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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文学叙事的审美范式转换

2013-03-21刘文辉

关键词:美学文学

刘文辉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 362021)

20世纪90年代文化审美范式的“泛审美”转向已经构成一个异常醒目的文化事实。在传统的美学规约里,“审美”或者“美学”一词,表示的是一种独立于日常生活之外的艺术活动,“审美”创作出来的是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所谓“第二自然”。审美活动追求一种超然于日常平庸之上的纯粹的精神体验,既不以满足人的实际需要为目的,也不以满足人的欲望本能为归宿。可以说,这是一种传统的精英性的“纯审美”或“经典美学”的观念,它强调的是审美与艺术所具有的与日常生活相对立的精神性或超验性内涵,其指称对象往往是具有强烈的终极关怀意义的、神性思考层面的“经典文化”或曰“高雅文化”。这种“纯审美”或“经典美学”关注的重心是人的精神层次和心灵世界,并以一种悲悯的情怀、庄重的态度追求人性的超越性提升。它追问的是美之为美的本源,讨论的是优美和崇高的美学范畴。它反对除悲壮、雄奇之外的非和谐、非平衡和非精致,排斥精神悲苦与庄严之外的生理快乐和功利追求。

一直以来,“知识精英”作为一个文化启蒙群体深受全社会的尊崇,其创造出来的“纯审美”文化成为提升民间粗鄙文化品质的美学范式,具有审美伦理上的号召力。在审美接受中,“纯审美”的文化无论能否被人们理解,因其代表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价值规范与模铸人的思想、制约人的行为的文化力量,因此,几乎受到了全社会的一致景仰和拥戴。可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作为“纯审美”或“经典美学”创造者的精英群体却淡出了文化中心,滑向边缘,沉入寂寞。“纯审美”或“经典美学”也日益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美学范式的转换,即“纯审美”或“经典美学”向“泛审美”转换,也即是审美泛化。

国际美学学会前主席阿莱斯·埃尔雅维茨认为:“审美泛化无处不在。所谓‘审美泛化’是指对日常环境、器物也包括人对自己的装修和美化。进一步说,美学也因此淡化了其形而上学的意味。”德国美学艺术理论家维尔什也认为,我们的社会正在经历着一种美学的膨胀。它从个体的风格化、城市的设计与组织,扩展到理论领域。博德里亚提出了“超美学”的概念。所谓“超美学”,指的是“美学已经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以及日常生活当中,以至于从现在起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美学符号。”[1]

虽然这些西方学者的审美判断是以欧美社会作为研究的基础,然而这种学术描述同样适用于20世纪末的中国社会。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是,审美泛化所表现出来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和审美日常生活化,成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一个触目惊心的文化景观。一些研究者认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就是直接将“审美的态度”引进现实生活,大众的日常生活被越来越多的“艺术的品质”所充满,亦即“把审美特性授予原来平庸甚至‘粗鄙’的客观事物(因为这些事物是由‘粗俗’的人们自己造出的,特别是出于审美的目的)或者将‘纯粹的’审美原则应用于日常生活的日常事物。”[2]“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反向运动过程,则是“审美日常生活化”。在艺术的疆域里面,“审美日常生活化”力图消弥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界限,从而聚焦于“审美方式转向生活。”[3]陶东风这样描述审美泛化的当代表征,他说,不管我们是否承认,在今天审美活动已经超出所谓纯艺术/文学的范围,渗透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占据大众日常生活中心的已经不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绘画、雕塑等经典的艺术门类,而是一些新兴的泛审美/艺术门类或审美、艺术活动,如广告、流行歌曲、时装、电视连续剧乃至环境设计、城市规划、居室装修等[4]。

的确,20世纪90年代的美学走下了崇高神秘的“象牙塔”,走进了充满人间烟火的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里。这主要表现在审美已经内化为人们生活活动的一个标准或者一个方面。诸如穿衣打扮、美容美发、家庭装修、购物消闲等活动。人们审美要求日益增强,过去只能在T型台上、休闲杂志里供人欣赏的服装,现在堂而皇之地穿在行走于熙熙攘攘的街头的人们身上。过去购买冰箱、电视等家用电器,人们只是关注实用价值和质量状况,现在,其外形设计是否符合家居环境的气氛,色彩线条是否给人以美的舒适感,日益成为人们选择的决定因素。就是平凡的嫁娶活动,现在从婚纱摄影到结婚录像,从设计仪式过程到艺术化地布置婚礼场面,都经过了审美打造。新郎新娘创造出了既供大家欣赏,又供自己体验的审美环境和氛围。

