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外一篇)
2013-03-25尹成
地分东南西北,人分男女老幼,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中国大,一方水土一方人,隔一毛毛道,人就活着两样。
东北人不太被南方人看得起,原因多种,主要就是东北人粗鲁,现代比较酷的叫法是生猛,说话做事,行为粗糙。要说论根儿可野考到春秋,说当年孔子率弟子周游华夏,行至山海关,往东一看说,东皆蛮夷之地,不去也罢。先人们于是就野着了,一野千年,五大三粗着,胡子拉撒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着。
东北人也没出息,就是缺少志气,干什么事三分钟热血,想的比花还好看,轮到干时,两手一挓挲,傻了,老虎吃天,不知道从哪下嘴,虫子就是一个。
虫子是东北人,真正土着的。
虫子有大名,叫王志发。他妈生他那天下大雪,鹅毛似的,虫子大姐旋风般跑到工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快回家,我……我妈要生了。虫子爹当时正跟工友玩牌呢,裉节上,骂骂咧咧说:我也不能帮她生,找你姥去。虫子姐愣愣地看着没正事儿的爹,干嘎巴嘴不知说什么好。他爹急了,拽下胶皮鞋要揍虫子姐。虫子姐一缩头,呸了口唾沫旋风般跑了。
虫子在他妈狼嚎似的叫声中降生了,他爹回来一看是个带把的,高兴了,不识字儿啊,可也得给儿子取个有出息的名。他在屋地好顿转腰子才选了那么个名。东北人有个习惯,高兴了就得整两盅,便哼着东北二人转《王二姐思夫》去了街角的小酒馆喝酒,高兴呗,生了儿子。那时正穷,弄半碗冻白菜,一碟鱼酱,就下了酒,酒是六十度的小烧,有劲儿,不像现在的酒,都不如井拔凉水有劲。一边喝还一边粘牙叨齿地跟老板娘唠嗑,外边鹅毛雪,夹着西北风,飕飕的。
架点儿硬的,知道不?喝酒得热乎。虫子爹咕咚一口半碗酒说。老板娘往炉子里加着木头说:别整多了。明儿个还得上班儿。
多?唉,要是有钱我非喝他个……虫子爹打了一个酒嗝。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你说我给那王八羔子起一啥名?王志发,就是让他立大志发大财。
老板娘困恹着,介于听与没听之间。虫子爹有点儿多了,眯着眼,将碗里的酒干了,站起来在老板娘身前摇晃了半天,又不知所以的晃着走了。第二天,起早上早班的在虫子家门口绊倒了,起来没等骂,吓得一屁股又坐雪里,狼嚎着:死人了。
虫子爹冻死自家门口了,枕着门槛,敞着怀儿,彻底喝大了,按老说法就是火烧膛,保证一跨门槛就以为到了家,要不脸上那么好看,当时心里以为正搂着儿子也说不定。
那年是1966年,虫子家所在的建国街还是一条窄巴道,往上是有名的地堡,竟出干横事儿的主,好人打地堡走都打憷,往下就是顾乡大屯了,住的都是关里逃荒来的人,地儿杂,人更杂,围松花江大坝集聚,可谓鱼龙混杂,而建国街一带正是两伙人交杂之地,人活的格外小心。
虫子爹死后,他妈一寡妇可难了,他妈在街道小厂,每月三十块钱,那日子真是麻绳穿豆腐——别提了。虫子打记事起就没见妈乐过,虫子八岁那年,大姐成了建国街一带有名的马子,在东北,马子就是不三不四女子的诨名。他妈气了个半死,把她赶了出去,用他妈的话说就当喂狗了。虫子十一岁那年,二姐把公安局长的宝贝儿子给捅了,据说差点儿把那传宗的家伙给搂掉。二姐进了大狱,虫子再见到二姐时,是十多年后的事了。二姐能耐了,开一宝马车,奔四张的人,说三十你都不信,姑娘还是孝顺,给她妈买老多好东西了。可虫子妈犟,说死不让二姐进门,好些个东西全给扔了出去,虫子心疼啊,他哪见过那么多好东西,连搂带抱地弄他房间了,气得他妈跺脚骂虫子和他姐姐们一样没出息。三姐是大学生,考上黑龙江大学那年,她妈好个哭,逢人就说她的寡算没白守,总算有一个出息了,也算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爹。