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散文语言的艳异
2013-02-19段晓玲
段晓玲
(云南保山学院,云南 保山 678000)
张爱玲历来就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无论她的人生经历还是文学创作。《童言无忌》中曾记到她童年时的一件小事,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后,得了几块钱的稿费,别的孩子是买个纪念品,她却是毫不犹豫到百货公司买了一支化妆用的丹琪唇膏,家里人说这钱应该留作纪念,可张爱玲认为钱不过就是能买到她想要的东西的一个中间物,不用如此庄重对待。说的话很怪异,让人觉得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成年的她更是一个谜,她在其作品中给读者描绘了一个又一个让人需细细揣摩的故事,读者常常会在她令人惊叹的文字中感悟她对人生的理解。
一
1941年,张爱玲的《天才梦》诞生,她在文中开启了她文字花园中的迷宫。“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读者揣测这是一个年轻女孩面对纷乱现实的自我质疑和辩护,盼望着她能从生活的烦恼中走出,可很快,张爱玲又自觉地与现实保持了距离。在《私语》中她曾经描述过这样的场景:母亲来学校看望张爱玲,母女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那样的淡然,无关紧要地说了几句话后母亲走了,她漠然地看着母亲离开,一直到看不见母亲的身影才流出眼泪。明明渴望亲情,为什么偏要装出不在意的态度?她在害怕什么呢?她害怕在现实中生活,现实中她不会削苹果,不认路,不会做家务,更不会接人待物,现实总会让她感到不安,张爱玲自觉的与现实保持了距离。在《私语》里她告诉读者,她喜欢一个人在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就像迷路的孩子在找路,当抬头仰望当头的烈日时,又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什么秘密都没有,甚至自己的自信和自卑任何人都能看到。肯定自己,又否定自己,读者感到迷惑,这文字的迷宫中,读者突围得太辛苦了,疑问一大堆,为何她要如此表露自己呢?她又在《私语》的最后写道:“现在我寄住在旧梦里,在旧梦里做着新的梦。”从中可以看出,张爱玲并不自怜,并不认为自己有多悲哀,反而不断地超越自己了,在自己的梦中超越自我。
张爱玲最喜欢用的一句话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她说过,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壮烈,壮烈太伟大了,轰轰烈烈的,让人有激动,有力量,但缺少了人情味。她最喜欢的是悲壮、苍凉,这些就存在普通的现实生活中。张爱玲在她的第一本小说集《传奇》的扉页写道过,她是要在传奇里寻找普通人,普通人中找传奇。人生就是这么世俗,但每个人都在现实中演绎着自己在故事,结局不会都是团圆的,可能会有悲伤失意的苍凉,可苍凉之后会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像葱绿配桃红,在强烈冲撞中反而能给人以启发。读者很是想不明白,苍凉的美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呢?是烟花灿烂过后的烟烬吗?还是如同她那段曾经的爱情,美得不真实。
在散文《烬余录》中,张爱玲把每个人描写得很是低微,不管人生时代如何惊心动魄,我们每个人还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平静地在演绎着小奸小滑的形象,就像她在小说《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一样,不管仗再怎么打,她还是要嫁给范柳原。我们太普通了,无法理解焰火的辉煌,我们这样平凡的生活,所以自私,所以孤独。读者感到了张爱玲的伤感,人生就是像列车一样吗?一直在前进,停下来的只是一瞬,也只有这一瞬是清晰的。张爱玲很清醒,以至于她比常人要看得远,看得深,所以她随时准备起身离开,在上个世纪的40年代,严峻的现实中还是会有人盲目乐观,其实我们还是需要这种清醒的。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与现实随时保持距离的人,同时又在津津乐道地为读者描绘着愉悦的现实生活,一时之间让读者分不清在张爱玲的世界里,到底哪些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公寓生活记趣》中,张爱玲描述她从种种生活乐趣中体味到的生命欢悦。她是如何在家中注目于“回家”的电车。像个小孩子一样颇有兴趣地跟着开电梯的人学着煮出又松又透的红米饭,还有如何捏了一只肥白的肉虫的头当胡椒等小小的惊心。在张爱玲看来,许多身边的杂事自有它们愉快的性质,既然看不到真正的田园风光,那么就到市场上去看看,当作田园之旅吧!茄子的紫色,豌豆的新绿,辣椒的红艳,连面筋,都变成太阳里的肥皂泡了。这再平常不过的菜市场在她笔下竟然成了姹紫嫣红的美丽田园,这还是一个对生活无限苍凉的人应该有的吗?读者迷惑了,或许张爱玲自己也没有弄清楚,她是怎样在现实中生活的。
张爱玲就是这样尽情地领略世俗生活的乐趣,她对人生始终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与热爱,而生活对于她永远是新鲜可爱的,普通的平凡生活也是她最为执着和认同的。她虽然看透人生的无奈,但她更爱惜眼前所有。
二
