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七大:筹备了十七年的会议
2013-02-26王彬彬
王彬彬
一
朱通华先生的 《较量:1976—1980年的上海滩》一书,是很值得一读的。1976年10月,中共中央决定由苏振华、倪志福、彭冲率领工作组进驻上海,清查“四人帮”及其党羽十年间在这座城市的所作所为。其时在江苏省计划委员会任职的朱通华先生,被抽调进工作组。这本书,写的就是工作组与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朱永嘉等“四人帮”余孽较量的过程。朱通华先生在书中说,自己1970年就认识了马天水,因为:
那几年,我作为江苏省计划委员会的一员代表,每年参加全国计划会议。马天水是上海市参加全国会议的带队人。那几年,全国计划会议是马拉松会议,一开就是两三个月,从国庆节开到过元旦、过春节是常事。有一次从穿单衣开到穿棉衣。上海同江苏两个省市的代表的房间总是被安排靠在一起。虽然两三个月天天见面,可是真怪,上海代表中有少数人总是整天绷着个脸,对江苏的代表抱着莫大的戒心。但是,对我来说,还是有足够的机会对马天水观察一番的。
有位年轻人对我谈到这本书时,特意说到了这一段。他对那时候“从穿单衣到穿棉衣”地开会,表示不可思议,问我这是否乃“文革”时期特有的现象。我对他说,这样的马拉松会议,“文革”时期特多;但这样地开会,开这样的会,却并非“文革”时期独有;它起源于延安时期,是毛泽东政治风格的产物。我查了一些相关资料,做了一个初步统计。如果把会期超过一个月看作是会议超常的一种表现,从1938年到1978年,四十年间,中共开过二十多次这样的超常会议。1938年以前,毛泽东还没有乾纲独断,还未能一言九鼎,如何开会,还不能由他一人说了算。1978年以后,毛泽东式的政治做派,以“之”字形的步伐退出政治舞台,这样的马拉松会议也就不再开了。
1938年以前,中共已经开过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了。从“一大”到“三大”,会期都在一周左右。1925年1月11日至22日,在上海开了“四大”;1927年4月27日至5月9日,在武汉开了 “五大”。“四大”、“五大”,会期比以前几次长些,但也只有十多天。“六大”是在苏联开的。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近郊召开。“六大”开了23天。1938年以前,中共在全国代表大会之外,也没有开过长会。著名的“八七会议”,只开了一两天;著名的“遵义会议”,只开了两三天。所以,“六大”,应该是1938年以前的中共历史上最长的会了。
1938年9月29日至11月6日,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在延安召开,会议39天。这是中共党史上第一次会期逾一月的会。
1939年7月3日至8月25日,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期54天。
1939年9月10日至10月22日,中共中央在延安举行政治局扩大会议,会期42天。
1942年10月19日至1943年1月14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在延安召开高级干部会议,会期85天。
1944年5月21日,扩大的中共六届七中全会在延安举行第一次会议。“会议通过由毛泽东、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周恩来组成七中全会主席团,毛泽东为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和七中全会主席团主席。会议决定,在全会期间由主席团处理日常工作,中央书记处及政治局停止行使职权”。也就是说,会议一开始,就决定将大会的领导机构与中央的领导机构合而为一。原有的中央书记处和政治局停止工作,大会主席团这个临时的机构取代了常设的机构。“七中全会从本日开始,于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结束。 ”1945年4月20日,六届七中全会举行最后一次会议,“会议原则通过了《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从1944年5月21日,到1945年4月20日,这六届七中全会,整整开了11个月。中共党史上的会议,有会期之最,有筹备时间之最,有参加人数之最。这六届七中全会,无疑是会期之最。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人类历史上是否有过比这更长的会议。如果没有,中共的这六届七中全会,就是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会议了。
六届七中全会,是从穿单衣开到又穿单衣,是从一个春天开到又一个春天。开完了六届七中全会,就着手开“七大”。4月21日,中共中央召开“七大”预备会议。4月23日至6月11日,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中共“七大”在延安召开,开了48天。
“七大”只开了48天,与其他一些会议相比,不能算长。但“七大”的酝酿和筹备时间之长,却是中共党史上“之最”,恐怕也是人类历史上“之最”。实际上,前面的数次超常会议,都可视作是“七大”的预备会议。
二
虽然没有资料显示中共建党时对召开全国代表大会的时限做出过规定,但六大以前,是一两年召开一次的。建党后的头三年,是每年召开一次全国党代会。三大与四大之间,隔了一年;五大与六大之间,隔了一年。这意味着,至少每两年应该召开一次全国党代会。但1928年的六大与1945年的七大之间,却隔了17年。整整17年不召开全国性代表大会,这是骇人听闻的。这固然有客观条件方面的原因,但也与毛泽东的政治做派有密切关系。毛泽东执掌党权后,全国党代会何时召开,就全无规则。八大1956年9月召开,距七大也有了11年。九大1969年4月召开,距八大是13年。十大于1973年8月召开,距九大只4年。从七大到十大,这四次党代会由毛泽东主导。但四次大会的召开,在时间上毫无定例可言。中共的党代会,是政治决战的舞台,是权力调整和再分配的契机。到了毛泽东执掌党权时,这种情形就更加明显。既然何时召开大会由自己说了算,那就要视时机何时在自己眼里“成熟”而定了。什么时候布置妥当了,什么时候大会能够完全贯彻自己的意志了,就什么时候开会,否则便一直拖下去。可以一拖十多年才开,也可以才过了三四年便开一次。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一书中说,1930年12月完稿的《中共四中全会决议案》,就把召开“七大”说成“最不可延迟”的任务。这是中共中央第一次将召开“七大”提上议事日程。此说其实并不准确。实际上,1928年的六大上,就开始酝酿七大了。六大后,瞿秋白留在苏联,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据有关资料,1929年7月,中共中央根据六大决议,致信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指定瞿秋白、张国焘、陆定一、王若飞、蔡和森等人组成党纲起草委员会,由瞿秋白任书记,负责七大党纲的起草。信中说:“时间限三月完成,六月内运送中国,委员会的人得由代表团与东方部(按:共产国际东方部)决定就地增加,俄同志的加入亦然。”这封信在途中走了半年,年底才到达瞿秋白手中。瞿秋白在复信中说:“我在此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时间是花在这一问题上。陆续寄出的农民、职工、独秀等等文章,都是准备工作。现在的问题,已经是要决定委员会的名单。我的提议是:莫洛托夫、库西宁、米夫、沙发洛夫、秋白、中夏、国焘七人。”从瞿秋白信中可知,六大一结束,他就把大部分时间用在“七大”的筹备上了。这期间写的那些文章,谈农民问题,谈职工问题,谈陈独秀问题,谈这谈那,都是在思想上和理论上为七大做准备。至于瞿秋白提议的七大党纲七人起草委员会中竟然有四个是苏联人,也可看出那时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对中共的控制到了何种程度。在信中,瞿秋白又说:“此问题的准备是非常重要——是中国革命理论基础的打定的问题。需要的时间,必定较多,至少要五个月,尚且要求国际方面准我三个月的假——即不管其他一切杂事。党纲必须在七次大会提出。而国内革命的发展亦渐有需要开七次大会。东方部已有此意,准备在明年七八月间仍在俄召集,尚未最后决定。此事,须等待你们的意见,请即答复。”中共中央要求瞿秋白三个月完成七大党纲的起草,瞿秋白则表示至少需要五个月,还须共产国际给三个月的“创作假”。我们还知道,共产国际东方部已初步打算中共七大于1930年七八月间召开,地点则仿六大之例,仍在莫斯科。
最早投入七大筹备工作的,是瞿秋白。等到七大召开时,瞿秋白死了已十年,墓木真正是“已拱”,堪作梁堪作栋了。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中说,1931年中共六届四中全会虽然把召开七大看作是 “最不可推迟”的任务,“但不久,国民党军队对中央苏区进行第二次‘围剿’,此后战事连绵;中共中央在上海站不住脚,转移到中央苏区;及至红军长征到达陕北,才日渐安定。”未能在六届四中全会后立即召开七大,国民党军队对中共江西“苏区”的进剿,可能是一种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中共中央在上海站不住脚”,而这与顾顺章的叛变有直接的关系。
从1930年11月到1933年9月,国民党对中共江西苏区发动了五次围剿。第一次围剿发动于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之前,与七大召开的条件无关。中共六届四中全会是1931年1月7日召开的。1931年2月,蒋介石设立南昌行营,由军政部长何应钦任行营主任兼总司令,于4月初对在江西的中共“中央苏区”发动第二次围剿。第二次围剿进行了一个多月,以国民党军队的溃败告终。第三次围剿是紧接着第二次进行的。蒋介石1931年6月21日亲赴南昌,直接指挥作战。7月1日,蒋介石以三十万大军对中共江西苏区发动第三次围剿。第三次围剿发动后,国内出现多种重大天灾人祸,围剿也就不了了之,当然也应算以失败收场。在第三次围剿开始不久,就出现全国性的大水灾。水灾先在苏皖发生,首都南京以及镇江、无锡、扬州、芜湖,“尽成泽国”。随后,湘、鄂两省也洪水泛滥。7月28日,汉口江堤“溃水”,8月2日,汉口全市被淹,“水深处与房平”。且洪水持续上涨,到了8月9日,“陆地可航行五十吨以上的船舶”。灾区不断扩大,最后,湘、皖、鄂、豫、鲁、苏、赣、浙、闽、粤、川、冀、辽、吉、黑、热等16省都在灾区范围。水灾造成的损失极其惨重。湖南省有54县受灾,灾民1400万,其中死亡人数20万,受灾耕地800万亩,倒塌房屋700万栋,“长沙全市浸水”;湖北省三分之二以上的面积受灾,灾民达2000万,亦占全省人口三分之二,仅汉口一地淹死男女近万人。湖北省向中央政府报告称“目下该省非赈莫生,坐以待毙者数十万人”。安徽省的报告,则称芜湖水势汹涌,受灾民众近25万人,“死亡4000余人已无处可埋,为防止漂流,只能整批系于树上”。 所谓“无处可埋”,当指到处是水,找不到“动土”之处。江南、东北、中原、西南,同时发生水灾,这是极其罕见的。丁玲的小说《水》,写的就是这次不可思议的全国性大水灾中的故事。到处是洪水,到处是灾民,到处是死人,各省都在告急,要钱、要粮、要衣,蒋介石这仗怎么打?
