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双城”
2013-03-27杨影肖成贵
杨影 肖成贵
随着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军的战事持续升温,地处云南省盈江县西部的那邦镇遂成为中国最先被战火灼伤的地方。
这个冬天,无论缅甸还是中国的边民们,都从未感觉与战争如此贴近。2012年12月30日晚,三枚炮弹就已落入中国国境内的那邦镇,致使一栋民房受损。2013年1月9日下午,又一枚炮弹落入小镇的山头空地上。数枚炮弹均发自缅甸。
地处云南省盈江县西部的那邦镇,被一条不足10米宽的拉咱河曲折包围,对岸即是缅甸拉咱市。随着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军的战事持续升温,那邦遂成为中国最先被战火灼伤的地方。
在缅甸司机那巴的眼里,他所经历的是一场“史上最为漫长的战争”。成立于1961年的克钦独立军,是缅甸反对军政府统治的领头羊。半个世纪以来,为争取独立,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军之间不断争斗,彼此身上都刻上了仇恨的伤疤。
至今在克钦政府的官方文件里,仍记录着缅甸政府军士兵残酷对待克钦妇女的案例。
双方也曾数次签订停火协议,最近一次是在1994年,并最终达成协议:缅北克钦邦约三分之一的面积被划归克钦独立军管辖,命名为“克钦第二特区”。
停战协议和特区模式为缅甸换来了近20年的相对和平,却形成了“国中之国”的地方割据,也并未让矛盾得以消解。2011年6月,为争夺伊洛瓦底江支流太平江上中国投资的水电站的控制权,双方再次开战。
实力的悬殊让克钦独立军节节败退,克钦独立军司令部所在的拉咱,随之成为政府军重点攻击之地,硝烟飘荡,并最终波及一水之隔的那邦。
战火阻隔了道路,常年在中缅之间运送货物的那巴,如今也只能歇业在家。“拉咱和那邦,就像一棵枝丫上的两朵花。两朵花一起开放,也会一起掉落的。”
边境空城
逐步升级的缅北战争让盛景不复往昔。在云南那邦,接近七成的商铺紧闭着铁门,对岸的缅甸拉咱也已成空城,留下来的却大多是中国商人。
在那邦边检站,也很难见到大型车辆往来,没有通行证的缅甸边民被严格禁止进入。
整个小镇突然陷入沉静——接近七成的商铺紧闭着铁门,零星营业的小店里,也很少能见到顾客,无奈的店主们汇集在一起,打起了纸牌或麻将。
记者随机走访了近30家店铺,调查显示:无论是珠宝行、赌石店,或是百货商店、餐馆,半月来的销售额都降低了一半。蔡俊奇在那邦镇及拉咱市两地都开了商行,售卖玉石及手机,10天来的销售额却不足百元。
唯一免受打击的是几家小旅店:持有证件的缅甸平民来此避难,常是四五个人挤在一间房里。
长达半月里,不时传来的炮声仍敲打着这个小镇,居住在那邦的人们慢慢习惯,不再慌张,神色也变得平静。只有一些住在拉咱市的缅甸居民,白天会带着证件与竹席,越过边检站,睡在大街上,以躲避未知的炸弹。
数以万计无法办理通行证的缅甸平民,则被禁止通过关卡,只能去往难民营,或是逃往深山。
来自盈江县的中国司机李运龙,则计划着“逃离那邦”。过去,他每个月能挣6000元,客人有一半是缅甸商人。自从2011年战乱后,过关做生意的缅甸人越来越少,自己每月的收入也降到了2000。怀揣同样念头的,还有李运龙的二十余位同乡。
河岸对面,缅甸拉咱市也陷入相同的困境。据介绍,拉咱市曾有五百余家店铺,如今仅剩下50家,90%是中国人在坚守。
张胜其是缅甸民间组织“滇缅难民协助会”的负责人。据他介绍,1月14日深夜,拉咱市平民已陆续撤离,许多人收拾行李,也不断有军事物资和士兵在转移。