张爱玲无疑是对爱渴望的,尽管她名誉上是当一个编写所有其他人的爱情故事,却惟独没有人爱她的女人,但是她的爱的语言是令人费解的。她有一篇小散文《爱》,算得上是张爱玲诠释爱情的经典,“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赶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每次读到这里,总会觉得每个人在爱情上不过就是如此吧,张胡相遇的瞬间想必也是“刚巧遇上了”吧,否则不喜欢接待客人的她怎会凭着一张胡兰成的名片就给他打电话呢?据说这篇散文的原型是胡兰成发妻玉凤庶母的真实故事,张爱玲听胡兰成讲了后很是感动,就把故事情节改成了小散文,用极其温馨的语言写出了人生最清丽美好的一瞬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爱的人”,轻轻的问一声,流入心底的暖,韵味悠长。这个主题后来也成了张爱玲的创造力量,一段悲伤的情感生活,给了她创作的源泉,尽管这最后都是悲伤的结局,尽管在成千上万的词语到最后仅变成了一个词,但是她曾经拥有千万人都在用尽气力寻找的灵魂,或许只有一次,但够了,能够带着回忆离开人世,也是张爱玲的一种爱情观。
张爱玲是非常理性地在爱。《我看苏青》中说到,听闻苏青与她离婚的丈夫言归于好了,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张爱玲听了却是很担忧,虽然后来听说是谣言,但还是如实地替苏青分析:“如果苏青另外有爱人,不论是为了片刻的热情还是经济上的帮助,总比回到他丈夫那里去的好。”没了爱情,勉强在一起的人还会有幸福吗?张爱玲淡然地把爱情理解为只是一种生活的代用品,真的不相信爱情了吗?不,应该是爱着的,但是在冷静的爱。
张爱玲用沉静与投机的态度描述着爱情,正因为过于清醒,总带着淡淡的感伤。张爱玲说过:“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虽然人世间没有爱,但是,总还有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情吧”。她的散文中很多时候还是在表达爱情,但是已经不多了,不像小说那样写尽人间各种爱意沧桑,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透露,仿佛吝啬得很。但也正因为只是一点点,于是就让人觉得美,觉得珍贵。沉舟侧畔千帆过,张爱玲让我们觉得世上所有的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无从表达一般。作者再次把她的苍凉之爱表达完尽,苍凉的更苍凉,美丽的更美丽。张爱玲,一个一生渴望爱的女人,也用力地去爱过,在被爱情伤了之后将隐藏其中的灰色显示出来,无情地撕开古往今来的爱情神话,用悲凉揭示了爱情的本质。我们在翻阅她在散文时,也只能透过像谜一样艳异的文字来感悟爱情的短暂和虚无,希望能抓住片刻的美丽和温情,在生命中留下永恒的回忆。
三
张爱玲是一位独特的女性书写者,她对女性问题的表达同样有些捉摸不定。在《谈女人》一文中,她用独到的敏感和细腻,为中国女性的心灵世界和感情世界做了深刻地探讨。
女人和男人相比,有些什么不同,她们需要什么?“在任何文化阶段,女人还是女人,”张爱玲用她冷静的笔触向读者还原了凡俗女性的心理世界和生活形态,但却是最真实的。
在《谈女人》一文中,她把女人放到了最普遍的意义上来描述,说到女人的功用就是为他人生存,替人类繁衍做贡献,这是一种强烈的“地母”精神。接着张爱玲又把男性说成是超人,超人是进取的,带着一种强烈的生存目标,有时会远离人间;而女人是神,神与生俱来的慈悲会对广大的民众产生同情,愿意去了解他们,慰籍他们,所以就会走近世俗。正当评论家大张旗鼓告之张爱玲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她又反其道行之,在《姑姑语录》、《炎樱语录》、《我看苏青》等文中记录了几位平常可爱、简单聪慧的女子形象,向世人表达她的女性观,这是一种温馨平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女子写作。可很快,张爱玲的观点又发生变化了,在《谈女人》中,她又一副看透的语气说道:“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在她眼中看来,大多数女人对于爱情的理解是极为肤浅的,爱的意思,就是被爱。正因为女人单方面的认知,所以张爱玲悲悯地发现,很多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系在了男人身上,把自己当作一个女结婚员,受良好的教育,也不过就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对象。张爱玲再次如是感叹,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在谈论男人中度过,爱也好,怨也罢,不管过了多少时间,永远都是如此。张爱玲出尔反尔吗?不,这是她的矛盾,她一方面反对女性对男性的附着,一方面又清醒的明白现实的残酷,于是在她的散文语言中,有了这样的焦虑与挣扎。张爱玲清醒地意识到,拥有自然博大、健康完整的母性的女性在男权社会中长期的遮蔽下已消失殆尽,女性的异化是严峻的现实。而追究其原因,张爱玲认为虽然是由于女性长期以来一直生活在男权统治下的悲剧境遇造成的,但也与女性自身的怯懦与惰性有关。
台湾学者周芬伶说过:“张爱玲的文字却是高度集中的精美雕塑,她的语言像缠枝莲花一样,东开一朵,西开一朵,令人目不暇接,往往在紧要的关头冒出一个绝妙譬喻。”张爱玲自己也说过:“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张爱玲的语言只属于她自己,那是独一无二的,后人难以企及的。不管时间怎么变化,文学怎么发展,张爱玲散文文字艳异迷宫,都不会成为过去。
[1]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M].中国华侨出版社,2003.
[2]张爱玲散文全编[M].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3]月下.爱恨不如期——遗世独立张爱玲[M].中国友谊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