这样的天灾,已令正全力剿共的蒋介石万分头痛了。但还有更让蒋介石头痛的人祸。1931年5月27日,以粤籍人氏汪精卫、陈济棠等为主体的反蒋派,在广州成立了另一个“国民政府”,与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分庭抗礼。所以,当蒋介石对中共的中央苏区发动第三次围剿时,国内实际上有两个“国民政府”。9月初,正当蒋介石指挥大军与中共军队较量时,广州方面的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宣布出兵湖南,大有再来一次“北伐”之势。若粤军与红军联手,蒋介石就腹背受敌。于是,蒋介石就不得不从剿共部队中分兵抗击北上的粤军。9月18日,东北又发生举世闻名的“事变”,日军眨眼间占领沈阳、营口、本溪、抚顺等几十座城市。蒋介石又不得不从剿共部队中分兵北上,增防华北。那样的天灾,加上这样的人祸,蒋介石的围剿就进行不下去了,到了9月20日,不得不下令收兵。蒋介石的第三次围剿,不但没有达到削弱、消灭中共苏区的目的,反使中共苏区进一步扩大。借国民党军队溃退之机,中共将赣闽根据地连成了一片。
蒋介石对中共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发动于1932年6月,至1933年4月底结束,打了十个月,蒋介石又一次败了。从第三次结束到第四次开始,中间也有九个月。这期间,中共干了件大事,第一次建立了一个“国家”。1931年11月7日至20日,中共在江西瑞金召开了“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中共之所以选择11月7日开这样的会,就因为这是俄历“十月革命”胜利的日子。能够这样选择日期开会,说明心态是从容的,客观环境是宽松的。这次大会,通过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土地法》等文件。能开这样的全国代表大会,当然也能开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所以,七大这期间没有开,客观环境的制约不是主要原因。
三
蒋介石的第四次围剿,声势浩大。1932年6月,蒋介石的“剿匪总部”在汉口设立,蒋自任总司令,以81个师63万兵力,向中共的鄂豫皖、赣粤闽等各根据地全面进剿。这一次,中共连连受挫。在湘鄂西,贺龙指挥的红三军,未能打破“围剿”,于10月间撤离洪湖地区;在鄂豫皖,张国焘指挥的红四方面军在与敌周旋两个月后,未能打破“围剿”,主力退出根据地,向西“转移”。蒋介石的部队,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正当蒋介石咬牙切齿、发誓不达剿灭共军之目的决不罢休时,日本人的行动,又使其不得不暂时停止对共军的围剿。1933年1月1日深夜,日军在山海关制造“手榴弹爆炸事件”,意在挑起事端,为进攻山海关寻找借口。1月2日,日军向山海关发动攻击。日军侵占山海关,目的是占领热河。日军飞机、军舰、坦克一齐出去,志在必得。驻守山海关的中国部队,是何柱国部第九旅之一个团。团长石世安指挥部队奋勇抗击,以劣势的装备和不足两千人的官兵,与日军海陆空齐上阵的三千余人激战几日夜,伤亡过半,其中安德馨营三百余人全部殉国。1月3日,山海关沦陷。山海关的抵抗,只是“长城抗战”的开始。日军步步进逼,意在把华北变成第二个“东北”。3月下旬,日军占领热河全境,紧接着,向长城各关口进攻,中国各地守军均表现了不畏强敌的精神。其中,喜峰口抗战尤其光彩夺目。守卫喜峰口的第二十九军第二一七团团长王长海,组成500人的大刀队,于3月9日晚乘夜色登上日军盘踞的山岗,以大刀砍杀日军,一时间血肉横飞。百余日军成了刀下鬼,由500健儿组成的大刀队,有470人牺牲在山岗上。9月10日至11日,第二十九军与日军进行拉锯战,中国官兵挥舞大刀冲入敌阵,与日军纠缠在一起,日军的飞机、大炮无法发挥作用。11日夜,中国守军又以大刀为武器对日军发动更大规模的袭击。赵登禹、佟泽光两旅,趁日军酣睡之机,潜入敌营,尽情砍杀。日军猝不及防,死伤甚多,大炮、粮草等武器物资,亦被烧炸殆尽。大陆的中华书局2011年出版的《中华民国史》第八卷,这样评述喜峰口抗战:“第二十九军在喜峰口反击战中,毙伤日军三千人左右,取得长城抗战以来的唯一的一次胜利,这是中日交战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给日军以歼灭性的打击,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振奋了中国军队的士气和全国人民的抗日爱国激情。当时日本报纸发出了这样的哀叹:‘明治大帝造兵以来之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来未有之侮辱。日支、日露(俄)、日独(德)历次战役战胜攻取之声威,均为宋哲元剥削净尽。’宋哲元军长统率的二十九军大刀队威名远扬。著名的《大刀进行曲》,虽然是七七事变后写成,但却是以此为题材进行创作的。二十九军官兵用赤诚的爱国之心与热血,为抗日战争史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大刀进行曲》词曲皆由麦新所作。长城抗战结束后,二十九军的大刀队仍然令日军胆寒。“七七事变”后,音乐家麦新在上海创作了《大刀进行曲》。这首歌,原来有一个副标题:“献给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歌词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后来歌词有了些改变。副标题没有了。“二十九军的弟兄们”则变成“全国武装的弟兄们”、“全国爱国的同胞们”等;“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有时变成“前面有工农的子弟兵”、“前面有英勇的八路军”等;“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或被唱成“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或被唱成 “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
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喜峰口抗战,是中国军队“第一次给日军以歼灭性的打击”。1937年9月,林彪指挥115师在平型关附近的乔沟伏击日军一支七八百人的辎重部队并全歼之。后来,这被称作“平型关大捷”,并长期被说成是中国军队首次战胜日军,这是并不准确的。
长城抗战发生在蒋介石围剿中共苏区之时。华北战事如此吃紧,蒋介石的剿共当然进行不下去。1933年4月29日,国军攻占江西金溪后,便草草收兵。这第四次围剿,自然是又未达目的。中共则乘机扩大战果,将闽浙赣根据地连成整体,中央红军则扩张到10万之众。
蒋介石对中共苏区的第五次“围剿”,正式开始于1933年9月底。从第四次结束到第五次开始,中间有五个月。这五个月,中共要开七大,客观条件是完全许可的。七大之所以没能在这时候开,国民党的“围剿”实在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在于中共党内的变故与纷争。1931年1月7日的中共四中全会,虽然认为召开七大是“最不可延迟的任务”,但这次会议本身,却是一场闹剧。在这次会议上,王明、博古等从苏联杀回的所谓“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中的部分人,颇似后来“文革”中的“红卫兵小将”。他们在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支持下,在四中全会上达到了“篡党夺权”的目的。本来连中央委员都不是的王明,不但进入中央委员会,而且成了九名政治局委员之一,不久又成了政治局常委。这时,中共总书记是向忠发。1928年的中共六大上,向忠发仅仅因为出身工人而成为中共最高领导。但他从来没有起过实际的作用。但这个草包从来就是傀儡。四中全会之前,向忠发是李立三的傀儡,现在,则由王明扮演实际领袖的角色。在四中全会上,瞿秋白被赶出政治局,实际上也就从此离开了政治舞台。我们知道,瞿秋白本来是七大党纲起草委员会的负责人,已经为七大的召开做了大量准备工作。现在,七大的召开虽然仍然被认为是“最不可延迟的任务”,但瞿秋白却已经成了政治上的罪人。四中全会虽然决定尽快开七大,但似乎没有确定由谁取代瞿秋白负责党纲起草。如果不发生变故,如果七大按四中全会的预计召开,党纲应该由王明起草。王明乐于干这种事。王明擅长干这种事。王明也只能干这种事。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1931年3月,张国焘、陈昌浩离沪赴鄂豫皖苏区,顾顺章护送他们到汉口。在汉口送别张、陈后,顾顺章在汉口留连不返,遂被国民党逮捕,并立即叛变,这使中共中央乱成一锅粥。在1927年4月召开的中共五大上,顾顺章就当上了中央委员,在几月后的“八七会议”上又进入了政治局。顾顺章实际负责中央的保卫工作和特务工作,是中央特科的科长兼特科红队队长。所谓红队又称狙击队,专干杀叛徒、劫囚犯、绑票一类事。中共中央与各地的交通网,由顾顺章编织和管理。由于在国民党中统担负机要工作的中共党员钱壮飞及时把顾顺章的叛变通知了周恩来,才使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免于灭顶之灾。但周恩来再能干,也只能让在上海的王明、向忠发、博古、张闻天、陈云、康生、邓小平、李富春、聂荣臻等中共要人及时转移,其他一些方面,则是周恩来无能为力的。许多“交通线”是顾顺章亲手建立的,恐怕也只有顾顺章一人清楚;许多“联络员”是顾顺章亲自安置的,大概也只有顾顺章一人知晓。周恩来不可能全部了解这些,即便了解这些人的存在,没有了顾顺章,也无法找到他们。也就是说,只有通过顾顺章,才能把顾顺章叛变的消息通知给那些需要立即转移的人。顾顺章当然会迅速通知他们——他以捕杀的方式让这些从前的部下知道自己的叛变。遭顾顺章捕杀的,不仅只有基层人员,也有几个要角。向忠发、蔡和森等都是顾顺章捕获的。陈赓也于1933年在上海被捕,只因曾救过蒋介石一命,蒋介石还他一命——放了他。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蔡和森,由顾顺章带人到香港捕获。蔡和森遭惨杀,而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则步顾顺章后尘,立即叛变。
顾顺章在党内负责保卫工作、特务工作,负责地下交通、联络。中共稍为重要一点的人物,住处恐怕都是他安排的。顾顺章在苏联接受过特工训练。中共要人的化装术、隐藏术,大抵都是他传授的。顾顺章的叛变,实际上意味着中共中央在上海、在城市、在“白区”,存在不下去了。周恩来虽然迅速通知、安排了中共要人的转移,但这种转移仍在上海市内移动,仍在顾顺章极为熟悉的城市内换地方。这仍然是极不安全的。向忠发等人的被捕,就证明了这种不安全。唯一能够逃避顾顺章魔掌的地方,是中共自己的地盘“苏区”。不仅仅是向忠发、陈赓、蔡和森几人,顾顺章叛变后,就不断有中共党员落入顾手。向苏区转移,早就提上议事日程。当时在中共高层,实际负责的是王明和周恩来。王明能说。王明能写。王明擅长在理论上绕弯子、兜圈子。王明擅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绕口令。但遇上顾顺章叛变这样的党内大地震,王明立即傻了眼。他不能布置、安排他人的隐蔽、转移。他自己的隐蔽、转移都要别人布置、安排。
四
应付危局的,只能是周恩来。向忠发被捕前,已被安排赴苏区了,只是顾顺章的魔掌比他们的脚掌来得快。向忠发本是城市流氓,对乡村是陌生的,也是恐惧的。不得不去江西瑞金,这令他惶然不已、茫然不已。向忠发虽是傀儡,但毕竟名义上是中共最高领导。向若被捕,让中共的脸面往哪里放。周恩来对向的安全十分担忧,一再催促他尽快启程。在周恩来的敦促下,向忠发要动身了。动身前实在舍不下姘头。再相见不知是何时!再相见不知是否能够!向忠发动身前还要去姘头处缠绵一番,而深知向忠发习性的顾顺章,早已在其姘头处布下了罗网。据说,获悉向忠发在姘头处落网,一向温文尔雅的周恩来,骂了句粗话。
向忠发是1931年6月22日被捕的。虽然向忠发立即叛变,但还是在24日被“正法”于上海龙华。向忠发没有顾顺章那种价值,留他无益。向忠发又是中共最高领袖,杀了他,能产生很好的政治影响。所以,国民党这么快就把向忠发给杀了。