也是虫子妈命苦,最有出息的三姐没等毕业就让一香港郊区人给拿下了。那时已是改革开放了,美其名曰引进人才,其实就是养的“兔”,兔就是广东人说的二奶,北京人叫的小蜜。写到这我就心堵,到南方一提哈尔滨的姑娘,眼睛都唰唰放蓝光,也是没辙,哈尔滨的姑娘真是漂亮,水好啊!人高嘛!虫子仨姐,一个比一个漂亮,特别是三姐,用东北话说就是“贼漂亮”。就连虫子一老爷们儿也跟着好看,高个,一瞅就彪悍,鼻直口方,双目如炬,看一眼,好一个英雄模样,有点儿须眉男儿敢擎天的风采。因此,打上学就没少让女老师夸,夸他将来能出息,一边夸还一边摩挲虫子的脸,真应了那句话:好东西谁都喜欢。
虫子就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下长大了,学习啥也不是,底儿也是不好,好歹顶名进了他爸的工厂,那是 1987年。当时工厂还行,虫子是司机,在工厂算比较硬实的活。那时还没有多少汽车,因此虫子的司机身份在工厂还是很吃香的,要说坏也就坏在吃香上了,用虫子他妈的说法就是:虫子和他的死爹一样,天生没出息,狗肉上不了大席。要说虫子天生没出息还真有点儿冤,虫子刚上班儿时,绝对是积极要求上进的。虫子家离单位也近点儿,每天准第一个到,先把队长的办公室收拾干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先扫了,后用拧干的拖布一点儿一点儿地拖,湿的时候基本上是锃光瓦亮,然后倒着退出去收拾他们待的大屋。等工友来,虫子已经乐呵呵地看报了,队长和工友高兴,起初还不好意思,干干净净的地,都舍不得下脚,时间长了,大家习惯了,该下脚下脚,该吐痰吐痰,这令虫子很失望,但虫子相信自己的不懈努力最终会改变工友的恶习。虫子还爱学习,虽然水平有限,但一定和大家探讨一些有深度的问题,队长因此没少在会上表扬虫子,工友却私下里说他二虎吧叽,脑袋长在裤裆里,一根儿筋。虫子也听到一些,可他不计较,他相信他不同于同类,必须要经历风雨,不地咋见彩虹啊!虫子那时开的是一台老解放,不算最破的,毛病是最多的,哪个单位都一样,新人都得先用最破的,多年媳妇熬成婆嘛!虫子不嫌车破,干得贼有劲儿,整天鼓捣,人造得油渍麻花的,车却油光锃亮,新的一样,队长更高兴了,在队里夸他,在厂领导面前也大张旗鼓的夸。虫子哪受得了这么表扬啊,恨不得睡觉都在车里,至于领导安排干什么那就不用说了,没含糊的,甭管什么活、谁的活,不吃饭都给你干板正喽。那时工厂没多少车,求私车的也多,没有虫子的时候,谁求个私车必须安排酒饭,临了还得揣盒烟伍的。虫子来了后,把规矩给破了,不吃不喝不要,给急了虫子就甩手不干了,求车的表面上不好意思,心里可乐了,人嘴一传,谁再有事,都点名找虫子。时间长了,不仅工友骂,队长的烟酒跟不上也受不了,队长又不好明说,就找机会征求虫子意见说:小王啊,你是上进的,有困难你不能不上吧!虫子认真说:那敢情。队长说:就你有这觉悟啊,要不厂长不能让你临时开翻斗。翻斗车是车队里最没人愿开的车,没油水不说,关键是没地位,又贼累,平时都是大家轮流替班。虫子听了也吃惊,可队长说厂长那么信任,自己也表态了,一寻思雷锋伍的,不干说不出口,虫子就这样,心里多少想到点儿啥,可也相信不会那样,他是一个好人呐。
车队不仅恢复了原来的秩序,还不用轮流开翻斗,队长也不用每天费口舌支使,都夸虫子将来错不了,车队长肯定不够他当。
谁都有个朋友,虫子也一样。虫子平时也好喝点酒,也有量,除了朋友,虫子轻易不喝,怕人家说他,朋友和他喝高兴了,也是替虫子抱不平,便忿忿地说:你个傻X,把你卖了还得给人数好钱。虫子不解,愣了吧唧地看朋友。朋友血着眼说:就你这有眼无珠的样儿,进步个屁,你们队长都骂你脑袋长裤裆里了。虫子笑说:不可能,我对谁都够意思。
