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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近现代儿童小说

2013-03-23杜传坤

东岳论丛 2013年9期
关键词:译介小说儿童

杜传坤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 济南250014)

从晚清“兼及”儿童的小说译介到五四儿童小说的沉寂

戊戌维新运动前后,随着改良主义思潮的兴起,小说文类以其强大的启蒙功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殊荣。由于“创作功缓”,晚清文坛掀起小说翻译热潮,其中也出现了给“少年”、“童子”、“学生”等未成年人阅读的小说。当时的“儿童小说”概念还相当模糊,较少专门为儿童译介,更多的是“兼及”作为“小国民”的儿童,尽管如此仍为儿童读者展开了一个新奇的文学世界。

晚清“兼及”儿童的小说译介:“小说需要儿童”

晚清“兼及”儿童的小说译作按照题材内容通常可分为科学小说、冒险小说、爱国小说、教育小说等几大类。总体来看,这些小说译介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小说”,而在其“科学”、“冒险”、“爱国”以及“教育”等。翻译方法上也多以“意译”为主,甚至是“豪杰译”,即在翻译过程中改变其原作的主题、结构和人物,或任意增删,以强调小说的政治色彩和教化作用。从以下几种译介小说的代表作便可窥一斑。

以《月界旅行》为代表的科幻小说(时称“科学小说”)译介。某种意义上,科幻小说的滥觞与兴盛,导源于现代性中的“未来观”,以法国儒勒·凡尔纳为代表的科幻小说正是这种新型的“我们与历史时间关系”的一个象征和标志。科幻小说于20世纪初登陆晚清文坛,并掀起一股“凡尔纳热”,显然与当时正在酝酿成形的现代性文化语境有很深的渊源关系。科幻小说中的未来意识体现了对于新事物的神往和对变化而非静止的远景的信念,这种客观、线性的现代历史观或时间观认为可以规划某种过去与未来。晚清科学小说的译介就意在把国人“向后看”的思维模式变为“向前看”,是文化旗手们“改造中国人的梦”的一种尝试。鲁迅1903年曾据日译本重译过凡尔纳的《月界旅行》,译者在书前所附《辨言》中指出,给科学之理披上文学外衣,借小说来传布科学知识,能激起普通读者兴趣,思想启蒙效果也就大不一样。尽管《辨言》中提到了“贩夫稚子”、“纤儿俗子”,用以说明(科学)小说通俗性趣味性的优越之处,却并非是将其作为主要阅读者,不是有意为儿童译介。1900年陈寿彭译、薛绍徽笔记的《八十日环游记》作为凡尔纳科学小说的最早中译本,在其《序》中提到了“收诸蒙学”,但也只是作为此类小说的效果之一,儿童仍然只是被“兼顾”在内。1903年海天独啸子译述了日本科幻小说《空中飞艇》,鼓吹要使科学小说“为社会主动力,虽三尺童子,心目中皆濡染之”,把“三尺童子”列为科学小说的重要接受者。此外还有徐念慈1905年译述的英国科学小说《黑行星》等。除了单行本,《新小说》《月月小说》、《小说林》等报刊杂志也很重视科学小说的刊发。不管是否专门或有意为儿童译介,科学小说中那些新鲜的时空器具、有趣的情节、惊险的结构布局,尤其是基于科学理性基础上的大胆想象,都在客观上契合了青少年热爱幻想、冒险、好奇、渴求新知的阅读心理,从而很容易被他们据为自己的读物。

以《十五小豪杰》、《鲁滨孙漂流记》为代表的冒险小说译介。《十五小豪杰》最初由梁启超从日译本转译,其“为儿童”的意识很明显,是为“开发本国学生的志趣智识”而译。“十五小豪杰”都是“髫龄乳稚”的少年,但在困境面前不怕艰苦,体现出冒险、进取、自治等精神。《鲁滨孙漂流记》最早的中译本是沈祖芬译、1898年开明书店出版的《绝岛漂流记》,译者自序中说“用以激励少年”。此外,还有数部冒险小说的主人公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主要叙其冒险经历以激励少年及国人。

以《爱国二童子传》为代表的爱国小说译介。此类译作数量相对较少。林纾在其与李世中合译的《爱国二童子传》的“达旨”中申明,翻译此书是为了使“青年学生,读之以振动爱国之志气”。署名“大陆少年”所译的《云中燕》讲述了法国十三岁少女蝶英大抗敌的英勇故事,译者“叙言”中说,“尚有一线之希望者,惟吾辈少年同胞之兴起耳”,“是书亦足为振起少年精神之一助”。1903年上海独社初版“中国轩辕正裔”著的《瓜分惨祸预言记》,经胡从经查证是遭清廷查禁的革命书刊,是一本以儿童爱国活动作情节主线、以儿童为主人翁、我国较早塑造爱国儿童形象的长篇小说。