顾顺章被捕后,王明便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向忠发遭捕杀后,王明成了中共中央总书记。这本来是王明梦寐以求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最高领袖,王明的恐惧大于喜悦。成了总书记,就意味着成了国民党的最大目标。一旦被捕,叛变、求饶,都没有用。向忠发就是前车之鉴。如若不是总书记,只要叛变、求饶,还能保住一条命。大不了在“反省院”住几年。曾是王明亲信、也是“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的盛岳(盛忠亮)后来回忆说:“六届四中全会之后不久,中共情报网的头头顾顺章在武汉三镇被捕……上海的中共秘密机关的接连遭到破坏,使得中共高级成员惊魂不定,垂头丧气。陈绍禹(王明)被仓促选为中央委员会的总书记,以填补向忠发的空缺……他完全可以说是生活在经常的恐怖之中……他就像惊弓之鸟,很少在中央的会议上露面,不敢住旅馆、公寓甚至单独的私人房屋。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搬到上海郊区的一座疗养院去住。他委派康生为他安排此事。另一位中央委员陈云也担任他的副官,因为在顾顺章于一九三一年四月在汉口被捕后,陈云就被任命为中共的情报部长。陈云的职务,使他不得不服从陈绍禹的命令。陈绍禹和他漂亮的妻子孟庆树不久就搬进了疗养院。为了安全,陈绍禹要租下整个一层楼。他们要康生、陈云去同疗养院院方商谈此事。康、陈二人力劝,这样做反而只会引起怀疑和危害他们的安全,但陈绍禹不听,坚持按他的话去做。康、陈没法,只好租了一整层楼。中共中央为此支付了一笔可观的租金。”王明夫妇住进疗养院后,便成了十足的隐士,从不走出这层楼,事无巨细,都由康生、陈云去办。就这样以隐士的姿态,住到了1931年的七八月。1931年7月,中共中央宣传部的一个机关和一处印刷所又被国民党发现,罗绮园、杨匏安在内的23名中宣部要员被捕。这让王明觉得,再也不能在上海呆下去了。七八月间,王明辞去总书记的职务,任命自己为中共驻共产际代表团团长,与孟庆树一起逃往了莫斯科。王明是苏联所养育的。王明是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派往中国的别动队队长。苏联和共产国际才是他心目中的家。他这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王明辞职后,政治局委员卢福坦代理过总书记,时间很短。1931年9月,王明团队的核心人物、24岁的博古(秦邦宪)被推到中共最高领袖的位置上。王明走了。在上海,周恩来开始与博古搭档。实际上,最不安全的是周恩来。国共合作时期,周恩来是极为活跃的政治家,国民党方面认识他的人很多。又在上海领导过三次武装起义,上海市民中也颇有认识他的人。更重要的是,周恩来是顾顺章最想捕获的人。顾顺章是周恩来一手提拔起来的,也直接归周恩来指挥。顾顺章的叛变,对周恩来的打击特别大。获知顾顺章叛变后,周恩来带领赵容(康生)等人,杀了顾顺章的亲眷、戚友十余人。这样做,当然主要不是为了泄愤。这些被杀害的人,也大都知晓一些中共机密。周恩来认为,顾顺章一回到上海,这些人都会跟着顾顺章走,从而给中共带来更大损失。周恩来的这种判断,当然合乎情理。康生等人动手时,顾顺章七岁的女儿在家。赵容要把这孩子一起“干掉”,被周恩来阻止了。周恩来认为孩子是无辜的,也不可能成为“叛徒”。这孩子,被周恩来安排寄养在浦东一个中共的“关系”家里。这孩子叫顾利群,活到了老年,前些年以80岁高龄接受过香港凤凰卫视的专访。在这样的时候能够留下这个孩子,仅此一点,就让我对周恩来心怀好感。但这么多亲眷、戚友被害,令顾顺章对周恩来恨之入骨。顾顺章捕获周恩来的心情急切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以个人名义“通缉”周恩来。1931年11月19日的《申报》上,登出了“顾顺章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等紧急启事”。这“启事”写得很有趣,不妨全文照录:
敬启者顺章于民国十三年受革命潮流之激动,误入共党歧途,数年来参与机密。鉴于该党倒行逆施,黑幕重重,于本人参加革命之初衷,大相违背,不忍糜烂国家,祸害民众,乃于本年四月间脱离共党,向党国当局悔过自新。从此闭门读书,以求学识之长进。对共党任何个人,从未加以陷害。盖顺章只有主义之斗争,并无个人仇恨之心理,此亦政治家应有之态度。孰料周恩来、赵容等竟亲肆毒手,将余全家骨肉及远近戚友等十余人,悉行惨杀,而顺章岳母之私款七千余元及价值三千余元之田产单据也被掠夺以去。似此残酷兽行,灭绝人道,实为空前罕有之惨案。噩耗传来,痛不欲生,现除已呈报国民政府悬赏两万元,严缉该犯等,依法究办外,顺章特另行赏缉究,以慰冤魂。如有人能将该犯周恩来、赵容等捕获解案,顺章当赏洋三千元,或通风报信,因而捕获者,赏洋二千元。储款以待,决不食言。伏祈共鉴。顾顺章谨启。
说自己的叛变乃是因为“主义”的改变,令人喷饭。顾顺章本是一本领高强的城市流氓,从来没有什么“主义”。投身中共,也不过是一种投机。说自己叛变后“闭门读书”,从未加害共党个人,也是十足的谎言。但对周恩来等人的切齿痛恨,却是十分真实的。既然说到了顾顺章对周恩来等人的通缉,就干脆说说另一份对顾顺章的通缉令。顾顺章于1931年11月19日以个人名义发布“通缉”启事。十多天后的12月1日,在江西瑞金,刚刚成立的“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发布了对顾顺章的通缉令:《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通令——为通缉革命叛徒顾顺章事》。通缉令由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签署。通缉令描述了顾顺章“眼暴鼻兀”的外貌,历数了顾顺章的“罪行”后,强调顾顺章“已堕落为蒋介石秘密杀人机关的要员”,“与陈立夫、陈果夫、徐恩曾、杨虎等反革命凶犯同为蒋介石杀人的助手”,因此,“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特通令各级苏维埃政府、红军和各地赤卫队,并通告全国工农劳苦群众:要严防国民党反革命的阴谋诡计,要一体严拿顾顺章叛徒。在苏维埃区域,如遇到这一叛徒,应将他拿获交革命法庭审判;在白色统治区域,如遇到这一叛徒,每一革命战士、每一工农贫民分子有责任将他扑灭。缉拿和扑灭顾顺章叛徒,是每一个革命战士和工农群众自觉的光荣的责任。”
以“国家”的名义通缉一个“党”的叛徒,这颇不寻常。在中共的历史上,这样的事,似乎仅此一次。有理由认为,毛泽东从瑞金发出的这份通缉令,是针对顾顺章从上海发出的通缉启事的。其实,这两次“通缉”,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顺章发通缉启事,应该是国民党方面授意、要求的。这样的通缉启事,对于捕获周恩来丝毫不起作用,这一点,顾顺章比谁都清楚。国民政府已悬赏两万元缉拿周恩来。如果两万元能起作用,无须加上两三千元;如果两万元都不起作用,加上两三千元也于事无补。顾顺章发这个启事,用意有二:一是为自己洗刷,让世人明白自己的叛变乃是“主义”之变,叛变后并未做加害任何共党“个人”。另一个用意,也是更重要的用意,是揭露周恩来等人的“滥杀无辜”,败坏共产党的形象。毛泽东从瑞金发出的通缉令,就是针对顾顺章的这两种用意而来。要求苏区军民如遇顾顺章应将其“拿获”,实在是一句空话。顾顺章怎么可能在苏区出现?在白区通缉顾顺章,也同样可笑。顾顺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白区落入一般“革命战士”和“工农贫民分子”之手?所以,通缉只是幌子。中共方面只是以此种方式昭告世人和党内同志,顾顺章已成为国民党特务阵营的要员,正在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同时也说明了周恩来等人杀顾戚友的正当性和必要性。顾顺章被害戚友的尸体被发现后,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当然对中共形象有损。中共不能直接为此举辩解,只能历数顾某对中共犯下的罪行,以此证明杀其戚友的合理。毛泽东签署的通缉令,提醒和警告党内同志的用心也是明显的。顾顺章多年负责党内的联络工作,部属甚多。不知顾叛变之情者,很可能会落入其圈套。“要严防国民党反革命的阴谋诡计”一语,表明的就是毛泽东们对此种情况的担心。
五
顾顺章的通缉启事,虽然不能增加周恩来的风险,但却能让周恩来明白本来的风险有多大。周恩来知道,于公于私,顾顺章都必欲得己而后快。于公,抓住了周恩来,就是大功一件。顾顺章既然投身了国民党,就要尽量做出成绩。周恩来无疑是国民党最想捕获的中共要人。抓住了周恩来,就是做出了最大的成绩。于私,顾顺章与周恩来之间,可谓有血海深仇。顾顺章多年跟随周恩来,对周的心理性格很了解,对周举手投足之特征很熟悉。周恩来的化装术、隐藏术,恐怕也来自于顾的传授。顾顺章在上海找到周恩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这期间,周恩来蛰居在海宁路与山西路交叉处一家烟纸店楼上的亭子间。亭子间只有十来个平方米,同住的还有邓颖超和邓的母亲。巨大的风险使得周恩来根本不敢走出这小屋。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于是,1931年11月底或12月初,周恩来也离开上海,到了江西中央苏区。
王明和周恩来是其时中共的两大领袖。现在,王明去了莫斯科,周恩来去了瑞金。但中共中央还留在上海。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经典理论,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党中央只能设在工人阶级最集中最发达的地方。因此,党的领导人可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工人阶级而去到偏远的乡村,但中央机关却必须留在上海,不然于法理上说不通。王明走后,24岁的博古成了中央最高领导。博古接过这副挑子,堪称“受命于危难之时”,也叫“初生牛犊不怕虎”。留在上海的中央,现在叫“临时中央”。临时中央的政治局,由博古、张闻天、卢福坦、李竹生、康生、陈云、黄平等人组成,博古、张闻天、卢福坦三人为常委。王明安全了。周恩来安全了。但博古们的危险依旧。不断有党的机关被国民党破获,不断有党的同志被国民党逮捕,不断有叛徒出现。博古中央,在上海也留不住了,于是,不管法理上是否说得通,也决定迁往江西中央苏区。1933年1月,博古、张闻天、陈云到了瑞金,而康生则去莫斯科充当王明的助手。中央首脑机关虽然迁往了瑞金,但在上海这个工人阶级最集中最发达的城市,不能没有中共的组织。以卢福坦、李竹生、盛忠亮等人为首,组成上海中央局,留在上海。很快,卢福坦、李竹生、盛忠亮都被捕,都在被捕后迅即叛变,成为国民党中统特务。
说了这么多中共内部的情况,是想说明,在这种情形下,中共根本不可能开七大。1931年1月的六届四中全会虽然强调开七大是“最不可延迟的任务”,但4月间顾顺章的叛变,却把中共中央搅得面目全非。从1931年4月到1933年1月,王明、周恩来、博古、张闻天、康生、陈云等所有在白区的中共要人,整天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谈得上开全国性代表大会,1933年1月后,博古中央到了瑞金,算是安定了,但七大也无法开。王明虽然辞去了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职务,但实际上仍以中共最高领导自居。在王明看来,自己虽然离中国远了,但离共产国际更近了,而中共不过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所以,身在“国际”而遥控中共,王明认为很合适。王明虽然离中国的工农远了,但离斯大林更近了,而中共视斯大林的话为圣旨。所以,依傍斯大林而指挥中共,王明感到很惬意。实际上,在发生了顾顺章叛变这样大的事件后,七大的召开在思想上和组织上都变得更迫切了。但博古中央即便要开七大,也要王明和共产国际认可。王明当然不会同意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开七大,共产国际也不会批准在自己深深宠爱的王明不在的情况下,中共开七大。这还不是唯一原因。还有一个困难,就是怎样从法理上解释中共中央的迁到乡村。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经典理论,中共是无产阶级的政党,立足于城市、致力于工人运动,才是正途。此前,对毛泽东的大搞农民运动,中共中央一直持保留态度,原因也正在此。对于中共中央从城市迁往乡村,当时和此后,中国的托派都大不以然,视之为对马克思主义的背叛。托派的“老头子”王凡西在《双山回忆录》中就说:“在那时,无论国际或中共,甚至江西的毛泽东,都不曾想到把工作中心由城市搬向乡村,也没有谁敢主张将党的基础从工人转移到农民身上。既然坚持城市第一与工人领导的路线,那当然要把党的中心工作放在上海。党几乎是集中了最大力量,要建立和扩大上海工人区中的组织。”博古中央如果要开七大,就要在政治报告中说明中央放弃上海迁到瑞金的理由,就要从理论上为这种政治巨变找到根据。这一点,延安时期的毛泽东能够做到,而瑞金时期的博古无法做到。说自己之所以把中央迁到瑞金,是害怕被国民党逮捕,这无疑会成为笑话。既然这样的难题无法解决,七大就只好闭口不提。
