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研究孝文化传播的佳作*——读《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
2013-04-01刘家书
刘家书
(西南民族大学,四川 成都 610041)
随着社会的发展,出现了控制社会的文化,孝文化就是这种控制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在中国历史上,由于封建统治阶层主张“以孝治天下”,在汉族地区,中原孝文化的发展最为丰满,并影响着周边各民族。比如,有关董永行孝的民间传说,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所以,由于社会和谐和统治阶层的重视,也由于人们的需要,各民族孝文化相互交流影响,表现出孝文化的一种“适应性传播”。《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所展现在读者眼帘的,就是对孝文化的这种“适应性传播”的研究。
狭义的社会生活,是指社会的物质生产活动和社会组织的公共活动领域以外的社会日常生活方面,具体来说就是个人、家庭及其他社会群体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消费性活动。中国古人皆重视人伦规范,而孝的观念更是深入人心,无论是从国家政治生活中“以孝治天下”来看,还是从个人日常生活中的“百善孝为先”,或者个人教育启蒙中的“首孝悌,次见闻”的观念来看,孝作为社会生活中的一种需要,渗透进了中国传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甚至升华到了国家政治的高度,并与“忠”产生联系。
孝虽然在基本的表现上只是家庭内部的人伦关系,却可以推及并通于其他的社会关系,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古人把孝作为人们为人处世的根本德性,即: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作为中国传统的孝文化,除了孝顺父母,更有报效国家、奉献社会以追求“立身”的传统,这种精神的延伸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无论是从单纯的孝敬父母,还是报效祖国,孝的观念在我国现代化建设中都有其积极的意义。那么,怎样在现代化的语境下发扬其积极意义,引导其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展示其价值,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呢?这就涉及到传统文化的传承问题,在囿于批判或接受的传统思维之外,《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在为我们寻找答案方面做了有益的探索。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中原文化作为一种主流文化,一直为周边少数民族所借鉴、学习,各民族对于中原主流文化的吸纳融会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文化,促进了本民族社会的发展。其实,他们通过对中原文化的民族化、地域化而为我所用,这本身就是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过程。孝文化作为中原文化的一个核心部分,被周边少数民族所民族化、地域化而加以利用也是久已有之。了解这样的一个历史过程,搞清过去的文化传承之内在脉络,对于我们现阶段做好传统文化的传承、利用,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的作者长期以来从事彝族文化的研究,特别是在彝族文化的软实力价值方面曾做过探索。 《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是作者对历史上彝汉文化交流的研究成果,作者对于彝族文化的熟悉、对于彝汉文化交融的了解,为这本书的撰著提供了很好的基础。作为一部有关文化传承方面的学术著作,笔者认为其有四大亮点:一是视角独特,分析系统;二是资料收集广引博征,解读详洽;三是尊重读者;四是审视历史文化,体现了人文关怀。
一、视角独特,分析系统
作者在《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中,立意在谈文化的传承和传播机制,就像序言中所提出的观点:通过对传统孝文化的解读,重新回顾其传承机制及特点,从而为其现阶段的传承寻求理论和现实意义。在论述有关彝族民间文艺在当今社会的生存问题时,该书作者提出“适应传播”一词:即利用当代先进的传媒并将民间文艺加以提升和加工,使之适应现代媒体传播的信息符号,一方面通过相关现代媒体进行有效的传播;另一方面让受众喜闻乐见。
对于孝文化的传承这个大框架问题的研究,作者明确地选择了从具体入手,选取了汉族董永行孝故事的彝化过程来说明问题。
清朝初、中期,由于改土归流的大规模进行,汉文化大量涌入并深刻影响西南彝族文化,独立的彝族文化系统融进了新的内容。伴随着汉、彝文化的交融,对于中原社会有着巨大影响的孝文化也随之传到彝区,并被加以民族化而得到广泛传播,其代表就是彝族布摩阁尼舒叔对汉族的董永行孝故事进行翻译、改写而创作的长诗《赛特阿育》。
《赛特阿育》的主要内容是主人公赛特阿育因为行孝而得到福报的故事。原诗自序说“现将书上看到的一则故事改编后用彝文写下来……让后人领悟作者用心,发扬彝家固有传统,把自家的父母孝敬好。”“这则故事”就是在汉族地区流传千古的董永行孝故事。长诗作者在对董永行孝故事的改写中,一方面删减掉某些汉族的生活因素;另一方面加入彝族固有的文化因子,进行适应性的彝化,使汉族传统孝文化以主人公赛特阿育为载体,成功地传入彝区,并随着赛特阿育故事广泛传播的过程涵化成为彝族文化的一个部分。可以说,长诗文体就是当时被彝族民众广泛接受并喜爱的一种“当代最先进的媒体传播信息符号”,而彝族长诗《赛特阿育》,其实就是汉族孝文化在彝区的“适应性传播”结出的果实。