以《馨儿就学记》、《苦儿流浪记》为代表的教育小说译介。包天笑所译《儿童修身之感情》(即《三千里寻亲记》,自称是“教育儿童的伦理小说”。1909年他从日文转译了《馨儿就学记》(即意大利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译本是典型的“意译”,然而这一改译之作却受到读者特别是中小学生的欢迎。据译者述,其原因或许在于“此书情文并茂,而又是讲的中国事,提倡旧道德,最合十一、二岁知识初开一般学生的口味”①胡从经:《晚清儿童文学钩沉》,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年版,第106页。,作为少年儿童读物中的畅销书,其创作部分还被编入了当时的国文教科书。其译文的吸引力“较之直译的半中半洋的语言委实要大得多,也顺眼得多、悦耳得多。”②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29页。所译《苦儿流浪记》也颇有影响,小说塑造了一个与悲苦命运顽强斗争的少年形象,译者曾坦言这部小说“叙事颇为曲折,颇引人入胜,而尤为儿童所欢迎”。连同包天笑译自日本教育小说的《埋石弃石记》,这三部译作号称“三记”,曾经受到中华民国教育部的褒奖。

翻译的同时,也出现了极少数有意为少年人创作的小说,典型的如《侠客谈》,但此作目的仍在于“为改良人心、社会之腐败也”③冷血:《侠客谈·叙言》,刊1904年《新新小说》第一号。。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人们并没有给儿童专出一种小说的意识。直到清末才有人建议“学校教育当以小说为钥智之利导”④耀:《学校教育当以小说为钥智之利导》,刊1907年《中外小说林》第一年第八期。、“学堂宜推广以小说为教科书”⑤老棣:《学堂宜推广以小说为教科书》,刊1908年《中外小说林》第一年第十八期。,呼吁今后的著译家“专出一种小说,足备学生之观摩”,以“鼓舞儿童之兴趣,启发儿童之智识,培养儿童之德性为主”,从而达到“足辅教育之不及”⑥徐念慈:《余之小说观》,刊1908年《小说林》第九、十期。的效果。可见,当时“兼及”儿童的小说著译,皆是以国家、社会、教育为着眼点,而不是对儿童自身文学需求的满足,即人们还没有从儿童的身心特点出发,来探究儿童需要不需要小说、以及需要什么样的小说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晚清“兼及”儿童的小说译介,其出发点还不是“儿童需要小说”,而是“小说需要儿童”。

五四时期儿童小说的沉寂及其原因

五四时期确立了“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观,在童话、诗歌、戏剧甚至散文创作方面都有开拓性收获,但儿童小说园地却几近荒芜,尤其在五四成人小说创作高潮迭起的对照下更显得冷清异常,晚清民初显赫一时的“兼及”儿童的小说译介也悄然隐退,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五四时期确实有一些以儿童生活为题材的小说,比较成功的如刘半农的《饿》、王统照的《湖畔儿语》、赵景深的《阿美》、《红肿的手》、叶圣陶的《阿凤》等,然而这些并非为儿童创作的小说,其实是“写儿童的事情给大人看的”,目的在于“从微小事件上透出时代暗影”,不能想当然归为儿童小说。

究其根底,五四时期儿童小说的沉寂,应归因于当时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与儿童文学观。随着“人的发现”的深入,“儿童”不但超越了传统社会“成人的预备”和“缩小的成人”的旧身份,而且也超越了晚清作为“小国民”的社会身份,其“内外两面”迥异于成人的特点受到强调,人们的关注重心是在远离成人的幼童期,而不是接近成人的青少年阶段。五四所发现的“儿童”主要是处于“极富空想”阶段的“幼童”,强调与成人之区别。从当时的“显学”民俗学及儿童学角度考察,此阶段儿童是接近于原始人的“小野蛮”,童话、歌谣乃原始人之文学,亦即儿童之文学。迎合儿童的心理需要供给他此类作品才是“以儿童为本位”。而小说以其记事的“现实性”与童话的“幻想”、“荒诞离奇”区分开来,“童话不是儿童小说:儿童小说所述的事,近于事实,少有神秘的幻想。一个故事,太实在了,决不能十分动听的,必须调和些神秘的色彩在里面,才能把儿童引到极乐园里。”⑦赵景深:《童话的讨论》,1922年1月9日作,刊《晨报副镌》。认为儿童要等到相信猫狗说话的阶段自然推移过去之后,才会喜欢读、适合读充满现实分子的小说。也就是说,远离幼童想象与空想的写实性小说被认为属于“大孩子”,而非儿童本位的文学之核心,所以五四时期不但少有儿童小说创作与翻译,而且其理论探讨也极少。