所谓“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又被称作“国际派”。他们都是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吃过几年面包、喝过几年牛奶的。他们与共产国际关系密切,而总部设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实际上唯斯大林马首是瞻。所以,国际派,实质上是斯大林派往中国的一支别动队。“二十八个”之一的盛忠亮,后来这样评说这群人:“不成问题,所谓的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是俄国人精心培养的。俄国人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控制中共,把它改造成一个无限忠于苏俄和共产国际的政党。”又说:“说真的,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只不过是那么几个知识分子,他们只会写文章、呼口号而不善于搞实际工作。”以王明、博古、张闻天、王稼祥为代表的国际派,天然地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本土派全面对立,既在思想观念上尖锐冲突,又在实际权力上激烈争夺。国际派与本土派相互看不起。在国际派看来,毛泽东这类在山沟里摸爬滚打的人,是十足的土包子,根本不懂马克思主义。山沟里怎么会有马克思主义?这其实也是斯大林的看法。在毛泽东看来,王明、博古这类人,是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是根本不懂得实际工作的草包,他们唯一的武器是“教条”,他们只不过“背了一麻袋教条回来”而已。中央在上海时,在瑞金的毛泽东,过着“天高皇帝远”的生活。对国际派主导的中央,他可以阳奉阴违。现在,博古中央迁到了瑞金,毛泽东就与国际派面对面地冲突了。当然,说“冲突”还不太准确。因为这时候,毛泽东还没有力量与博古们冲突。博古们可以公开声称毛泽东是不懂马克思主义的土鳖,毛泽东却不能说他们是废物。攻击国际派,就等于攻击共产国际;攻击共产国际,就等于攻击斯大林。斯大林会生气。斯大林生气了,后果就很严重。博古中央一到瑞金,就将毛泽东边缘化。毛泽东被逐出权力中心,但只能忍气吞声。
1933年9月,蒋介石对中共苏区发动第五次“围剿”。这一次,蒋介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又没有大的天灾人祸打乱剿共部署,中共终于坚持不住。1934年10月,中共的中央红军开始“战略大转移”,也就是通常所谓的“长征”。既然博古中央早到了瑞金,那“反围剿”失败的账当然算到博古中央头上。长征一开始,毛泽东应该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必须以此为由把博古这个“娃娃”赶下台。毛泽东知道,王明走后,博古就是国际派的领军人物。国际派丝毫不可怕。绣花枕头和草包有什么可怕的呢?但国际派后面的“国际”很可怕;“国际”后面的斯大林更可怕。要扳倒博古,前提是把博古从“国际”的躯体上切割下来。不能让人觉得矛头是针对共产国际和苏联,应该让人认为针对的仅仅是博古这个具体的人,至于对国际、对苏联、对斯大林,中共和毛泽东仍然是信服的,是尊崇的。长征途中,毛泽东把国际派的另几个要角张闻天、王稼祥,一定程度上争取过来,周恩来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毛泽东一边。如果张、王、周都认为博古必须下台,那博古就非下台不可了。在1935年1月的遵义会议上,博古交出了权杖。但毛泽东并没有接过这权杖。现在还远不是时候。毛泽东要在遵义会议上取代博古,未必能做到。即便当时能做到,后果也很严重。中共的最高领导,要共产国际认可,要斯大林点头。现在王明在莫斯科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要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认可,首先要王明颔首。而此时的王明,如果得知毛泽东夺取了最高权力,一定会火冒三丈。没有来自莫斯科的认可,最高权力的取得,就不具有合法性,就是犯上作乱。扳倒了博古后,取而代之的,是国际派的第二号人物张闻天。让一个国际派巨头取代另一个国际派巨头,王明没有理由反对,也似乎不必担心。王明认可了,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当然也不会有异议。这个时候的毛泽东,在政治上还远远没有力量把这群“背了一麻袋教条”回来的绣花枕头和草包一齐踢开。这个时候的毛泽东,在思想上也还远远没有力量抗拒那些装满教条的麻袋。要对国际派进行整体性打击,要宣布那些教条“比屎还没有用”,要等到十来年后的延安整风时期。这个时候的毛泽东,还要继续忍受绣花枕头、草包和麻袋的压迫。不过,这个时候的毛泽东,也没想得到太多。他只想得到现在能得到的东西。他得到了。遵义会议上,毛泽东进入了政治局常委。虽然没有独掌最高权力,但开始了对最高权力的分享。会议决定,设立前敌司令部,由朱德任司令,毛泽东任政委;又决定,由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组成三人小组负责军事行动。虽然遵义会议决定周恩来有权在军事上“下最后决心”,但从这时起,毛泽东就把军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六
重提开七大,是在王明从莫斯科回到延安以后。
经过整整一年的“转移”,1935年10月,中共的中央红军到了陕北。1937年夏秋间,国共实现了“第二次合作”。中共及其军队,有了一个发展壮大的时机。1937年11月底,王明以共产国际和斯大林钦差大臣的姿态,回到延安。
遵义会议以来,三年的时间过去。这三年间,毛泽东的声望、威信稳步增长着。虽然还没有到恣行无忌的地步,虽然还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在中共党内绝对是举足轻重了。党的最高领导人名义上是张闻天,但毛泽东实际已成为灵魂性的人物。
国共的“第二次合作”,是在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大力促进下实现的。斯大林非常担心日本在中国站稳脚跟、迫使中国政府签订城下之盟后,抽身进攻苏联,若如此,苏联就可能遭受德日的两面夹击。中国死死拖住日本军队,使其无法他顾,是斯大林特别希望的。而中国要能做到这一点,国共就必须精诚团结,换句话说,共产党就必须服从于国民党、听命于蒋介石,因为在当时,国共力量对比悬殊,领导全民抗战的,只能是蒋介石。派王明回国,就是为了保证国共的团结合作,就是为了阻止毛泽东们可能的不利于共同抗战的行为。王明回国后一再强调“一切经过统一战线”,正是在忠实执行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指令。后来,这被指责为“右倾投降主义”,成为王明的一大罪状。其实,王明本人是没有什么“主义”的,永远以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主张为自己的“主义”。先前的“左”,现在的“右”,都不是他自己的“主义”,而是彼时此刻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主张而已。
王明回国时,心情是很欢愉的。在1935年的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王明当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主席团委员和书记处候补书记,成了世界革命的领导人。回国前,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季米特洛夫专门召见了他,面授机宜。作为世界革命的领导人,作为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钦差大臣,他有什么理由心情不欢愉呢?此时的毛泽东,对王明丝毫不敢轻慢。是苏联的飞机把王明送到延安的。延安组织了各界人士到机场欢迎,场面十分热烈。张闻天、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央要员,也都亲到机场。在机场,毛泽东发表了讲话,强调要“饮水思源”,也就是强调共产国际和苏联,是中国革命这“水”的“源”。毛泽东说:“欢迎从昆仑山下来的‘神仙’,欢迎我们敬爱的国际朋友,欢迎从苏联回来的同志们。你们回延安是一件大喜事。 这就叫做‘喜从天降’。 ”
毛泽东知道王明的分量。一边致欢迎词,一边盘算着“打倒”的可能与步骤。而在莫斯科享用了六年牛奶面包的王明,对国内情况并不太了解,此时还不知毛泽东的厉害。他只知道飞机停、万众迎、国际送回了我王明,不知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盛岳后来说:“陈绍禹回国了。无疑他以为是凯旋而归。也许他和俄国人都以为,他将在抗日统一战线中领导党、并以为在此过程中可能要由他重新担任中央总书记。他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他到达延安后,就着手在党内培植他的势力。”
王明是1937年11月29日“喜从天降”的。十天后的12月9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这次会议,除了讨论怎样与国民党结成“统一战线”外,还通过了 《中共中央关于召集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胡乔木回忆说,这次会议,“要求‘在最近时期内’召开七大,初步规定了七大的主要议事日程,并宣布成立一个由毛泽东为主席、王明为书记的七大准备委员会。但事实上,这个委员会并未工作”。说这个委员会“并未工作”,并不十分准确。在1945年4月23日七大开幕前,毛泽东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筹备”着七大。
将召开七大重新提上议事日程,无疑与王明的回国有关。于公于私,王明都有理由要求尽快开七大。于公,国共“合作”了,“红军”改成了“八路军”了,要在蒋介石领导下抗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十分有必要召开七大,统一全党的思想认识,也在组织上重新调整、权力上重新分配。毕竟,遵义会议的决议,具有临时的性质,是非常情况下的应急之举,现在,需要根据新的情形,以正式的方式,确立组织系统、权力系统。于私,王明出国前是总书记,后来的博古也好,张闻天也好,最高领导的名分都是“临时”的,现在王明回来了,需要通过七大明确自己的名分,需要通过七大收回自己让出的东西。尽快召开七大的理由实在很充分,在政治局达成了高度的共识。这次的政治局会议,决定由王明、周恩来、博古、叶剑英、董必武组成代表团,赴武汉与国民党谈判。会议于12月14日结束。18日,王明、周恩来等人就到了武汉。1938年2月15日,王明、周恩来、博古从武汉联名致电中央书记处并任弼时、凯丰、朱德、彭德怀,提议在即将召开的政治局会议上,讨论七大的具体准备工作。可见,王明、周恩来、博古对于召开七大,心情是急切的,而且也认定七大在“最近时期内”召开是确定无疑的。他们的这种心情和认识,在中共高层,有着广泛的代表性。王明、周恩来、博古所说的政治局会议,于1938年2月27日至3月1日在延安召开,一般将这次会议称作“三月会议”。既然王明、周恩来等人早就提议在这次会上讨论七大的具体筹备,他们当然就会为此而努力。王明、周恩来的提议,无疑得到多数人的响应。胡乔木回忆说,这次会议提出,中央在召开七大一事上“应立刻进行具体准备”,诸如发表为召集七大告全党同志书和告全国同胞书,给地方党部发出关于七大准备工作的指示,成立大会各主要议程的报告草案委员会,责成政治局及中央同志起草报告提纲等工作,都应该立即进行。4月14日,任弼时向共产国际的报告中说,中共决定于“最近半年内召集党的七大”,希望共产国际派人指导。这些情况表明,王明回国后,中共高层都认为应该立即开七大,都盼着通过七大理顺政治上、组织上、思想上的关系。从1928年开六大以来,十年时间过去了。这十年发生了那么多重大的事情,国际国内形势都有了巨大变化,从六届四中全会强调开七大是“最不可延迟的任务”以来,也过去了七八年,七大的召开,实在是再不能“延迟”了。况且,客观上也没有了多大阻碍。国共合作了。两党间的拼杀暂停了。中共又合法了。各地代表来延安,没有太多麻烦了。实在找不到再拖下去的理由。