无论从中原先进文化向周围扩散传播的角度,还是从西南彝区为适应本民族的发展需要而吸收汉族的先进文化的角度来看,汉族孝文化载体——董永行孝故事的彝化这一案例,对于研究孝文化的传承和传播机制,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典型。
有的著作为老问题提出新证据,而另外一些则提出新观点,并激发读者用新的视角去看老问题。笔者以为,后者比前者更有价值,因为后者虽然也是在说老问题,但是视角、方法皆不相同,就如同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这乃是做学问之一大创新。《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显然属于后者,按照惯例,作者在书中谈长诗《赛特阿育》,首先是介绍这部长诗的内容、版本等具体情况。但是作者并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从长计议,从源头说起。体现在书的具体章节中就是两个部分:一是从中原汉族文化源的视角刨根溯源,对于《赛特阿育》的文本源进行探讨;二是从西南彝区作为文化接受与吸收者的角度,对董永故事彝化进行分析探讨。
文本源的探讨其实就是原始文献资料的收集与整理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对《赛特阿育》从中原汉族文化源的视角进行分析的关键。从汉代的武梁祠画像说起,到三国曹植的《灵芝篇》,到晋朝的《搜神记》,再到后世广为人知的《董永行孝变文》和评讲《大孝记》等,作者把董永行孝故事从其基本情节架构一直到这个孝文化载体董永形象的丰富、扩展的历史一路链接起来。仅从这一点看,就可以说,作者对于《赛特阿育》文本源的梳理是成功的,而作者后续的有关文献的分辨和解析,则进一步把《赛特阿育》的文本源,也就是汉族方面的文化源梳理交代清楚,这是作者分析的第一个视角。
同时,从彝族作为文化接受者的角度审视时,作者则把分析的着力点放在清朝初、中期西南彝族地区所处的改土归流的历史大背景。作者在介绍了彝族改土归流的大致历史之后,即从彝族因为历史环境的变迁而对于汉族文化的迫切引进的需求视野来分析。
这样的双视角探讨,一方面把握住了文化源方面的文化内涵及本质;另一方面揭示了接受者的具体情况和文化引入环境,可谓系统而全面。把董永行孝故事传入彝族的背景分析清楚,之后再谈《赛特阿育》作为董永行孝故事的彝化所产生的文化新产品的特征及其流变进程则水到渠成。作者采用把董永行孝故事和赛特阿育行孝故事进行对比研究,其相同点与不同点之归纳,使董永行孝故事的彝化机理“自动”展现出来。
二、资料收集广引博征,解读详洽
资料是什么?资料就是研究信息的载体。信息论认为,信息作为事物及其属性标识的集合,它具有客观性、广泛性、完整性、专一性等特点。信息的客观性,就是要求做研究时需辨别资料的真伪,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而信息的完整性则要求在进行某一项研究时,对于资料全面、完整的收集,不能遗漏、不能有所偏执。资料是做研究的基点,占有资料的完整程度决定了此项研究所能够达到的高度。
通读《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其资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概括:一是资料收集上广引博征,对于研究的主题需要完全足够;二是对于所占有资料的认真解读。
在原始资料的收集整理上,《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作者做得相当扎实。首先,可以从作者对于汉族董永行孝故事流传历史的梳理来看,有关董永行孝方面的文献从最先出现的墓壁画像,到诗词、鬼怪传说、佛教宝卷、敦煌变文,乃至评讲故事资料,作者都有加以搜集和关注,并且对之详加考察,在书中条分缕析,关于历史上董永形象的文献,大有穷尽的架势。其次,作者在做《赛特阿育》田野镜像调查的时候也是如此,碑刻、传说、未发表的文献,包括街头小贩书摊,作者都给予相当重视。这些分外厚重的资料之收集和整理结果,是作者对于其所进行的研究项目所拥有的学术功底之展现。可以说,资料之完备是每项研究所必不可少的基础和环节,因此研究中积累的资料如何,是衡量研究者进行学术研究是否严谨的一个重要指标。在这方面,从《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看,作者是相当重视的。
从资料在研究中的作用看,收集和整理是初级的完备,相比较而言,资料后续的深入解读对研究的意义则更为突出。以《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来看,作者对于资料的解读有这样的几个特点。
第一就是重视背景分析,高屋建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族群创一方文化。无论是最初的文化地理学派,还是后来的文化心理学派和反动的文化人种论者,尽管他们对文化现象的产生和演变有着不同的解说,但是都不能否认文化具有地域性的特点。主流的观点则认为文化的产生和演变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其中有自然生态、社会等诸多的量变在相互影响和制约。反观《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的作者,对背景资料的分析,大致建立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赛特阿育》流传区域的自然环境概况的介绍;二是对于《赛特阿育》在黔西北传播的历史镜像的分析、解读。两个方面相映成趣,把《赛特阿育》所产生的自然和社会人文环境阐释得恰到好处。这样的解读模式建立在作者对于文化产生、传播、流变机理的把握之上,而这样的学术意识则是做好资料的相互协调、配合以共同为作者观点之表达服务的关键。
