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与港人认同感研究
2013-02-14徐海波冯庆想
徐海波,冯庆想
(深圳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认同就是指自我在情感上或者信念上与他人或其他对象联结为一体的心理过程,是在人与人、群体与群体的交往中所发现的差异、特征及其归属感。”[1]这种“认同”是对个体和群体的共同心理感受及社会行为的一种认识。“泰弗尔将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人对他/她从属于特定社会群体的认知,并且群体成员资格对他/她具有情感和价值意义。”[2]也就是说,个体在从属于特定社会群体中的自我定义、构建他者身份,以及获取归属感的社会交往中形成社会认同。在社会关系相互作用中,个体将自己所认同的社会群体的属性投射给“自我”,并以此来区别他者或他者所属的社会群体,这是社会认同的重要特性。社会认同与构建社会身份紧密联系。社会身份是在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相互交融中,对社会属性、资历、地位、规范的综合反映。身份特征的塑造、政治理念的传递、国家意识的培养均离不开群体意识形态,而群体意识形态的社会功能的发挥效果又依赖于认同感。下面,我们立足于香港社会境域,从文化身份认同、政治认同、国家认同等多维度来探讨二者的作用机制。
一、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与文化身份认同
香港群体意识形态是在香港经济基础上产生的观念体系,它深刻地影响着港人认同感的建构。港人认同感既是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具体表现形式,又是维系香港社会上层建筑的合法性、权威性和有效性的重要力量。港人既是“社会”人,又是“文化”人,他们的商业交往、政治活动和社会生活都离不开共同的文化环境、文化符号、文化情感、文化价值。因而,文化身份认同往往是社会认同、政治认同、国家认同的基础和纽带。
香港是一个全面开放的自由港,自由宽松的城市环境酝酿了形形色色的文化。香港文化就是在东西方文化交融中产生,糅合了香港本土城市文化的多元文化混合体。香港群体意识形态是香港文化的核心,香港文化担负着建构和塑造港人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的使命。香港何志平先生认为,“面对全球化和知识经济,一个城市要成为文化都会,必须具备双重性格:世界性和本土性”[3],从香港文化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特征。港人的文化观念、价值观念、地区观念等与国际接轨,使得香港呈现“亚洲国际都会”(Asia’s world city)的城市形态;港人的礼仪、道德、风俗、习惯等又深受中华传统文化和岭南文化影响,以至于香港把家庭定位为“香港中华家庭”(Hong Kong’s Chinese home)。“一边是时尚的、现代的、西化(包括日本)的世界文化,一边是守旧的、中国岭南、华洋杂交的本土文化。”[3]在这样的文化环境里,港人在高度的商业社会与中华传统家庭之间衍生了不同于内地的特殊文化身份。港人面对的不只是简单的文化空间转移,而是不同的文化磨合与文明属性变换。这种转换和认同是香港在力量不平衡的强势与弱势文化之间进行判断、选择、认知、赞同的复杂过程。这一过程既保留了原有的文化因素,又吸纳了新的文化因素。
香港作家也斯认为,“文化身份不是可以随便穿上脱下的衣装,而可能像皮肤或者什么,脱掉也有旧痕,新生亦有斑驳”[4]。可见文化身份不是外力强加的具象化物体,而是内化到人们心理结构中的无形力量。这种力量在港人的社会交往中不断得到确认和强化,进而演变为一套相对稳定的行为习惯,展现在港人的社会身份与家庭身份、生产角色与生活角色、经济地位与政治地位的交互式流转和变化中。文化身份具有独特的生成逻辑,其形成是一个复杂的、反复的、变化的过程。斯图亚特·霍尔指出,“文化身份的建构是一个不断形成的动态过程(an ongoing process),不是一个处于静止状态、已经完成的东西(not a finished thing)”[5]。文化身份受到文化实践、历史记忆、生活体验和社会诉求等因素影响,并随着主体对这些因素的选择、调整、定位来拓展身份建构的空间。我们可以从香港的历史中看到这一点。