“纯审美”或“经典美学”为何会如此轻易撤离其长期据守的理论高地?“泛审美”为何能一呼百应地导演这场颠覆传统的“美学事变”?这要从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变化寻找根据。笔者认为,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社会语境较之以前的社会状况而言,无论在生活空间、价值取向还是文化意义上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异,衍生出了一个“新民间”语境的社会。

之所以称之为“新民间”,就是因为同既往的传统自然经济和计划经济时代的社会语境相比,这时的中国社会已经全面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其社会形态发生了根本性转移,工业文明取代农耕文明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导经济形式。同时,相对于传统民间社会所依托的生活空间主要指向广袤的乡村以及市井生活的城市(其中主要指向乡村)而言,“新民间”的主体背景已经由空寂的乡村置换为欲望喧嚣的都市。在这样的历史新语境下,以都市为生存背景的民间社会,消费意识形态充斥其中,构成“新民间”的“民”或者“大众”的内涵也发生了转移,即由“阶级斗争为纲”和计划经济时代下的“人民”或“革命大众”转变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和市场经济时代下的“消费者”或“经济人”。大众的生活趣味与价值旨归也从单一温饱型生存诉求趋向丰富与生动,一度被严厉看管的“身体”也悄然苏醒,“个体欲望”和“感官快乐”等作为人性的自然立法重新被确立。在“新民间”社会里,“消费”不仅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背景,也变成了文化活动的巨型语法。“正是消费这种无处不在的漫漶,改变了人们数千年来对精神、艺术以及自身生存意义的固有认识和界定,也选择着、创造着、生成着新的文化艺术观。”[1]

“新民间”的语境不仅充斥着消费意识形态,而且漫漶着传媒意识形态。所谓“传媒意识形态”,就是传媒的生存依据和传播动机所决定的传媒的价值诉求、审美倾向以及世俗化目的等。20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审美泛化和文学性的社会化扩张的进程,大众传媒起到了一种难以替代的引导、鼓动甚至诱惑的作用。大众传媒的功能细分(如电视、广播媒体中音乐台、体育台、教育台、儿童台等的相继出现,报刊中时事类、生活类、女性类别的区别),以及各个不同的趣味指向或技术特性,深刻影响了芸芸大众的闲适追求和生活想象。无论是日常生活享受的最初动机,还是对于具体生活方式、生活目标和生活过程的理解把握,人们都不同程度受到了大众传媒有意识地调节控制,在一定意义上成了大众传媒的又一种复制产品。广播电台的“流行音乐排行榜”,即时发布着乐坛的最新动向,成为人们关注和消费音乐文化的强有力的指南。电视里的“健身潮”、“消费驿站”、“电视购物”等,不仅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生活信息,同时也有力地催生了所有电视观众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报纸、杂志上连篇累牍的“汽车时代”、“时尚精品”、“家居装饰”等等,则在一片诗意的文字里埋伏巨大的大众消费前景[5]。大众传媒因其技术的优越性和信息收集与传播上的广泛性,促动社会审美风尚走进日常生活。日常生活审美化和审美日常生活化构成了社会审美的主体风景。

在文化审美范式由纯审美走向泛审美的过程中,已经滑向边缘的文学要想避免被“终结”的命运,在叙事选择上进行审美范式的现代转换,契合时下的审美风尚,走向审美泛化的“新民间”,成为必然的美学策略。

考察20世纪90年代以来审美泛化在文学叙事中的表现,可以发现,20世纪90年代在传统意义上“纯审美”的文学走向衰微的时候,人们在各种非文学的领域发现了文学,它的身影开始更多地出现在摄影、网络、手机短信中,网络文学、摄影文学、短信文学的出现,加上此前的电影文学、电视散文等,文学借助现代科技媒介开始了大规模的社会化扩张,文学走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出现了“日常生活文学化”和“文学日常生活化”的景象。非文学领域出现了“文学”,而文学领域却日益“非文学”化。文学的“非文学化”导致文学叙事中的精神资源和思想穿透力双重贫乏,使文学审美走向弱化、泛化,尤其是文学的欲望化叙事已经成为文学审美走向泛化的主要表征,即由原来文学主要指向人的精神和心灵的审美原则转向感官化和物化,也即文学感官化和物化的泛审美走向主要聚焦在文学叙事的欲望表达上。按照丹尼尔·贝尔的看法,所谓欲望就是指超过了绝对的需要,满足个人优越感,表明个人地位的永无止境的东西。

