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纸张发明与书写进程考论
2013-02-15吴大顺怀化学院中文系湖南怀化418008
●吴大顺(怀化学院 中文系,湖南 怀化 418008)
●刘英波(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14)
纸张的发明与使用为诗歌文本传播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促进了诗歌的交流与传播,刺激了文人的诗歌创作热情,进而影响到诗歌题材内容和艺术形式的新变。对纸张发明及使用于书写领域的历史进程的梳理,将有助于深入理解纸张在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纸张从发明到被广泛使用于书写领域,其间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一进程大致可以分为两汉、魏晋、南北朝三个阶段。
1 两汉:纸的发明与初步使用于书写
1.1 纸张最早出现于西汉
在考古学领域,上世纪陆续出土了西汉的古纸残片,如1933年发现的罗布淖尔纸,专家推断其产于汉宣帝黄龙元年(公元前49)之前;1957年发现的灞桥纸,专家推断其产于汉武帝之前(公元前140—公元前86);1973年发现的居延纸,专家推断其产于汉宣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前;1978年发现的扶风纸,专家推断其产于汉宣帝之前(公元前73);1990年至1992年间在敦煌悬泉置发现大量古纸,有的也产于西汉。西汉还有关于纸的文献记载,如晋《三辅故事》载,汉太始四年(公元前93)卫士江充劝太子刘据“持纸蔽其鼻而入”[1]56以见汉武帝。又《汉书·外戚传》载,汉成帝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赵飞燕指使人给狱中曹官一小绿箧,“中有裹药二枚,赫蹏书曰:……”。唐颜师古注引应邵曰:“赫蹏,薄小纸也。”[2]3991-3992根据目前出土的古纸及相关文献记载可知,纸的发明至少在西汉武帝时期,比蔡伦纸早200年左右。[3]175-176科技史研究成果表明,西汉古纸是用浇纸法制造的厚纸类型,表面粗糙,没有帘纹,主要用途并非书写,所以用于书写的西汉古纸极其少见。[4]
2.2 东汉“蔡侯纸”与纸张书写
东汉关于纸的文献记载逐渐增多。如《后汉书·贾逵传》载,建初元年(公元76年),汉章帝“令逵自选《公羊》严、颜诸生高才者20人,教以《左氏》,与简纸经传各一通。”[5]1239又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传》载,永元十四年(102年),“自后即位,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5]421班彪《续汉书·百官志》载,东汉少府中有六百石官“守宫令”一人,其“主御纸笔墨及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5]3592《后汉书·蔡伦传》载:
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5]2513
汉和帝元兴元年(105年),蔡伦用树皮、麻头、破布及鱼网做纸,不仅推广和扩大了造纸的原材料,更重要的是他改进了造纸技术,使用覆帘抄纸。这种技术造的纸,纸质较薄,表面光滑,便于书写,因此“自是莫不从用焉”。1942年在居延发现的古纸残片上有20余隶书体文字,据专家分析考证,该纸用植物纤维制成,其年代为109—110年之间,与蔡伦改进造纸技术的时间基本同时。[6]142
东汉后期,有关纸张使用于书写的记载开始多了起来。如崔瑗《与葛元甫书》曰:“今送《许子》十卷,贫不及素,但以纸耳。”马融《与窦伯向书》曰:“孟陵奴来,赐书,见手迹,欢喜可量,次于面也。书虽两纸,八行,行七字,七八五十六字,百二十言耳。”延笃《答张奂书》曰:“惟别三年,梦想言念,何日有违。伯英来,惠书盈四纸,读之三复。喜不可言。”[7]560应玚《抱庞惠恭书》曰:“曾不枉咫尺之路,问蓬室之旧,过意赐书,辞不半纸。”[7]396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将崔瑗《与葛元甫书》系于汉安帝元初五年(118年)、延笃《答张奂书》系于汉桓帝延熹八年(165年)。马融卒于汉桓帝延熹九年(166年),其《与窦伯向书》当作于公元166年之前。应玚为建安七子之一,卒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其《抱庞惠恭书》大致作于建安年间。