然而,有一个人不急于开。有一个人认为有继续拖下去的理由。这个人就是毛泽东。这个时候的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大概是这样一种状况:如果高层其他人都不同意开七大,毛泽东一个人要开也不成,但是,如果高层其他人都主张立即开七大,毛泽东一个人不积极,还真就开不成。当然,毛泽东的政治智慧使得他不可能明确反对,他采取的是软性对抗的方式。没有资料表明,这时期的毛泽东明确反对开七大。但也没有资料表明,这个时期的毛泽东积极主张开七大。王明、周恩来、博古、任弼时等其他要角,都明确主张立即开,唯独毛没有此种表示,就可以认为,七大没有立即开,以至于又拖了整整七年,原因主要在毛泽东那里。
毛泽东有充分的理由让七大的召开继续延迟下去。
王明回国前,毛泽东已隐然是党中央的“核心”了。遵义会议后,党内的最高权力名义上在张闻天手里,军事上的最高权力名义上在周恩来手里,但张闻天也好,周恩来也好,遵义会议后对毛都十分尊重,他们决不会撇开毛而在重大问题上擅做主张。王明回来了,以世界革命领导人和共产国际和斯大林钦差大臣的身份回来了。在国际派中,张闻天本来就是王明这个头儿的追随者,现在虽然名义上是总书记,王明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张闻天自然也不敢在王明面前以“领导”自居。至于毛泽东,在王明眼里,仍然是根本不懂马列主义的土包子。王明回国后,虽然没有中共最高领导的名分,但自然而然地以最高领导自居,自然而然地代表中共对内对外发表意见——这让毛泽东很受伤。
1937年12月9日召开的政治局会议和1938年3月1日结束的政治局会议,都是王明唱主角,王明的观点受到中共高层的普遍认可与拥护,毛泽东则倍感憋屈,仿佛又回到了瑞金时期。
1937年12月9日召开的会议,本来就是要听王明传达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给中共的指示。王明作了《如何继续全国抗战与争取抗战胜利呢?》的长篇报告。王明报告的核心内容,是中共应与国民党真诚合作,应该在蒋介石领导下真心实意地投入抗战。王明强调:“全中国统一的国防政府之建立,全中国统一的国防军队之创造,全中国人民之抗日救国大团结的开始形成——这就是保障继续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的最主要的条件”;“今天的中心问题是一切为了抗日,一切经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切服从抗日”。王明不过是忠实地传达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对中国问题的看法而已。王明尚在莫斯科时,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37年8月22日至25日召开了洛川会议。洛川会议上,唱主角的是毛泽东。毛泽东在会上作了关于军事问题和国共两党关系问题的报告,会议通过了《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毛泽东起草的《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的宣传提纲(后收入《毛泽东选集》)。洛川会议,还决定改组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毛泽东为书记,实际上称“主席”。而王明在 12 月 9 日召开的会议上,对洛川会议确立的方针政策做出了否定的评价,他强调:“没有力量,空喊无产阶级的领导,是不行的。空喊领导,只有吓走同盟者。”这与当年的王明,的确判若两人。但王明不过是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传声筒。
七
王明旁若无人。王明踌躇满志。王明出言不逊。王明咄咄逼人。王明舍我其谁。这让毛泽东看在眼里,怒在心里。王明的态度让毛恼怒,更让毛恼怒的,是王明的观点竟然得到普遍赞成。曹仲彬、戴茂林合著的《王明传》说:“王明的主张之所以能在十二月政治局会议上得到多数同志的同意,是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影响和党内一些同志对毛泽东坚持的我军应实行‘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的不同认识连在一起的。”这种说法是比较中肯的。王明不过是在传达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对中共的指示,中共本来就没有抗拒的权利。再说,王明对中共在抗战中应有姿态的强调,也令其他人“于我心有戚戚焉”。在中共应如何抗战的问题上,周恩来、朱德、彭德怀等人本就与毛泽东存在明显分歧。周、朱、彭等主张应是游击战与运动战相结合,也要打一点大仗硬仗,毛则主张彻底的“山地游击战”,坚决不打大仗硬仗。现在,王明传达的精神与周、朱、彭等人本来的想法相一致,他们当然衷心拥护。
曹仲彬、戴茂林合著的《王明传》说,这次政治局会议“对王明在党内的特殊地位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认可”。所谓特殊地位,就是凌驾于中央之上的地位,就是可以对总书记颐指气使的地位。十二月会议结束后,王明、周恩来、博古、叶剑英、董必武、邓颖超等人组成代表团,于18日抵达其时国民政府实际所在地武汉(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但实际上先移往武汉办公)与国民党谈判,王明任团长。12月25日,王明在未经中央认可的情况下,在武汉发表《中共中央对时局的宣言》,把自己在十二月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精神作为中央的决议对外公布。但十二月会议并未形成决议,即便形成了决议,要对外公布,也要有中央的认可。王明这样做,表明他根本不把那个由张闻天、毛泽东等人组成的中央放在眼里。中共中央代表团,从组织系统上说,是中共中央的一个派出机构,它必须听命于中央,忠实地传达中央的声音、代表中央的意志。但王明当中央代表团团长,却总是让自己成为党内的太上皇。此前在莫斯科当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时,就每每在国内的中央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中央的名义发表各种主张。著名的《八一宣言》,就是王明于1935年8月1日以“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的名义对外发表的,而其时,“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早已在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中被摧毁,“中央政府”即便存在,也成了“流亡政府”,至于中共中央,正在雪山草地上跋涉,与莫斯科也完全失去了联系。直到1935年11月,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张浩(林育英,林彪堂兄)从苏联到达陕北,向张闻天、毛泽东们传达了《八一宣言》的精神,张闻天、毛泽东们才知道自己的“中央”几月前就发表了这样一个“宣言”。在莫斯科当代表团团长时,王明就如此行事。现在,他以世界革命领导人和共产国际钦差大臣之身在武汉当代表团团长,就更以为中央不过是自己掌中的泥团、任自己搓捏了。要到毛泽东的打击到位,王明这个银样镴枪头才露出他焊锡的本色。
但此时毛泽东只能含垢忍辱,犯而不校。毛泽东当然也希望开七大。但毛泽东有自己理想的七大。在毛泽东看来,打倒王明,摧毁国际派,是召开七大的前提。而要实现这一点,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包括自身的建设。
在1938年3月1日结束的“三月会议”上,王明又一次龙骧虎步、烜赫一时。王明又是会议的主角,先后做了两次发言。王明继续强调中共应真诚与国民党合作,应以配合蒋介石拖住日本人为最高行动宗旨。王明告诫党内同志,国民党几百万军队才是抗战的“主力”,国民党也是中国第一大政党,理应在抗战中领导其他党派,因此中共也不应与其闹摩擦,不应在抗战中闹独立。王明认为,要建立有“统一指挥、统一编制、统一武装、统一纪律、统一待遇、统一作战计划、统一作战行动”的“真正统一的”军队。至于中共军队的对日作战,则“必须坚决确定及广泛实行以运动战为主而辅之以游击战配合以阵地战的战略方针”。这些观点,都与毛泽东颇为扞格,但又一次得到普遍认可。曹仲彬、戴茂林合著的《王明传》,在介绍了王明上述观点后,说:“王明的这些主张只能是按照国民党的政策来实行统一战线中的‘一致性’。但是,由于王明的右倾主张还尚未被多数同志所认识,王明以共产国际政策代言人的身份仍在发生影响。客观上,国民党广大将士正在积极抗日,王明的发言也有一些比较符合当时情况的意见。因此,王明的主张还是被与会的多数同志所接受。”这番话多少说出了些真相。王明只是在忠实的地传达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指示。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认为国共真正的合作和统一,对中国的抗战极为重要,这看法本身没有错。尽管共产国际和斯大林是从苏联的利害出发做出这种判断的,但客观上也有利于中华民族。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要求中共在抗战中服从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的领导,是从国共的实际情形出发的。其时国共力量对比悬殊,中共军队全部加起来不过几万人,而国民党有几百万军队,当然应以国民党为主导。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开始,蒋介石将自己的嫡系首先投入战斗,战役持续了三个月,惨烈异常。中国军队虽以败退告终,但日本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也变成了笑话。淞沪抗战后,没有人能够怀疑蒋介石和国民政府抗战的诚意。正是这些因素,使得中共高层人士普遍认可王明的意见。所以,不能把周恩来、朱德、彭德怀这些人当时对王明意见的认可,仅仅看成是对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指示的盲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对于中国抗战的看法,客观上有利于中国,这才是得到普遍认可的原因。
王明一回国,毛泽东就建议他率队去武汉负责与国民党谈判,这本来有调虎离山之意。毛泽东本来以为,王明不在中枢,对他的威胁就小许多。王明欣然接受毛的建议,是因为与国民党搞好关系,正是他回国的根本使命,由他代表中共与国民党谈判,当然求之不得。但王明在武汉以中共代表团和长江局(这两个机构是一个摊子两块牌子)领导人的身份,对外任意发言,俨然是中共的太上皇,又令毛泽东感到问题极为严重,不能听之任之。在“三月会议”上,毛泽东提出王明不能再到武汉,但毛的意见居然没有被会议采纳,王明会后仍然到了武汉。“三月会议”并未形成决议。但王明到武汉后,写了《三月政治局会议的总结——目前抗战形势与如何继续抗战和争取抗战胜利》一文,在《群众》周刊公开发表。中央并未委托王明为会议做总结,更未委托其将会议内容向外界公布。他一再这样做,在毛泽东看来,实在是欺人太甚。
康生真是一个魔鬼。在这次会议上,当毛泽东提出王明不能再去武汉时,只有一个人表示赞成毛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康生。康生本来是王明的亲信。王明在莫斯科当中共代表团团长时,康生是其助手。他是与王明同机到达延安的。当毛泽东与王明的较量初露端倪,最先站出来支持毛泽东的,居然是康生。一到延安,康生便以其魔鬼般的眼光,看出毛、王之间一场格杀不可避免,这场格杀必定是你死我活,而最终将是王死毛活,所以,一开始便把宝押在毛这一边。后来,在毛泽东整治、打击王明的斗争中,康生扮演了马前卒的角色。
毛泽东也真有理由愤怒。这样地受挫,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了。当初在瑞金,本来毛泽东大权在握。中央远在上海,向忠发也好,王明也好,博古也好,谁当总书记,也不能动摇毛泽东在苏区的地位,然而,博古终于从上海到了瑞金。一到瑞金,便仗着共产国际和苏联之势,剥夺毛的实权,让毛靠边站。这样的窝囊日子过了整整两年,直至遵义会议才眉稍扬气略吐。当初,是国际派的二号人物从上海到瑞金。这一次,来头更大,是国际派的头号人物从莫斯科到了延安。王明一到延安,毛泽东就光焰大减,权势大跌。毛泽东怎么可能不失眠?
