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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腾、巫术、艺术

2013-03-29臧国书

学术探索 2013年2期

臧国书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摘要:富源水族“吞口”,造型独特,浓缩、概括了水族悠久厚重的历史文化以及独具风格的民族艺术。“吞口”是图腾的产物,是驱邪镇恶的神灵;“吞口”是巫术的产物,被赋予避邪纳吉的功能;“吞口舞”是艺术的产物,被赋予了独特的审美意味。

关键词:富源水族;吞口;审美演变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13)02-0140-03

在富源古敢水族地区民居大门的门额上方,常见悬挂着龇牙咧嘴、怒目圆睁、长舌外吐、嘴咬利剑、造型恐怖的木雕彩绘人面怪兽的面具形象,这便是水族的“吞口”。它不仅有着深远的历史文化渊源和社会学意义,而且有着独特的艺术价值。对水族的“吞口”进行研究,不仅可以更真切地了解与体悟水族特有文化心理,还可以在民族特色化、生活现代化的双赢中加快水族的发展进程。

一、吞口的渊源与古敢吞口的造型特征

吞口,顾名思义,源于其一张宽而大的巨嘴,悬挂在门额上方做镇宅、避邪用。平日俯视、监视门前,一旦有妖鬼进门,便一口把它吞下,故称“吞口”。雕刻吞口所用的材料以白柳和桃木为料,桃柳木本身就有驱邪逐恶的民俗符号意义。[1](P232)从造型上看,立眉竖目、怒目圆睁、双目炯炯、横咬利剑、胡须浓密。形象粗犷豪放、狰狞恐怖;造型夸张、诙谐庄重。它综合了诸如虎、狮等猛兽的灵气和特征,又融合了鱼、猪等日用动物的脸谱与符号,极具神秘性、实用性、装饰性与艺术性。

笔者数次到古敢补掌村委会,通过与村民交流、调研。得知悬挂吞口很有讲究,要针对房屋的具体坐向和家庭的相关情况选用不同功能的吞口。根据造型特征和功能用途,富源水族吞口大致可分为五种:第一种“凶神恶煞”,特征是白凤眼、白鼻白剑、红须红牙,能吞灭克人毙畜的妖怪;第二种“猩猩必煞”,特征是黑鹰眼、红耳红剑、四颗獠牙,能吞灭传播瘟疫和火灾的厉鬼;第三种“凶神八煞”,特征是白眼红耳、四颗獠牙、八颗平齿,能吞灭岩石、洞穴、隐路,八方鬼魔,具有保家运大成、做事通顺、六畜兴旺、消灾免难的功能,家境不顺、是非不断、牲畜频死尤其需挂凶神八煞;第四种“双剑雾煞”,特征是红脸鹰眼、一口獠牙、口含双蓝剑,能吞灭破坏阴阳五行协调的妖魔;第五种“送子行煞”,特征是凤眼红须、白鼻黄剑、多枚平齿,能吞灭妨碍生殖的各种邪魔。无论哪种类型,造型上全凭艺人任意发挥,每个吞口的样式、形貌无一雷同,表现手法多样,极为灵活。尽管如此,但均有着嘴宽而大,横咬利剑,颧骨高突,口如鱼,鼻如狮,目如豹,牙如虎,耳如牛的特征。

古敢吞口的用色也极为讲究。原用植物颜料进行彩绘,现在常用各色油漆,通常以红、黄、蓝、白、黑,即传统中的五色为多。“每种颜色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而非简单的视角选择”[2](P115),这或许是因为红色的朱砂、黄色的雄黄都是中药,朱砂可以安神,雄黄可以除五毒。抑或是红色是生命,黄色是神灵,强大的生命力量,降妖的神灵本能,激发了水族人的丰富联想,红色被视为能镇妖避邪,黄色能除恶驱毒。蓝黑白三色,常为道士、神汉、阴曹地府的官员与厉鬼所用,故用蓝黑白色彩以毒攻毒,让妖魔恐惧不安而远离宅邸。古敢吞口色彩鲜明,对比强烈,且强调与周边的环境相协,被安放在大门的上方,以青砖碧瓦,鸡冠垛高挑的古敢民居作衬托尤为醒目和谐。这种木雕吞口的用色方式非常鲜明地反映出古敢水族人的色彩观与辟邪观,表达了水族人对各种相关神灵的崇拜心理,彰显出驱鬼除祟的巫风习俗传统。“实际上,吞口已成为某种超自然神的象征,人们欲求助非凡的神功怪力来消灾弭祸,以保护家业兴旺,人丁安康”。[3](P278)

