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彝族族源主源*
2013-04-01唐楚臣
唐楚臣
(楚雄彝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关于不同时期民族的划分,学术界争论不休,有原始民族、古代民族、近代民族、现代民族、资本主义民族、社会主义民族等不同概念。但在原始民族的形成上,大家普遍认为是由部落发展而成,初始时间当在氏族部落向部落联盟转化时。这个时期是考古学上的新石器时期,中国的新石器时代开始于七八千年前。西南的新石器文化产生较晚,滇川黔多有发现,尤以云南发现最多,滇西洱海地区、滇池周围、滇中元谋的发现最为重要。西南土著民族形成的最早时间当不会超出西南新石器遗址年代,即大约距今3000~4000年这个范畴。
彝族是复合型民族,彝族的族源是多元的。在地缘政治上,彝族的形成和古蜀国、楚国、滇国、夜郎、南诏均有关系;在具体族源上,彝族的形成比较明显的与羌、濮、昆、叟、劳浸、靡莫有关。
一、一代蜀王蚕丛为羌人
彝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彝族在中国西南分布极广,今日的滇川黔彝区在古蜀国范畴内。古蜀国历经夏、商、周、春秋几个时期,蜀国不可能不在彝族形成中有所反映。当三星堆文物呈现在人们面前时,这些令人震撼的宝贝不仅证实了传说中的古蜀国是史实,也令人想起一些被忽视的文献,给人以新的启迪,新的思索。三星堆文物的主人是谁?他们的后裔是谁呢?古蜀国历经夏、商、周、春秋几个时期,历时1600年,彝族是西南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彝族分布广,历史悠久,很难想象彝族的渊源和古蜀国毫无关系。那么,彝族和他们的关系如何呢?
《华阳国志·蜀志》道: “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与巴同囿。至黄帝,为其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封其支庶于蜀,世为侯伯。历夏、商、周,武王伐纣,蜀与焉。” 《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居轩辕之秋,而娶于西陵氏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中华民族是炎黄子孙,蜀为黄帝的一支。
古蜀国的缔造者蚕丛是从哪里来的呢?杨雄《蜀王本纪》说:“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护 (灌)、鱼凫、(杜宇)、开明。从开明以上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蜀王之先名蚕丛,后名曰柏护 (灌),后者名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都不是人名,而是氏族名,是蜀的五个时代。关于蚕丛, 《华阳国志·蜀志》说:“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石椁为纵目人冢也……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这两本史籍记载是相同的,那就是蚕丛、柏灌、鱼凫三代蜀王,开创了古蜀国最初的历史。
岷江上游地区的汶川、灌县境内有不少以蚕为名的古地名,如蚕崖关、蚕崖石、蚕崖市等,这些地名的来源,似以蚕丛氏居住在“巉稜如簇蚕”的岷山一带有关。岷江上游的茂汶、汶川、理县等地有着大批的石棺葬,年代大约是春秋早期到西汉晚期,这种石棺葬的葬俗与蚕丛氏葬俗一致。《蜀王本纪》说:“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岷山一带为羌人居住区,人们靠畜牧为主农耕为辅生活。畜牧为主的经济下的住所不可能有农耕经济下那么正规的房子,岷山最常见的建筑材料是石,天然的有石洞,进一步的建筑可能为垒石为室,进而凿石为室。至今,我们在这一带仍可看到不少垒石之室,蚕丛最初是居住在岷山石室中的羌人。三星堆两个祭祀坑在同一区域,相距不过30米,两个坑不是同一个时期的,但它们的方向完全一致,两个坑的坐向都是北偏西35°。这意味着什么呢?当天气晴朗时,人们站在两坑朝两坑所对方向看出去,只见高高耸立的一座山峰,这就是彭县九峰山的主峰。九峰山是岷山的一脉,古蜀人显然把它当成岷山的象征,那里是蚕丛氏的故土,是祖先发祥之地。同样在三星堆西城墙外发现的20多座时代比两个三星堆祭祀坑早几百年的土坑,其坐向也和两祭祀坑完全一致,朝向西北方向的岷山。三星堆时期距蚕丛氏老祖宗已经改朝换代千百年了,可是古蜀人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自岷山,自己是羌人。
二、三代蜀王鱼凫为羌人,子孙后代为彝族
二代蜀王柏灌史无记述,三代蜀王鱼凫为羌人。生活在四川马湖区的鱼凫氏后裔现在是彝族,他们认为他们的祖先是氐羌人。四川省屏山县地处四川盆地南缘的雷、马、屏山区,在凉山彝族自治州东境,金沙江下游的北岸。金沙江的这一段,民间称为马湖江,上至雷波县,下至宜宾,与岷江汇合。真正被称为马湖的是一个湖泊,在雷波县境内。“汉武帝时,先后作为僰道县尉和朱提县尉的驻节地。三国时,置马湖、安上两县。两晋至唐宋为马湖部。元置马湖路,明设马湖府,历时1500余年,一直以戍边重镇闻名。”明嘉靖《马湖府志》记载:“明洪武四年十二月壬辰 (1371年),马湖路元广威将军罗罗夷酋,总管府总管安济归附。授安济世袭土知府,改马湖路为府,辖夷都、雷波、泥溪、平夷、蛮夷、沐川六长官司,隶四川布政、属川南道。土知府辖地:东110里为叙州界,西1200里为建昌界,南界140里乌蒙大小岩门,北界嘉眉。治所泥溪 (今屏山县城)。”安吉贤·哈娜使格实地考察后说:
一、古马湖夷都氏土司是蜀王鱼凫氏族的后裔。夷、悦、夏三姓同宗,是夷都元、明清时期的正、副长官司长官。据文献《中国土司制》419页载:“沐川正长官夷德忠,洪武四年受封,赐姓悦。传袭:夷德忠→悦福德→悦氏八姐 (女)→悦守全→悦辅镇→悦宝光→悦宝靖→悦晓瞻→悦祥恭→悦世秀→悦魏氏 (女)……传袭不祥。”又据嘉庆《四川通志》记载:“嘉庆七年土司悦世秀病废,土妇护理。……”开始世袭姓夷,后来姓悦。证明“悦”是朝廷的赐姓,也是“夷”字的近音。在420页上载:“沐川沐溪副长官夷德珉 (即,夷德忠正长官之弟),洪武五年受封。传袭:夷德珉→夷德成→王氏妙安 (女)→夷瓒→夷祥庆→夷镇→夷太平→夷靖→夷臣宾→夏宏猷。”明万历三十八年副长官夷臣宾时赐姓为夏,夏宏猷承袭。
二、夷都是夷氏土司所在之地。据《中国土司制》的419—420页上载:“沐川副长官夷氏 (后改为夏)。”见光绪《叙州府志·土官》云:“姓夷氏,夷之先鱼凫支子,割封沐川,秦并蜀,绝弗通。在周惟羁縻,以贵种自居,至明万历年间,改姓夏。”充分证实夷都的悦和夏两姓之先祖,都属夷氏祖先分支,三姓同宗,均属古蜀国王鱼凫氏族后裔的真实历史。管辖今中都、马边两县全境。
