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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缅甸献乐研究

2013-03-27何新华

东南亚研究 2013年3期
关键词:新唐书旧唐书国乐

何新华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 广州510630)

中缅之间的音乐交流,早在东汉就已开始,永宁元年掸国国王雍由调向中国朝廷献乐及幻人。缅甸在汉代向中国所献音乐的内容、在中国的具体流传情形在各种资料中都语焉不详。唐代缅甸再次向中国朝廷进献《骠国乐》,中国方面的资料则有较为详尽的记载。对于《骠国乐》,我国学术界多有研究[1],但由于资料记载的差异,对献乐的人员、乐曲数量的认定有所分歧,以下根据《新唐书》、《旧唐书》和《唐会要》等史料,对唐代缅甸所献《骠国乐》的背景、时间、路线、乐曲、乐器以及影响作一综合考析。

一 唐代缅甸献乐背景

骠国向唐朝献乐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新唐书》说: “贞元中,王雍羌闻南诏归唐,有内附心。异牟寻遣使杨加明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请献夷中乐曲,且令骠国进乐人。”[2]这段史料牵涉唐朝、吐蕃、南诏、骠国四方的关系。

南诏初期与唐朝结盟,后由于南诏政权交替,南诏与唐朝关系破裂,土蕃趁机与南诏建立关系,吐蕃封南诏阁罗凤为赞普钟。南诏利用有利的地缘优势,将其势力扩张至萨尔温江和伊洛瓦底江地区,该地区的骠国最后成为南诏的附庸。

南诏与土蕃结盟半个世纪之后,双方关系破裂。唐朝也乘势重新恢复了与南诏的友好关系,册封南诏国王为云南王。为表达南诏对唐朝的友好情谊,南诏国王向唐朝政府献乐,后被改编为《南诏奉圣乐》前往长安演出。为更进一步加强与唐朝的关系,南诏还下令骠国向唐朝献《骠国乐》。骠国为制衡南诏,也有意向中国献乐。

《骠国乐》是极具异国情调的乐舞,在长安城引起轰动并风行一时。开州刺史唐次作《骠国献乐颂》,献给唐德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和元稹均有《骠国乐》诗作。白居易的《骠国乐》云:“骠国乐,骠国乐,出自大海西南角。雍羌之子舒难陀,来献南音举正朔。”[3]元稹的《骠国乐》云:“德宗深意在柔远,笙镛不御停娇娥。史馆书为朝贡传,太常编入鞮靺科。”[4]

二 唐代缅甸献乐时间、使节、路线

1.时间

骠国献乐时间,相关资料互有差异。白居易在《新乐府·骠国乐》中称“贞元十七年来献之”[5];《新唐书》记载:“十七年,骠国王雍羌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献其国乐,至成都。”[6]《旧唐书》则记载:“贞元十八年春正月乙丑,骠国王遣使悉利移来朝贺,并献其国乐。”[7]

对于贞元十七年和十八年的差异,陈寅恪先生称,“盖实以贞元十七年来献,而十八年正月陈奏之于阙庭也。”[8]按照乐团的行程推理,贞元十七年应该为进入南诏和四川的时间。骠国乐团首先在成都进行表演并获得成功,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把《骠国乐》 “复谱次其声,以其舞容乐器异常,乃图画以献。”[9]在得到朝廷批准后,骠国乐团被护送前往京城,在贞元十八年正月到达长安并进行演出。

2.使节

对于骠王派遣的使者,《旧唐书》记载:“贞元中,其王 (雍羌)闻南诏异牟寻归附,心慕之。十八年,乃遣其弟悉利移因南诏重译来朝。”[10]《新唐书》记载:“(骠王)雍羌亦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献其国乐。”[11]《唐会要》:“贞元十八年春正月,南诏遣使来朝。骠国王始遣其弟悉利移来朝。……今闻南诏异牟寻归附,心慕之,乃因南诏重译遣子朝贡。”[12]

以上资料对骠王派遣使团的使节姓名、身份有不同的记载。

关于使节姓名,《旧唐书》、《唐会要》均记载为“悉利移”,《新唐书》记载为“悉利移城主舒难陀”。但根据《新唐书》记载,“悉利移”是骠国当时的九城之一,故址一般以为在今缅甸抹谷附近:“凡镇城九:曰道林王,曰悉利移,曰三陀,曰弥诺道立,曰突旻,曰帝偈,曰达梨谋,曰乾唐,曰末浦。”[13]从“悉利移”是城镇名称就可推知,在《旧唐书》、《唐会要》关于骠国使团的记载中,在“悉利移”之后遗漏“城主舒难陀”五字,以致把城池名“悉利移”误作人名。

