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和患难与共的妻子
2013-02-19
妻子潘兰珍今天到城里,除了给陈独秀请医生,她还要买米。昨天中午,她准备做饭,手伸到瓮里发现大米只剩薄薄一层。
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她没有直接去延年医院,而是直奔当铺。
她手里没有一分钱。下山之前,为钱她真犯了愁。她当时就坐在门槛上,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她都想得发呆了,到哪里弄点钱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潘兰珍想了想丈夫的病一天也耽搁不得,锅里等米下锅,她只能冒着漫天飞舞大雪,提着灰鼠皮袍径直朝典当铺走去。
江津是个小县城,当铺独此一家,叫仁字典当铺。潘兰珍走进典当铺,只觉得眼前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站在店铺窗口中央,稍稍停留了几分钟,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高高的柜台里伸出一个戴牛骨眼镜、瓜皮小帽,蓄八字胡,小脑袋的人。潘兰珍对那人说:“我来典当衣服来了。”
那人尖声细语地说:“什么样的衣服?”
潘兰珍边从包里掏衣服边说:“一件灰鼠皮袍,很珍贵的。”
那人从潘兰珍手中接过衣服,里里外外很是仔细地看了看,又用手在那柔细的毛上摸了又摸,然后将瓜皮小脑袋居高临下地伸出柜台,用那双骨碌碌直转的眼睛打量站在柜台下的人。好一会才问:“你想典当多少钱?”
潘兰珍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武汉,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并不胆怯,说:“100块。”
“哼哼,你是狮子大开口啊!你这件灰鼠皮袍倒是一件好东西,可怎么也当不了100块呀!”“是我家先生的。”潘兰珍慢条斯理地说,“老板,这可是一件上等的灰鼠皮袍哩!到商店买,要花不少钱,当100块不多。”
当铺老板拍了拍小脑袋说:“我想起来了,这件灰鼠皮袍陈独秀先生穿过,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灰鼠皮袍在我们江津几乎就没见过。我第一次见着还是在去年冬天,当时陈先生在‘智和茶馆喝茶,那天天气特别冷,我第一次见到陈先生,当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陈先生穿的这件灰鼠皮袍。皮袍太稀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当铺老板看着潘兰珍饶有兴趣地说:“你要100就100吧!谁让它是陈先生穿过的呢!请代我转告陈先生,商人开店铺是为了赚钱,但不都是唯利是图的人,我替你们保管一阵子,不收利钱,多时来取,只管来好了。”
潘兰珍连声道谢,转过身时,眼眶里溢满了泪花,她在心里感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迈着匆匆的脚步,向延年医院而去。邓仲纯不在,说是出诊去了,一个年轻的大夫给她抓了几包治伤寒的药。然后,她才到米店,米又涨价了,买多了她提不起,所以只买了10斤。从米店出来,她又到了肉铺。和记肉铺的案板上已经没肉了,只有几块排骨和一块肥肉挂在铁钩上,肉和排骨都冻得硬邦邦的。潘兰珍看吊着的肉和排骨没有几斤,一狠心全部买了下来。
雪天似乎比往日黑得要早,潘兰珍走出江津城的时候,天已露出灰黄黄的夜色来。潘兰珍背着米,拎着包袱,一路快步地朝着鹤山坪走去。快接近鹤山坪了,路滑不说,山势逐渐变得陡峭,她行走的步子就慢了下来,额头上竟然冒出细密的汗水。
攀上鹤山坪,她喘着气,靠在黄桷树上,好好地休息了一会,才迈开步子朝家里走去。当她走进院门,她没有想到先生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袍靠在堂门上。
先生的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的棉帽,右手颤巍巍地拄着一根竹棍,左身倚靠在门框上,两眼呆呆地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细雪,望着门前那条白皑皑冷凄凄的小路。
先生看到她,也许是嘴冻僵了,想说什么,竟然没有说出话来,很艰难地将左脚迈出了门槛,去迎接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
(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陈独秀江津晚歌 —— 一个人和一家人》 作者:钟法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