《沐川县志》摘: “沐川的土人,主要是原沐川长官司夷、悦、夏三姓人。鱼凫支子割封沐川,秦灭蜀,绝弗通。在汉唐惟羁縻,以贵种自居。”同样认可。
《马边县志·地名志》云: “马边原属沐川正副长官司夷太平所辖。”马边县莜坝乡深沟塘发现石刻:“副长官夷太平,巡制官夷祥信,管带夷祥佑。明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
夷都为何改为中都?夷氏为何改为夏姓?这与凉山夷人造反有关。明万历十五年,四川凉山邛部夷酋普书约伯之子撒假、雷波长官司杨九乍、黄浪夷酋安兴率众造反,历时两年始平。这次造反,影响极大,然而,同为夷酋的夷都夷氏虽与安氏姻亲,却未参与造反,这样就受到朝廷赏识,视为可靠,从而赐姓为夏。承袭人夏宏猷又把夷都改为中都。至此,我们可以看到,鱼凫氏之“鱼”汉字记为夷,当是同音异写,洪武四年朝廷赐姓为“悦”,“悦”与夷、鱼音近。明万历三十八年,朝廷再次赐姓为夏。马湖夷、悦、夏三姓实为鱼姓,为鱼凫氏之后裔。[1]
作者在考察中都时,还搜集到中都悦氏后人悦登源老人收藏的悦氏祖先的一块石刻碑文。这块碑文是“明承务郎夷公安氏人墓志铭”,据说,这块石碑现藏中都文庙。碑文道: “公讳太平,字希晓,号会午,姓夷氏,夷之先鱼凫支子,割封沐川,秦并蜀,绝弗通。在汉唐惟羁縻,以贵种自居。始祖腊曲,后周时死寇,民祠之沐道。宋时纳土袭校尉,在元袭沐川长官,国初归附,官如故。至讳德成者析居夷都,慕管夷吾,因以夷为氏。”
秦灭蜀后,鱼凫王之子腊曲一支逃走,隐居马湖。后人为纪念这位祖先,在沐溪建了祠堂来供奉。腊曲传腊补,再传庭应至夷德忠共十五代。至今,当地还保存了不少和始祖鱼凫相关的文物。当地人现为彝族,都说其祖为蜀王鱼凫,是氐人,氐为羌的一支。
三、古蜀人第一次规模性南迁
彝族古代史中最重要的人物莫过于笃慕,围绕着笃慕发生的事也是彝族史中十分重要的史实,弄清笃慕这个人物,实在太重要了。
滇、川、黔彝文典籍、史诗、民歌、系谱均将其祖先追溯到一个名叫阿普笃慕的人身上。阿普笃慕何许人也?“阿普”也有的记为“阿卜”,其意为彝语祖先之意,笃慕才是名字。云南彝族学者朱琚元认为“慕”非名字,其意为尊者或老者,与“毕摩”的“摩”音意相同,故“阿普笃慕”意为尊贵伟大的祖先笃。
笃慕是谁?是传说人物还是历史人物?笃慕即杜宇,这是一个彝学界大家都感觉到的问题,也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最先说到这个问题的是贵州彝族学者彝族恒部扯勒后裔、“法学名家,文学泰斗”余达父(1890~1934)。早在20世纪30年代,那时,三星堆遗址尚未发现,他在遗著《且兰考》中明确指出:“周之叔世,杜宇称帝于蜀。蜀有洪水,隆穆 (按:笃慕的另一种汉字译音)避居南方,诸夷奉之若君。”余达父清楚地说出杜宇即笃慕,因蜀洪水来到金沙江南岸,被当地夷人奉之为“君”。余达父正确地悟出了结果,却未能进一步说出如何得到这一结果的过程。贵州彝族学者、古彝文翻译家陈英进一步提出彝族源于蜀,彝族始祖笃慕当是蜀王杜宇。陈英认为彝族为早期蜀人后裔,彝语中的“苏”即“蜀”,彝族自称苏:纳苏、聂苏、车苏、格苏等即自认为是蜀人。彝语中“以‘蜀’为中心词,有‘诺蜀’(彝人)、‘沙蜀’(汉人)、‘濮蜀’(仡佬)和‘哪蜀’ (看守者)等称呼。”[2]彝族史家易谋远教授在《彝族史要》也力主此说,但都以为杜宇是具体的人名,而不是古蜀国一个时代的称呼,更未能说明笃慕是古蜀国杜宇时期哪一代蜀王。对此,汉文献无记载,彝族文献及传说记笃慕为居木、都木、仲牟由、笃米等,这些不同名字的记载有的同音异写,也有可能是杜宇时期不同蜀王的名字。
《太平御览》卷八八八引《蜀王本纪》:“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从天堕,止朱提……宇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治汶山下邑郫。”朱提即今金沙江南岸彝族聚居区昭通,昭通也是汉代南方丝绸之路僰道入滇的地方。杜宇出自昭通,贵为蜀王,当然要涂抹与众不同的神话色彩,从天而降了。彝语称昭通为“玖木姆古”, “玖木”为“朱提”的谐音汉写,“姆古”意为天地中心,这一词当是杜宇时期留下来的,杜宇王的家乡朱提被彝族人民视为天地的中心。《史记·蜀王本纪》也说:“有一男子名杜宇,从天堕,止朱提……乃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治汶山下。”出自僻远之地的杜宇为何能当上蜀王呢?这当与朱提铜的开发利用分不开,专家研究认为三星堆青铜铜矿来自云南堂狼山。[3]三星堆遗址还出土了铜的冶炼用钳锅“将军盔”及相关的冶炼物质。朱提堂狼山铜矿就是从南方丝绸之路运往广汉及其他蜀地的,朱提与广汉及其他蜀地的来往是密切的,在朱提铜矿的开采和运输中,杜宇当起到很大作用。
《贵州通志·土司志》引康熙年间修《大定府志》: “水西土司安氏之先盖出昆明。有祝明者,居堂琅山中,以伐山通道为业。久之,木伐道通,渐成聚落,号其地为罗邑;又号其山为罗邑山。夷人谓邑为业,谓山为白,故称为罗业白。”堂琅山即堂狼山,文中所说祝明即彝族传说始祖笃慕的另一种汉字记音。这里当说明,杜宇时期约为百年,杜宇王并不仅为一世。这个传说里所言祝明即杜宇,当为一世杜宇,罗业白并非末代杜宇王即笃慕主持彝族六祖分支的洛尼白。这里所说的“祝明”即笃慕,当是蜀王杜宇一世,最初,他在古蜀国开采堂狼山铜时,起到的主要作用为伐山修道。在这僻远之地修道干什么?只有一种可能:运矿,把铜矿运到江对面的广汉一带。郦道元《水经注》说:“郡西南二百里得所管堂琅县,西北行,上高山,羊肠绳屈八十余里。”从“羊肠绳屈八十余里”的堂琅山到金沙江北岸的广汉等地,其实就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金沙江南岸朱提到金沙江北岸僰道,然后到古蜀国主要城市的道路。修路,这大约就是杜宇在成为蜀王之前的工作。朱提铜铸造了古蜀国的文明,朱提铜也造就了杜宇王的美好前程,堂狼山“伐山修道”最终引导了杜宇走上蜀王的宝座。
杜宇氏的都城之一——三星堆古城,杜宇氏最后一代王时终于遭遇了大洪水,并因为水灾失去王位逃亡云南。西方、东方,汉族、少数民族都有关于大洪水的记忆,洪水神话是人类的普遍神话。滇川黔彝族的神话传说、民歌、史诗、彝文文献,最重要的题材当数洪水神话。洪水神话有各种讲法,但有一点是一致的,洪水神话是彝族先民古蜀人国破家亡的真实记忆,洪水神话是彝族作为一个民族起源的历史神话。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比国破家亡更大的事么?人们不管到哪里,不管怎么变化,一代一代地讲述着、唱着、写着。彝族文献、巫师的经文、民间的口传都在讲述着这一洪水神话。彝文文献《西南彝志》、《吴查·买查》、《六祖魂光辉》、《洪水泛滥》、《查姆》等对此都有记载。口传文学中大都称之为“洪水朝天”。洪水怎么能“朝天”呢?流传在金沙江南岸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彝文文献彝族史诗《查姆》是这样描写这场大洪水的:
