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尽天下美食
2013-03-26阿岚阿岚
阿岚阿岚
text by alanalan
凌 云/责任编辑
editor by lingyun
题目有点大,好像我周游列国,玩遍了五大洲四大洋,其实不然。我只是个偏安一隅的江南女子,所爱的也只是在江浙一带徘徊,好像惟有这里的地气最适合我,这里的风土人情为我稔熟且能够把握,有一种亲切的喜悦。北京、大连、桂林等地也是去过,但即便是一家人同去,还是孤独,总有独在异乡为异客之感,总也拂不去对江南的思念。
我爱去水乡古镇游玩,江浙一带有名的古镇差不多我都去了。有一年盛夏里我和先生在西塘住了个把星期,写东西。我们住在高宅深院里,睡雕花床。通向阳台的那面墙其实由纱门、纱窗格子组成,傍晚时分夕阳斜斜地映进窗来,照着老式梳妆台上的妆奁和旧旧的木地板,很温馨,很宁静。再走过狭窄的天桥,就可以到阳台上去看主人娇养着的花草,看四周参差错落的旧屋。
西塘街上有一处面馆,曰:天下第一面。我们第一次与它晤面还很有些不以为然。很普通的门脸,两开间,一间下面,一间吃面,待进到里边,发现人已坐满,跑堂的阿姨指指楼上,说上面也可以坐。这才发现还有架极窄极陡的木梯通往二楼。天大热的,我们也只是想随便吃点填一下肚子,爬上爬下的,没这个必要。我们就候在一旁,等别人吃完。
我们要的是爆鳝面,八元一碗。面端上来,热腾腾的,熏鱼鳝丝撮在面上,油亮亮的很是诱人。我们饿了,大口大口地扒拉,只感觉熏鱼外酥内嫩,鳝丝细腻幼滑,面里还有些腌辣椒,又鲜又辣,太对味了。我们吃饱了,就去看老板下面。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打着赤膊,系个围裙,精瘦精瘦的。我们说老板你生意兴隆啊,老板笑眯眯地,兴隆倒是兴隆咯,可是人辛苦呀!我早上四点钟就要起来做熏鱼,青鱼黄鳝都是人家一早送来的,活的,要杀要洗的。我做好熏鱼还要划鳝丝,把作料准备好,蛮麻烦咯。你们的辣椒味道不错,在哪买的?买勿着的,我们自己腌的,我们每年要腌制四千斤辣椒,有辰光还不够用哩!老板颇为得意。正说着,生意来了。只见老板看都不看就抓了一把面扔进滚水锅里,这边,掂着勺,爆炒鳝丝,关火。那边面起锅,盛在碗里,这一撮鳝丝立马浇在面上。再搛几块熏鱼,加一勺腌辣椒,跑堂的就把面端走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看得人眼花缭乱。老头下面像跳舞。
以后的几天我们天天跑来吃面,也顺带看一看下面的舞者。
西塘还有一种甜糕,用米粉、糯米粉加少许糖水搅匀,干干的,盛进长方形的木屉子里,糕的中间一层还撒上些核桃肉,压实之后上笼蒸。蒸熟后将木屉子拆了,在空气里晾一小会儿,就用一把奇怪锃亮的大刀将甜糕切成薄片,像云片糕的样子。这种糕吃起来糯糯的有嚼劲,还有核桃的油香,我很喜爱。但做得最好的,是过到迎秀桥那边街巷的倒数第二家。每天从高宅深院里出来“放风”,我总要买上一方块带回去,躺在雕花床上“独雅”。
在南浔,也是夏天吧,我们在百间楼转悠。这里青水白屋的,是南浔最可看的地方。水面比西塘开阔,水流湍急。岸上人拎了满桶洗好的衣物下到河埠头去,腿就浸在水中,想来十分的凉爽。看她汏衣服,也方便快捷,只消将衣裳抖开,在水里甩几下,皂液就被激流冲刷殆尽。
也就是在廊棚底下,一位老妇人正慢条斯理地拣着一堆藤蔓。我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做什么用?老妇人答道:这是南瓜藤,清炒一下很好吃的。我就馋了,赶紧打听在何处可以吃到它?老妇人显得也很开心,热情地说:你到××街上去,那边的饭店多来,你一家一家寻,总归吃得着的。我就兴冲冲拉了先生去找××街,风景也不再看。
在××街,我们终于问到一家有南瓜藤吃的饭店,就进去了。小姐正为我们点菜,忽然老板来说:南瓜藤用完了。大失所望,我站起身就走。老板倒不生气,追在后面说:明天有南瓜藤,我给你留着。明天一定来啊!