数十年间,拉咱由只有五户人家的村落,发展为克钦独立军最重要的经贸口岸和收入来源。张胜其不由感到悲哀:“拉咱曾被称作玉石之城,现在却已是一座空城了。”
“到中国去”
战火中,克钦人挣扎求生。
来自缅甸的勒东,就在距离那邦镇20公里远的孔木丹村找到了避难所。2011年9月,房屋被缅甸政府军一把火烧掉后,这个28岁的青年与家人逃难至中国那邦镇。2个月后,他在孔木丹村找到了一份砍甘蔗的工作。
战火突然来袭,他们的家再次被毁,妈妈和妹妹被送入了姐羊卡难民营,勒东也无法再回到缅甸,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村民岳忠明接纳了勒东。刚盖好的新房,岳忠明让勒东住进了二楼最宽敞的房间,并让他跟着弟弟一起种甘蔗。
“大家都是一个民族,也有一个信仰。”岳忠明说。
岳忠明是景颇族。景颇族与缅甸的克钦族虽不同名称,却是同一个民族。
20世纪20年代,占领印度、缅甸的英国,又再征服了景颇族的大部分部落,并将这部分景颇人改称“克钦人”。随后,1960年,“中缅勘界谈判”中,中缅两国达成共识,将包括克钦地区在内的中缅北段未定界地带,正式划给了缅甸。
因此,景颇族与克钦族虽跨国界而居,但相同的信仰、语言及风俗,还是让彼此交往频繁,通婚、互市,亲如一家。
岳忠明回忆,1月10日中午,他与十多名村民就自发来到那邦镇口岸。至少上千名景颇族人也齐聚于此,人们唱着民族歌曲,高呼和平,要求缅甸政府军与克钦军双方停火。
“我不希望同胞受苦,也不希望有战争。”岳忠明说。岳忠明所在的孔木丹村,也同样收留了十余名克钦人。
投奔中国境内的景颇族人,是这群克钦人的逃难方式之一。赵君文是云南盈江难民点负责人,据他估算,自2011年6月以来,进入中国投亲靠友的克钦人,超过2000名,分布在瑞丽市、陇川县、盈江县等地。
进入中国打工,是克钦人躲避战乱的另一种方式。2011年9月,21岁的勒邦洛加来到瑞丽,成了一家服装厂的工人。与勒邦洛加同在一个工厂的汉族女工每月的报酬是700元,而她只能拿500元。
勒邦洛加说,自己会被聘用,是因为“缅甸人更便宜”,还因为自己不会说中文,“所以不会和老板争辩”。
据一份来自缅甸妇联的报告称,瑞丽市和姐告区五年前的缅甸打工者人数少于1万人;如今,这个数量估计超过10万。据赵君文估算,在盈江县城,来自缅甸的打工者也有上万人。
赵君文发现,这些缅甸人离开家乡,进入中国打工,有三个原因:第一,战争;第二,自然灾害;第三,贫穷。
中国已成了缅甸难民和越境者梦想中的淘金之地。那里更稳定,更安全,更繁华,也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能挣更多的钱。
2010年,缅甸妇联与32名在中国打工的女性进行了面谈,其中大约一半是高中毕业,一些甚至是大学毕业,而她们甚至无法在缅甸找到工作。
其中一位来自仰光的24岁女性,曾在缅甸一家服装厂工作,一个月只挣3万缅元,约30美元(约180元人民币)。而在瑞丽,她每月能轻松挣到2000元。
“谁都不愿离开家乡,其实更根本的原因,是生存的困难。”赵君文说。
21岁的缅甸青年木鲁是坐着卡车离开家乡的,她一直记得车子开进山地时,看见了许多因躲避战乱而藏进深山的家庭。
车子缓慢行驶,一些小孩从草丛里探出头来,伸手向她要吃的。
如今,木鲁已在云南做了两年的家政工作,每月工资3000元。即使赚的钱多,她也并不开心。在克钦战火重燃的这个冬天,她总是想起草丛里那些孩子伸出的柴火一般的手,随后触碰到一个悲哀却必然的事实:除非和平降临,不然她就与这些孩子一样,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