大地茫茫被水淹。
地上波浪滚滚,
波涛直冲云天。
树根漂天上,
浮萍天上转,
乱草裹成团,
天连水,
水连天,
葫芦漂到天上边。
大鱼想吃星星,
黄鳝在天上乱钻;
石蚌望着月亮乱叫,
虾子围着星星撒欢;
水鸭在天空漫游,
水獭在天际打圈圈。[4](P286)
这样的洪水岂止淹地,也淹了“天”。而彝族民间普遍将这一洪水神话称之为“洪水朝天”。其结果是洪水淘汰了一代人,只留下了彝族始祖——阿普笃慕。《华阳国志·蜀志》说:杜宇因水失国后,“升西山隐焉”,汉文献从此再无杜宇的记载。彝文文献《西南彝志选》说笃慕带领着族人离开蜀地,来到云南洛尼山。
高高洛尼山,
岩穴天然屋。
石屋宽又牢,
洪水淹不着。
笃慕好阿普,
骑上他的马,
赶着他的羊,
来到洛尼山。[5](P32)
彝语称山为“白”,“洛尼白”即洛尼山,这就是“西山”。洛尼白具体在何处,至今仍处于争论之中。
汉文献截断了杜宇氏的历史,从此杜宇氏销声匿迹,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洪水翻开了新的一页,由蜀人的后代——彝族来续写。同样,彝族也很少写洪水之前的历史,那是古蜀人的历史。即便笃慕和杜宇氏的最后一代王是同一个人,蜀人只写杜宇,彝人只写笃慕,两不相干。其实,杜宇也罢,笃慕也罢,都是汉字记音,杜宇是汉字记古蜀语,笃慕是汉字记彝语。
汉文献对洪水的记述重在王位的转移,彝族的洪水神话则重在始祖笃慕为上天选择留下的人种,他再生了人类,主持了彝族的六祖分支。 《华阳国志·蜀志》说:“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而去,如尧之禅位。鳖灵即位,号曰开明。”史家春秋之笔把王位的转让从被迫化为禅让,其实质还是在水,一个不能治水,民不得生,一个治住了水,使“民得陆处”。洪水滔天,城毁民亡,这才是杜宇退位的根源。
流传在云南彝族支系阿哲人中的史诗《爱佐与爱莎》序言道:“读完《爱佐与爱莎》这部源自彝族阿哲支系的创世史诗,仿佛一幅宇宙生成万事万物和彝族历史文化发展演变的精彩画卷……这是一部彝族的迁徙史。史诗中叙述,普默德默在蜀地遇洪水,南迁开辟滇东北,成为滇、川、黔、桂彝族人共同崇拜的直系祖先。” 《爱佐与爱莎》道:人类经过了竖眼、直眼、蚱蜢横眼时代发展成为正常的横眼人时代,神仙发觉人心不好,用洪水来更换人种。神仙给好心人普默德默一棵葫芦籽,叫他种葫芦自救。在阿哲人语言中,“普”意祖先,“默”意远古,“德默”其实是笃慕的另一个汉字译音, “普默德默”即始祖笃慕,他住在“成乍添”。“成乍添”为何处?收集整理者注释道: “成乍添:指成都平原,古彝人居住地。”
末代杜宇退位渡过金沙江来到洛尼白,并在洛尼白主持“六祖分支”,成就了后来彝族的基础。这是古蜀国人第一次规模性的南迁,时在三星堆古城被洪水冲毁之时。即三星堆文化末期,距今约2600年,彝族传说史中的“六祖分支”即发生在这个时期。
四、古蜀人第二次规模性南迁
《华阳国志·蜀志》说:“周慎王五年秋,秦大夫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从石牛道伐蜀……开明氏遂亡。凡王蜀十二世。”秦灭蜀后,将蜀降为侯,先后命辉、绾为蜀侯。据蒙文通先生考证蜀侯辉、蜀侯绾都是原蜀王开明氏的后人。但蜀对秦的敌对情绪是强烈的,蜀不服秦的统治,多次造反。《史记·秦本纪》中记录了蜀的三次造反:
丹、犁臣蜀,相壮杀蜀侯来降。(公元前311年)
蜀后辉反,司马错定蜀。(公元前301年)
(公元前300年)封其子绾为侯。(公元前285年)疑蜀后绾反,王复诛之。
短短的二十年,蜀三次造反,秦强力镇压。秦一方面加强了军事力量,另一方面采取了更为长远的统治办法:移民实边,大量移民入蜀,从根本上改变蜀的民族成分,削弱蜀的民族文化影响力。
《华阳国志·蜀志》说:“周赧王元年,秦惠王……戎伯尚强,乃移秦民万家实之。”也就是说,公元前316年秦亡蜀,公元前314年,因被占领的“戎伯尚强”——被征服的蜀人——羌戎不服管理,秦惠王移民入蜀,从民族成分和文化观念上来改变蜀。“始皇克六国,辄徙其豪侠于蜀,资我丰土。”
《史记·项羽本纪》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
《史记·吕不韦列传》还说道:“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迁于蜀。”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不断地将贵族、富豪、罪犯、一般人民迁入蜀,从而进一步削弱反抗力量,充实边地。
(宋)王象之《與地纪胜》卷一百四十六也说到这件事:“秦惠王伐蜀克之,徙秦人万家以实之。”
在一些重要地方,秦采取了更为强硬彻底的措施:清空蜀人,填以秦人。《华阳国志·蜀志》说: “临邛县,郡西南二百里,本有邛民,秦始皇徙上郡实之。”
蜀对于秦实在太重要了,除移民实边外,秦还采取了筑城、设官、置守等措施,在蜀的民族成份发生很大变化后,秦干脆废蜀侯设立郡县。《华阳国志》记载,周郝王三十年 (公元前285年)蜀侯绾被杀,秦不再立蜀侯,只设蜀守,对蜀的统治完全转入秦郡县制轨道。
后来之蜀人,其主体民族已非古蜀国蚕丛的子民,而是原蜀人和秦从内地源源不断迁入的秦人融合而成的新蜀人。《华阳国志·蜀志》说:秦惠王克蜀后,富裕的蜀人习俗纷纷从秦俗:“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设太牢之厨膳,妇女有百两之车,送葬必高坟瓦椁,祭奠而羊豕牺牲……此其所失,原其由来,染秦化故也。”新蜀人不仅习俗从秦,连民族认同感的最基本要素——语言也同化了。《蜀都斌》刘逵注说秦并西蜀后, “是人始通中国,言语颇与华同。”彝语称今之蜀人为“苏若”, “苏”即“蜀”的另一汉字记音,“若”原意为儿子,“苏若”意新一代蜀人。
新一代蜀人不仅习俗、语言汉化了,连最为稳定的丧葬形式也汉化了,秦灭蜀后,在蜀地,蚕丛氏的石棺葬、大石墓消失了,开明氏的船棺葬消失了,羌人的火葬形式也消失了。“成都东北郊清理的一批西汉早中期墓葬,均为竖穴土坑墓,葬具有棺椁,墓坑内有白膏泥。陶器有圜底釜、平底罐、盆、豆等,铜器有大口双耳釜、小口釜、蒜头釜,另外还出土各式半两钱。这表明在西汉早期,这批墓葬还保留有一部分晚期巴蜀文化因素,而到了西汉中期,除其中个别巴蜀文化因素外,均已消失,此时出土所常见的是汉墓中普遍的平底罐、灶、井及博山炉等器物。这时的蜀人已完全接受了汉族的文化,完全融合于汉族之中,不再具备原有的蜀族的民族特征了。”[6](P255)难怪今天生活在三星堆之上的蜀人对脚下三千年前的文物两眼一抹黑,这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一部分原蜀人融入迁入蜀的秦人之中,接受了秦人带来的汉文化,另一部分蜀人不愿与秦人融合,他们对秦仍有敌对情绪,他们要保存本民族文化,他们走上了另一条路:逃亡。这些人被史家称之为“蚕丛子孙”。
那么“蚕丛的子孙”到哪里去了呢?