关于使节的身份。舒难陀的身份在我国以上三种资料中也有所差异,《新唐书》、《旧唐书》记为“弟”,《唐会要》前面记为“弟”,后面又记为“子”,前后不一。舒难陀身份究竟是骠国王子还是王弟?根据白居易《骠国乐》记载的“雍羌之子舒难陀”,舒难陀的身份应为王子。白居易时任秘书省校书郎,在长安亲眼见过舒难陀,其记述可信度较高。

除了使团的领袖舒难陀,陪同舒难陀前来献乐的还有骠国的两位大臣那及元佐、摩思柯那。乐团的乐工有35人,对这一数字多处史籍都作了明确的记载。此外,《新唐书》记每首乐曲的舞者“或二、或六、或四、或八至十”[14],可见乐团除乐工外还有一定数量的舞蹈表演者。王子及两位大臣必带有一定数量侍从人员。因此,骠国献乐队伍的总人数至少在50人以上。

3.骠国献乐的路线及行程

据《新唐书》记载,贞元年间宰相贾耽详考“从边州入四夷路程”,其中有一条为安南通天竺道,中间有一条路线大致为:骠国都城—悉利城—万公—乐城 (遮放)—诸葛亮城 (龙陵)—怒江—保山 (永昌)—羊苴哶城 (大理)。

三 《骠国乐》的乐器、曲目和编制

1.乐器

《骠国乐》乐器种类达22种、数量达38件之多,据《新唐书》记载:

工器二十有二,其音八:金、贝、丝、竹、匏、革、牙、角。金二、贝一、丝七、竹二、匏二、革二、牙一、角二。铃钹四,制如龟兹部,周圆三寸,贯以韦,击磕应节。铁板二,长三寸五分,博二寸五分,面平,背有柄,系以韦,与铃钹皆饰绦纷,以花氎缕为蕊。螺贝四,大者可受一升,饰绦纷。有凤首箜篌二:其一长二尺,腹广七寸,凤首及项长二尺五寸,面饰虺皮,弦一十有四,项有轸,凤首外向;其一顶有条,轸有鼍首。筝二:其一形如鼍,长四尺,有四足,虚腹,以鼍?皮饰背,面及仰肩如琴,广七寸,腹阔八寸,尾长尺馀,卷上虚中,施关以张九弦,左右一十八柱;其一面饰彩花,傅以虺皮为别。有龙首琵琶一,如龟兹制,而项长二尺六寸馀,腹广六寸,二龙相向为首;有轸柱各三,弦随其数,两轸在项,一在颈,其覆形如师子。有云头琵琶一,形如前,面饰虺皮,四面有牙钉,以云为首,轸上有花象品字,三弦,覆手皆饰虺皮,刻捍拨为舞昆仑状而彩饰之。有大匏琴二,覆以半匏,皆彩画之,上加铜瓯。以竹为琴,作虺文横其上,长三尺馀,头曲如拱,长二寸,以绦系腹,穿瓯及匏本,可受二升。大弦应太蔟,次弦应姑洗。有独弦匏琴,以班竹为之,不加饰,刻木为虺首;张弦无轸,以弦系顶,有四柱如龟兹琵琶,弦应太蔟。有小匏琴二,形如大匏琴,长二尺;大弦应南吕,次应应钟。有横笛二:一长尺馀,取其合律,去节无爪,以蜡实首,上加师子头,以牙为之,穴六以应黄钟商,备五音七声;又一,管唯加象首,律度与荀勖《笛谱》同,又与清商部钟声合。有两头笛二,长二尺八寸,中隔一节,节左右开冲气穴,两端皆分洞体为笛量。左端应太蔟,管末三穴:一姑洗,二蕤宾,三夷则。右端应林钟,管末三穴:一南吕,二应钟,三大吕。下托指一穴,应清太蔟。两洞体七穴,共备黄钟、林钟两均。有大匏笙二,皆十六管,左右各八,形如凤翼,大管长四尺八寸五分,馀管参差相次,制如笙管,形亦类凤翼,竹为簧,穿匏达本。上古八音,皆以木漆代之,用金为簧,无匏音,唯骠国得古制。又有小匏笙二,制如大笙,律应林钟商。有三面鼓二,形如酒缸,高二尺,首广下锐,上博七寸,底博四寸,腹广不过首,冒以虺皮,束三为一,碧绦?约之,下当地则不冒,四面画骠国工伎执笙鼓以为饰。有小鼓四,制如腰鼓,长五寸,首广三寸五分,冒以虺皮,牙钉彩饰,无柄,摇之为乐节,引赞者皆执之。有牙笙,穿匏达本,漆之,上植二象牙代管,双簧皆应姑洗。有三角笙,亦穿匏达本,漆之,上植三牛角,一簧应姑洗,馀应南吕,角锐在下,穿匏达本,柄觜皆直。有两角笙,亦穿匏达本,上植二牛角,簧应姑洗,匏以彩饰。[15]

