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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欧阳修与王安石文学观之异同

2013-02-18许晓云谢珊珊

江西社会科学 2013年3期
关键词:欧阳修王安石李白

■许晓云 谢珊珊

欧阳修(1007-1072)江西庐陵人,王安石(1021-1086)江西临川人,这两位相差十几岁的江西老乡,通过曾巩的介绍而相识、相知。两人同属文学革新阵营,对文学的总体认识还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扫荡西昆之风,恢复古文传统,但也存在着一些差异。深入探究这些差异不仅有助于准确理解身份、语境与文学表达的关系。而且也有助于准确把握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发展状况。鉴于学界对此问题目前尚留有较大空间,本文尝试论之。

北宋文学革新,重道而不轻文,以重道而变革西昆体之内容空虚,以不轻文而克服太学体之质本无文。他们比较好地处理了道与文的关系,取得了文学的发展与繁荣。然而,在文学革新运动的内外,人们对“道”与“文”的具体理解尚有不同。

首先,对“道”的理解。欧阳修重道,认为道不远人,乃在日常百事之中,反对空言,主张“履之以身,施之于事”。他在《答吴充秀才书》中说:“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至弃百事而不关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①欧阳修的“道”,虽然也是儒家传统的道,但强调的是关心百事,把现实生活中的事,看成是“道”的具体内容,这就将“道”具体化了。王安石重道,则更强调尊经,所谓“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②(《答吴孝宗书》),这就将“道”经典化、神圣化了。

其次,对“文”的理解。欧阳修反对辞藻华丽、内容空洞之文,但他也认识到了文的相对独立性。他说,“我所文,必与道俱”,认为文道是互相依存的,反对只在文字上下工夫,“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送徐无党南归序》)。他注重文学的客观性和现实性,批评那些“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的作者,说明文学作品是不能脱离现实生活的,要“中于时病而不为空言”,认为脱离实际,空谈古道的文章是流传不远的。但他也认识到“文之为言,难工而王者”,也即认识到文的相对独立性,所以,他对文采并不排斥,他说:“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一篇能流传后世的文章,必须做到内容充实,语言优美。所以他也不是一味地否定四六文,他认为:“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论尹师鲁墓志》)“往时作四六者多用古人语,及广引故事以炫博学,而不思述事不畅,近时文章变体,如苏氏父子以四六述叙,委屈精尽,不减古文。”(《试笔·苏氏四六》)只要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散文、骈文并没有是非、高下之分,这种文学观是客观的也是进步的。

王安石更倾向于将“文”工具化,忽视文本身而重视文的作用,即政治功用性。他说“文贯乎道”(《上邵学士书》),“治教政令,圣人之谓文也”,强调文学的实用功能,认为文学是为政治服务的,“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上人书》)。他认为“文”是必须要“有补于世”,能产生积极社会效应的。“辞”即文章的辞藻和形式,则是为内容服务的,以“适用为本”、“不必巧且华”。内容固然重要,但辞藻和艺术形式也并非可有可无,如果没有辞,内容再好也无法表达。所以,他并没有完全否定形式,认为“刻镂绘画”也是必要的,但重要的是要有主次之分,且形式必须服务于内容。

基于这样的观点,王安石全盘否定西昆体,认为西昆体华而不实并不适用,用诗赋墨义科试选出来的人也不能胜任公卿之职。他说:“方今取士,强记博颂而略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略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其亦蔽于理矣。”他纠正文风的目的,是为了使文章“大则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在神宗嗣位后,王安石请求“先除去生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经义”(《乞改科条制札子》),宋神宗于是罢诗赋科,改试经义。王安石恢复古文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孔孟礼教实现他的治教政令,以便为他的政治改革服务,所谓“惟道之在政事”(《周礼义序》),“道”就是经世致用之道。王安石文论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适用”和“有补于世”,他曾在多处反复强调“文采为世用”(《金陵绝句》之四)、“文章合用世”(《送董传》)、“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上人书》)的主张。

王安石对“适用”和“有补于世”的解释是“治教政令”。他说:“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策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上人书》)他的这些主张的实质,就是把文学作为宣传政治理想的工具、传送其政令的传声筒。由于过分地强调文学的政治功能,写出来的文章便只能是千篇一律、千部一腔了。苏轼说:“王氏之文必不可善也,而患在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所同也。”[1](P479)

北宋的文学革新是在继承唐代文学遗产的基础上展开的,北宋的文学家继承了唐代文学传统思想,唐代文学家也对他们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对具体作家的评价却存在差异。对于李白、杜甫,欧阳修重文,更喜爱李白,王安石重实用,更推崇杜甫;对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重文统,推崇韩愈,王安石追求道真,不满韩愈;因保守,欧阳修贬柳宗元,因改革,王安石褒柳宗元。

