表演为主,而是运用电脑特技使画面更加绚烂多彩,强烈地刺激着观众的眼睛。他曾说过要拍《西游2》,在继续保持其自成一格的特色的同时,我们期待他的电影能吸引更多观众的目光。
[参考文献]
[1]金丹元.电影美学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16.
[2]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360.
[3]张卫元,蒲震元,周涌.当代电影美学文选[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
[4]周宁,金元浦.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31.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