二、图腾、巫术、艺术的审美演变

(一)水族吞口是图腾的产物,是驱邪镇恶的神灵

“图腾”为印第安语(totem),意为他的亲属或他的标记,反映部族群体与某一动物的神秘关系。[4](P202)“吞口”是富源水族独有的图腾,水语发音为“及根”,意思是说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表吞灭之意,来源于古敢乡补掌村一带的民间传说。很早以前,水户人家刚刚迁徙到黄泥河畔的补掌、热水、大寨一带,因这里气候炎热,烂塌子丛生,易发瘴疠,民间流传着“死得忙,走热水塘;死得快,走大寨”的谶言。有一年“瘴摆”流行,寨民死亡过半,各寨中的老人商议后,决定杀鸡宰猪去补掌河源头——潭坝边祭祀,求神保佑平安。这天夜里,月白风清,守护祭坛的人猛然听到水潭里隐隐传出一阵唢呐声,喇叭响过,接着锣鼓齐鸣,吹吹打打,非常闹热。守祭的几个人忙躲在暗处偷看,只见水潭一下子分开,一条壮如牛犊的大鱼摇头摆尾冒出水来,满身金鳞银甲,眼睛如铜铃般大,胡须有手膀子粗,伺候在前后左右的鱼都称他为“大王”。这时,一条猪嘴鱼劝鱼王不可贪恋月色,因为岸上人间正四处传染瘟疫。鱼王听了哈哈大笑,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人首、狗耳、凸眼、宽鼻、獠牙、咧嘴、伸舌、口含利剑的“怪物”,说道:“一毒降一毒,毒毒是怪物;以毒攻毒,以邪压邪,只要我变个‘吞口,包能吞邪镇恶。”这“吞口”大神何许人也,竟有如此神功?水族民间传说,吞口是玉皇大帝的第八个儿子。八太子降生时,是个畸形怪胎,王母娘娘与玉帝便把他用竹篮装了,遗弃在天河边。竹篮里的小家伙不怕冻、不怕饿,美美睡了一大觉之后,打了一个哈欠,就将天河吞了一半。玉帝大为震惊,就封他为吞口神,让他发挥特长,到人间吞噬妖魔鬼怪、瘟疫孽障。第二天守祭的人回到寨子里讲起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周围数百里都知道了“吞口”是驱邪镇恶的神灵。有的人家忙请巫师道公照“怪物”的模样画在符纸上,然后杀鸡涂血,剪贴在门头上,期望吞灭凶煞、消灾灭病。实践证明,果然灵验。后来觉得画在纸上剪贴既费事又容易陈旧、脱落,便仿学制作傩具的办法,请工匠用白柳和桃木雕刻并绘上颜色,让“吞口”大神在门头上安安稳坐,成为自己家庭的保护神,常保家庭安康。水族人家把吞口大神请进家门,当神供奉的实践,正反映了水族对八太子的敬奉与期待,视为部族图腾,寄予他发挥驱邪镇恶的功能。

(二)水族吞口是巫术的产物,被赋予避邪纳吉的功能

巫术(magic)一词,是本世纪初随着西方的传入而带来的,最初译为“魔术”、“法术”、“巫术”。[5](P11)究其含义应是在原始思维的控制下,企图影响与控制事物发生、发展、变化结果的行为。这种“行为”习俗在富源水族木雕吞口中得以再现。在水族人心目中,吞口被赋予镇宅、驱邪、逐鬼、平安、纳福的功能。富源水族之源最早可追溯到古代的“百越”族群中的“骆越”支系,其祖属楚。据史料记载,楚地自古以来信巫鬼,楚人相信,人死形消,其魄为鬼,作恶人间。在楚地域,原始鬼神崇拜祭祀的色彩要浓于中原地区的礼仪宗教倾向,带有“巫术”的烙印和山野神秘气息。[6](P359)应该说,民间百姓对鬼神的崇拜是出于对鬼神的敬畏和信仰。而在富源水族民居门额上悬挂的木雕吞口,则是一种超越人世间权威神力观念的体现。吞口就其功能、造型上看应该属于傩的一种。它有着与傩仪中的方相氏、门神等一脉相承的降鬼属性。吞口,虽是一种厉神形象,却能给人们带来平安。长期以来人们崇拜吞口,敬仰吞口的原因,除了夸张恐怖的造型在驱鬼意义上收到了以恶制恶的效果之外,同时还能给予人们以心灵上的慰藉,发展为敬奉者理想化的“保护神”,成为具有神力的“超人”,从而在人们心中产生镇邪驱恶的威慑力量。