秦破蜀后,一部分蚕丛子民被秦人同化,成为了新的蜀人,不服秦治理的“蚕丛子孙”被迫逃亡,逃到了金沙江两岸,和当地主要是濮人的土著发生了关系形成了彝族的先民。另一些则逃到深山边远之地,可能形成了另一些彝语支民族的先民。《史记·三代世表》后载褚少孙之言,谓“蜀王,黄帝后世也,至今在西南五千里,常来朝降,输献于汉。”刘琳《华阳国志校注》认为:“褚少孙为汉元、成间人,盖其时蜀王后裔尚在,常来朝贡于汉,褚先生亲见之。惟其方位道里,约在今云南大姚、姚安一带。”[7](P193)大姚、姚安一带即今楚雄彝族自治州,这里说的蜀王当是开明氏之后,楚雄市大过口乡彝族至今仍然保留着开明氏的船棺葬俗可为佐证。
1990年2月7日,笔者到楚雄彝区蚕豆田调查了当地的船棺葬。楚雄市大过口乡距楚雄市区120公里,面积320平方公里,山峦重叠,沟壑纵横,是一个山区乡,最高山峰小黑箐山海拔2554米,河谷海拔1200米,全乡人口13000多人,90%是彝族支系罗罗泼。其中,蚕豆田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古老的丧葬方式,船棺葬。蚕豆田村山高坡陡,附近没有江河湖泊,没出过门的人从未见过船,然而,这些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世世代代的丧葬方式却是船棺葬。人们四十岁左右即开始制作船棺,用杉木改板为料制作,先制成一艘无底船,船用木棒为底,男用九根,女用七根,棺底木棒上放一块和棺底一样大的篾片。船上是一幢一楼一底的木房,房有门有窗,房顶也制成瓦沟状。其实,房子只是一个罩在船上的空壳,房屋的两个屋脊头一个装着木雕的公龙头,一个装着母龙头。船棺制作好后,进行彩绘。棺头上绘一轮太阳,下绘一香炉,棺尾绘一个月亮。木房子分三层,上一层绘飞鸟,下一层绘走兽,船上则绘鱼虾,凡是家养的动物都不能画。这样的龙船有如江南水乡官宦人家游玩的画船,显然这是开明氏船棺的新发展。和开明氏土葬不同的是,人们虽用龙船棺收敛遗体,最终却实行火葬。
山区农耕民族却用船棺为葬具,这种奇异的葬俗叫人翻遍典籍也不能解,当我们看到开明船棺时这才有点明白。公元前316年秦将张仪灭蜀,杀死古蜀国最后一王——开明十二氏,蚕丛子民逃到了金沙江两岸形成了今天的彝族。但楚雄彝族并不以开明为祖宗,而以笃慕为始祖,楚雄彝族一些人家的祖灵台上祖先画像占据首位的是笃慕和他的三位夫人的画像,当地彝族称为始祖公和始祖母像。在古代,战争和迁徙常常带来民族的重新整合,这几个小山村的彝族同胞中有杜宇氏的成分,也有开明氏的成分,在大山的封闭环境中,这种民族习性得以保存。这几个村子的彝民既保留了来自古氐羌的火葬习俗,也保留了开明氏的船棺葬习俗,这就形成了今天的尸体装入船棺再行火葬的奇异葬俗。
1975年10月至1976年1月,云南省文物工作队在楚雄城东南方3.5公里的万家坝古墓群发掘,发掘面积3000平方米,发掘古墓79座,出土文物1245件,其中青铜器898件,有5面迄今世界最早的铜鼓“万家坝型铜鼓”,五面铜鼓均放在棺木下面。万家坝古墓皆有葬具,但大部分腐蚀严重,有四座仍保留较完整的独木船棺。船棺形式和成都商业街发现的开明氏墓地17具独木船棺完全一样,独木刳制,经北京大学历史研究所实验室测定,年代为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8]另一个相同点是万家坝古墓和开明氏墓都有青铜编钟陪葬。深山中的船棺源自开明氏蜀人,楚雄城郊的船棺不言自明,其源也同样和开明氏蜀人南逃有关。
蜀亡后,对蜀人大逃亡到南中的这一段历史,《史记·三代世表》、《正义》作了一个十分明白的总结:周衰,先称王者蚕丛。国破,子孙居姚、嶲等处。
这是彝族史上的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它奠定了后来彝族形成的基础,“姚、嶲”即今天金沙江南北两岸的两个彝族自治州——楚雄彝族自治州和凉山彝族自治州。
五、蜀青铜文化对滇青铜文化的影响
蜀滇相邻,蜀滇文化互为影响。三星堆青铜文化中的铜矿来自云南的堂狼山,蜀青铜文化对滇青铜文化有着重要的影响作用。滇文化以其灿烂的青铜文化著称于世,滇有着发达的青铜农业,进步的青铜手工业,高超的青铜艺术。滇青铜文化不仅在中国青铜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支种族的青铜文化相媲美。段渝先生说:“不论从考古学还是历史文献看,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古蜀文化诞生年代较之滇文化古远,持续时间也比滇池区域文化长久,固然这种青铜文化各有优长之处,互有影响,但成都平原青铜文化较早地渗入和影响了滇文化却是考古学上的事实。”“晋宁石寨山、李家山墓群中,有较明显的成都平原早、中期青铜文化的某些因素,晋宁在汉代是滇池县,为古滇国之所在。这里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上,铸有若干人物和动物的立体雕像,这类风格完全不同于华北和楚文化,却与三星堆青铜文化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造型也较接近。”[9](P325)
童恩正先生也说:“滇文化青铜兵器也有浓厚的蜀文化色彩。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地都发现无格式青铜剑,这种剑与巴蜀式扁茎柳叶形无格式青铜剑相比主要区别仅在于滇式无格剑为圆茎,巴蜀式剑则为扁茎,两种剑实际上属于同一风格,没有本质区别。” “滇文化铜戈,最大特点是以无胡戈为主,占总数的四分之三以上,这一特点与蜀文化也很近似。”[10](168)