按现代乐器的划分,骠国所献乐器属于体鸣乐器的有:铃钹、铁板;属于皮乐器的有三面鼓、小鼓;属于弦乐器的有大小包琴、独弦匏琴、筝、凤首箜篌、龙首琵琶、云头琵琶;属气乐器的有螺贝、横笛、两头笛、大匏筝、小匏筝、牙笙、三角笙、两角笙。

2.曲目

关于《骠国乐》的曲目数量,史料记载不一。据《旧唐书》记载,骠国献乐“凡十曲”[16]。《新唐书》则说,骠国献乐“十有二”[17],并详细列举了曲名。《唐会要》卷三十三记载:“骠国王来献,凡有十二曲”[18];卷一百则记载:“又献其国乐,凡二十二曲”[19]。

综合以上几种资料,《旧唐书》记为10种;《新唐书》记为12种; 《唐会要》前记为12种,后记为22种。比较几种记载,《旧唐书》、《唐会要》虽有数目的记载,但均未详列曲名,而《新唐书》不仅有数目,还有曲名,且所记的数目与曲目的汉语、骠语名称一一对应。因此,《新唐书》记载的12种应该正确,《旧唐书》所记10种明显有误。至于《唐会要》所记的22种,显然是误把乐曲数目与乐器数目22相混淆。

《骠国乐》的12种乐曲名称,《新唐书》记载:

凡曲名十有二:一曰《佛印》,骠云《没驮弥》,国人及天竺歌以事王也。二曰《赞娑罗花》,骠云《咙莽第》,国人以花为衣服,能净其身也。三曰《白鸽》,骠云《答都》,美其飞止遂情也。四曰《白鹤游》,骠云《苏谩底哩》,谓翔则摩空,行则徐步也。五曰《斗羊胜》,膘云《来乃》。昔有人见二羊斗海岸,强者则见,弱者入山,时人谓之“来乃”。来乃者,胜势也。六曰《龙首独琴》,骠云《弥思弥》,此一弦而五音备,象王一德以畜万邦也。七曰《禅定》,骠云《掣览诗》,谓离俗寂静也。七曲唱舞,皆律应黄钟商。八曰《甘蔗王》,骠云《遏思略》,谓佛教民如蔗之甘,皆悦其味也。九曰《孔雀王》,骠云《桃台》,谓毛采光华也。十曰《野鹅》,谓飞止必双,徒侣毕会也。十一曰《宴乐》,骠云《咙聪网摩》,谓时康宴会嘉也。十二曰《涤烦》,亦曰《笙舞》,骠云《扈那》,谓时涤烦暋,以此适情也。五曲律应黄钟两均:一黄钟商伊越调,一林钟商小植调。[20]

按照音律划分,《骠国乐》的12首乐曲中,前七首是歌舞合一的作品,“律应黄钟商”;后五首是器乐作品,“律应黄钟两均”。

按照曲目表演内容划分,《骠国乐》的12首乐曲可以分为以下八类:(1)《佛印》是宗教性颂赞歌舞序曲;(2)《赞娑罗花》、《白鸽》、《白鹤游》是抒情性颂赞歌舞曲;(3)《斗羊胜》是叙事性戏剧歌舞曲;(4)《龙首独琴》是器乐独奏伴奏曲;(5)《禅定》是坐禅曲;(6)《甘蔗王》、《孔雀王》、《野鹅》是本生戏剧歌舞;(7) 《宴乐》是筵宴歌舞曲;(8)《涤烦》亦曰《笙舞》是集体歌舞终曲。