尽管富源水族吞口种类很多,但水族人家却遵循有灾则挂,无灾不挂的规矩。需要挂的人家必须请巫师预先确定挂何种吞口,然后选择吉日良时举行“开光”仪式,焚香化纸,宰杀雄鸡,取鸡血蘸在吞口上,念开光咒语,从而赋予面具以生命和神性,赋予吞口以毒攻毒、以恶克恶的神力。多年来,在古敢水族乡一带还保存着音韵铿锵、气势雄浑的《祭吞口》歌谣:“吞口吞口,横眉怒目,神力威威,坐镇门头。一伸头,头顶天堂;二张眼,眼望四方;三竖耳,耳听言谈;四翘鼻,鼻闻妖王;五开口,口吞洪流;春夏秋冬,安安稳坐,一口吞光,妖魔邪恶,开光开光,保我平安;养牛,牛成对;喂马,马成双。”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水族吞口是某种超自然神的象征,人们欲求助非凡的神功怪力来消灾弭祸,以保护家业兴旺,人丁安康。在赋予其神力时,必须开光、念咒语方才能具有相关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水族吞口是巫术的产物,被赋予避邪纳吉的功能。

(三)水族吞口舞是艺术的产物,被赋予了独特的审美意味

富源水族“吞口”舞主要在“三月三”、“六月六”和“春节”三个节日中表演。因“吞口”舞是配合挂吞口仪式的舞蹈,具有较强的民族性、神秘性、实用性,而传承至今。随着参与人员面的扩大和近年来社会的发展,原来具有宗教意味的吞口舞演变为广大群众参与的娱乐性水族节日舞蹈。因参与性广、娱乐性强,满足了参与者健身性与释放性的内在需求,而备受水族民众喜爱。在云南曲靖市2007年新剧(节)目展演中,曲靖市文化局艺术研究所余晖先生担纲创作的大型水族《吞口舞》,以《双鱼拱葫芦》、《把心织进梭》、《连妹连阿哥》、《吉祥的吞口》、《今年还在甜》五章的结构方式,以对应“吞口”的“凶神恶煞”、“猩猩必煞”、“凶神八煞”、“双剑雾煞”、“送子行煞”五种吞口类型的文化含意。集中、浓缩、概括了水族的历史、族源、迁徙、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和原始宗教、民间习俗、生产生活、民间艺术等各个方面,突出了水族悠久厚重的历史文化以及独具风格的民族艺术。大型水族风情歌舞《吞口》(吉根)作为艺术的产物,在各地演出,被认为是富源古敢水族的文化标志。

第一章结合洪水滔天、兄妹成婚、人类起源的神话。第二章突出反映勇敢的水族人民,与大自然世世代代顽强、坚韧地做斗争,展示战胜大自然的英雄气概与艰难历史。第三章反映的是爱情和日常劳动生活的主题,包含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与第三种“凶神八煞”能吞灭八方鬼魇的功能相匹配,意在体现水族人民在生产和日常生活中乐观、优雅,不惧“八方鬼魇”的精神风貌。第四章以打击乐为主要表现形式,反映铜鼓是水族最为尊贵的乐器、神器、权器、礼器、财器。与第四种“双剑雾煞”能吞灭破坏阴阳五行协调的功能相匹配。第五章表现了一场温情而又热闹、甜美而又缠绵的婚礼。与第五种“送子行煞”能吞灭妨碍生殖的、各种邪魔的功能相匹配。

水族吞口不仅是图腾的产物,驱邪镇恶的神灵,又是巫术的产物,被赋予避邪纳吉的功能,还是艺术的产物,被赋予了粗犷、威猛、典雅、坚韧的审美意味。不论何种形式的吞口,它所表现出的古朴、洗练、浪漫、诡奇,无不反映出水族艺人创造这一形象所表现出的非凡艺术想象力和独特的、具有民族特色的风格魅力。

[参考文献][1]吴裕成.中国的门文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

[2]刘稚,秦榕.宗教与民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

[3]王文光,薛群慧,田婉婷.云南的民族与民族文化[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0.

[4]陈来生.无限的锁链——神秘的中国禁忌文化[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学林出版社,1993.

[5]万晴川.巫文化视野中的中国古代小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林河.中国巫傩史[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