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玉蝉(一)
2013-03-25周锐
周锐
(一)满飘儿口桑雪谜
一个姓朱的穷光蛋把当时中国的都城从北京搬到南京,开始一个新的朝代。
这就是代替了元朝的明朝。明朝的都城那时还不叫南京,叫应天。
那是个夏日的下午,睡午觉的人们差不多睡醒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光头流浪儿流浪到了应天城。
明朝的城市没有汽车和空调,没有热岛效应,夏天不像现在这样难受。
流浪儿在一家药店的高墙下找到一大块阴影。
仔细看,脚下的石板地上有个瓦片画出的圈儿,显然这是卖艺者使用过的一块场子。瓦片的痕迹已被无
数的鞋底踩得模模糊糊。
旁边就有一块瓦片。这男孩拾起瓦片,要将原来的痕迹描得清晰一些。但他想了想,又扔掉了瓦片。
他弯下腰,将头顶贴到地面。旁观的行人诧异了:“他要干什么?”男孩开始沿着瓦线移动他的光头……观众迅速增加了。
他们看见石板地上的那个圈子被男孩用头顶描了一遍,描得粗粗的。有的观众蹲下去摸那个圈子,摸到石粉和凹痕,不由惊呼:“这家伙是铁头!”
还没开始表演,已有喝彩纷纷。
忽听一声大喊:“臭小子,你凭什么占我的地盘?”大家回头看,见是一位十三四岁的绛衣少女走来发脾气。
少女挤进圈子对男孩说:“我在这里卖拳脚已经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去别处找个场子?”有好事者起哄道:“你们两个较量—-下,胜者为王,怎么样?”少女说:“比就比,我还怕他?”男孩便问少女:“你说怎样比?是倒地为输,还是出圈为输?”这时有个相貌奇异的人说:“何必定要争个鱼死网破,你们可以轮番献艺,众人自有公论。”
于是两个孩子猜了拳一一决定少女先上场。少女朝大家行礼道:“天气炎热,小女子桑雪谜为诸位献上一套‘八面威风掌!”
“你这名字好特别,”相貌奇异的人问,“是‘谜语的‘谜吗?”
“日”
“你父亲为什么要给你起这样的名字?”桑雪谜说:“名字是师父起的,师父姓桑。”
相貌奇异的人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跟随师父长大的,不然你父母不会让你姓师父的姓。我猜,你名字里的这个‘谜,应该是关于你父母为什么会离开你的。而想必你师父并不急于把谜底告诉你。这谜埋藏在深雪里,要到冰雪融化的时候才能真相大白,对不对?”桑雪谜咬唇不语。相貌奇异的人又问:“那,你师父呢?”桑雪谜皱眉低声道:“不要问了。”
她便整整衣裙,敛息站定。然后双膝微弯,双臂缓抬……有观众议论道:“这起势挺像太极拳。”桑雪谜转身出掌,如柳条摇曳,水波荡漾。
有人说:“这么慢吞吞的,算什么‘八面威风?”
又有人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点凉飕飕的?”
真的,真有丝丝凉意被桑雪谜摇曳出来,荡漾出来。桑雪谜的动作渐渐加快,产生的风力渐渐加大。到后来,观众眼里的桑雪谜成了八臂哪吒,阵阵狂风吹得众人东歪西斜。
然后风势盛极而衰,动作由快转慢,大家看见桑雪谜的八臂变成六臂,四臂,最后恢复成双臂,缓缓以“十字手”收势。众人大声叫好,赏钱抛落。
轮到男孩出场了。
他朝大家一抱拳:“我叫满瓢儿。”他对相貌奇异的人说:“您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我们家兄弟姐妹是用锅碗瓢勺起名的。”“哦?”相貌奇异的人饶有兴趣,“那你哥哥是叫‘满锅儿?”
“对。”
“姐姐叫‘满碗儿?”