在港英政府统治初期,港人既缺乏对香港和中国历史完整的了解,又缺少对文化身份的自觉思考,常常依靠生活体验和集体记忆来完成文化身份的确认。“香港的古物古迹是历代留下的印记,更是港人集体回忆的本源,确立港人的文化身份和自豪感。”[3]从20世纪中期开始,香港和内地的文化交流被隔离开来,香港脱离大陆母体走上自己的发展道路。“当特定的文化脱离了自己的‘母体传统’时,便会威胁到文化上的‘本体安全’,进而引发认同的焦虑,所谓认同的焦虑是对自我身份的不确定所导致的不安与忧虑状态。”[6]“香港意识”就是伴随着港人对文化身份的焦虑、困惑和对文化话语权的渴求过程而产生的。为了重新确定自己的文化身份,香港开始在东西方文化中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参考系,对“自我”进行认识,在整合自身系统的文化碎片和“他者”系统的文化资源中,尝试成就一种独立的文化主体意识。在香港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社会制度下,港人对域外文化持包容态度,因而得以从不同文化资源中吸收大量的要素,形成了具有群体意识形态特征的“香港意识”。这种地域意识既带着中华传统文化和岭南文化的印记,又有浓厚的西方色彩,同时混杂着多元的移民文化因素。
“香港意识”作为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具体表现形式,它和港人文化身份存在着一种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的关系。“香港意识”是港人视角的转变,是从早期被动地接受文化身份向现在主动地选择和形成文化身份的转变。即是说,伴随着文化身份重新建构,港人看待世界的基本方式和视角都发生了变化。“香港意识”内含港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这是港人文化身份的重要核心部分。缺乏“香港意识”的参与,港人文化身份就不具有完整意义。“香港意识”的形成和发展需要借助文化,而文化通过教育、媒体、舆论等渠道形成了港人文化身份,以及港人对 “香港意识”的认同。
这种认同的逻辑关系一旦被政治权力介入,“香港意识”和港人文化身份便有可能成为被操控对象。“乔治·奥威尔认为‘谁掌握了过去,便控制未来;谁掌握了现在,便控制过去’。权力在对文化身份的控制上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这是身份的政治。”[7]根据对福柯“话语权力理论”的理解,权力、知识和话语具有很强的关联性。话语是隶属于同一个系统的陈述群,个体的陈述必须遵循陈述群规定的范式,否则就会出现“失语”状态。当权力介入个体的陈述和陈述群之间,通过操控知识的形成来影响个体的认知能力,并牢牢掌控陈述群所规定的范式时,话语就变成了一种宰制、支配人们行为举止的意识形态工具。即是说,谁掌控香港的话语权,透过历史、文化和知识来重新塑造“香港意识”,谁就可能影响港人的思想观念、价值观念,对港人的文化身份起到再建构的作用。我们可以从香港回归前后的历史中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二、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与政治认同
从政治文化学的角度看,政治认同是政治参与主体在政治生活中对政治共同体所倡导的政治理想、价值理念、方针政策等在集体意识上趋向一致的确认过程,并自觉产生对政治共同体的情感体验和心理归属感;通过赋予政治共同体合法性资源,规范政治系统成员的政治意志和政治行为,维持一种稳定非对抗的政治状态。香港两大政党发挥凝聚人心、社会动员、稳定秩序等政治功能的效果有赖于政治认同感的强度。一般来说,政治认同越强烈越有助于推动政治系统一体化,从而保障政治共同体的长期稳定和发展;反之,政治认同弱就容易引发政治摩擦、冲突和对抗,使得整个政治共同体面临瓦解。在一定的政治环境的诱导下,政治认同可以在一种“集体潜意识”的状态下使系统成员丧失独立的批判能力,心甘情愿地接受政治共同体精神对个体精神的取代。因此,政治认同使政党成员自觉或无意识地遵循一定的政治规则,从而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中定位自身的政治角色,达到个体与所属的集体在政治认同上的目标一致。
香港九七回归后,巨大的政治变动唤醒了港人的主人翁意识和政治意识。从香港政党主体结构来看,经过多年的政治团体发展和政党演变,香港的政治生态呈现两大政治光谱,即建制派和泛民主派。建制派与香港特区政府关系密切,致力于爱国、爱港,支持香港特区政府经济、社会和民生的方针政策;泛民主派则以批评、反对、制衡香港特区政府为主,与香港特区政府针锋相对。两大政党的意识形态差异巨大,长期处于对抗状态,各方面的矛盾难以调和。“两大政党在参政议政期间经常相互拆台,建制派视反对派为‘反中乱港力量’”[8],反对派把建制派称为“保皇主义者”。