《后汉书·延笃传》注引《先贤行状》曰:笃欲写《左氏传》,无纸,唐溪典以废笺记与之。笃以笺记纸不可写传,乃借本讽之,粮尽辞归。[5]2103
《后汉书·董祀传》载:操因问曰:“闻夫人家先多坟籍,犹能忆识不?”文姬曰:“昔亡父赐书四千卷,流离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当使十吏就夫人写之。”文姬曰:“妾闻男女之别,礼不亲授。乞给纸笔,真草唯命。”于是缮书送之,文无遗误。[5]2801
荀悦《汉纪序》曰:建安元年,上巡省,幸许昌,以镇万国。外命亢辅征讨不庭;内齐七政,允亮圣业。综练典籍,兼览传记。其三年,诏给事中秘书监荀悦钞撰《汉书》,略举其要,假以不直。尚书给纸笔,虎贲给书吏。悦于是约集旧书,撮序表志,总为帝纪。通比其事,例系年月。[8]
从上引材料可见,汉末纸张不仅作为日常书信的书写载体,也开始用纸来抄写《左传》 《汉书》及其它典籍。但是,东汉书籍的主要书写载体还是简帛。
《后汉书·儒林传》载:初,光武迁还洛阳,其经牒秘书载之二千余两,自此以后,参倍于前。董卓移都之际,吏民扰乱,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其缣帛图书,大则连为帷盖,小则制为縢囊。及王允收而西者,裁七十余乘。[5]2548
唐马聪《意林》引应劭《风俗通义》曰:“光武车驾徙都洛阳,载素简纸经凡二千两”的记载。[9]680说明光武迁都洛阳时的书籍多为简帛。
应劭《风俗通义》载:刘向为孝成皇帝典校书籍,二十余年,皆先竹书,为易刊定,可缮写者,以上素也。由是言之:杀青者竹,斯为明矣。今东观书,竹素也。[10]494
刘向父子校书的基本情况是用竹简校雠,用缣帛写定。据晋《三辅故事》载,刘向于成帝末年在天禄阁校书时,夜有太乙之精向其授《五行》《洪范》之文,刘向乃“裂裳及绅以记其言”。至曙即将离去时,老人“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1]7“裂裳”“竹牒”等均为简帛。又,汉安帝永初四年(110年)《诏校定东观书》曰:“谒者刘珍及五经博士,校定东观五经、诸子、百家艺术,整齐脱误,是正文字。”[5]215“脱”指脱简散佚之书,“整齐脱误”即将书籍的“脱”与“误”进行校定。可见,此时的东观之书主要是竹帛。
敦煌悬泉置出土的400多张古纸中,仅3张有简短的文字,且与大量的汉简一并放置,说明当时书写的主要工具仍然是竹简,用纸书写只是其辅助功能,纸主要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包装或其他用途。[11]
可见,纸张在西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发明了,西汉末年有纸张用于书写的文献记载和少量出土实物,但主要用于记录日常生活中的简短之事。东汉“蔡侯纸”在造纸工艺上的改进,促进了纸张在书写领域的使用,往来书信和典籍书写用纸的记载逐渐增多。但是,汉代国家典藏书籍的主要书写载体还是竹帛,而非纸本。
2 魏晋:简帛纸并行使用与简纸替代
2.1 三国时期的简帛纸并用与纸张书写的流行
纸张的使用在汉末建安进入了一个大发展时期。这时期,除日常往来书信和书法大量使用纸张书写外,其朝廷文书、诗文作品、经传图书均开始使用纸张书写。
2.1.1 诏奏等公文用纸例
诏奏是朝廷正式公文,此前均用简帛。汉末建安,曹操集团积极提倡公私文翰用纸本书写。曹操《求言令》曰:“自今诸掾属侍中、别驾,常以月朔各进得失,纸书函封,主者朝,常给纸函各一。”[12]517在曹氏集团的倡导下,纸本诏奏开始流行起来,不仅曹魏的诏奏公文使用纸本书写,东吴诏奏公文也开始用纸本书写。《文士传》关于杨修上奏曹操的事,可能是早期纸本奏书使用中最为生动的事例:
杨修为魏武主簿,尝白事,知必有反覆教,豫为答数纸,以次牒之而行,告其守者曰:‘向白事,每有教出,相反覆,若案此弟连答之。’已而有风,吹纸乱,遂错误,公怒推问,修惭惧,以实答。[7]1053
2.1.2 书表用纸例
曹魏时期书表用纸更为普遍。如《三国志·魏书·臧洪传》载,臧洪答陈琳书曰:“重获来命,援引古今,纷纭六纸。”[13]233《三国志·吴书·周鲂传》 载:“鲂因别为密表曰:‘撰立笺草以诳诱休者,如别纸。’”[13]1393《三国志·蜀书·吕凯传》 载,都护李严与雍闿书六纸,而“闿但答一纸”,[13]1047显得十分傲慢。
2.1.3 书法用纸例
《三国志·魏书·刘邵传》注引《文章叙录》曰: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下笔必为楷则,号“匆匆不暇草”,寸纸不见遗,至今世人尤宝之,韦仲将谓之草圣。[13]621
韦诞《奏题署》曰:蔡邕自矜能书,兼明斯喜之法,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9]1235