“不错。”
“‘满勺儿,是你的弟弟还是妹妹?”
满瓢儿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爹妈带着我们兄妹三个出来逃荒要饭时,我妈已是大肚子了。但直到我跟爹妈失散,满勺儿还没生出来,所以我不知道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相貌奇异的人连连嘟囔:“可怜可怜,惭愧惭隗。”
满瓢儿不解:“我家遭难,您为什么要惭愧啊?”
相貌奇异的人说:“你别管了,快亮出你的本事吧。”
满瓢儿便从路旁泥坑里弄来一捧烂泥。
众人无不愕然。
满瓢儿解释说:“大家知道,陶碗、瓦罐都是窑里烧出来的,我现在要表演的是‘脑袋窑。”
说完他闭上眼睛,把烂泥糊到自己的脑袋上。不一会儿,以鼻孔为界,他上面的半个脑袋已被烂泥糊满。
满瓢儿的双眼完全埋没在烂泥里。他用双手前前后后地抹着,把泥的表面抹平,抹光。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结果——谁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满瓢儿盘腿坐下,两只手掌放在肚子上。
随着肚皮的一起一落,他的鼻孔一阵一阵地冒出青烟。
烟气越来越浓。
泥的表面渐渐发白。
等到烟气由浓变淡,最后恢复成透明的呼吸,满瓢儿抬手敲了敲头上的泥壳——“当!当!”
于是他像脱帽子一般脱下泥壳。
这泥壳像只大碗,又像沙锅。它比沙锅少个盖儿,又比碗多一对耳朵。
观众们为见所未见的“脑袋窑”惊呼。
满瓢儿捧着这只用脑袋窑烘烤而成的大陶碗,向周围观众收取赏钱。
他走到相貌奇异的人面前。
相貌奇异的人向同伴伸手:“宋先生,拿块银子来。”
宋先生问:“八爷,有十两的,有五两的,您要?”
“拿十两的吧。”
八制将十两银子放进满瓢儿的大碗。
满瓢儿将银子还给八爷。
八爷诧异:“为什么拒绝我的赏赐?”
满瓢儿说:“我不要您的银子,是想您赏我别的。”
八爷问:“你要什么?”
满瓢儿说:“对没有武功的人,我向他们讨钱。对有功夫的人,我不要他们的钱,会向他们讨功夫。脑袋窑的功夫也是我讨来的。”
八爷笑道:“我像个有功夫的人吗?”
“像。”
“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满瓢儿说:“您使这把扇子,打开和收拢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
八爷吃惊了:“你这小东西真不得了,竟能看出内力!你还讨到过什么功夫?”
满瓢儿回答:“我还讨到过‘剃头掌。”
桑雪谜便问:“你是不是能用手掌剃掉头发?”
“对啊,我自己的头发就是用这功夫剃的。”满瓢儿边说边伸手,“要不要我给你试试?”
桑雪谜慌忙后退:“不要!”
观众中有个游方和尚站出来:“我有一个月没剃头了,就拿我‘开刀吧。”
“行啊。”
满瓢儿举手在自己的头上蹭来蹭去。
和尚问:“这是干什么,你头上痒了?”
“不,”满瓢儿说,“这是在磨刀。”
不一会儿,满瓢儿的掌心已磨得通红。
他以掌代刀,在毛茸茸的和尚头上像刮鱼鳞一般刮了一遍。
他问和尚:“是不是觉得头皮发热?”
和尚说:“嗯,有点热。”
但大家没看到有一根头发从和尚头上掉下来。
满瓢儿嘱咐和尚:“我动了手,你还得动脚。我动的是右手,你就把左脚跺三下吧。”
和尚就用力跺脚——咚!咚!咚!
一缕一缕的头发就从和尚脑袋上往下滑。
转眼间毛茸茸的脑袋变得光溜溜了,大家再次为满瓢儿叫好。
八爷点了头:“满瓢儿,你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