唯物史观认为,政党政治的矛盾和冲突根源在于经济利益,因此,香港两大政党的对立也可以通过经济上的原因找到答案。香港回归以来,得益于“一国两制”的成功实践,建制派中的劳工阶层和工商界人士的经济地位不断提高,分享了祖国大陆经济繁荣发展的成果。而在回归后,受到金融危机和世界经济增长放缓等不明朗因素影响,反对派中的中产阶级和专业界人士的资产大幅缩水,“经济条件和工作环境大不如前,他们将这种不满转移到对政府的指责”[9]。政治从来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服务于特定经济,经济利益是两大政党的意识形态难以互信的根源。
在香港的政治生活中,建制派对香港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的政治认同较为强烈,在“一国两制”的政治平台上参与构建最广泛的爱国爱港统一战线,致力于维护香港社会繁荣稳定。泛民主派对香港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的政治认同较弱,一些反对派人士甚至以中国不实行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而敌视内地。泛民主派往往把各种利益矛盾、意识形态差异附上政治色彩,通过集体组织游行、示威、静坐等方式向香港特区政府施加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政治认同发生负效应,政治系统成员往往成为政治共同体的“代罪羔羊”。这种把政党矛盾上升到社会矛盾的政治手法,实质上是以破坏政治生态为代价,通过非理性冲突达到政治目的。但现实的香港是进取兼妥协型社会,政治认同的基本价值取向,如服务经济民生、稳定社会秩序,得到了大部分港人群体的坚定拥护,泛民主派的过分偏激的民主行为往往受到广大基层政治力量的牵制。
当前,香港政治生态总体保持稳定,局部趋向分化;多种力量并存,既争拗又合作,既较量又妥协。香港特区政府应该当好政治“分流”和“合流”的角色。其一,疏导好影响香港社会稳定的政治因素和民粹主义情绪;处理好行政与立法机构之间、建制派与泛民主派之间的政治互信和内耗问题;发挥好港府、政党和港人的政治认同功能,以达到整合政治力量、凝聚社会成员、有序地表达利益的最佳效果。其二,随着现代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开放互动政治氛围的成熟,港人对意识形态的关注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香港特区政府对此要有所洞察,尊重、包容各种意识形态的差异,关键是要把政治、阶层、官民的不同意识形态的合力聚集到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上,让发展成果惠及香港社会各个阶层民众。
三、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与国家认同
国家认同是指公民对国家的自然领土、政治共同体(国家主权、统治权威等)和文化共同体(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伦理价值、理想信念等)承认、接受的态度取向和主体意识。从公民和国家的关系来看,国家认同是对公民自我和国家之间一种关系的认定,既突出公民个体身份的差异性,又强调公民个体对国家身份的共同归属感。
国家认同主要包括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其中,政治认同是国家认同的核心部分。从香港目前的情况来看,大部分港人在文化层面上认可中华民族5 000多年辉煌的文明,并认为在文化历史上香港和中华民族是一个不可分离的“命运共同体”。港人普遍承认中华民族身份,并自觉把个体身份和民族属性相连结。这种对中华民族的情感依附性、民族归属感及忠诚度来源于港人对中华民族在长期共同生活和生产实践中形成共同的血脉关系、地域文化、宗教礼仪和风俗习惯。但是在政治层面上,部分港人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认同却相当薄弱。
国家认同内含不同的等级次序,对国家自然领土和共同群族的认同属于初级层次认同;对国家政治权力、政治制度的认同属于高级层次认同;而对国家文化符号、历史文化传统、国家价值观念的认同是推动国家初级层次认同向高级层次上升的重要介质和力量。在港人集体观念里,对国家概念的理解局限于港人与国家自然领土、祖国河山及其地域文化的关系,而对香港公民与国家政治体制、主权的内在关系缺乏全面客观的认识。产生这种状况主要有历史和现实两个原因。