虫子一点儿也不傻,其实早就明白八九,不想说也不愿说,自己回家又喝闷酒,彻底喝高了,躺床上哗哗掉眼泪,感到自己真是窝囊,就想,不干了,爱谁干谁干。虫子还真说到做到,第二天上班,办公室也不扫了,腿往桌上一架,看报纸,队长和工友不适应啊,理直气壮问:虫子,咋不收拾屋子?虫子在报纸后说:我该你们的?队长把虫子架桌子上的腿扒拉下:我说小王,你这是有意见啊!有意见该提提,工作得好好干,更不能耍态度。虫子把腿又摆桌上,你们不是说我脑袋长裤裆里吗,我今儿个明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是不侍候了,爱咋咋地。工友们拍手:有点儿他爹的意思,尿性。
后来队长请虫子喝酒说:他是说他脑袋长裤裆里,可也跟厂长说将来让虫子当队长。虫子一边喝酒一边说:你别再夸我了,那不是骂你自己一样?别整没用的了。队长气得干瞪眼,把饭钱往桌子上一摔,边走边嘟囔:完犊子,完犊子。东北话的完犊子是没出息的高级称谓。
虫子稀里糊涂混,整天小酒不离口,迷瞪的还是看报,专看小野报,花花,有意思,不再把自己当好罐子,反正也是没出息了。就虫子这样,女朋友可不缺,虫子模样带劲,工厂里追的就不少,虫子这方面能耐,哪个都一副带理不理的,可女的贱,喊着号跟他好,虫子因此活得滋润,好姑娘让他处老了。听说虫子还有社会上的女朋友,不咋地那伙儿的,虫子才不在乎,他也不咋地。
虫子喝酒喝得甚,一顿不喝都不行,因为喝酒,车不让他开了,不开更好,虫子一点儿都没伤心,还觍着脸说自己享受干部待遇。那时单位已经显出滑坡了,工厂里整天哄哄着下岗的事,虫子想,自己肯定第一个,没多久,虫子真下岗了,队长组织工友给他在酒店送行,虫子喝高兴了,大着舌头说:我不爱争,我下岗?你们谁也好不哪儿去。说得大伙脸绿了吧唧的,酒也就没滋没味,除了虫子喝好了,大家是不欢而散,走后都骂虫子:天生就完犊子,一辈子没出息。
虫子不干坏事,也没干什么好事儿,有对象却一直没结婚,还和老妈一起过,他妈厉害,厉害也没用,老了,几个姐还是都回来了,除了大姐和虫子一样没工作了,二姐、三姐都有的是钱,一家人终是散了又圆,也其乐融融,街坊邻里都羡慕,说老王家的孩子真出息,可虫子妈心里咋整也不得劲,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儿、终日肥吃肥喝的虫子,滴滴答答往心里掉眼泪,这算哪门子出息呢?
砢 碜
东北话有意思,有些个词,不是一般土,再加上平卷舌不大分,大舌头啷叽的,说起来特别有幽默感,不乐都不行。东北话含义也深,一个词好几种意思,用哪儿的意思都不太一样,甚至本身那个词的含义都没了。
砢碜是东北话中很常用的,在东北话里应读成“ke chen”的音,意思也比较复杂,大约有羞涩、寒碜、不好意思、不懂事儿等意思。因此东北人很怕别人说他“砢碜”或“不知砢碜”,那比骂他打他都有劲,弄不好拳脚相加也说不准,分事、分场合。
东北人最怕砢碜其实就是东北人在很多地方最不知道砢碜。
我有一个街坊,都叫他二愣,三十多岁,人好,谁家有个大小事儿不用言语,只要他听见,准去帮忙,也好面子,听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在他面前说话得讲究,不留神他就挑了理,气壮山河地和你理论,你怎么承认没那个意思都不行,就说你砢碜他啦,你要是急了,撂一句“我就说你啦!爱受不受!”他反而没事了,用东北话说就是有点儿贱皮子的意思。
街坊都认为二愣好玩儿,大人孩子也都好逗他,有一天下班,东北老爷们临上楼都得到小卖店拎两瓶啤酒,特别是大夏天,不吃饭不喝水行,不喝啤酒是坚决不行。二愣不能喝酒,一瓶啤酒下肚管保脸红脖子粗,可又不能表现出不能喝,东北人嘛!不能喝酒哪行啊!二愣这边拎瓶啤酒,晃晃当当往回走,搂谁跟谁说话,正好楼下几个街坊,平日里就好逗二愣,见二愣也拎瓶啤酒,一个就嚷开了。呀!二愣也整点啤的。二愣举起酒嘿嘿笑。另一个说了,就一瓶,养鱼啊?其他人开始溜缝了:一瓶还不整高他?他那点儿酒量谁不知道,都干不过娘们儿。二愣的笑哗啦一声从脸上掉地下了。直着眼问:你咋知道我就一瓶量啊?街坊笑了,那你几瓶量,谁不知道你?再说了,不能喝就不喝,扯这套有啥意思。你别小瞧这酒,它放瓶里老实,搁你肚子里就闹,信不信?