刘弘先生对滇、蜀青铜文化认真研究后,在《巴蜀文化在西南地区的辐射与影响》中说:“中国青铜人物动物造型艺术的先驱当推三星堆……滇文化在这方面明显地受到蜀文化的影响。滇青铜器上出现大量的人物动物造型,人物动物造型被装饰在滇文化的各种青铜器上。除了独立的铜俑外,人物动物造型还被装饰到礼器、武器、祭祀用具、生产工具、生活用具、装饰品上。人物造型十分丰富,有祭祀、市场、战争、贡献、狩猎舞蹈等等。人物的身份涵盖了滇人社会的各个阶层,有部落首领、巫师、武士、猎人、农人、手工业者,甚至包括罪犯。”[11](P90)滇青铜文化中的人物动物造型较三星堆人物动物造型数量更大,更复杂,更精细。一个小小的贮贝器盖上就能用立体雕塑的方法表现出战争、生产、祭祀等复杂场面。滇青铜人物动物造型艺术是三星堆青铜人物动物造型艺术的继承和发展。
滇池地区出土铜杖和杖首很多,仅晋宁石寨山和江川李家山墓地出土就不下五十件,杖首动物造型为鸟、兽。长杖为铜首木杖,木已腐,下端均有圆形銎。呈贡天子庙、昆明羊甫头也出土一些铜杖首,杖首为人、鸟、兽造型。滇文化其他地区也出土过青铜杖首,滇文化中还出土过少量的木杖和藤杖。
1986年7月27日夜,陈显丹等人在三星堆一号祭祀坑出土一根木芯金杖,这根金杖上还有不少花纹。金杖长142厘米,直径2.3厘米,净重500克,金杖内原有木芯,现已炭化。金杖上有双勾纹线法刻画成的三组图案,靠近下端的一组是两个人头,人头像为弯刀眉、立眼、兽耳、阔口,头戴锯齿状冠,耳悬三角形耳坠。其余两组图案相同,两鸟相对,鸟似鱼鹰,鸟后为两条相同的鲤鱼,鸟背各伸出一箭,箭直射进鱼的头部。三星堆一号祭祀坑还出土另一件铜杖首,杖首通高41厘米,上端直径9厘米的铜管上爬有一条羊头龙身的龙。与龙相对的铜管上附有一挂钩,铜管下端有两个用来固定木棍用的圆孔。三星堆二号祭祀坑也出土一件杖首,杖首顶有铜鸡、铜鸟。鸡和鸟皆立于一方形圆形座上,座侧有用于固定在木棍上的两个圆孔。三星堆两个祭祀坑皆出土杖,一为金杖,一为巨型龙首杖,这说明这杖非常人所用。它出现在如此规模巨大的祭祀场合中,其用途当然和祭祀有关,也即神杖、法杖。有学者认为古代神权和王权是合为一体的,如此尊贵的金杖也当是蜀王的权杖,这也是合理的。
杖文化在三星堆文化有发现,在滇青铜文化考古发掘中发现的更多。《云南石寨山古遗址及墓葬》说,石寨山一座墓中出土青铜杖头6件;杖头为兔、鸟头、鹦鹉、鹿、男女俑等形式。铜管内有的还残存着木棍。[12]《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说,另外九座墓中共出土青铜杖头27件,其杖头艺术制作精致生动,为牛、鹿、兔、孔雀、鹰、凫、蛇、女俑、牛头、鹿头等形象。铜管的下端还有用来固定木棍的两个圆孔。[13]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江川李家山古墓群发掘报告》说:江川李家山古墓群出土青铜杖和青铜杖头共7件,杖头为人物形象或动物造型。[14]滇文化的其他地区同样也有青铜杖的发现。蜀社会表现的是高度发展的国君集权制,作为权力象征的杖当然不会多,其规格也当会高。滇社会则处于“君长以什数”、“毋君长”不同权力结构形式。权力的分散也就形成了作为权力象征的杖数量众多的状况。作为艺术形式,后起的滇青铜文化中的杖则较三星堆文化中的杖更为复杂。蜀青铜文化也有少量青铜动物装饰的青铜杖,三星堆文化中的杖上花纹则以线刻。滇青铜文化中的青铜杖不仅量大,还有着十分复杂的各种各样的人物动物造型装饰。
三星堆文化中的杖文化对滇文化中的杖文化形成有着必然的影响作用,这种别具特色的杖文化最后由滇人即叟人——三星堆人的后裔——彝族一脉相承地继承了。神杖有竹和木制两种,有的杖头雕成祖先神,有的雕成龙头、虎头。神杖在作一定规模的祭祀时才使用,其功能有二:一是指挥到场的神灵归位;另一功能则是驱鬼逐邪。
六、蜀——叟为彝族族源主源
“南中”是三国后对今云南、川西、黔西一带西南夷故地的称呼。《史记·西南夷列传》道:
其 (邛都越嶲)外,西自同师 (今保山一带)以东,北至楪榆 (今大理),名为嶲、昆明,皆辫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无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保山以东,北至大理和金沙江北岸凉山彝族自治州地区相连接的广大地区,当地居民为叟族和昆明族杂居,前述,昆明族和叟族衣饰习俗相近。 《彝族简史》说: “昆”亦即“昆明”; “叟”亦即“嶲”。[15](P17)哀牢部落居住区为今云龙西部、永平、保山等地,汉武帝取哀牢地后,设不韦、嶲唐二县,哀牢衰,哀牢部落和逃亡至此的蜀人融合,原哀牢部落一带成为了昆明人和叟族居住地。
《华阳国志·蜀志》越嶲郡定筰县说:“筰,夷也,汶山曰夷,南中曰昆明,汉嘉越嶲曰筰,蜀曰邛,皆夷种也。”同属夷,各地称呼不同。《华阳国志·南中志》对当时南中的“夷人”中的昆明和叟作了进一步的描述。
夷人大种曰昆,小种曰叟,皆曲头木耳,环铁裹结,无大王侯,如汶山、汉嘉夷也。夷中有桀黠能言议屈服种人者,谓之“耆老”,便为主。论议好譬谕物,谓之“夷经”,今南人言论,虽学者也半引“夷经”。
这部分昆明和叟发式不是编发,却是椎髻,和金沙江北岸蜀的汶山、汉嘉越夷,也即司马迁所说的滇以北“此皆椎髻”一个样。 “曲头”当是对早期椎髻的一种描述,“木耳”即木棍穿耳及竹、木制耳环。“铁环”为饰品,即铁环手镯或项圈。“裹结”,“结”即髻,“裹结”即对椎髻的具体操作方法,头发挽结,加布条缠裹为发髻,中间凹曲—— “曲头”。椎髻就是这样的发式,至今在凉山彝族中不难看到,有的以发缠绕为髻,有的用布或线缠发为髻。这就是当时滇北、滇东、滇中“昆”与“叟”的基本发式和装饰特点,也是后来彝族的传统发式。
1963年,云南省博物馆在昭通城西北二十里的后海子出土东晋太元年间霍承嗣墓,墓封土高20米,纵29米,横24米,由砂石叠砌而成。墓室顶呈覆斗形,高约2.6米,南北长3.05米,东西宽2.8米,是霍氏的衣冠墓。墓中随葬品已被盗一空,墓四壁抹有一层二厘米厚石灰,上绘彩色壁画。
北壁正中绘墓主座像,朱唇稀须,戴平底小冠,穿右衽长袍,右手执塵尾。左绘仪仗,右书八行铭文:“晋故使持节都督江南交宁二州诸军事、建宁越嶲兴古三囗囗守、南夷校尉、交宁二州刺史,成都县侯霍使君像,君讳囗字承嗣,本是荆州南郡枝江人,六十六岁薨。先葬蜀郡,以太元十囗囗年二月五日改葬朱提,越渡囗余,魂来归墓。”墓中四壁画用红、黄、黑等色彩绘有人物和鸟兽。北壁墓主两旁,侍立随从左八人,右十人。东壁执幡行列十三人,骑马执矛行列五人。西壁执环首长刀行列十三人的夷部曲,椎髻跣足披毡,下面又一列装束如前,也是十三人,再下面还有骑马行列四人。