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在中国社会正式启动并逐渐走向成熟,物质的极大丰富与盈余成为“新民间”社会的突出景观。在市场法则的笼罩下,消费意识形态成为20世纪90年代多元意识形态“家族”①20世纪90年代中国,消费社会的后现代观念通过大众传媒,特别是电视、互联网等电子传媒的流布,已经深入人心。传媒通过创造现代神话,使商业社会的实用主义意识形态以及由其衍生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深入人心,以致成为当下人们思想、情感和生活的一部分。同时,实用主义意识形态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在不同的社会阶层中,又有各自不同的表现形态,由此衍生出了知识分子/社会精英意识形态、中产阶级/白领意识形态、百姓/平民意识形态。这样一来,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的一元独大的国家/民族/执政党意识形态(即政治意识形态)在新的历史浪潮面前走向瓦解,众声喧哗的新意识形态“家族”格局开始形成。中最为醒目的存在。“消费话语”成为这个时代最有诱惑力、号召力和生命力的巨型话语,它不仅让在计划经济时代遭受压抑的世俗欲望和感官享乐获得了存在的历史合法性,而且它还颠覆了传统的价值观和道德观,造成了新的消费时尚。由于大众传媒在这个时代的神奇崛起,传媒意识形态所形成的“传媒话语”成为与“消费话语”互动的另一个巨型话语。在传媒话语所形成的视觉文化覆盖里,影像以其感性、逼真、现场感的冲击力以及几乎同步的传播时效,使各种各样的消费时尚深入人心。不仅如此,传媒在不断呈现消费时尚的同时,还不断地制造出新的消费欲望。在传媒的刺激和导向之下,消费成了“神话”,不断满足由传媒意识形态和消费意识形态合谋制造的各种欲望便成为人们主要的生存状态,也成了文学叙事表现的主要风格。

20世纪90年代“新民间”语境下的文学欲望叙事主要表现为“物的欲望”和“性的欲望”。“物欲”和“性欲”仿佛成为消费社会人们生命追求的制高点,在这个制高点的统摄之下,传统社会所有的理想、精神、爱情、信仰、道德等等,都退出历史的地表。

首先,“物欲”成为20世纪90年代文学最为膨胀的叙事能指之一。这一时期作家们几乎放弃了高蹈的人文理想,告别了国家主义思潮而转向物欲横流的世俗人生。“物欲”铺天盖地地弥漫在各种文学文本中。起初的“新写实”文学,虽然声称以摄影机般纯粹客观的叙事策略,在“情感零度”的冷静书写里,呈现社会底层芸芸众生的原汁原味的生存状态,主要表现了文学审美走向日常生活的努力,但是在“一地鸡毛”的“烦恼人生”中,依然能从貌似平静的文学叙述里发现“物欲”不可抑制的冲动。最终把“物欲”推向叙事顶巅的是作为90年代最为活跃写作主体的新生代作家群落(这个群落的作家年龄构成非常广泛,既包括“60年代出生”的作家,也包括被一些研究者称为“新新人类”的“70年代出生”的作家),他们以一种在“边缘处叙述”的话语姿态,以民间化的写作立场,对社会的“边缘人”展开独具个人体验的文学表达,“物欲”成为了其文本的根本叙事策略。

何顿的《弟弟你好》、《我们像葵花》、《生活无罪》等呈现的对象,都是处于社会底层,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小人物。他们凭着时代赐予的机遇以及自身的挣扎和拼杀,甚至不择手段和铤而走险,最终发了财。文化贫乏症使他们无力摆脱金钱的诱惑,他们不断寻求物欲的刺激以摆脱精神的虚空,在物欲的刺激里麻木,又在麻木里继续寻求刺激,物欲和金钱成为他们生命的最高立法。正如何顿在《生活无罪》里宣称的,生活意味着金钱,生活无罪也即金钱无罪。“名誉是一堆废纸,只有老鼠才去啃它。”

邱华栋的作品基本都在倾力表现都市人的欲望与梦幻。“欲望”不仅是他小说叙事的文本内在动力,也是他进行文学写作的文本外部动力。在邱华栋的都市叙事里,“欲望”无所不在并且战无不胜,它支配并控制了小说人物的“行为艺术”。正如他在《闯入者》中表述的那样:“整座城市只是一个祭坛,在这个祭坛上,物是唯一被崇拜的宗教,人们为了物而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个祭坛。”“每个人都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一个消化另一个,世界完全就是一个腔肠动物,人们互相消化。”