皇象《与右人论草书》曰:欲见草书,宜得精毫濡笔委曲宛转不叛散者,纸当得滑密不粘污者,墨又须胶绀黝者。如逸豫之余,手调适而心佳娱,可以小展。[9]1451
2.1.4 书籍、诗赋用纸例
王隐《晋书》载:陈寿卒,诏下河南,遣吏赍纸笔,就寿门下,写取《国志》。[7]1053
《三国志·魏书·卫臻传》裴松之案曰:(卫)权作左思《吴都赋》叙及注,叙粗有文辞,至于为注,了无所发明,直为尘秽纸墨,不合传写也。[13]649
《三国志·魏书·文帝纪》注引《吴历》曰:帝以素书所著《典论》及诗赋饷孙权,又以纸写一通与张昭。[13]89
在此要特别提及的是,汉末建安及三国时期并未因纸张的广泛使用于书写领域而使传统的书写载体退出历史。其实,这一时期的简帛仍然是主要的书写载体,并使用于各种书写领域。
诏奏等公文用简牍情况,如:
《三国志·魏书·吕布传》:初,天子在河东,有手笔版书召布来迎。布军无蓄积,不能自致,遣使上书。[13]225
《三国志·魏书·夏侯玄传》:初,中领军高阳许允与丰、玄亲善。先是有诈作尺一诏书,以玄为大将军,允为太尉,共录尚书事。有何人天未明乘马以诏版付允门吏,曰:“有诏”,因便弛走。允即投书烧之,不以开呈司马景王。[13]303
《三国志·吴书·孙綝传》:(孙)亮召全尚息黄门侍郎纪密谋,曰:“……作版诏敕綝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得之。”[13]1448
《三国志·魏书·张既传》注引《魏略》:少小工书疏,为郡门下小吏,而家富。自惟门寒,念无以自达,乃常蓄好刀笔及版奏,伺诸大吏有乏者辄给与,以是见识焉。[13]473
上引文献中的“版书”“尺一”“诏版”“版诏”“版奏”等,均指简牍诏书。此外,简帛也仍然还运用于书信、书法、诗赋、帐簿等方面。从下列事例可见一斑。
《三国志·蜀书·谯周传》: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从洛阳还蜀,过见周。周语次,因书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没兮。”[13]1032
《三国志·吴书·赵达传》:又有书简上作千万数,著空仓中封之,令达算之,达处如数。……饮酒数行,达起取素书两卷,大如手指,达曰:“当写读此,则自解也。”[13]1425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卫恒《四体书势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隶书,始为楷法。至灵帝好书,世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甚矜其能,每书辄削焚其札。梁鹄乃益为版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札,鹄卒以攻书至选部尚书。[13]31
杨修《答临淄侯笺》曰: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14]1819
上引文献中有“因书版示立”“有书简上作千万数”“素书两卷”“每书辄削焚其札”“益为版”等记载,“书简”即简书,“素书”即帛书。“札”“版”均木制的用于书写的材料,可见简帛书写在当时也还十分普遍。
经统计,《三国志》有关书写载体的记载凡40处:书简7处,其中注引文献4处;竹帛16处,其中注引文献5处;版书12处,其中注引文献6处;纸本15处,其中注引文献9处,纸、帛、简互用者3处。关于“竹帛”的记载大多是“名称垂于竹帛”“书名竹帛”“竹帛不能尽载”“著勋竹帛”等隐语,泛指史书,并非具体书写载体的记录。除去有关“竹帛”的这些记载,纸张与简帛的使用频率大致相当。1996年,在湖南长沙走马楼发掘出10多万片东吴的简牍,这些简牍多为记帐簿籍,也有部分公文。其中有汉献帝建安年号与孙权的赤乌年号(238年—251年)。这说明,至少到251年以前,简帛还在大量使用。这进一步证实了三国末期简、帛、纸多种书写载体并行使用的事实。
可见,三国时期,纸张已经开始流行于书写领域,但简帛这种传统的书写载体也还在大量使用。这是简、帛、纸等多种书写载体并行使用的时代,纸简的替代经历了较长的历史过程。
2.2 两晋时期的纸张书写与简纸替代
两晋时期,纸张几乎运用于诏奏、经书、书信、书法、诗赋等各种文体形式。诏奏等公文用纸的如:
《晋书·楚王玮传》载:玮临死,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15]1597
《晋书·赵王伦传》: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秀住文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15]1602