从铭文看,墓主初葬“蜀郡”,“改葬朱提”,死因不祥。改葬于“太元十囗囗年” (公元386—394年),霍氏为蜀大姓,霍承嗣即霍彪。汉初以来,遗戌至西南边郡之士卒,以部、曲、屯为编制,长期驻守。当时户籍分夷汉、夷晋。蜀时五部都尉领夷汉部曲,即领夷、汉之兵,霍彪墓画为生前所为的写实,即领管的夷、汉之兵分列,也称为“夷汉部曲”。
“夷汉部曲”壁画,画中的夷部曲形象和上文中“昆”与“叟”形象是一致的,其形象头周围无发,头顶的椎髻并非英雄结的帽饰,而是发式,和现在彝族的天菩萨是一致的。夷部曲赤足披毡和彝族传统的装饰也是一致的。文中所言“昆”与“叟”、 “桀黠能言议屈服种人”的“耆老”,在大小凉山不难看到,他们被人们称之为“德古”。马长寿先生在《彝族古代史稿》中说:“彝族在西南各民族中是最富有历史知识的一个民族,他们自己创作了彝文经典,主要由巫师所掌握。彝文经典虽然是为祭祀祖先服务的,但有许多经典中记载了历史的事实。经典以外,彝族中还有一种能说会道的人,他们的历史常识特别丰富,每当婚姻丧葬、过年过节,或集团会议之时,这些说客们便在群众面前举行‘口赛’,可以听到许多古往今来的生动史实。”[16](P1)德古能说会道,熟悉彝族习惯法,善于排解纠纷,是土司头人的助手。彝谚道:“汉地的官吏,彝人的德古。”至于“昆”与“叟”的“夷经”,可能正是其后裔彝族民间普遍流传的毕摩经,毕摩经有两种:一种是以古彝文形式流传的彝文毕摩经;另一种是以口头流传的毕摩经。上文所言经典未能说是否是文字,但其形式是一样的,它们和毕摩经是一致的。
汉、晋时期南中分布着不少叟人,叟人实际上就是蜀人,他们分布于蜀的周边,主要分布于南中,《尚书·牧誓》《孔安国传》道:
蜀,叟也。
《梳》进一步说:“叟者,蜀夷之别名。”
《后汉书·董卓传》载:“吕布军有叟兵反。”李贤注道:“叟兵即蜀兵也,汉代谓蜀为叟。”
《后汉书·刘焉传》注说:“汉世谓蜀为叟。”
《正义》也肯定此说:“蜀,叟。叟者,蜀夷之别名。”
“叟”当是叟人的自称,司马迁对这些与昆明杂居,习俗与昆明相同的民族称之为“嶲”,而不称为“叟”,很可能他是有意将其和南中之外的“叟”相区别,后来的记载则将其称之为“叟”,孔安国等人究其根源,道出了叟人和昆明真正的不同之处,他们是蜀的后代,是融入昆明中的蜀人。
“蜀”是一个地域性的称呼,“叟”是一个民族性的称呼。蜀变为叟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一变化的动力是生存。古蜀人逃亡到南中,在一个新的生存环境中,为了生存的需要,不能不抛弃了自己旧有的民族成份,认同于一个新的共同体——叟。这个新的共同体包含了蜀的成份,还包含了南中土著,南中土著最主要的民族还是濮。古蜀人第一次规模性逃亡南中是从距今2600年左右杜宇“复国不能,升西山隐焉”,也即三星堆古城毁灭于洪水,杜宇让位于开明开始;古蜀人第二次规模性逃亡南中是公元前316年蜀亡“蚕丛国破”,最后形成蚕丛“子孙居姚、嶲等处”的状况。这一段时间是古蜀人和南中土著民族大融合的时间,这一个融合期从三星堆古城毁灭于洪水,杜宇氏最后一王到洛尼白开始,到中央朝廷颁发“汉叟夷长”印,表明叟成长为一个单一民族,这个成长史长达约600年。
昆和叟称呼虽然不同,民族习性却一致,错杂而居,这表明早在汉代昆与叟就开始了融合。时间使叟与昆自然分合,最初是小种的叟从大种的昆中分出,最后却是大种的昆逐渐融合于小种的叟中,最后,形成史料中只见叟而不见昆的局面。为什么小种的叟对其他民族能有这么强的吸引力呢?一个重要原因跟叟源于蜀有关。叟是来自蜀的蜀人,蜀在三星堆文化时期已经成为一个高度集权的文明古国,而南中直到西汉时期尚处于“无君长”、“君长以什数”的文明初期状况。蜀较南中经济文化发达得多,发达的经济文化造就了叟人在应对社会、应对自然方面有着更好的素质,在民族融合过程中有着更强的吸引力。
叟是彝族形成发展史上承前启后的民族。考古材料表明,滇国社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滇国已经是一个奴隶制国家。国家使部落逐渐走出血缘关系,走向另一种更为广阔的新的社会关系——民族共同体。滇国时的叟已经形成民族共同体,成为了一个民族。
蜀人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不同民族在同一地域的共同称呼,但它已经有了一些不同民族的综合特征,如“椎髻左祍左言”。蜀人变为叟后,叟在南中进一步融合了昆明、濮等,形成一个以滇为中心的几个主要聚居区地域,形成一个耕牧为主的经济形式、共同的语言、共同文化心理、共同的宗教,独立于羌、濮、蛮、夷等族群的民族共同体。
叟是形成彝族的第一步,叟把蜀人“椎髻左衽左言”的基本特点继承下来。2000年9月,云南省考古研究所与昭通市文物管理所联合对云南昭通水富县楼坝镇乌龟石湾东汉崖墓进行抢救性发掘,共发掘东汉崖墓14座。其中M8出土高鼻深目陶椎髻俑两件,均为立像,其中一件完整,一件臂腹以下残。完整椎髻陶俑高6厘米,泥质黄褐陶,高鼻深目,面带微笑,科头,有发,发梳理成锥形竖立于头顶偏右侧,和我们今天可见到的彝族男性头上的天菩萨相似;残俑高3厘米,夹砂灰褐陶,面部表情模糊,唯椎髻清楚,椎髻与完整者相同。叟人把从蜀人继承下来的“椎髻左祍左言”的文化特征又传承给了彝族先民及最后形成的彝族。叟是彝族先民成为一个民族共同体的开始,历史距今两千年有余。