朱文的小说触点常常是出于他心中不曾平息的欲望,欲望潜伏在他小说文本的各个角落。在《我爱美元》里,他对金钱的热爱坦率直白:“那种叫美元的东西,有着一张多么可亲的脸,满是让人神往的异国情调。”

在这些物欲横流的叙事文本里,除了金钱以外,亲情、爱情、友情等等最为纯粹的东西全部遭到质疑。“世界上真的有爱吗?爱情算他妈什么东西,一万、十万、一百万能买到吗?十块、一块、一毛钱一斤她值吗?爱情就是水银,剧毒,只能看,不能碰;是狗屎,不能看,不能闻,不能摸。你还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爱情吗?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只有钱最伟大,有了钱就有了一切!”(莫言、阎连科《良心作证》)对于男人来说,其“成功是什么呢?就是钱!”“男人身上是万万不能没有钱的。钱是男人的胆和魄,没有钱的男人是没有胆魄的”。“我们爱的是钱!”“你想钱,就要做钱的孙子,要比钱更卑贱!”(葛红兵《财道》)

同时,在新生代的叙事文本里还普遍有对“物”的展示癖,代表都市文明的所有现代化景观及时尚消费品都是文本故事发生的必然背景与道具。男性作家多是在文本表达中沉醉于流光溢彩的现代城市建筑、表征尊贵的高档会所、流行汽车的牌号以及流行音乐和各种消费场所。女性作家则在摆设、时装、首饰、化妆品、宠物、美食等方面表现出持续不衰的亢奋,譬如棉棉的《糖》、《社交舞》、《声名狼藉》处处可见对物欲的沉溺与渲染。周洁茹的《到常州去》、《告别辛庄》、《我要干点什么》则被膨胀飘忽的物欲撕扯得七零八落。卫慧对“物欲”的书写更为放肆和大胆,其在《上海宝贝》中描写欲望男女在洗手间里手忙脚乱地做爱,也不忘记向读者提醒女人内裤的CK标识。安妮宝贝的所谓“小资小说”充斥了时尚衣服、咖啡和酒店的名字[6]。

其次,“性欲”成为20世纪90年代文学叙事中最为突兀的要素。“性”已被剥去了所有遮羞的装饰,开始走出古典神秘的帐帷,像橱窗里的商品一样,赤裸裸地被展示着。20世纪90年代初启动文学性欲望叙事的最为著名的文学文本当推贾平凹的《废都》。《废都》中大胆而又尖锐的性描写,加之随处可见的“此处删去若干字”的虚张声势噱头,以及商家作为营销策略而公然打出的“当代《金瓶梅》”的宣传广告,都使《废都》赫然成为一部香艳的“性爱”文本,从而遮蔽了作家深刻的写作初衷以及文学表达的严肃意义。总之,《废都》开启了世纪末中国文学“肉身潮”的大幕。此后一系列仿写《废都》的“性文本”喧闹出场——《媾疫》、《荒诞斯人》、《瞳人》、《春梦》、《阴缺阳缺》、《圈女》、《妻命》、《妾艳》、《三代寡妇》与《我的情人们》等形成了蔚为壮观的“肉身潮”。

纵观20世纪90年代文学的整体状况,可以说“肉身潮”持续影响了其后出现的女性作家的身体写作以及号称“断裂”一代的新生代欲望写作。不过,作为身体写作的起始者,陈染、林白等女性作家没有一味沉潜在形而下的“肉身潮”里,她们大胆、直露的身体欲望书写,具有形而上的女性意识苏醒和对男权社会进行反动的意味。陈染的《私人生活》、《与往事干杯》、《无处告别》,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说吧,房间》、《守望空心的岁月》,徐坤的《含情脉脉水悠悠》、《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海男的《女人传》、《坦言》等作品,均是通过对女性身体的细微感触来表达对于内心世界的呼应,其突出之处不仅在于她们大胆地描写女性内在的隐秘性体验,更在于她们对男权的颠覆,以让一个女人的存在意义更加真实。