其次是作者在细节的分析、归纳方面用功夫较深。背景概括是个大框架叙述的构建,而之后的材料细节之归纳、分析则是真正论证的起点。在资料解读处理,作者多用比较研究的方法,从枝节处考察,比如在对《赛特阿育》的文本源进行确认的时候,就有《赛特阿育》与《天仙配宝记》、《赛特阿育》与评讲《大孝记》等文本的比对分析,作者从不同文本故事的开场白,到人名,到故事情节的异同,都有举例和数据分析。众所周知,记载董永故事的文本各版本并存,且有的版本时间跨度大、不同版本之间体裁差异大,这种情况加剧了研究者的工作量和研究难度。对于人名的对比分析,对于故事情节的分解、论述,则更显琐碎、细腻。虽然在书中作者曾略带自嘲地总结道:董永的父母叫甚名谁,他们家住何处,甚至其民族身份是汉族、彝族或者其他民族并不重要,最为关键的是这种文化传播的社会意义。作者深刻地认识到这种细节的分析、归纳,关系到这种文化现象的特点及其传播机制的揭示,不可不重视。所以对董永故地的考证,对故事的空间分布,对人物的文化力信息,作者都一一列举,把庞大的信息材料数据化、系统化,做到了条理分明。
作者对于资料的全面、深度解读,还体现在对周边相关材料的收集、整理上。比如在归纳《赛特阿育》与董永故事的异同之处时,对于《赛特阿育》中的孝道故事二十则的附带解读;再比如在论述《赛特阿育》孝文化力时,对于彝族其他独特孝道文化六祖崇拜、活祖灵、孝歌等文化现象的顾及。这种研究方法即为作者论述彝、汉文化的“嫁接”做了背景式的附带说明,也达到了对于彝族孝文化的全面把握,深度剖析。
三、尊重读者
除了在材料展现上务求详洽,论述上务求系统之外,作者在研究的理论指导上更是分外重视。开篇处,作者就专门开辟一个章节介绍书中所运用的理论依据,多心的读者或许以为作者是多此一举,其实不然。相信很多读者有过这样的经历:拿起一本学术著作来,特别是一些比较陌生的领域,不知名的定律、术语满篇皆是,要么硬着头皮啃下去,要么承认自己作为读者的不合格。这样的著作表面是阳春白雪,专业、高雅之极,其实是站在高空中,把读者踩在脚下而故意拉开与读者的距离。这样的冷面著述写出来不是要与读者交流的,而是要让读者受累的。
从文献传播的视角看,作为一本学术著作,《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在研究方法上,充分重视了传者与受者的关系。比如在探讨《赛特阿育》价值方面时,对于文化软实力概念的介绍;在谈民族文化的交流中的翻译一节时,对于文献理论的介绍等。这些专业理论概念的普及性介绍,对于读者轻松理解作者的分析,特别是引发读者进一步的思考是十分必要的。因而在行文布局中,作者数次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其观点背后的理论依据就是要在说出其然时,让读者轻松地领悟其所以然。甚至可以说,这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行文时既要照顾到材料展现,又要照顾议论之发挥,同时还要适时插入必要的理论解说,这正是作者的良苦用心之处。
四、审视历史文化,体现人文关怀
如果一部学术著作中有独特的观点,有完备的资料,有系统而较深入的论证,已经可以称之为完善了。然而,让读者喜欢上这本书则在于其议论方法之精彩。作者在《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中,对不同版本中董永故事的数据分析之处、细节的解说之处、背景的概括之处,处处生动,处处皆章华,而特别感染读者之处,则在于贯穿其议论中的深深的人文关怀。
《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作为一部学术著作,严谨却不古板,作者每每在论证深刻之处,兴之所至,谈笑风生。比如,作者在论述董永因行孝而后代辉煌腾达的时候,戏称没有任何行孝行为而得受授大官的董永的儿子为“孝二代”,让人不禁想起现今官二代、红二代和富二代的说法;比如,在论述仙女下凡这一情节时,作者写道:“天君赞成并支持这种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孝行,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天神和女儿为其完成展演”;再比如,在论述仙女用计烧毁了为他们母子相见有贡献的人的算卦书这种绝情行为时,作者指出:“神界上层就是神界上层,人间社会就是人间社会,这是有底线的,界限是不能逾越的。”平白的议论中满含感情表达,其议论诙谐又不失庄重,同时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正义感。这些都是读者在翻开书时所能切身感受到的,在学术之外,这样的人文关怀,是一个学者的良心之所在,也是社会的良心道德之所在。
总而言之,孝作为社会生活中的一种需要,已渗透于中华文明过去的五千年血脉之中,其影响之巨大不可估量。在现代社会,孝仍然有着其促进社会和谐稳定、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等积极因素。怎样对待诸如孝这样的传统文化,作者在《彝族传统孝文化载体〈赛特阿育〉研究》一书中的探讨,特别是作者的“适应传播”之说及其对于《赛特阿育》的解读视角、方法和理论应用的选择,都给了我们有益的启示,这也可以说是一个新的起点,让我们从新的角度、新的视野去观察和思考我们的传统,从而让我们更好地传承和利用它们去为现代生活服务,发挥出其应有的社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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