二愣越听越不是味,干脆拽一马扎坐下,指一人:信你个头啊,就你说的。然后从裤兜里抻出十块钱,叫一边儿瞎玩的小孩,去,给叔买五瓶啤酒,剩的算小费。一会儿,小孩趔趔趄趄地拖五瓶啤酒回来了。二愣将自己刚买的往里一放:一人仨,一气干,谁掉链子谁孙子。说完自己先咬开一瓶,往嘴里那么一顺,一只眼还斜着对方。东北人吗!谁惯着谁呀?那个也咬开一瓶,俩人对着喝,那几位还看热闹不怕事大:二愣没事儿,喝这点酒,就是个玩。说话这边儿一瓶下了肚,二愣不错眼睛地看着那位,又咬开了一瓶,那位喝得畅快,简直表演一般,竟直了脖任酒往肚里淌,只见喉头上下滚动。二愣可是一口一口咽,也想学人家,一口就喷了一胸脯子的啤酒沫。大伙开始哄笑。又一瓶下肚,二愣眼睛有点儿直,肚子猛胀,脑袋发昏,可他不服啊!再说了,这工夫不喝那可就真砢碜了。见那位三瓶操了起来,自是不含糊,好不容易算是喝了,把啤酒瓶子往地下一扔笑了,笑得都有点儿瘆人,看热闹那几位早撒腿撤了,二愣转身看了一圈,人没了,自己也彻底大了,有点儿脚底下没跟儿,趔趔趄趄的一边儿上楼还一边儿说呐:一……一瓶?砢碜……砢碜他妈谁……呀!
你看二愣,就为了一句话,不仅给自己喝高了,回家还挨了媳妇一顿暴骂,砢碜大了。
东北人就这样,有点儿淳朴,其实就是愚蠢外加心里没数。
东北人没别的大追求,怕砢碜的虚荣心绝对谁都干不过。众所周知,东北人的生活水平不是太高,可消费面前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个个穿得溜光水滑,吃得肥头大耳,谁说他们没钱,打死你你都不信。我有一个朋友,没别的毛病,人长得板板正正,工作也不错,就是爱虚荣,好穿,还必须是名牌,凡是世界名牌他都有,今儿个见你穿花花公子,他明天一准上身,还得是最新版。你穿鳄鱼皮鞋,他管保买都彭的。你是法国的西装,他必是意大利领带。他讲话了,只要是名牌咱在别人面前就不砢碜。工作好几年,一分钱没攒下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朋友见他都躲,不是不好意思要钱,而是怕他张嘴借钱。媳妇也管不了他,他有理呀!咱能让人说砢碜吗?气得媳妇把孩子往床上一扔:你怕砢碜,我不怕,我和你离婚。
东北人就这么有意思,行为做事,匪夷所思,有时令人哭笑不得。你没法用日常行为要求他,一方水土一方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小时候也是生活在“砢碜”的教诲之中。我记得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常遭到这个词的打击。譬如我上学时,一不留神,把同桌小花的胳膊肘碰了,那时男女一桌,桌中间用铅笔刀狠刻一条沟壑,是为男女授受不亲的泾渭,谁碰了谁都不行,非打即骂。那时侯我们可真认真,也真厉害,小花就是一个不惯谁的主。小拳头抡圆了,我好像还听见了她往手心儿喷唾沫的声音,然后就光明磊落地砸我小胳膊上了,就算小花劲小,我的小胳膊也小啊。我疼得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反抗和反击是本能的,我薅起小花的头发就是一个大嘴巴,还没等小花哭,全班同学呼啦一下子起来,声嘶力竭的冲我喊:不嫌砢碜,打女生!不嫌砢碜,打女生!老师更不惯着我了,把我提溜出来,一脚就踢门外去了。我在老师大脚的呼呼风声中听见:你个砢碜玩意!