三四十年代阶级观念下儿童小说的新型伦理:“二分式想象”的局限与突破

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之后,儿童本位观念逐渐淡化,儿童区别于成人的“小野蛮”身份不再引人注意,“童心”崇拜显得不合时宜。三四十年代儿童主要被视为现实中的人、大众的一部分、革命的接班人、抗战救亡的有生力量,被期望成为“小英雄”、“小战士”,儿童文学则被视为帮助儿童实现这些社会角色的有力工具,被赋予了为儿童指示正确生活道路尤其是政治道路的使命。而以现实主义描写社会人生的儿童小说,就成为完成这一使命的优势文体。

五四到抗战前夕,伴随着革命文学和左翼文学的兴起,儿童小说重在描写社会底层儿童的苦难及其觉醒与反抗,直接或间接反映当局黑暗统治。但与五四时期同类题材的小说相比,对这些苦难题材做了不同于五四的处理,对儿童苦难与不幸的问题做了不同于五四的归因,并初步指示了解决问题的“药方”,突出了阶级斗争的观念。有些作品艺术表达上尚显粗糙,不同程度存在图解政治观点的痕迹,失之概念化、简单化。这一时期儿童小说中的儿童形象也发生了分化,一改五四小说中儿童形象的普遍善良与纯洁,而是通过贫富对立、阶级对立的“二分式想象”,使得小说中穷苦儿童大多具备善良、纯洁、倔强、富有同情心和反抗精神等美德,而富贵的、资产阶级的儿童却普遍骄横、邪恶、缺乏同情心,就如石灵《小立子的悲哀》中“小立子”和“小少爷”之间的二元对立。这种“二分式想象”的逻辑可以概括为:城乡对立=贫富对立=阶级对立=善恶对立。这也是三四十年代此类题材儿童小说的新型伦理。这种简单化和模式化显然会影响小说人物形象塑造的深刻性、复杂性与真实性。

但是,当时也有作家凭借超凡的文学笔法以及对儿童心理的独到把捉,突破了“二分式想象”的简单僵化,在反映社会现实与人生真实的同时,将给儿童的“教训”包含在艺术的形象和生动的故事中,小说没有沦为“故事化”的“格言”或“劝善文”。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应为张天翼。他的儿童小说创作与其《大林和小林》、《秃秃大王》、《金鸭帝国》等童话创作一样,往往将某种革命思想、政治观念融入其中,不同程度存在“图解政治”倾向。但他的图解是同类作品中最为成功的,比如《蜜蜂》、《奇怪的地方》等中短篇儿童小说,努力将某种思想主旨的传达编织进生动的故事情节之中,较成功地揭示了人物的性格,堪称此类题材与主题的儿童小说典范之作。《蜜蜂》将一场农村的阶级斗争融入到儿童生活之中,借助儿童视角折射出真实的社会图景。小说由五封书信构成,是以一个小孩的口吻写给他的“姊姊”的。由于作者对儿童语言及思维的天才式把握,产生了许多儿童式的幽默。比如将军官当成“体操老师”,把军官的佩刀误以为“裁纸刀”,生搬硬套的“黑牛敬书”,用词不当的“徐老师比古时候更美丽了”等。由于这些信件出自一个“小学生”之手,叙述有时杂乱无章,啰嗦且有语病,还夹杂许多错别字,这种“原生态”读起来既真实又富有儿童情趣。有意为之的“童言童语”还能收到意想不到的讽刺效果,比如县长演说辞中的“本鲜(县)向来害民奴子(爱民如子)”等。三十年代即有论者指出,《蜜蜂》“真是一篇儿童文学的杰作,天真诚朴的口气处处露出小孩子的个性,可爱极了。”①顾仲彝:《张天翼的短篇小说》,沈承宽等编:《张天翼研究资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67页。《蜜蜂》“是一篇可以不朽的儿童文学,它的不朽,是建在它那独特的作风上,逼真的语气上,以及它深刻的意义上。”②汪华:《评〈畸人集〉》,刊1938年8月16日《文艺阵地》第1卷9期。