如果说陈染们隐秘的性欲望表达还具有一定美学含量的话,那么朱文、韩东、张欣、刁斗等新生代作家已经完全拒绝了任何传统意义的审美建构,彻底沉沦在形而下的“肉身潮”里,以简单化的方式将艺术与现实对接,使文本呈现出浓厚的世俗气息与强烈的性爱欲望。朱文笔下的主人公为了打发难熬的时间,常常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与女人上床,这些女人要么是有夫之妇,要么是离了婚的弃妇。韩东《弟弟的演奏》中“我”的性对象是一个切除子宫的半老徐娘。张欣《生活之恶》中的眉宇,为结婚必需的栖身之所一筹莫展,遂以初夜贞操为代价换得一套住房,以往被女性珍视无比的东西与一定价值的物划上了等号。刁斗认为:“在我看来,性是一种欲望的集合体,其中情欲是根本”[7]。

20世纪末以卫慧、棉棉为代表的“70年代出生”的新生代作家,把这种非道德的性欲望叙事推向了极端。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描述的那样:卫慧的《上海宝贝》和《我的禅》,棉棉的《糖》,九丹的《乌鸦》和《女人床》,木子美的《遗情书》等,完全陷入了自觉服从市场逻辑,有意识地极度张扬性爱欲望。这一趋向发展到极端,便是进入21世纪后《下半身》刊物的出现及其所发表的宣言。显然,一大批作家将笔触聚焦在女性性爱欲望的表现上,并非都出于女权主义诉求,而是青睐于被媒体反复宣扬而更具有市场价值的“身体写作”[8]。

文学叙事的欲望表达是20世纪90年代文学审美泛化的主要表征。虽然文学的审美泛化还表现出文学审美的世俗化、时尚化、休闲化以及娱乐化等特征,但这些都是聚集在欲望化周围的表象症候,因为这些审美泛化特征归根结底仍是审美欲望化的表现形式,它们最终依然是要指向欲望化矢的的。文学叙事的欲望化策略完全颠覆了传统美学的话语范式,一度引起人们对美学以及对文学的恐慌,一直以来“文学的终结”、“文学的堕落”甚嚣尘上。但是,笔者认为,这正是文学审美在20世纪90年代所要经历的必由之路,一个无法回避的曲折。

人们当下所面对的是一个被传媒意识形态和消费意识形态所覆盖、所呈现以及所整合的“新民间”社会。在这样的“新民间”社会里,由于政治意识形态控制的退场,人们长期以来遭受压抑的世俗欲望和感官享乐便被无限制地释放出来。在消费意识形态的不断诱惑下,大众传媒不断挖掘、钻探以及呈现人们的欲望,最后直接指向人的身体,指向传统美学最为忌讳的赤裸裸的性欲望和性隐私,这些感官化和欲望化的想象不断被大众传媒复制、放大和传播,以致深入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一部分,成为人们情感、思想和审美的一部分。市场经济严酷的生存法则,使得文学根本无法绕开也不能绕开这些“欲望能指”。文学投身其中,试图大显身手,是文学的勇敢也是文学的无奈。

笔者认为,站在道德化的立场对文学的欲望化叙事进行伦理谴责是容易的,但却有失公允。在全社会的欲望化沉沦中,单单责备文学没有承担起英雄救赎的文化责任,也是缺乏社会理性的草率之举。当然,这并不是说文学可以放弃精神启蒙的历史责任,做一个没有社会责任感的精神飘移者。其实,文学即使在20世纪90年代的欲望化叙事里,依然有着反拨文学宏大叙事的形而上追求,诸如个人化叙事是对现代性人格的张扬,欲望化叙事是对禁欲主义的反动等,只不过这种追求已被文学的市场化策略所淹没。文学如何自救以及如何救人?这个问题不仅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也引起文学自身的警觉。不能不说这是文学走向审美泛化的尴尬,也是文学走向审美泛化的成果!

[1]金元浦.别了,蛋糕上的酥皮——寻找当下审美性、文学性变革问题的答案[J].文艺争鸣,2003(6).

[2]皮埃尔·布尔迪厄.区分:鉴赏判断的社会批判[J].国外社会学,1994(5).

[3]刘悦笛.艺术终结之后——艺术绵延的美学之思[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

[4]陶东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J].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4(5).

[5]王德胜.世俗生活的审美图景——对90年代中国审美风尚变革的基本认识[J].思想战线,1998(10).

[6]郑崇选.镜中之舞——当代消费文化语境的文学叙事[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89.

[7]林舟.生命的追怀[M]//张旻.犯戒.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6:3.

[8]管宁.当前中国文学的时尚化倾向[J].中国社会科学,2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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