欧阳修喜爱豪放飘逸的诗风,在对李白、杜甫进行评价时,表现出对李白的偏爱。他曾对唐代诗人编集排序,一直将李白放在杜甫之上,“至于‘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人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其横放,其所以警动千古者,固不在此。杜甫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在《诗李白集效其体》一诗中,对李白的雄伟气魄和豪放风格,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李白落笔生云烟,千万奇险不可攀。”欧阳修喜欢李白,也喜欢以李白自比,因此诗中总有几分浪漫情怀,在《思颖诗》中,他说:“尝闻李白好饮酒,欲与铛杓同生死。我今好睡又过之,身与二物为三尔。”刘在《中山诗话》中说:“欧公亦不甚喜杜诗……然于李白而甚赏爱,将由李白超赶飞扬为感动也。”苏轼在《六一居士集序》中说欧阳修的诗,“效法李白,写得自由奔放,颇有豪放之气”,欧阳修写《庐山高赠同年刘中允归南康》就是“步趋李白《庐山谣》”,欧阳修也自豪地说:“吾《庐山高》,今人莫能为,唯李太白能之”,可见欧阳修对李白的推崇。

王安石则不同,在唐代诗人中,他最为推崇杜甫,在《老杜诗后集序》中说:“予考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他喜爱杜甫的原因不为别的,就为杜甫忧国忧民的情怀,在《杜甫画像》诗中,王安石对杜甫的人品和诗歌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吟哦当此时,不废朝廷忧,当愿天子圣,大臣各伊周……惟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从这首诗可以看出他评价作家和作品的观点以及他想要继承的传统。王安石曾编选过《四家诗》,杜甫居其首,依次是欧阳修、韩愈、李白,他推崇杜诗“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据《苕溪渔隐丛话》引《钟山语录》云:“荆公次第四家诗,以李白最下,俗人多疑之。公曰:‘白诗近俗,人易悦故也。白识见污下,十首九首说妇人与酒。’”[2](P359)王安石的独尊杜甫、批评李白,正符合他论文以实用为主、以事功为主的文学宗旨。

关于韩愈,欧阳修对他特别推崇,是韩愈的崇拜者和追随者,他在《书旧本韩文后》中论述了韩文对欧阳修的启发和影响,他也被宋人誉为“今之韩愈”。他的文论基本上也是在韩愈文论基础上发挥的。王安石则对韩愈持批评态度,在《董伯懿示裴晋公平淮右题名碑诗用其韵和酬》中指出韩愈作品中存在内容不足和过分追求形式的缺点,由此也可以看出,王安石对文章政治内容理解的褊狭和对艺术形式的轻视。

在对待柳宗元问题上,欧阳修对柳宗元评价极低,认为韩柳并称是对韩愈的侮辱,他在《唐南岳弥陀和尚碑》中说:“子厚与退之皆以文章知名一时,而后世称为韩柳者,盖流俗之相传也,其为道不同,犹夷夏也。”又说:“自唐以来,言文章者惟韩柳,柳岂韩之徒哉?真韩门之罪人也!盖世俗不知其所学之非,第以当时辈流言之尔。今余又多录其文惧益后人之惑也,故书以见余意。”

王安石对柳宗元的评价则较高,认为是天下奇才,对其参加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集团的态度,也与欧氏不同,认为柳宗元的政治态度有他可取的一面,在《读柳宗元传》一文中,他说:“余观八司马,皆天下奇材也。一为叔文所诱,遂陷为不义,至今士大夫欲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无所用于世,往往能自强以求列于后世,而其名卒不废焉。而所谓欲为君子者,吾多见其初而已。要其终,能毋与世俯仰以自别于小人者少耳,复何议彼哉?”

文学认识必然体现于文学创作规律之中,形成不同的文学特征。北宋文学革新,改变了晚唐五代文学之弊病,恢复了唐代的古文传统,形成文学发展的又一高峰。但是,不同作家由于对文学认识的不同,在文学创作中也形成不同的风格。

欧阳修的创作就像他文学观点的包容性一样,显示出多姿多彩的特色。苏东坡认为他善取众家之长熔于一炉,认为:“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六一居士集序》)就其散文的风格来说,也是多种多样的。“纤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不容而闲易,无难艰劳苦之态。”(苏洵《上欧阳内翰书》)王安石对他这方面的评价更加全面形象,认为他:“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灿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祭欧阳文忠公文》)他的政论文慷慨陈词,感情激越;史论文低回往复,感慨淋漓;抒情散文哀乐由衷,情文并至;写景散文则情景交融,浑然一体。“时人称赞他‘文备众体,变化开合,因物命意,各极其工’。这评价是公允的”。[3](P53)