明天再走进去的时候,老板笑眯眯地说:有咯有咯,今朝有南瓜藤,管教你们吃了还想吃。
南瓜藤端上来,碧绿的一盘,煞是好看。夹一筷子尝尝,鲜嫩爽脆,满口清香。它还不像山芋藤,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青帮味。好吃的东西就恶吃,那天我连吃了两大盘。
南浔还有家饭店做一种酱爆螺蛳也很有味。螺蛳在清水里养过,吐了沙的。热油一爆黄酒一焖,起锅时加一勺豆酱搅拌,再撒上少许葱花,就成了。因为鲜活,只需用力一吸,螺蛳肉就滑入口中,用不着牙签。一盘螺蛳消磨掉我们不少时光。
去周庄玩,住在“一间客栈”。店里的老板娘是位六十多岁的大娘,很热情,也很健谈。我们玩累了,坐在一楼的厅堂里歇脚,大娘就给我们泡上茶,非要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品尝她自己腌制的阿婆菜。我们走时,大娘还送了一瓶阿婆菜给我。回家后,按照大娘的吩咐阿婆菜炒鸡蛋,味道不要太好。这样我就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苔回来,洗净之后放在阳光下晾晒,只需半日,菜苔就软塌塌地失了水分。这时候将菜苔放进沙锅码上盐紧揉慢搓,只一会就出了汁水。后两日再如此这般地揉搓一番,第四日即将出水的菜苔拧干纳进瓶罐里密封起来,放入冰箱。过了十天半月可以吃了,就拿阿婆菜炒鸡蛋。满满一盆,就着现煮的香糯浓稠的稀饭,吃得是口齿生津,鲜美无比。
香榧,许多年前吃过,是一种奇异的香,也不算贵,但后来不知怎么南京就再也买不到了。女儿有回去上海,在城隍庙发现了它,就不假思索买了几袋。我以为这下可以大块朵颐了,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所谓一袋,里面只有十几粒香榧,十几粒香榧要卖八十块钱。要杀人了!后来在网上查了,香榧为诸暨特产,每年十月十一月陆续上市。去年冬天,出发去诸暨,我甚至连一篇文章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诸暨有香榧》。因去诸暨要在绍兴转车,当天就在绍兴住下了。在绍兴老街闲逛,街两旁的店铺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我们也就是走马观花。满街飘着油炸臭豆腐的香气,我没有动心。倒是一只大铁桶里正在烤制的东西引起了我的食欲。看周围人吃得香,我也来两块。做饼师傅揪了两坨面块,麻利地捏成饼状,往里放些肉末梅干菜,再合拢来,搓圆压扁,往炉膛里一贴,不消一分钟,饼就出炉了。此时已是傍晚,老街里寒风嗖嗖的,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这时候有一块酥脆鲜甜的饼子吃着,心里热乎乎的。问师傅,这叫什么饼?师傅答:黄米饼。我就记住了。下次再来绍兴,一定记着来老街吃黄米饼。
再往前走,看见一家土特产商店,店名很奇怪,叫什么“隔墙有耳”,就进去了。无非卖些地产黄酒、笋干、茶叶之类。我转身出来,到门口随便问了句:有香榧吗?没曾想老板娘热情地应道:有咯有咯!今年刚上市的。真是大喜过望。我兴奋地一口气买了二十五斤,街也不逛了,也没法再逛,大包小包地直接上了黄包车,回宾馆去了。接下来的情景你是可以想见的———我在宾馆里大块朵颐,拿香榧当饭吃。直吃到失去了味觉,才打住。而且我吃出了经验:香榧壳上有一小眼,你只要使劲捏住这小眼,咔哒一声,壳就开了,很省事哩!
我是典型的拿来主义、实用主义,我们取消了诸暨之行,第二天就打道回府了。只可惜《诸暨有香榧》这篇文章的题目,永远只是个没有下文的题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