我小时候在农村,那家伙叫穷,叮当的,平时没啥盼头,就盼过年。农村有句话:穷盼过年,富怕过年。穷盼的抓紧过了年再抓紧种地,富怕过年怕穷亲戚上门。小孩不知道愁,反正有乐就行,我也一样,离过年老早,就哽叽我爹,买件像样的衣裳,我爹好,不吱声,光哼。我妈去世了,就找我大姐,大姐听了,躲背旮旯掉眼泪。我二姐是个厉害主,拧我耳朵到雪地里,迎着西北风,卡着腰损我:就你不嫌乎砢碜,搁啥给你买,穷臭美,得瑟(东北方言臭美的意思,‘得读四声)!二姐正骂我时,有人喊她跳猴皮筋,哎了一声燕飞似的没了,我在西北风里这个憋屈,一边走一边踢土坷垃,忿忿说:就你知道砢碜!跳马猴子似的。
很大程度上,生活中起教化意义的往往是地方俗话。南方北方都一样,只是有的更阳春白雪,有的更下里巴人,南方人说话酸,那是地域的关系,南方天儿热,转身工夫身上就汗馊了,不酸就不对了。北方人不介,风干物燥,话一出口就干的嘎巴嘎巴响,说出来自然脆生、简洁、幽默,也痛快。道理大多相通或相融。
我岳母家楼下住着娘仨,老妈领着一儿一女,儿子叫小西,女儿叫小兰,老伴死得早,日子难免苦。好不容易儿子大了,上班挣钱了,老妈高兴,儿子性格有点儿潮,俗话说虎了吧唧的,干什么不走脑子,净惹祸,可他孝顺,在外边甭管咋驴,他妈说话绝对好使,真是让上东不去西。他妈脚有病,小西每天晚上必定给他妈泡脚,吭哧吭哧地蹲那儿,一边和他妈唠嗑,一边给他妈按摩脚,小西上班后,他妈就不让他洗了,他妈说:你这么大了,让人看见多砢碜。小西不管,小西讲话了,给老婆洗脚砢碜,给老妈洗脚砢碜啥!谁他妈说我■他。因此,一俊遮百丑,街坊四邻还是很喜欢小西。
小西上班了,总有些工友隔三差五地下个小馆儿,东北人吗!吃多少、什么菜不要紧,得像样似的摆一桌,然后就吆五喝六地开喝。小西能喝,用他妈的话说就是随他那死爹,每次小西都嘁哩喀喳把工友喝倒,然后从怀里拿出塑料袋,把所有的剩菜剩饭装上,喝大了的工友趔趄着说:操!多砢碜,拣折箩,跟你……你出去别说认识我,跟你丢不起……那人。小西将折箩往怀里一搂,一点儿也不在乎,乐颠儿奔家。没等进屋就喊:妈,来吧!全是好东西,你看,还热乎呐!他妹妹小兰不屑一顾,撇着嘴:啥破玩意儿,挺大个人拣折箩,不知道砢碜?小西眼睛一瞪:砢碜啥?我又不是偷不是抢,就你知道砢碜,老大不小个姑娘,一点正事儿不干,搞对象一个顶俩。
小兰没考上高中,也没啥像样的本事,就是长得好看,走街上回头率高,有的都跟到家楼下,就想跟她搞对象。他妈担心,毕竟女儿大了,又不敢告诉小西,小西虎啊,这砢碜事让他知道没好。小兰不在乎,还洋洋自得,姑娘的最大资本就是漂亮嘛!小兰的对象可搞老了,几天一换,街坊见了小兰和哪个男孩一起都不敢打招呼,怕说漏了嘴呀!谁愿意那么做,不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吗!所以,连他妈都没办法,女大不由娘,打不是,骂不是,心还得担着。
有一天小西回家拿东西,一进屋,见小兰和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在床上起腻,小西哪受得了这些,扑上去就打。小兰的朋友也不是省油的灯,东北人,都虎,打就打,谁怕谁呀!一对儿虎打得如火如荼,你怎么也得拉架呀,小兰可好,一高蹦沙发上,一边儿嗑瓜子还一边儿嘎嘎乐,打架的突然停了手,鼻青脸肿地瞅小兰,打呀?怎么不打了,瞅我干啥呀?我早给你们倒地方了。两人愣瞅了半天,恶狠狠地齐声说:你还知道砢碜不?
东北人就这样,一点儿招都没有。明明老朋友见了面,一个说:行啊!听说当经理了!另一个觑着眼:那算个啥,别砢碜我了。一个说:虮子也是肉,得了,我请请你,算给你祝贺!另一个急了:你请我?你可真能砢碜大哥,大小咱也是经理,我请!再说了,我能报销啊。两人于是勾肩搭背地走了,远远还能听见一个说:我告诉你,大哥,这年头,有权不用孙子都砢碜你。
作者简介:尹成,中国公安消防文联委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公安文联委员。先后出版小说集《红旅》;长篇小说《不动声色》、《尊严》;散文集《站在你的边缘》、《乱炖》。另有中篇小说《红门》、《红血》、《空间》、《晚点航班》、《偷情》等作品。与人合作大型室内电视剧《低头不见抬头见》和二十集电视连续剧《警中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