《奇怪的地方》是一部中篇儿童小说。农村的“小民子”随同进城做工的爸爸住在雇主家里,在这所“洋房”里小民子遭遇了许多不明白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奇怪的地方”。作者在书的序中说,这个故事是想要说“真的事情”和一些“真的道理”,但作者高超的讲述能力可使读者沉浸于故事本身而意识不到是在“受教育”。小说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却又常常转用故事中“小民子”的眼光来叙述,变为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更容易产生童真童趣并增强故事的戏剧性,同时又能保留第三人称对聚焦人物进行描写的自由。比如当小民子被告知这是“洋房”时,他就奇怪起来:“羊房呀。一个真羊也没有。”//只有一个假羊,倒很象真的,头发象黑绵羊,脸孔象白山羊,笑起来象羊叫:咩吓吓吓吓!名字叫做太太。平淡无奇的洋房与太太因为“小民子”视角的陌生化而产生了奇特效果。作者对聚焦人物语言及心理的熟知,对“小民子”内心活动的充分展示也拉近了读者与小主人公的距离,小说中有许多生动传神的细节:于是他正正经经走着,对镜子看也不看一下,走呀走的,他猛的一下子转过身来。//哈,这回转得这么快,总学不到吧?这是小主人公对付镜子里那个总是学样的“小民子”的情景,令人忍俊不禁。此外,小说在人物话语的表达形式上采取了直接引语与自由间接引语的混合使用,前者像“我不管,别人打我,我就打他!”引号所产生的音响效果有助于对“小民子”倔强性格、反抗精神的表现,而自由间接引语没有引导句,叙述语与人物想法之间不存在任何过渡,读者可直接进入人物内心。例如写小少爷不给“小民子”玩具玩儿:真是!没看见过这么小器的!在家乡里,摘了黄瓜大家吃,摘了毛栗大家吃。一个小菩萨顶多翻翻筋斗就是了,让他玩玩都不肯。这是“小民子”的口气,也是他的心里话,读者可以直接感受到人物的性格,而它的语言形式却类同客观可靠的叙述语,从而也巧妙地表达出叙述者的隐性评论,同时还道出了读者的心声。这三种声音的和声,或者说这种多语共存的态势,增加了小说的语意密度。正是凭借这样的叙事艺术,张天翼具有“图解”倾向的儿童小说很大程度上突破了“二分式想象”的局限。

民族战争中儿童小说的艺术成就:“流浪儿”与“小英雄”的形象塑造

民族战争中儿童小说出现了更多中长篇佳作,最主要的艺术成就则是作为“流浪儿”和“小英雄”或“小战士”的儿童的典型形象的塑造。茅盾《大鼻子的故事》刊于他创办的《文学》杂志1936年7卷1号的“儿童文学特辑”,以其高超的艺术水准为此期的现实主义儿童小说竖起了一块里程碑。这是一部“城市流浪儿的传奇”,艺术成就在于“多角度多层次地刻画出一个中国三十年代的流浪儿的典型形象”③金燕玉:《茅盾的童心》,南京:南京出版社,1990年版,第102页。。“大鼻子”是在“一·二八”战火中失去双亲流浪于上海滩的孤儿,生活比野狗还艰难,并通过一系列生动的细节揭示出“大鼻子”的心地善良。但艰难的流浪生活也使其染上了一些“恶习”,小说将“大鼻子”的思想转变刻画得极为真实。当被裹挟进纪念“一·二八”的反帝示威游行中,他先是将游行队伍误以为“大出丧”,心里埋怨“小五子”不够朋友,不招呼一声让他错过了捞“外快”的机会,继而弄明真相后“有点失望”,但这热闹的场面也使他“觉得有趣”。这些描写都极符合一个流浪儿童的心理,他并没有突然就“觉醒”了。随后是精彩的“鼻涕”细节:他先是将鼻涕偷偷撩在一个青年身上,没被发现而感到了“胜利”;然后同样的一幕又发生在一个女郎的头发上,他“觉得很有趣”,并打算趁乱偷旁边学生露出的钱袋;接着目睹了巡捕与学生的冲突,他脑筋里立刻排出一个公式:“他自己常常被巡捕打,现在那学生和那女子也被打;他自己是好人,所以那两个也是好人;好人要帮好人!”并且在女郎的提示下记起了四年前的“打仗”,要“报仇”;于是他开始“一只眼偷偷地望着那女郎的头发上的鼻涕”,觉得“怪不好意思”;再后来是“心里盼望立刻有一阵大风把这一抹鼻涕吹得干干净净”;最后他把那个学生掉在地上的钱袋毫不犹豫“送回了原处”。主人公对于“鼻涕”的心理转变,对于钱袋的态度,以及那儿童式的思维公式,都真实可信,尤其那句“打倒,——他妈的!到庙行去!”把“大鼻子”对政治口号的一知半解活脱脱表现出来。作者对“大鼻子”的形象塑造,可以借用胡风对鲁迅所译《表》的评价:“被描写在这里的是一个真实的过程,因为它带着情势的推移和感情的波动。”①胡 风:《〈表〉与儿童文学》,转引自王泉根评选:《中国现代儿童文学文论选》,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974-981页。大鼻子放浪习性的脱除和蜕变,也正是这样一个“真实的过程”。