王安石论文,重思想性而轻艺术性,其散文也大多是为其政治服务的,这些作品论点鲜明,逻辑严密,有很强的说服力,如他的学术论文《周礼义序》、《诗义序》等,都是为配合新法而推行的新学而作。由于他的见解不受传统的束缚,精辟、深刻,闪烁着一种逼人的光芒,所以形成了他锋利,劲峭的独特风格。他的议论文既是杰出的政论,也是优秀的文学作品。李穆堂认为,他的政论“最为简古,其简至于篇无余语,语无余字,往往束千百言十数转于数行中,其去至于不可攀跻踪迹,引而高如缘千仞之崖,俯而深如缒千寻之豁,愈旷而愈奥,如平楚苍然而万象无际”[4](P970)。他的短文直陈己见,不枝不蔓,简洁峻切,短小精悍,极度的简洁和周密的说理相结合,便形成了刘熙载所说的“瘦硬通神”的独特风貌。论及诗、词,刘熙载说:“王半山词瘦削雅素,一洗五代旧习。”“王荆公长短句不多,合绳墨处,自雍容奇特。”[5](P761)由于王安石过于强调文学的经世致用,所以,他的散文“理”多于“文”,由于他过于注重逻辑说服力,所以形象不饱满、艺术感染力不够,即使写情写景,也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对情景进行客观的描写和评价,很少动情,如他的名篇《游褒禅山记》,议论透辟精警,但写景只有寥寥数笔,形象性不足,给人印象不深刻。

从王安石与欧阳修的理论和创作上的差异我们可以看出,任何一个文学家,只有当他正确处理了文道关系时,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按文学规律尽情发挥他的创作才能。众所周知,欧阳修的词和文的风格就很不一样。他的词写的清新秀丽,抒情婉曼,风趣多情,人情味极浓。而他的散文则一本正经,不乏道学气,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比较正统。因为当时人们认为诗文是正统,故应严肃认真对待,而词只是诗馀,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之作,不能登大雅之堂,便可随意。

王安石的创作经历同样证明了这一点。他作为一个政治改革家,文章自应为他的政治理想服务,故缺乏情趣。他的诗则不论早年还是中年都存在理多情少、思维大于形象的遗憾。这跟他当时身居高位,论诗处处以礼法为准有关,由于受此拘守,写出来的诗便拘忌弥多。他到了晚年辞官,隐居江宁之后,倾全部精力于诗歌创作,诗风才大变。他流连山水,以创作来打发光阴,寻求心灵的慰藉,写了大量徜徉山水、抒愤遣情的诗歌,达到“穷而后工”的境界,与欧阳修的风格又渐趋一致。黄庭坚说:“王荆公暮年作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叶梦得说:“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选语用字,间不容发。”可见,“境遇成就诗人,岂小也哉”[6](P893)!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说:“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欧阳修和王安石文学认识和文学创作的差异,有着深刻的思想和社会根源。

(一)家庭出身不同

欧阳修四岁丧父,幼年时家境贫困,他唯有倚靠刻苦读书来改变命运。而当时,“杨刘风采,耸动天下”,“时文”霸占文坛,垄断科策,欧阳修虽对“时文”十分不满,但为了进入仕途,也不得不以四六文顺应时俗、取悦时人,他在《与荆南乐秀才书》中说:“仆少孤贫,贫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凿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由于有过这样的经历,欧阳修的文学观也较为宽容,他并不象王安石一样全盘否定四六文,而是认为,文学作品只要能够充分传达自己的思想,骈文、散文都可以。作为一位有卓识的文学家,欧阳修也看到了当时文坛的弊病,觉得文学照此发展下去,形式主义将泛滥成灾,后人将不知古文为何物,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自然将丧失殆尽,于是他以扫荡西昆、恢复古文为己任,致力于恢复已经消沉了一百多年的唐代古文的权威地位。宋仁宗喜祐二年 (1057),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利用行政手段提倡平实文风,从致力于人才选拔入手,痛革科场积弊,录取了文风平实的曾巩、苏轼兄弟等人。在苏轼兄弟、曾巩、王安石等的响应下,古文的地位最终得以确立,并蔚为文章的正宗。从这个角度讲,欧阳修是一位彻底的文学革新家,他对文学的改革并非单纯出于政治的需要,而是为了文学本身。所以后人常把古文运动的功劳都统归欧阳修:“穆伯长,尹师鲁始为古文,成于欧阳氏。”“欧阳修从而大振之,由是天下之文一变。”(范仲淹《尹师鲁河男集序》)“公之文章,独步当世……复古之功,在时莫二。”[4](P758)这些话都在一定的程度上反映了欧阳修在当时文坛上的地位。

王安石出生于地方官家庭,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又因为跟随父亲宦游,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为人处世都非常严谨,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二)个性不同

欧阳修喜欢美酒,性格豪放洒脱,常以风流文人自命,早年与石延年、苏舜钦、梅尧臣诗文往来密切,而此三人都是豪放诗人,他们习气相投,相互熏染,欧阳修的《西湖戏示同游者》:“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其豪放浪漫不减当年的李白,对李白的喜爱自在情理之中。

