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里：一个化工园区的污染样本
2013-03-31苑二刚郭鹏
□ 本刊记者 苑二刚 郭鹏
坞里：一个化工园区的污染样本
□ 本刊记者 苑二刚郭鹏
不到20年时间，坞里已经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沦为人人淡之变色的“癌症村”，成了污染杭州湾的诸多工业园区样本之一。
临海、临江地区是中国工业化的主战场，既临海又临江的杭州湾自然成为工业企业尤其是需要大量用水的化工企业的聚集之地。
位于浙江省杭州市南阳镇坞里村的南阳化工园，是杭州湾众多工业园区中的一个。媒体报道显示，该园区内有工业企业30多家，以印染、纺织、食品、医药、化工为主。由于缺少监管与控制，企业常年大量私排污水或废气。这些污染物中含有大量的硫化物、碳化物、重金属、苯等有毒有害物质，且累积多年，给当地的生态环境、居民健康带来了诸多危害。
工业化的战车隆隆前进，大量的工业污染源源不断涌向乡村，弱小的农民则成为工业污染最大的受害群体。不到20年时间，坞里村已经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沦为人人淡之变色的“癌症村”。
污染
从杭州驾车一小时，便来到了位于钱塘江南岸的坞里村。
一条小河沿钱塘江南岸堤坝从村子北面流过，形成坞里村内的主要河流——先锋河。站在村北的小桥上，《民生周刊》记者看到河流两侧堆满垃圾，并伴有阵阵恶臭；河水呈乌黑色，满是淤泥，落叶和垃圾堆在上面；淤泥抬高了河床，油脂覆盖水面，只能透过一条细细的缝依稀看见流动的河水。
“以前夏天，我们村里人喜欢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桌子吃饭，现在河水臭得连窗户也不敢开。”看着黑漆漆的河水，村民老陈经常回味上世纪80年代的美好时光。“那个时候，河里的海鳗苗多得舀起一碗江水就可以捕获几十尾。海鳗苗被誉为水中的‘软黄金’，畅销日韩等国，出口时论尾卖，捕捞时因为多就论斤卖。”
这样的场景早已不再。上世纪90年代初，南阳化工园区开始建立，村里工业企业开始增多，大部分企业将污水直接排入先锋河。据统计，仅化工厂的日污水排放量，保守估计就在2000吨以上。大量污水使河水变得乌黑，鱼虾基本绝迹。
从1995年开始，癌症就已成为坞里村的高发病。
死于癌症的村民越来越多，村民凭直觉把这些癌症病人的死因与不断增多的污染联系起来。随着媒体的不断曝光，坞里村（包括临近的赭山街道）成了“癌症村”的代名词。
官方对这一称呼诲莫如深。患病和污染的联系需要长时间调查才能得到印证，这是萧山官方对于坞里村人频频死于癌症采用次数最多的回应。他们经常提供的数据是卫生部门于2006年进行的“第三次全国死因回顾调查”。调查结果显示，2004—2005年，萧山区人口恶性肿瘤的粗死亡率确实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且食管癌、胃癌、肝癌和肺癌的死亡存在村落聚集性，但坞里村并未在这一时段出现明显的癌症高死亡率。
虽然官方一直在极力否认癌症与污染二者的必然联系，但浙江工商大学王学渊等人的调查则给人们提供了另一种佐证。
王学渊等人调查发现，1995至2009年的15年间，坞里村先后有72人死于癌症，占该村死亡人口的80％以上。其中，最年轻的只有25岁，仅2006年一年就有8人因癌症去世，而坞里村的常住村民约1500名。坞里村的年均癌症死亡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约为4.06倍。
抗争
2010年5月，当王学渊第一次来到坞里村时，村民们对污染的麻木与冷漠让他大吃一惊。
“调查前我们设想，由于工业污染问题严重，坞里村的社会矛盾应该会比较普遍，如村民与厂主之间的矛盾、村民与基层政府之间的矛盾以及厂主与厂主之间的矛盾等。然而实地调查的结果却显示，村民与厂主发生的矛盾很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王学渊回忆当时调查的情景。
随着调查的逐渐深入，王学渊发现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仅是一种表面的和谐。“实际上，村民早已怨声载道，只是敢怒不敢言。”
据报道，在坞里村，大多数村民，尤其是那些实力不强、处在边缘状态的村民会通过工厂提供的就业机会得到间接补偿。王学渊认为，这是坞里村村民不愿意和工厂、政府公开抗争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众多沉默的村民中，韦东英是一个例外。从2003年开始，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妇女开始用日记记录坞里村及其周围村子的污染，同时还记录那些因癌症死去的村民。
多年来，韦东英一直坚持对坞里村及其周围村子的环境污染进行巡视与记录。她和丈夫不断采集从化工厂流出的废水水样，不断地向媒体反映村里的污染情况。而韦东英也因其对环保的贡献，在2005年被评为“浙江平民英雄”。
2012年12月10日，浙江萧山临江工业园中的一个排污口管道破裂，污水流入新一村村民陈天雷的鱼塘，造成2000斤鱼死亡。图/CFP
死于癌症的村民越来越多，村民凭直觉把这些癌症病人的死因与不断增多的污染联系起来。
只是，多年来没有丝毫改观的环境让韦东英变得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绝望。这从韦东英见到《民生周刊》记者时的冷漠表情可见一斑。
“她能够见你，已经很难得了。”绿色浙江环保组织的一位成员对《民生周刊》记者表示。曾被绿色浙江环保组织吸收为理事的韦东英，在不久前宣布退出该组织，理由是“你们什么事也不顶用，净带些记者过来麻烦我”。
改变
愤怒而绝望的韦东英也许没有意识到，一些变化在悄然发生。
“现在南阳化工园中的许多企业都已经搬到了那些离海更近的工业区。”“绿色浙江”的一位成员说。
进入坞里村，会看到满街的“潮观天下”广告牌。一位村民告诉《民生周刊》记者，观看钱塘江大潮最好的地方是“美女坝”。
“美女坝”激起的一排排巨潮已成为电视里经常播放的经典镜头。而当游人真正来到这里，除了能切身体会到大潮的雄壮外，还会不经意间闻到钱塘江黑水发出的阵阵臭味。
钱塘江大潮吸引的游客越来越多，这也使当地发展经济的思路有所改变。
根据杭州市2010年出台的《杭州空港经济圈发展总体规划》，坞里村所在区块，有望打造成以旅游、餐饮业为主的观光休闲区域。
“赭山坞里好风光，三面青山靠钱塘！”这是旧时坞里村人经常唱在口中的歌词，只是歌词里的美景早已随着逝去的时光消失。
舟山渔场近海资源面临枯竭，渔民被迫到远洋捕鱼并直指罪魁祸首是杭州湾的污染企业。图/CF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