不过,情形毕竟有了变化。当初,博古中央一到瑞金,便将毛逐出权力中心,在重大问题上,毛的赞成与反对,都不起作用。现在,王明虽然呼风唤雨,但毛泽东仍在权力中心,在某些问题上,他的态度还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例如开七大,毛不积极,就开不起来。“三月会议”,决定七大近期召开,因此,应“立刻进行具体准备”。几月前的十二月会议上,成立了七大准备委员会,由毛泽东任主席,王明任书记。三月会议没有成立新的准备委员会,那么,毛泽东任主席的这个准备委员会就仍然合法,仍然应该由这个委员会来筹备七大。或许有人说,既然毛泽东不急着开七大,何不辞去这个准备委员会主席的职务?答曰:正因为毛泽东不急着开七大,所以要占着准备委员会主席这个位置。
对于毛泽东而言,这个时候怎么能开七大呢?王明风头正健,国际派也跟着荣耀。这个时候开七大,一定是王明唱主角。王明很可能夺回总书记的名分,而其他的国际派也会在权力分配中占据要津。至于毛泽东,虽然不至于像瑞金时期那样退出权力中心,但必定长期受这些绣花枕头、草包和他们背回的教条的压迫。七大总是要开的,但要开一个完全由自己主导的七大,那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由自己主导的七大,决不能开。为了七大不按王明们的意志开,就必须把这准备委员会主席的位置占着。占着这位置却并不按他们希望和要求的那样去“准备”,这会就开不了。可以说,毛泽东这个准备委员会主席在准备工作上的消极怠工,在准备工作上的不作为,是这时期七大未能召开的主要原因。
毛泽东没有按照“三月会议”决定的那样准备七大的召开,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为七大做准备。毛泽东在筹划着如何打倒王明和摧毁国际派,如何在政治上和理论上都确立自己唯一正确的地位,而这,正是为后来的七大做准备。只不过这个准备过程有点长,花了七年的时间。
八
张闻天夫人刘英,也是老革命,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这样说到七大的一再推迟:
“七大”推迟到1945年召开,显示出毛主席的英明。因为只有经过全党整风,经过对党的历史经验与路线是非的讨论学习,经过若干历史问题决议的起草讨论,全党才可能达到在毛泽东思想基础上的空前的统一与团结,这样“七大”召开的条件才成熟。
刘英这番话,很好地解释了七大迟至1945年才召开的原因。全党 “在毛泽东思想基础上的统一”,是毛泽东心目中的七大召开的前提。在1938年3月的时候,这个前提的建立还看不到多大希望。在王明如日中天的1938年3月,谁要提出“毛泽东思想”,那一定令人发笑,王明说不定会笑掉大牙。要开一个自己心目中的七大,毛泽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王明、博古、张闻天等国际派,唯一的资本是革命理论,是那一麻袋教条。从瑞金时期起,毛泽东就受着他们的理论压迫。他们在苏联吃过面包喝过牛奶。他们懂得俄语,能从原文阅读列宁和斯大林,他们甚至当面聆听过斯大林的教诲。马克思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的力量消灭。这话反过来也成立: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理论的力量只能用理论来消灭。要让全党在“毛泽东思想基础上”实现统一,就必须先有“毛泽东思想”。一到延安,毛泽东就着手自身的理论建设。毛泽东当然不可能跟在国际派后面试图赶上并超过他们。毛泽东不可能复制他们的苏联经历。即便能复制,跟在他们后面,要赶上并超过他们,谈何容易。乌龟要在赛跑中赶上兔子,必须兔子骄傲得进入了黑甜乡,如果这兔子虽然骄傲却并不睡觉,或小睡即醒,那乌龟就永远没有获胜的可能。再说,乌龟要赶上睡着的兔子,也要漫长的时间。人生几何?时不我待!毛泽东信奉的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在理论上打倒国际派,必须另辟蹊径。当然,马克思主义必须坚持。绝不能以否定马克思主义的方式打倒国际派。既要继续宗奉马克思主义,又要在理论上打倒国际派,毛泽东想出了高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光提口号不行,必须自己先“化”起来,先“化”给全党看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毛泽东要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得先读些基础理论的书。读《毛泽东年谱》,可知他这时期读书学习十分认真勤奋。例如,1937年10月,写信给刚到延安的艾思奇,“谈哲学问题”;1938年1月12日,又致信艾思奇,说“军事问题我在开始研究,但写文章暂时还不可能。哲学书多研究一会再写还更好”;1938年1月17日,“开始读李达《社会学大纲》”;1938年2月1日,继续写中断了二十年的日记,目的是 “为了督促自己研究一点学问”;1938年3月16日,“读完李达 《社会学大纲》”,并颇做了些批注;1938年3月18日,“开始读克劳塞维茨《战争论》”,此后数日继续阅读该书;1938年3月25日,“开始读潘梓年寄来的新著 《逻辑与逻辑学》”,毛在日记中写到本日读到93页,“颇为新鲜”,此后两天读完全书……毛泽东是善于活学活用的。在发奋读的同时,也在努力写。1938年5月,毛泽东完成了两篇重要理论著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
毛泽东一边进行着理论上的反击,一边等待着政治上的战机。这战机很快就来了。1936年12月。王稼祥赴苏联疗伤,1938年7月,王稼祥回到延安。毛泽东说王明回国是“喜从天降”,那是虚与委蛇、口是心非。王稼祥的回国,对于毛泽东,才真是“喜从天降”。王稼祥回国前,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季米特洛夫同其谈话,谈话中,季米特洛夫让王稼祥给中共中央传达这样的口信:应该支持毛泽东为中共领导人,因为毛是在实际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其他人如王明,不要再去竞争当领导人。这口信,对于毛泽东才真正是喜从天降。该开会了。该通过一次像模像样的会议,明确自己党的领导人的地位。但是,开七大仍然为时过早。毛泽东知道,共产国际之所以认为应由自己领导中共,仅仅因为自己有“实际斗争”的经验,并不意味着自己特别受宠。斯大林、季米特洛夫们真正宠爱的还是王明等国际派。让毛泽东当领导人,更不意味着要罢黜国际派。所以,这个时候开七大,仍然不可能打击国际派,仍然不可能以“毛泽东思想”统一全党的思想。是的,开七大的条件还远没有成熟。
毛泽东决定开六届六中全会。王稼祥7月即回到延安,六中全会9月29日才召开。毛泽东精心准备了两个多月。扩大的六中全会从9月29日开到11月6日,开了近40天,这是中共党史上第一个由毛泽东主导的中央全会,也是第一个为期超过一个月的马拉松会议。毛泽东第一次以开长会的方式表现自己的政治风格。毛泽东第一次在党的中央全会上作政治报告。在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新添了两种资本,一是有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和《论持久战》这两篇“理论著作”,开始以理论家的面目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一是有了共产国际的口头“任命”。这使得毛泽东在六中全会上长袖善舞。当然,比起那两篇“理论著作”,季米特洛夫的口信是更重要的。在后来的七大上,毛泽东说:“六中全会以前虽然有些著作,如《论持久战》,但是如果没有共产国际的指示,六中全会还是很难解决问题的”,并且说,“六中全会是决定中国之命运的”。 六中全会决定中共和中国之命运,也决定毛泽东个人之命运。
在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所作的政治报告题为《论新阶段》。这是毛泽东第一次代表中央正式发言。但这篇毛泽东精心准备了两月之久的《论新阶段》,后来却难得见到全文。后来的《毛泽东选集》,只将其中的第七部分《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收入。一般性的文件汇编里也找不到全文。其原因,就在于毛泽东的这篇讲话,在国共关系问题上,在如何抗战问题上,与王明高度一致。这当然是毛泽东此时此刻的一种策略。在中央档案馆所编的《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1册里,收有这篇《论新阶段》。在《论新阶段》中,毛泽东强调:“抗战的发动与坚持,离开国民党是不可想象的”;国民党“有孙中山先生蒋介石先生前后两个伟大领袖”;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理应由“国民党居于领导与基干的地位”;在“民族领袖与最高统帅蒋委员长的统一领导之下”,抗战以来,中国已经“形成了一个空前的抗日大团结”。 正因为这《论新阶段》仿佛是在替王明念讲话稿,所以盛岳后来才说:“……现在陈(绍禹)又被谴责为统一战线问题上的‘右’倾机会主义者!然而种种迹象表明,就当时公开表示的立场而言,毛和陈绍禹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性质很少有什么分歧。”所谓“公开表示的立场”,主要就指毛在六中全会上表明的立场。与国民党的第二次“合作”开始后,毛泽东一直强调中共在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一直强调中共军队只能打“山地游击战”。现在,这样“华丽地转身”,只是献给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政治独舞。毛泽东知道,在国共关系问题上,在如何抗战问题上,与王明保持一致,就是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保持一致。既然斯大林和共产国际选择了自己领导中共,此时此刻,就应该让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放心,就应该让斯大林和共产国际觉得并没有选错人。或许有人会说:毛泽东这样违心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后怎么转回来呢?这就是杞人忧天了。这样的问题对于毛泽东从来不是问题。
六中全会开幕的当天,毛泽东还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亲笔信。大陆出版的 《毛泽东传(1893—1949)》、《毛泽东年谱》、《周恩来年谱》 都提及了此事,但此信全文在大陆从未公布过。毛泽东的这封亲笔信,10月4日由周恩来在武汉当面交给蒋介石。据有关学者介绍,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5年所编的《抗战建国史研究会论文集》收录了这封信。我手头有日本毛泽东文献资料研究会编集的 《毛泽东集补卷》,由竹内实主编的第五卷(苍苍社1984年8月发行)全文收录了这封信。这封信一开头就说:“恩来诸同志回延安,称述先生盛德,钦佩无既。”接着说:“先生领导全民族进行空前伟大的革命战争,凡在国人,无不崇仰。十五个月之抗战,愈挫愈坚,再接再厉,虽顽寇尚未戢其凶锋,然胜利之始基,业已奠定,前途之光明,希望无穷。”信中表示,只有在“先生统一领导之下”,才能取得抗战的最后胜利。最后说:“因武汉紧张,故欲恩来同志不待会议完毕,即行返汉,晋谒先生,商承一切。未尽之意,概托恩来面陈。”这仍然是做给斯大林和季米特洛夫看的政治姿态,让莫斯科方面相信,自己一定率领中共服从蒋介石、配合蒋介石,拖住日本人,不让日军有抽身攻苏之可能。