《晋书·王浑传》:浑奏曰:“其勤心政化兴利除害者,授以纸笔,尽意陈闻。以明圣指垂心四远,不复因循常辞。”[15]1204
《晋书·刘暾传》:其后武库火,尚书郭彰率百人自卫而不救火,暾正色诘之。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谓彰曰:“君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纸笔奏之,彰伏不敢言,众人解释,乃止。[15]1280
前两则是诏书用纸例,后两则是奏表用纸例。下面两则材料说明纸张已经广泛用于经史书籍的书写。
《晋书·王隐传》:太兴初,典章稍备,乃召隐及郭璞俱为著作郎,令撰晋史。……(隐)贫无资用,书遂不就,乃依征西将军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纸笔,书乃得成。[15]2143
荀勖《上穆天子传序》曰:
虽其言不典,皆是古书,颇可观览。谨以二尺黄纸写上,请事平以本简书及所新写,并付秘书缮写,藏之中经,副在三阁。[9]1638
此外,纸张还用来作为考绩官吏、上报朝廷的专用文书。张辅《上司徒府言杨俊》曰:“韩氏居妻丧,不顾礼义,三旬内成婚。伤化败俗,非冠带所行,下品二等,第二人今为第四,请正黄纸。”[9]2063江统《奔赴山陵议》曰:“往者汤阴之役,群僚奔散,义兵既起,而不附从,主上旋宫,又不归罪,至于晏驾之日,山陵即安,而犹不到,自台郎御史以上,应受义责,加贬绝,注列黄纸,不得叙用。”[9]2067这里的黄纸是指用于铨选、考绩官吏、登记姓名,上报朝廷的文书。黄纸作为一种公文的代名词,说明黄纸的用途已成定制。
两晋书信、书法及诗赋用纸的记载非常多,此不一一列举。以下所列皇室、权贵用纸之例,意在说明尊简卑纸的传统观念在两晋时期已经淡化,纸张这种新的书写载体已经得到广泛认同。
虞预《请秘府布纸表》曰:秘府中有布纸三万余枚,不任写御书,而无所给。愚欲请四百枚,付著作吏,书写 《起居注》。[12]518
《晋书·愍怀太子传》:(贾后)使黄门侍郎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承福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之。……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及青纸诏曰:“遹书如此,令赐死。”[15]1459—1460
《晋书·何曾传》:(曾)性奢豪,务在华侈。……人以小纸为书者,敕记室勿报。[15]998
纸张作为新的书写载体,历经数百年发展,到两晋时期已经被人们普遍接受。西晋诗人傅咸《纸赋》以极大的热情赞美纸张顺时而起、优越方便的特点:
盖世有质文,则治有损益,故礼随时变,而器与事易。既作契以代绳兮,又造纸以当策。夫其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洁性贞。含章蕴藻,实好斯文。取彼之弊,以为此新。揽之则舒,舍之则卷。可屈可伸,能幽能显。[7]1053
傅咸的热情赞美,说明晋人接受纸张的积极心态。东晋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也将纸比为“阵地”。两晋人还在书信中频繁使用“临纸情塞”“临纸意结”“临纸悲塞”等“格式化”的语辞。上述诸种情形均可说明,纸张作为书写载体在两晋已经获得了社会的普遍认可。但是,简帛作为使用了上千年的传统书写载体,在两晋书写领域仍然存在。如《世说新语·雅量》载:“王戎为侍中,南郡太守刘肇遗筒中笺布五端,戎虽不受,厚报其书。”[16]351《文选·蜀都赋》注曰:“黄润,筒中细布也。”[14]185东晋末年(404年),桓玄篡位后,下诏曰:“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12]517政府明令以纸代简,才完成了纸简的替代过程。
大量的考古发现表明,西晋墓葬或遗址中所出土的文书虽多用纸,但也时而有简。东晋以后的文书则全是纸,不再出现简牍了。另经统计,《晋书》共有37处内容涉及书写载体,其中纸张28处,帛2处,版3处,简4处;另外,尚有“简纸”“竹帛”“纸练”等比较含混地指称书写载体者7处。可见,两晋时期,简帛版等传统书写载体虽然仍有使用,但纸张在书写领域的使用已经成为主流,说明纸张作为书写载体已经替代传统简帛的历史事实。因纸张使用的普及,纸的使用量增大,导致社会上纸张供不应求的现象,左思《三都赋》成而使洛阳纸贵、虞预《请秘府布纸表》、干宝为撰《搜神记》而求纸《表》等均为其例。
3 南北朝:纸张在书写领域的普及