二千多年过去了,司马迁所说的滇人椎髻在哪里呢?它凝固在滇青铜人物的头顶上,除此之外,唯有今天凉山彝族还保留有椎髻。无可否认,凉山彝族椎髻和滇青铜文化中人物椎髻虽同为椎髻,但还是有所差异。其一,滇青铜人物椎髻不分男女皆为椎髻,凉山彝族椎髻却只有男人发式保留椎髻;其二,滇青铜文化中人物椎髻为挽发于顶为髻,髻腰缠带,凉山彝族椎髻却是扭发为绳,挽绳于顶,腰不缠带。元明清史志记载,彝族先民大多沿用司马迁所说“椎髻”,如李京《云南志略》:“罗罗即乌蛮也,男子椎髻。”幸运的是《皇清职贡图》卷七不仅用文字,也用绘画保存了清代一些彝族先民的发式:“妙罗罗皆土蛮广南、元江、开化、镇沅、大理、楚雄、永昌、永北、丽江、姚安十府皆有之……男子椎髻。”“牳鸡其先隶东爨部落,元时随诸蛮归顺临安开化二府……男子椎髻。”“白罗罗于夷种为贱,云南等府及开化景东皆有之……,妇女椎髻。”该书所绘彝族先民发式与滇青铜文化中人物椎髻发式完全一致:挽发于顶为髻,髻腰缠带,不仅男人发式如此,妇女也有如此的。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汉代叟人的发式有这样几种类型:滇西保山一带汉代叟人与昆明相融,为辮发;滇青铜文化中人物发式为椎髻,髻腰缠一带;昭通汉代叟人和今日凉山彝族椎髻发式大体相同,发髻如椎,椎腰无带。同一民族,各地发式却有这样大的差别,这是何故呢?这就是非土著人的一大特点:“入乡随俗”。
南中叟成为一个民族共同体还有一个相应的标志物,这便是1936年出土于云南昭通的“汉叟邑长”铜印。这方印在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二有记载:“古印文有汉叟邑长……叟邑,汉蜀地名。”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对此印作了论述:“此印铜质,广六分,正方驼钮,箓书‘汉叟邑长’四字,在昭通梁堆出土……邑者,为地区之称……邑有君长,为任命之官职……盖一县之内,大邑首领任命为侯,即所谓侯邑;小邑首领为长。邑长即县境聚落之长,隶属于侯或王……此叟邑长亦以族为地名也。”[17](P151)《后汉书·百官志》规定:“属官,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置长,三百石……本注曰:皆长治民,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仪,上计于所署郡国。”这方印1936年于昭通洒鱼河边古墓出土,阴文铜印,伴随物中有汉砖,最初为张希鲁先生收藏,解放后捐给国家,白文篆书,收入《集古印载》。据昭通文管所杨馨同志介绍:“汉叟夷长”印有两颗,文形相同,却分公母,曾经由昭通文管所管理过。这方印有这样几个应当注意的地方:第一,它是东汉时期的;第二,它代表当时中国的最高权威——中央朝廷。“叟”即“蜀”, “蜀”是一个地域性的称呼,“叟”是一个民族性的称呼。汉对地方官员的任命,一般皆以地名来命名,以民族来命名十分罕见。“汉叟邑长”印表明中央对“叟”在人口数量、地域、语言、文化等民族特征的认可,表明中央政府对“叟”作为一个单一民族的肯定,认可叟是一个民族;第三,叟在南中有广泛的分布,在云南更是从东到西皆有分布。昭通对蜀人有着重要的意义,首先,它是杜宇的家乡;其次,它是古蜀国的铜矿产地;再其次,它是南方丝绸之路石门关道过江的第一站,古蜀人南迁在昭通必然形成相对集中。昭通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叟族县级聚居区,“汉叟邑长”相当于一个县的县长。昭通即朱提早期也是僰人聚居区,僰人西迁,东汉时期朱提已成为叟族聚居区。民族的形成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时间,更难找到实物佐证,“汉叟夷长”铜印是彝族族源主源,即蜀人外逃南迁,最后在南中形成一个民族的实物证据。叟是彝族形成发展史上逐渐明晰化,得到中央政府认可的第一个获得民族认同感的民族性称呼,“汉叟夷长”印是彝族形成发展史上最重要的文物之一,它是彝族形成发展史上最初成为一个民族的文物实证。
昭通出土的汉霍承嗣墓中的“夷汉部曲”中的夷部曲记录了叟族的形象:“曲头木耳,环铁裹结”的椎髻,外加披毡,这和蜀人“椎髻左衽”是一致的。同样,昭通出土的汉陶俑形象也是椎髻左衽。昭通市昭阳区洒鱼和鲁甸县马厂出土了两块形制一样的汉砖“农人牛马图砖”,砖长25厘米,宽7厘米,砖上有两幅画,用格纹隔开,左图是一个椎髻身披披毡挥鞭赶马的农人形象;右图是一个椎髻身披披毡的农人与牛图,两个农人的形象均为叟族形象。霍承嗣墓夷部曲形象、陶俑形象、汉砖形象都是叟族形象,他们都是椎髻左衽,这是古蜀人的特点,和古蜀人不同的是他们多了一件披毡。古蜀人以农耕经济为主,其形象没有披毡。李昆声先生在《云南牛耕的起源》一文中说:“画像砖……画面图二幅:右图为一椎髻披毡人挥鞭驱赶一驴马之类的牲畜;左图为一‘牵牛图’。‘牵牛图’中右边为一椎髻披人,左边为一两角朝天的黄牛。牛和人之间有一绳相连,绳的一端系于牛鼻,另一端牵于披毡之内的人手,牛前方有一尖状土堆。穿鼻系绳之牛,当为耕牛。”昭通叟族的形象是农耕经济,但畜牧在经济中也占了一定的比例,故较蜀人多了一件披毡,昭通叟人的形象和后来的彝人的形象最为接近。
我们知道,部落是原始民族,它是一个血缘共同体。叟来自蜀,它是一个脱离了血缘羁绊,广泛分散于云南的文化共同体。彝族是一个不同血缘,不同体质的复合性民族。彝族和其他民族的形成不一样,其他民族形成初期有一个连成一片的共同地域,而彝族则不一样,彝族在形成初期就分散于云南从东到西几个不同点的大片土地上。叟出于生存的需要,既远离蜀的中心开明氏藏匿于云南各地,又和当地土著不断融合,在融合过程中,叟的“椎髻左衽左言”历经二千多年虽有所变化,但还能看到,而另一文化基因却顽强地流传着。
彝族宗教的核心是祖先崇拜,彝族宗教的主要传承人是毕摩。毕摩以教路为主要内容一代又一代传递着一个重要的文化基因:杜宇——笃慕。毕摩在传递这一文化基因时,一方面以师徒相传的形式,以经文或传说来固定它防止它失传;另一方面又在有心无心地改造着它,使它以更适合需要的形式流传下去。
叟是彝族承上启下的一个重要阶段,叟继承了古蜀人“椎髻左衽左言”的基本民族特点,又将这一民族特点传承给了唐宋时期以“东爨乌蛮”为概称的彝族先民和元明清时期以罗罗为概称的彝族先民,最后成为彝族的一个文化特点。彝族史家易谋远先生对彝族史作了深刻研究后感觉到:彝族起源的主源是以黄帝为始祖的早期蜀人。[18](P116)