王安石脾气倔强,刚强好胜,人称“拗相公”,对流行观点从不轻易认同,当时北宋文坛对韩愈“仰之如泰山北斗”,王安石提出异议,很大因素是性格原因。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荆公于退之学术文章以及立身行事,皆有贬词,殆激于欧公、程子辈之尊崇,而故做别调,‘拗相公’之本色然欤。”[7](P64)宋人俞文豹在《吹剑录》中说:“韩文公、王荆公皆好孟子,皆好辩,三人均好胜。孟子好以辞胜,文公好以气胜,荆公好以私意胜。”[8](P562)钱钟书先生认为俞文豹“殊有识见”,“彼此好胜,必如南山秋气,相高不下”,[5](P64)“私意”就是个人意气,说明了王安石对韩愈的不满是好胜性格使然。

(三)志向不同

欧阳修既是文坛领袖,致力于诗文革新运动,又积极参加范仲淹为首的政治改革,希望事业、文章二者兼得,他说:“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常患于难兼也。”“施之事业者,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与不能者。”又说:“功施当世圣贤事,不然文章千载垂。”“惟无所视于世者,皆一寓于文章,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答圣俞莫饮酒》)可见,他对文学既不轻视也不偏废。

王安石年轻时就立下了“矫世变俗”之志,其理想在于政治改革而不在文学革新,因此,他对文学既不看重也不执著,在《答姚辟书》中,他说:“夫圣人之术,修其身治天下国家,在于安危治乱,不在章句名数焉而已。”他以政治家立命而不以文人立身,所以在他看来,文学只是政治的附属品,是宣传自己政治理念的工具。曾巩曾向欧阳修荐王安石,欧阳修对王安石的诗文赞赏有加,也对他寄予特殊的厚望,在《赠王介甫》一诗中写道:“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两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大有传衣钵的意味,但王安石并不领情,在《奉酬永叔见赠》中说:“欲传道义心虽壮,强学文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说明自己的理想在于传道义,学文章也是为“传道义”,对欧阳修的延誉和奖引,他说:“只恐虚名因此得,嘉篇为贶岂宜蒙?”这虽然是他的自谦之词,但他不欲以文章高世的思想也同时反映出来了。

(四)经历不同

纵观欧阳修的一生,居官并不顺利,曾几经贬官降职,仕途的凶险,人心的叵测,再加上遭受多次的人生污蔑,让他实在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明确地提出了“穷而后工”的创作理论,在《梅圣俞诗集序》中他说:“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仕途上的打击,几位好友的相继亡故,更使他倍感凄凉,43岁就须发皆白,他在《读书》中说,“自从中年来,人事攻百箭”,“形骸苦衰病,心志亦退懦”,于是把精力全部投注到文学,想借立言而不朽。

王安石则不同,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知音宋神宗,有了这个靠山,别人不敢轻易攻击他,而且,他比同时代的其他文人生活态度严肃得多,别人也抓不住太多攻击他的把柄,虽两次罢相,但仕途还是顺畅得多,他对政治的追求也非常执著,“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登飞来峰》),在《浪淘沙令》中更是表达了自己获得宋神宗的知遇,在政治上大展宏图,春风得意的豪迈情怀:“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云只在笑谈中,直到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当他读到欧阳修“终当卷簟携枕去,筑室买田清颖尾”时,马上写了《次韵欧阳永叔端溪石枕蕲州竹箪》,对欧阳修的选择表达了惋惜和批判。“公材卓荦人所惊,久矣四海流声名。天方选取欲扶世,岂特使以文章鸣。深探力取当不寐,思以正义排纵横。奈何甘心一榻上,欲卧颖尾为洁清。”文学家与政治家的追求由此可见一斑。具体到文学功用上,他把文学作为政治的工具也就不足为怪了。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作为北宋政界和文坛的重要人物,欧阳修和王安石在反对当时“专务藻饰”的形式主义之风时都持载道说,讲功利,重事功,目标一致,努力趋同。而在一些具体的问题上,欧阳修是从文学家的角度,从文学发展规律的内部来阐述问题的;而王安石则是从政治家的角度,由文学发展的规律的外部去诠释自己的见解的。他们学术观点上的差异无关政见,只关乎他们的身份、志向、性格与经历。当然,这些差异也不妨害他们的友谊。

注释:

①本文引用欧阳修的话语均选自《欧阳修全集》,中华书局2001年版。

②本文引用王安石的话语均出自《临川先生文集》,商务印书馆1925年版。

[1](宋)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3]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李穆堂.欧阳修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5.

[5]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6]刘延杰.中国文学研究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7.

[7]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俞文豹.吹剑录[M].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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