南北朝时期,纸张使用已经普及。有学者曾对《南史》《北史》《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等9种正史涉及文字载体的内容进行统计,发现有21处是纸,仅1处是帛书。[3]187梁宣帝萧詧《咏纸诗》曰:“皎白犹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记事,宁同鱼网时。”[12]518该诗主要描述了当时纸张的质地和宣情记事的功能。可见,此时的纸张已经成为各种领域的书写载体。
3.1 南朝用纸
南朝用纸涉及到诏奏、表启、檄文、书信、著作、佛经、书法等各种文书,以下文献可见一斑。
表启用纸,如《宋书·张永传》:永涉猎书史,能为文章,善隶书,晓音律,骑射杂艺,触类兼善,又有巧思,益为太祖所知。纸及墨皆自营造,上每得永表启,辄执玩咨嗟,自叹供御者了不及也。[17]1511
佛经用纸,如释智林《致周颙书》:近闻檀越叙二谛之新意,陈三宗之取舍,声殊恒律。虽进物不速,如贫道鄙怀,谓天下之理,唯此为得焉,不如此非理也。是以相劝,速著纸笔。比见往来者,闻作论已成,随熹充遍,特非常重。[18]310
封授官爵用纸,如《南史·蔡廓传》载:廓曰:“我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遂不拜。干木,羡之小字也。选案黄纸,录尚书与吏部尚书连名,故廓言署纸尾也。[19]764
书籍用纸,如《南史·孝元皇帝绎》:性爱书籍,既患目,多不自执卷,置读书左右,番次上直,昼夜为常,略无休已,虽睡,卷犹不释。五人各伺一更,恒致达晓。常眠熟大鼾,左右有睡,读失次第,或偷卷度纸。帝必惊觉,更令追读,加以槚楚。[19]243
书法用纸,如《南史·萧子云传》:百济国使人至建业求书,逢子云为郡,维舟将发。使人于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许步,行拜行前。子云遣问之,答曰:“侍中尺牍之美,远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迹。”子云乃为停船三日,书三十纸与之,获金货数百万。[19]1075—1076
3.2 北朝用纸
北朝关于纸张使用的记载,孝文帝当最早,其太和十八年《报刘芳注吊比干文诏》曰:“览卿注,殊为富博。但文非屈宋,理惭张贾,既有雅致,便可付之集书。”“付之集书”当是用纸书写。宣武帝以后有关纸的记载逐渐多起来。根据文献记载,北朝纸张使用也是十分广泛的。涉及诏奏、章表、檄文、官告身、书信、诗文、书籍等各种公私文体。
诏令用纸,如宣武帝《报北海王详诏》曰:祚属眇躬,言及斯事,临纸惭恨,惋慨兼深。[20]560
又《魏书·高崇传》:其夜到河内郡北,未有城守可依,帝命道穆秉烛作诏书数十纸,布告远近,于是四方知乘舆所在。[20]1715
檄文用纸,如《北史·魏收传》: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时在晋阳,令收为檄五十余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执笔,三更便了,文过七纸。[21]2029
书信用纸,如《北史·崔暹传》:帝令都督陈山提、舍人独孤永业搜暹家。甚贫匮,得神武、文襄与暹书千余纸,多论军国大事。[21]1190
官告身,也称官告或告身,是古代官吏的委任状。其用纸例,如《北史·杨谅传》:先是,并州谣言:“一张纸,两张纸,客量小儿作天子。”时伪署官告身皆一纸,别授则二纸。[21]2473
诗文、章表用纸,如《北史·邢邵传》:自孝明之后,文雅大盛,邵雕虫之美,独步当时,每一文初出,京师为之纸贵,读诵俄遍远近。于时袁翻与范阳祖莹位望通显,文笔之美,见称先达,以邵藻思华赡,深共嫉之。每洛中贵人拜职,多凭邵为谢章表。尝有一贵胜初授官,大事宾食,翻与邵俱在坐,翻意主人托其为让表。遂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告人云:“邢家小儿常客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21]1589
书籍用纸,如牛弘《上表请开献书之路》曰: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故知衣冠轨物,图书记注,播迁之余,皆归江左。[22]1299
刘裕平后秦姚泓在417年,可见,当时北方图籍的纸本书写已经普及。
南北朝时期,人们往往在诏奏、章表、书信中使用“平生缅然,临纸累叹”(谢灵运《答范光禄书》)“临纸悲塞,不知所言”(竟陵王刘诞《奉表自陈》)“临纸哽恸,辞不自宣”(刘昶《上宋前废帝表请葬竟陵王诞》)“临纸惭恨,惋慨兼深”(北魏宣武帝《报北海王详诏》)等格式化语辞。从这一点,也可见出当时纸张书写的普及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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