三十年代中后期,侧重于抗战题材的儿童小说急剧增加。其中以苏苏(原名钟望阳)的《小癞痢》(1938)和贺宜的《野小鬼》(1939)为代表的长篇儿童小说,成功塑造了抗战儿童的典型形象。《小癞痢》最具特色的是它口语化、特别适合儿童“听”的语言。小说在第三人称人物限知视角、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的混用等方面,与张天翼《奇怪的地方》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在“小癞痢打架”一节中:

小癞痢向四面狠狠地瞧了一眼,可是不见人呀!咦!这是什么道理?难道青天白日见鬼么?——呸!小癞痢就是不相信鬼的!真的,鬼你看见过么?是什么样子的?你说!你说!

小癞痢对着粪坑正“你说你说!”的当儿,忽然响亮的叫声又传到他耳朵中来了……

从“小癞痢”的心理活动及其语言风格亦能感受到他勇敢、倔强、认真的性格。小说的全知视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人物有限视点。《小癞痢》的情节相当曲折,富有革命传奇色彩,故事性强。其中那些革命的大道理完全经过了儿童的眼睛和心灵的过滤,比如:

(“中国的小主人”)“‘小猪人’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们小孩子都是小猪么?呸!不对的呀!小猪会救国么?小猪只知道吃饱了东西睡觉,睡醒了就‘吱儿吱儿’地又要吃东西了!唉唉!我猜得不对的,一定是不对的呀!”

正是对这些儿童式“误解”的生动描写,才使那些硬梆梆的宏大政治话语能以儿童的理解方式传达,且趣味横生。《小癞痢》的成功在于“塑造了这样一个富有性格的又具有爱国思想和行动的孩子”,许多小读者受其影响走进了抗日斗争的队伍,“在此之前,儿童小说发挥了像《小癞痢》那样深远的社会影响和教育效果的,在旧中国还没有见过。”②贺宜:《苏苏作品选·序》,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1982年版。这部小说也存在些许不足,语言有时过于啰嗦,结构略显松散拖沓,个别情节有“失真”感,太多巧合有人为“安排”的嫌疑等。

贺宜的《野小鬼》塑造了一个在不幸现实中觉醒、最终走进抗日队伍的小英雄形象“小土根”。与《小癞痢》相比,《野小鬼》的语言较为朴实精炼,在生动性上似乎略逊一筹,结构上却更为严谨,完全围绕“小土根”的经历展开故事,线索清晰简明,情节一波三折。小说不仅通过情节事件而且运用精彩的细节来展示人物性格,比如对小主人公初当乞丐的描写:

小土根跑到杂货摊面前,又很快地跑了过去,好像他是偶然经过似的。他又胆怯了!

小土根又跑到了一家药材店门口,胆怯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就冲着伙计们说:“老板,给我一个铜板……”真糟糕呀,说得一点也不伶俐!并且又漏了一句要紧的话!伙计们没有做声,却对小土根看了一眼。小土根霎时间觉得脸上热起来,连忙走开了……

两次鼓起勇气,又两次临阵逃跑,“小土根”在自尊心与饥饿之间苦苦挣扎的心理情状描画得可谓逼真传神,揭示人物性格入木三分。《野小鬼》出版以后,也在少年儿童中间产生了广泛影响。抗战胜利前夕及战后几年,华山的《鸡毛信》、管桦的《雨来没有死》、周而复的《小英雄——晋察冀童话》、峻青的《小侦察员》等,也都塑造了抗战儿童的典型形象。

纵观“五四”落潮之后的儿童小说,纯粹表现儿童心灵与情趣而远离现实政治的作品并不多见,凌叔华的短篇小说集《小哥儿俩》算是一个例外,其中个别篇目最初发表于二十年代后期,但成书出版是在1935年,主要描写了儿童日常的家庭生活,没有现实政治味道,对儿童心理的把握极为准确。总体上看,这个时期的儿童小说大都以阶级斗争和抗战救亡为主题,犹如时代生活的一面镜子,促发小读者的阶级与民族认同意识,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和社会教育功能,是孩子们生动的“生活教科书”。它们在介入现实社会发挥其宣传鼓动之教育功能的同时,也凭借其艺术魅力吸引并打动了当时的小读者,从而为中国现代儿童小说史奉献了第一批奠基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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