因此,如果按照乐曲内容,《骠国乐》主要以印度佛曲为主要特色,“骠国在云南西,与天竺国相近,故乐曲多演释氏词云。每为曲皆齐声唱,各以两手十指,齐开齐敛,为赴节之状,一低一昂,未尝不相对,有类中国《柘枝舞》。”[21]

3.编制

缅甸所献乐团的人员编制,包含乐工35人。《骠国乐》的表演人员“皆昆仑,衣绛氎,朝霞为蔽膝,谓之瀼裓襔。两肩加朝霞,络腋。足臂有金宝环钏。冠金冠,左珥珰,绦贯花鬘,珥双簪,散以毳”[22]。

乐团的节目表演过程如下:“初奏乐,有赞者一人先导乐意,其舞容随曲。用人或二、或六、或四、或八、至十,皆珠冒,拜首稽首以终节。”[23]

按照这一资料,表演中有1人先领舞,各个乐曲的舞者由2-10人不等,但都成双成对。从“舞容随曲”可推知表演者的舞姿、表情和音乐的节奏是非常协调一致的。

四 唐代缅甸献乐的影响

缅甸音乐唐代进入中国,极大地影响了中国本土音乐的发展,其作用主要有以下几点:

丰富了中国固有的宫廷乐舞系统。《新唐书》对《骠国乐》评价说:“大抵夷狄之器,其声不隶于有司,故无足采。”[24]这一说法认为缅甸音乐对唐代音乐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在《通典》、《唐会要》和《旧唐书》则记载了唐代的“四方乐”或“四夷乐”[25],范围包括扶南、天竺、骠国、康国、安国等地的外来音乐,其中只有《骠国乐》为唐代新增,其他大都在北朝或隋代就已被纳入了官方音乐系统,表明唐代宫廷已经承认《骠国乐》的官方地位。

促进了中国乐器的革新。从乐器的输入来说,《骠国乐》使用的乐器种类有印度和缅甸两大系列。唐代之前印度乐器主要途经西域输入,《骠国乐》中的印度乐器则是经西南丝路输入中国。印度系乐器入华渠道有西北与西南两条途径。

推动了中国宗教音乐的发展。从曲目的内容而言,《骠国乐》为佛教音乐。骠人用乐舞来表现佛教内容,弘扬了佛教精神。

影响了我国西南地区的民族音乐发展。缅甸乐不仅在唐代宫廷发生影响,而且在我国西南地区流传甚广并渗入到当地音乐体系中。曾在今保山坝东大官庙大殿壁上画有《骠国乐》演奏图,说明云南边境地区缅甸乐曾经非常流行。西南少数民族音乐中的某些乐器,也深受缅甸乐器的影响。流行于西双版纳现仅存于克木人中的古老吹奏乐器“闭克哈”(排笙),就是《骠国乐》中的大匏笙;傣族的乐器“抱乖”和“班罗”,即是《骠国乐》中的“牙笙”和“两角笙”的遗制;傣阞称为“定省”、傣哪称为“定罕”的古老乐器——马腿三弦,与《骠国乐》中的龙首琵琶、云头琵琶亦相似。缅甸音乐成为我国西南民族音乐的三大流派之一。

【注 释】

[1]我国近年对《骠国乐》研究的学术成果有秦序《骠国献乐与白居易〈骠国乐〉诗》,《音乐研究》1989年第4期;周伟洲《扶南乐与骠国乐》,《民族学通报》第1辑,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张健《关于唐代入骠国乐的几个问题》,《海交史研究》2006年第1期;杨民康:《唐代进入长安的缅甸佛教乐舞〈骠国乐〉》,《交响》2010年第3期。

[2][9][11] [13] [14] [15] [17] [20] [22][23]《新唐书》卷241,列传第一百四十七下《南蛮下》。

[3][5] 《全唐诗》卷426,第十九首,中华书局,1999年。

[4]《全唐诗》卷419,第十首,中华书局,1999年。

[6][24]《新唐书》卷22,志第十二《礼乐》。

[7]《旧唐书》卷13,本纪第十三《德宗下》。

[8]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1955年,第208页。

[10][16]《旧唐书》卷197,列传第一百四十七《南蛮、西南蛮》。

[12][19]《唐会要》卷100《骠国》。

[18][21]《唐会要》卷33《四夷乐·南蛮诸国乐·骠国》。

[25]《通典》卷146《乐六·四方乐》;《唐会要》卷33《四夷乐》;《旧唐书》卷29《音乐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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