季米特洛夫托王稼祥带给中共中央的口信,除了说应支持毛泽东当党的领导人,还强调“领导机关中要有亲密团结的空气”。显然,季米特洛夫是在告诫中共,不要纠缠历史旧账,也在提醒毛泽东,不要一成为领导人就打压王明等国际派。这时候,毛泽东还必须买季米特洛夫的账。所以,六中全会上,毛泽东也强调团结的必要。六中全会,毛泽东没有直接批判王明等人,但是,明确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问题,这无疑是间接地挖国际派的墙脚。毛泽东在政治报告中强调:“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这实际上吹响了在理论上摧毁国际派的号角。
九
在六中全会上作了《论新阶段》的政治报告的毛泽东,只能说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从此,也开始了他个人的新阶段。六中全会上,做出了《关于召集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1931年1月的六届四中全会,说召开七大是“最不可延迟”的任务;1937年12月的政治局会议,决定“在最近时期内”召开七大。这回六届六中全会,则说是“在不久的将来”召开。比起“最不可延迟”,“最近时期内”,退了一步,显得不那么急迫了;比起“最近时期内”,“不久的将来”则宽松了许多,不着边际了许多。“不久的将来”,这有点语言游戏的味道,是“维修式拆除”、“休假式治疗”、“公益性垄断”、“自主性坠亡”、“盈利性亏损”的先声。这应该是毛泽东的智慧表现。当一个人声称“在不久的将来”要做某件事时,通常就是如何做这件事他心中没底,或者就是他根本没打算做这件事。当然不能说毛泽东根本不打算开七大。七大是一定要开的。但是,在这时候,如何开七大,毛泽东心中确实没底,或者说,要开一个他心目中的七大,条件还很不成熟。如果说,此前毛泽东主要以消极怠工的方式延缓七大的召开,现在,作为党的领导人,则可以主动决定推迟七大了。1939年2月8日,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决定党的七大延期召开”。 不过,六大开过已11年,七大一拖再拖,实在没有理由。1939年8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了开七大问题,“会议决定七大代表一九四〇年一月十五日到达延安,由毛泽东在七大作政治报告,周恩来作副报告(统一战线工作)”。1929年,瞿秋白曾为七大做了些具体的准备工作,此后虽然几番决定开七大,但都未进入具体的筹备阶段。当然,毛泽东从个人角度出发所做的准备,一刻也未停。这回,确定了七大代表到达延安的具体日期,确定了作政治报告的人选。由毛泽东作政治报告,这当然合乎毛泽东的心意。命令七大代表尽快到达延安,也完全可以认为是毛泽东的主意。不过,毛泽东让这些党的“精英”尽快到达延安,或许另有目的。1939年8月16日的政治局会议,对七大代表到达延安的日期做了如此精确的确定,但却没有明确开会的日期,这本身就是耐人寻味的。1941年2月21日,毛泽东、任弼时联名致电在重庆的周恩来:“七大代表已到齐,只待你回,拟五一开会,不便再延,请你估计有无回延可能,并准备何时回延”。这份电报让我们知道,尽管七大到1945年4月23日才开幕,但大会代表却1941年2月便“到齐”了,他们为了开七大,在延安等了4年多。1941年4月26日,毛泽东回复周恩来电报时,还要周恩来见蒋介石时可提出“要求他派飞机送你回延安参加大会”,《毛泽东年谱》对“大会”的注释是:“指准备召开的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从这份电报看,到4月26日的时候,“五一开会”的拟议仍未改变。但这回的“五一开会”,又是虚晃一枪。周恩来应该知道,所谓“拟五一开会”,“拟”而已矣,所以根本没有回来。毛泽东令周恩来要求蒋介石派专机送其回延安开会,则可能意在误导蒋介石对中共的判断。让蒋介石知道中共即将召开极其重要的七大,但其实并不开,蒋介石对中共内部情形的判断就会发生偏差。
不过,毛泽东的确在积极筹备七大。在成为党的领导人之前,毛泽东以个人的方式筹备着自己心目中的七大,成为领导人之后,则可以以党的名义筹备自己心目中的七大。继续发表理论文章,一步步将自己塑造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典范,某种意义上是在为七大做准备。在意识形态领域培植自己的信奉者和追随者,也可视作是为七大做准备。陈伯达、胡乔木等人就是这时候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生代理论家面目“闪亮登场”的。1940年冬至1941年夏,毛泽东为开七大做的特别重大的一件事,就是主持编纂了党的内部文件《六大以来》。有关学者认为,这是砸向王明、博古、张闻天等国际派的一块“石头”。《六大以来》,收入1928年6月中共六大召开至1941年11月期间的党的文件。文件分上下两册。当然不是这期间党的文件“全编”,而是以“两条路线的斗争”为中心对文件进行选择。所谓“两条路线”,就是毛泽东代表的正确路线和王明代表的错误路线。全书处处突出毛泽东的正确和王明的错误。《六大以来》的编纂理念当然是毛泽东确立的,一开始是王首道负责具体工作,后由胡乔木接替。胡乔木晚年有这样的回忆:“我去毛主席那里工作时,《六大以来》这本文献已经在编。开始我不知道秘书该怎么做。后来我看到毛主席在校对《六大以来》清样。我对毛主席说:‘我来干这个事吧。’主席说:‘你这才算找对任务了。’他对我讲校对怎么难,校对也称校雠,就是要像对待仇人那样把文章中的错误校出来。以后我就接手件事”;“编辑工作起初是由王首道同志负责。我参加编辑时,王首道同志还在负责,慢慢地他就交给了我。”虽然有王首道负责,毛泽东仍然亲自做校对工作。以党的领导人之尊,亲自做一本文件汇编的校对,可见他把这《六大以来》看得如何重要。胡乔木强调:“编辑《六大以来》,我想是为七大作准备。”
《六大以来》上册汇集的是政治性文件,下册收入的是组织性文件。对于打击王明等国际派,起主要作用的是上册。上册于1942年6月竣工。上册编好后,发到了党内高级干部手中。在这些高级干部学习了几个月之后,9月10至10月22日,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对王明、博古、张闻天等国际派开始了整体性的打击。在毛泽东的凌厉攻势下,王明立即显出其银样镴枪头的焊锡本色——他竟在会上揭发批判自己最亲密的小兄弟博古。 王明是国际派的“老大”,“老大”这样出卖“小弟”,意味着国际派在毛泽东的打击下溃不成军。王明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自保。但这一套对毛泽东不可能起作用。王明自此之后,就以生病为由不参加活动了。这等于自动退下擂台。意味着举手投降。但这也不能终止毛泽东对他的打击。在此后的几年间,各种会议上对王明的声讨仍然继续,当然都是缺席审判。张闻天夫人刘英晚年回忆说:“1943年秋,批判抗战初期王明右倾投降主义错误。有一次中央机关干部会上对王明揭发批判,孟庆树(按:王明妻子)参加了。王明在1941年9月毛主席批评主观主义、教条主义以后,从10月起就生病不参加各种活动了。孟庆树听了许多同志发言之后跑上台去发泄不满,说大家对王明的批评是诬蔑,提出用担架把王明抬来澄清事实。她在台上叫嚷了一阵,没有人睬,跑下台来,又往毛主席膝上一扑,痛哭流涕,口口声声要毛主席主持公道。我那天开会就坐在毛主席旁边,看到毛主席一动不动,知道这一回毛主席下定了决心,对王明不再迁就了。”王明的叛卖、生病,没用;孟庆树的跪求、痛哭,也没用。“往毛主席膝上一扑”而“痛哭流涕”,徒然将主席双腿弄上许多眼泪鼻涕而已。
《六大以来》的编纂,是毛泽东十分厉害的一招。《六大以来》以对材料的精心选择、编排,昭示着这样的道理:六大以来,毛泽东是唯一正确、绝对正确的路线的代表。这样一来,应该惭愧、检讨,应该受到打击、批判的,就不只是王明、博古、张闻天等国际派,周恩来、彭德怀等所有曾经与毛泽东意见不一致的人,都在整肃之列。在1943年10月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说:“1941年6月编了党书(按:《六大以来》),党书一出,许多同志解除武装,故可能召开九月会议,大家才承认错误。 ”被迫承认错误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所谓“教条主义宗派”,这指王明、博古、张闻天等国际派;另一类是所谓“经验主义宗派”,这主要指周恩来、彭德怀、李维汉等人。当然,所谓“教条主义宗派”和“经验主义宗派”,都是善于制作“帽子”的毛泽东为这些人戴上的“帽子”。彭德怀在延安就曾被整得很惨。1945年从2月至7月,毛泽东断断续续地召开了四十多次华北地方与军队工作座谈会,对彭德怀批判了四十多天。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毛泽东说彭德怀骂了他20天,情绪失控的彭德怀对毛泽东说:“在延安,你操了我40天娘”,说的就是这华北地方与军队工作座谈会的事。当然,彭德怀接着对毛泽东说了这样的话:“我现在操你20天娘不行吗?”噢!你要操娘?!几天后,毛泽东在会上说:“华北座谈会操了40天娘:补足20天,这次也40天,满足操娘要求,操够。 ”
十
七大迟迟不开,而参加七大的代表,却跋山涉水地从各地聚集到了延安。七大终于开幕时,正式代表是547人,候补代表是208人,加起来是755人。其中,有一些人是延安当地的代表,在会议开始前,这些人应该仍在原单位工作。其时,中共在全国各地都有了广大的“解放区”,所以延安当地代表应该不会太多。延安以外地区来的代表,都是从“抗日前线”上下来的中共精英。这些人1941年初就到了延安。七大迟迟不开,他们从各根据地赶来十分不易,往往要用上几个月的时间,有的甚至要一年以上,自然不能让他们回去等。那么,这些人在延安干什么呢?毛泽东让他们全部进入中央党校,参加整风。让他们离开“抗日前线”到延安来等开会,一等就是4年,如果认为这是毛泽东的失误,那可就错了。我以为,这是毛泽东计划好的事情。七大何时开,不知道,但代表不妨早早到来。先让代表进中央党校学习,参加整风,用几年的时间把他们的脑子理上一理、洗上一洗,这样不但是七大顺利进行、圆满结束之必需,更对今后全局工作有利。此其一。其二,让这些精英从“抗日前线”来到延安,也是为了保存他们、保护他们。先让他们在延安学习几年,到抗战结束再大显身手。
以王明为代表的“教条主义宗派”被摧毁了,周恩来、彭德怀等“经验主义宗派”也认错了,威风大减了。上层搞定了。但是,还不是开七大的时候。毛泽东还要在全党范围内搞一场触及每个人灵魂的整风运动、抢救运动。许多人被整得死去活来。中央党校的整风、抢救,搞得特别有声势,来开七大的代表,也一样遭整肃、被抢救。师哲回忆说:“在审干中,‘七大’代表集中的中央党校成为重点,代表资格的审查更是一件棘手的事。”这些代表,来延安前已是通过了资格审查的,都是党所信任的人,都是各条战线上的重要人物,不然怎么能参加七大。但是,在整风、抢救中,许多人被查出了问题。既然成了问题人物,那是否有资格当七大代表自然也成了问题。师哲说,1944年七八月间,任弼时向毛泽东反映了这个情况:“如果不承认所谓有问题人的代表资格,要各个地区重新选举代表,那么,新的代表到达延安,最远的地区代表在路上需要花一年半的时间,这样做,‘七大’就会被推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召开。这个问题不解决,无法召开‘七大’,希望中央研究讨论。”毛听后,“当机立断”地说:“开会,代表全部出席,不再审查了。”毛泽东在中枢之外发动整风、抢救运动,本意是教育、教训全党,是把全党的思想统一到“毛泽东思想”上来,不在于要打倒多少人。既然教育、教训和统一思想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就比以前更有资格当七大代表了。各根据地当然也开展了整风、抢救运动,但总不如延安的运动路子“正”、效果“好”。让这些人早早到延安来,就是让他们在延安被捶打、被改造后,更好地参加七大。
怎样在抗战中保存实力、保护干部,是毛泽东一开始就极其关心的问题。这的确显示了毛泽东在“高瞻远瞩”上远超侪辈。一再强调“山地游击战”,就是担心实力的受损。至于保护干部,毛泽东也屡有举措。下面聊举数例:
1942年10月17日致电彭德怀:“送大批干部回后方保存甚为必要,后方经济虽困难,但可组织干部团,实行屯田政策及分散到后方部队中担任副职,一部分则可进军事学校或党校。”