七、踏歌寻源
语言是社会的化石,让我们找一找这不易发现的化石吧。在彝区,我们最常见的山歌之一是《阿苏子》山歌。它广泛流传于云南彝族民间,山区主要用彝语唱,靠近城镇地区主要用汉语唱,《阿苏子》调有个特点,无论彝腔汉调,每调都是长声吆喝、婉转多变的“阿——苏——子”结尾。彝族民间传说,古代,有一个彝家山寨阿苏寨被官兵围困。眼看官兵即将攻破山寨,彝家人想出了一个办法,人们每晚打着火把绕着山头转悠,嘴里大声呼喊着:“阿苏寨的,瞧着!”官兵一看,这些守兵怎么走也走不完。官兵误以为彝家守兵多,攻不破,只好退兵而去。彝家为庆祝胜利,从此以后就唱起了《阿苏子》山歌。然而,这终是附会之说,其源头还须到更深一层的文化土壤里去发掘。
彝族山歌《阿苏子》其语尾助词“阿——苏——子”,“《楚辞》的语尾‘兮’、‘些’、‘只’,它们都很可能是从古羌戎咒词、民歌里吸取来的。”以庄蹻王滇来解释楚文化在彝区的传播不足可取,有学者认为楚、彝文化均吸取了古羌文化的养分,均从古羌戎祭词、民歌中得了营养。共同的渊源使它们有着一些共同的记忆。[19](P226)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但首先得看楚文化是不是源自羌文化,其次,以下里巴人的山歌那么深入地吸收阳春白雪的《楚辞》缺乏说服力。其实,更有力的解释就在彝族自身的语言里,这是最简单最有力的解释。
彝族在表达自己的民族成分时,一般均表达自己所属支系,彝族支系庞杂,有罗罗泼、诺苏泼、纳苏泼、聂苏泼、尼苏泼、罗婺、洗期麻、格苏泼、俚泼、阿细泼、朴拉泼、阿灵泼、罗泼、密撒泼、那摞泼、罗卧泼、阿乌、香堂、朴瓦泼、俐米、六斤、车苏、撒马都、格斯泼、密切泼、阿务儒、勒苏泼、山苏、所有、纳若、希期泼、芒齐、拉乌苏、锅泼、水田等三十多种。从这三十多种自称里,我们可以看到大多含有“苏”和“泼”。 “苏”和“泼”这两个词的原始含意大家都说不清了,意译则可译为“人”或“族”。贵州彝族学者陈英提出彝族源于蜀,他认为彝族为早期蜀人后裔,彝语中的“苏”即“蜀”,彝族自称苏:纳苏、聂苏、车苏、格苏等即自认为是蜀人。彝语中“以‘蜀’为中心词,有‘诺蜀’ (彝人)、 ‘沙蜀’(汉人)、‘濮蜀’(仡佬)和‘哪蜀’(看守者)。”《阿苏子》山歌不仅彝族爱唱,同为古蜀人演化而成的拉祜族也唱。方国瑜在《彝族史稿》中说: “《史记·西南夷传》有叶榆,榆字古音读如‘输’,叶榆为昆族,又拉祜族有称为‘莫苏’……名称用沙 (些)、(傈)僳、(叶)输、苏,并与叟之音相近,而都冠以专称。”[20](P20)只能说这些民族都与古蜀人有关,他们在自己的族称里保留了蜀的自称—— “沙”、“僳”、“输”、“苏”。同样,“泼”的原始含意也为“濮”——濮人。“苏”和“泼”作为一种语言的化石保留在彝族的语言中。
至此,我们不难看出,“阿苏”实际上是一些彝族支系的自称或概称, “子”是“嗻”的另一个汉字记音, “嗻”即“咕嗻”,其意即踏歌、歌舞。在彝区,每当月明时,人们均爱在野外跳歌,跳歌即歌舞,歌舞不分地域或亲疏,来者均欢迎。歌舞的初期阶段,大有等候更多的人参与之意,此时的舞蹈在滇中地区一般是《一翻歌》,动作舒缓,节奏缓慢,边跳边歌。
跳歌要跳三跺脚,
跳起黄灰作得药,
阿——苏——子。
很明显,这里“阿苏”即“彝胞们”之意,“子”即“嗻——咕嗻”跳舞之意,“阿苏子”即“彝胞们,跳舞了!”再往远说即“蜀人们,跳舞了!快来跳舞了!”
拉祜族在跳歌时边跳边唱的《阿苏子》,拉祜族唱《阿苏子》时用的是拉祜语,只有“阿苏子”几个字和彝族一致,拉祜族唱《阿苏子》和彝族唱的《阿苏子》意思是一样的,即:“蜀人们,跳舞了!快来跳舞了!”之所以一致,全因为彝族族源主源和拉祜族族源是一致的,都是由蜀人南迁南中演化为叟族,又从叟族分化为两个不同的民族。不只是彝族、拉祜族有着对蜀的记忆, “傈僳”的“僳”, “摩些”的“些” (按:“些”读“梭”。) “纳西”的“西”也都是“叟”即“蜀”的一音之转,这些民族也源自逃往南中的蜀人,即叟族。
彝族民歌中以“蜀”为民歌歌尾助词的不少,例如楚雄彝族自治州双柏县和玉溪地区彝族盛行的《阿色调》歌尾皆用一衬词“阿——色”。其实,以“色”来记音并不准确,它也是蜀的一音之转,它的作用也和《阿苏子》山歌一样,是彝族对遥远祖先蜀的一种记忆,当为《阿蜀调》,即蜀人唱的调子。
语言是一种“社会化石”,从氏族部落语言发展到部落、民族语言,存在着稳定的继承关系。《东观汉记》、《后汉书·西南夷传》记载有白狼羌的三首诗歌,这是东汉明帝永平年间 (公元58—75年)益州刺史朱辅为了邀功,假借“白狼羌”首领名义献给东汉皇帝表示“慕化归义”的三首赞美诗歌。三首赞美诗歌有古羌语与汉语对译,许多学者研究,三首诗歌中有20多个词汇和彝语完全相同,也与纳西、普米、藏、羌等彝语支民族的语言相同或相近。因而,古羌人与彝族存在着渊源关系在语言上也得到了证明。
在蜀的羌人和濮人等民族融合而为蜀人,蜀人的语言为宾前谓后的“左言”,这种宾前谓后的“左言”由“叟”人继承,最后在彝族语言中也得到了承袭。
从“蜀”到彝,几千年的时间,许多东西都变了,历史前进了,人们的很多习俗都变化了,语言也会变化,但这个变化不是黑白分明的变化,而是渐进的变化,是相互的融合变化。许多东西都变了,但彝族对他们的根的记忆没有变,他们记住了自己是蜀人,在自称中说自己是“苏”——蜀人,在山歌里说自己是蜀人。
夏代是民族大融合时期,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等族群融合而成汉民族的前身——华夏族, “华”即花、杂花, “华夏”其意即多民族杂花的夏人,中华民族的原始含意即中国多民族组成的民族。彝语称汉族为“夏泼”,彝语中, “夏”无解,“泼”意人,“夏泼”即夏人。这是古蜀国这一长江文明体系对另一文明体系黄河文明中的夏人的称呼,这一古老的称呼为古蜀人的后裔彝族继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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