1942年10月30日致电彭德怀:“关于从华北抽出五千至一万干部到后方保存教育,我们正作接收准备,请你订出一个分批派送计划,作八九批陆续送来,免人注意。 ”“免人注意”的“人”,当然指国民党方面。国民党一直指责中共抗日不积极,现在,却从抗日前线抽调大批干部到后方“赋闲”,自然会成为抗日不积极的证据。
1943年8月11日又致电彭德怀:“请你和刘、邓、杨、黄(按:刘伯承、邓小平、杨秀峰、黄镇)等说通,从直属机关、学校,从太行、太岳、冀南、冀鲁豫抽调好的真正可造的干部五百左右送延安学习,其他大批中级干部及犯错误有嫌疑而前方不好处的人亦可送来,但不在此数目内。边区物质条件增加二三万兵、一二万干部不成问题。边区今年雨量充足,可望丰收。 ”
1943年8月12日致电晋察冀分局:“支持斗争与保存干部均属重要,如对保存干部认识不足,将犯严重错误。你处前送好的重要的甚少,兹决定由你们从直属机关、学校(抗大、党校)及北岳、冀中、平北各区抽调好的高级、上级干部四百至五百人送延安学校(按:抗战时期,各根据地有抗大分校)”,“最好的中级干部亦可选送一部分”。 从这封电报看,华北当局对毛泽东此前关于选送干部到延安保存的指示,执行得不力。他们在前方支撑、经营,也需要干部,也需要好的干部,从自己眼前的工作出发,他们没有忠实执行毛的指示,送到延安的干部,“重要的甚少”,所以毛才严厉地警告他们:如对保存干部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将犯严重错误。在中国的抗战进入到最艰难的阶段,毛泽东却一再强调要将最好的干部送到后方保存起来,宜乎终得天下也。
1943年8月16日,致邓小平并转太行分局各领导,希望他们“正确”对待保存干部的问题,“即是将全部干部分为支持斗争与保存学习两部分,而直属机关、学校(抗大、党校等)及太行、太岳、冀南、冀鲁豫各区抽调好的有造就前途的高级、上级干部四百至五百人送延学习”。
明白了毛泽东这期间如此重视保存干部的问题,就知道数百七大代表在延安等了四年根本不是问题。这些从各根据地选送来参加七大的人,自然个个都是重要的。让他们以参加七大的名义早早来延安,不过是毛泽东保存干部计划的一部分。
这些代表在延安好几年,自然会有许多故事发生。有些男女就在这期间成就了好事,生下了孩子。单身赴延安开会,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下了,会还迟迟不开。刘英回忆道:“记得1939年夏秋之间,前方军队的领导同志回延安来,似乎同开‘七大’有关系。小平同志同卓琳就是在那时成功的好事。我参加了他们一对同孔原和许敏一对同时举行的婚礼。在杨家岭窑洞前摆了一溜子,相互劝酒,搞得非常热闹。我的老同学孔原在大家连连进攻之下,喝醉了酒,昏睡了一晚上。小平同志一杯一杯地同人家干杯,却神态自若。后来有人揭底,他喝的大多是白开水。 ”“小平同志”真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的典范。
到了1944年春,对于毛泽东来说,开七大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不过,他仍不忙着开七大。开七大之前,先开六届七中全会。六届七中全会是七大开幕前的最后一道准备程序。六届六中全会是1938年秋开的,开了40天。六年过去了,才开七中全会。自毛泽东成为党的最高领袖后,中央全会也好,全国代表大会也好,都无定例。何时开全会,何时开代表大会,全根据他个人在党内斗争中的需要而定。六届七中全会开了11个月,创造了人类“会议史”上的奇观。
胡乔木晚年说,七大筹备的时间之所以很长,“最初一个主要原因是战争,后来不是战争,主要的原因就是整风,就是要研究历史问题。把历史问题研究清楚了才能开”。到了1944年春,毛泽东觉得历史问题已经“研究清楚”了,于是,要通过一个正式会议,对历史问题做出结论,历史问题有了结论后,七大才能开得顺利、愉快。这样,就有了六届七中全会的召开。开六届七中全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通过《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其时任毛泽东秘书的胡乔木,自始至终参与了《决议》的起草。胡乔木说,《决议》的起草“从头到尾”都是毛泽东主持的,“很多思想都是他的”。毛泽东七次修改了《决议》。正因为如此,这个《决议》后来以附录的名义收入《毛泽东选集》第三卷。这个关于历史问题的《决议》,宣布中共历史上毛泽东是唯一正确的,是先知先觉,是无比神圣的。胡乔木晚年说过这样的话:“《决议》在党的政治生活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这个《决议》也不是没有缺陷的。一是对毛主席过分突出,虽然以他为代表,但其他人很少提到,只有一处提到刘少奇,称赞他在白区的工作。在《决议》中,其他根据地、其他部分的红军也很少提到。‘文革’时就造成一种结果,好像一讲农民运动,首先就是毛泽东,其实,在毛主席以前有些同志已从事农民运动,农民运动讲习所也已办了几期,不能说党不重视农民运动。茅盾回忆录也说武汉时期反对陈独秀与共产国际路线的人很多,这是事实。不然,八七会议怎么能召开?瞿秋白成为八七会议的主要发言人,这不是偶然的。这些历史在《决议》中叙述得不大周到。当然,七中全会时要换一个写法也不可能。我的这些话是事后诸葛亮。”没错,当时只能这样写。《决议》的起草,“从头到尾”都是在毛泽东的主持下,《决议》中的基本思想,本来就来自于毛泽东,《决议》经毛泽东七次全面修改,所以,《决议》有资格进入《毛泽东选集》。《决议》,实际上是毛泽东在写政治自传。毛泽东对历史的改写,党内与他同样资历者,当然都看得分明,但他们已经敢怒不敢言了。胡乔木所谓的“换一个写法也不可能”,说的应是这种意思。
延安时期,刘少奇成为毛泽东的亲密盟友,开始成为党内第二号人物。《决议》中,毛泽东除了自我表扬外,还表扬了刘少奇。当刘少奇被打倒后,《决议》也从《毛泽东选集》中撤出。
十一
毛泽东已然成神成圣,毛泽东已然神圣无比。开七大的条件完全成熟了。
1945年4月23日,中共七大在杨家岭大礼堂开幕。王明正在病中,向中央请假,表示不能参加会议。为了显示全党在毛泽东思想基础上的大团结,不能没有王明出现。据王明说,毛泽东亲自来到他的病床前,动员他至少参加开幕式。于是,王明被用担架抬到了会场。王明以躺着的姿态参加了七大开幕式。
在七大上,刘少奇作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刘少奇在报告中说:“党章的总纲上确立以毛泽东思想作为我党一切工作的指针,在党章的条文上又规定:努力地领会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础,是每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这是我们这次修改的党章一个最大的历史特点。”“毛泽东思想,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的实践之统一的思想,就是中国的共产主义,中国的马克思主义。”
七大上,许多人都作了自我批评,博古、张闻天等人的自我批评尤其“深刻”。毛泽东在闭幕式上的讲话中说:“许多同志作了自我批评,从团结的目标出发,经过自我批评,达到了团结,这次大会是团结的模范,是自我批评的模范,又是党内民主的模范。”
毛泽东又说:“我们开了一个胜利的大会,一个团结的大会。”此后,“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就成为中共评价所有“大会”的标准用语。
2012年12月25日星期二晨
注释:
(1)朱通华:《较量:1976—1980年的上海滩》,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9年7月版,第64页。
(2)(19)(32)(33)(34)(35)(42)(43)(44)(45)(46)《毛泽东年谱》,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12月版,中卷,第514页,第15页,第111页,第133页,第273页,第290页,第407页,第411页,第463页,第464页,第466页。
(3)见《刘少奇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版,上卷,第442页。
(4)(6)(16)(18)(31) 见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9月版,第63—64页。
(5)见陈铁健《从书生到领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3月版,第350—351页;姚守中、马光仁、耿易编著《瞿秋白年谱》,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第274页,第278页。
(7)见黄美真、郝盛潮主编《中华民国史事件人物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版,第206—207页;朱汉国主编《南京国民政府纪实》,安徽人民出版社,1993年7月版,第209—210页。
(8)见周天度、郑则民、齐福霖、李义彬等著《中华民国史》第八卷(下),中华书局,2011年8月版,第148—149页。
(9)(12)(13)(15)(29)盛岳:《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东方出版社,2004年1月版,第256—257页,第243页,第262页,第263页,第264页。
(10)(17)见《周恩来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9月版,上卷,第218页,第413页。
(11)王凡西:《双山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112页。
(14)(20)(21)(22)(23)曹仲彬、戴茂林:《王明传》,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5月版,第287页,第291—292页,第295页,第303页,第304页。
(24)(38)(47)《刘英自述》, 人民出版社,2005年10月版,第141页,第138页,第141页。
(25)毛泽东这时期读书写作情形,见《毛泽东年谱》中卷。
(26)见徐则浩《王稼祥传》,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7月版,第187页。
(27)见《毛泽东在七大的报告和讲话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4月版,第231页。
(28)见《中共中央文件选集》,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6年12月版,第11册。
(30)见《毛泽东传(1893—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515页。
(36)(48)(49) 见 《胡乔木回忆毛泽东》,第43—47页,第76页,第67—68页。
(37)见杨奎松《毛泽东发动延安整风的台前幕后》,载《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4期。
(39)见逄先知《关于党的文献编辑工作的几个问题》,载《文献和研究》,1987年第3期。
(40)见李锐《庐山会议实录(增订第三版)》,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版,第203页。
(41)见师哲《在历史巨人身边》,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年12月版,第261页。
(50)见王明《中共 50 年》,东方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1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