从历史上看,港人的政治主体意识长期受到港英政府的遏制,英国殖民者一直运用意识形态工具淡化港人的“国家”“民族”意识,不少专业界人士和中产阶级对英国“祖家”和西方世界具有很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中国过去的政治风波,如“六七反英抗暴”运动、文化大革命等因素加深了港人对内地的误解、排斥和恐惧。从现实上看,某些港人在“一国两制”的实践过程中出现偏差。港人常把目光聚焦在“两制”与政治生态的关系,只看“两制”,淡化“一国”,忧虑“一国”对香港民主的干预和损坏。即使是“一国”,港人也理解为“香港的中国”,而不是“中国的香港”。如香港大学吕大乐教授所言,“‘香港的中国人’的身份认同有着一种不确定性:在觉得自己是中国人的同时,却不认为民族主义可以凌驾于其他道德价值之上,也不会无条件地接受一切以国家为先”[10]。即是说,在香港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港式”本土意识、民族意识、国家意识之间交错相织、交互对话与较量,使得港人对国家概念的解读不可能呈现单一化。香港回归16年来,“香港意识”与国家意识的力量此消彼长、相互制衡,港人的国家认同感经历了低潮、高潮、低潮、高潮的正弦曲线周期,推动这种波折、反复的变化过程的动力实际是二者之间的矛盾关系。
作为一个完整、独立主权国家下的公民,维护国家的安全和利益是一项基本义务和权利,但以反对派为主的部分港人国家意识淡薄,总幻想民主化进程能一步到位。他们以保护香港民主自由为幌子,反对23条立法,影响香港的政治稳定。香港回归16年来,中央对香港的民主化进程一向以香港和国家利益为原则,坚持循序渐进的方针。近期中央表态,爱国爱港、不对抗中央是2017年香港普选的底线,这引起了香港各界的热烈反响,并得到广泛认同。但是反对派策动“占领中环”,挟持港人利益作为与中央谈判的政治筹码,争取所谓“真普选”,这种激进的、非理性的政治行为,与当前港人求稳定、谋发展、促和谐的主流意识是相违悖的。
保持国家政权和香港治权的稳定;维护中央与地方关系的和谐;协调“香港意识”和国家意识的关系,这都是港人建构国家认同的基本点。任何偏离这些基本点的行为都是不得人心的。香港与国家共谋发展大局,共同致力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1997年香港的回归,不应只是国家主权的恢复,更应是香港人心的回归,而香港人心的回归有赖于港人认同感的成熟发展。从香港群体意识形态的功能来看,我们可以说,它较好地承载起整合港人的社会认同、文化认同、政治认同、国家认同,调整港人的利益矛盾,凝聚港人向心力、增强公民意识的作用。在社会稳定和强大经济实力的作用下,香港群体意识形态通过媒体、教育、网络等渠道,使港人逐步获得趋向一致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消解了社会成员对现存社会秩序和制度的否定,抑制了社会变革的政治冲动,磨合了人与人之间的经济、思想和政治关系,使得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处于一种相对稳定、平衡的状态。九七回归以来,香港社会一直保持繁荣稳定,离不开香港群体意识形态与港人认同感的这种相互作用。
参考文献:
[1] 袁 娥.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研究述评[J].民族研究,2011(5):92.
[2] 王 莹.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研究评析[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1):52.
[3] 何志平,陈云根.文化政策与香港传承[M].北京:中华书局,2008:70-71.
[4] 也 斯.香港文化十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15.
[5] Hall Stuart,Paul Du Gay.Questions of Cultural Identity[C].London:SAGE Publications Ltd,1996:13-20.
[6] 何成洲.跨学科视野下的文化身份认同:批评与探索[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61.
[7] 赵绮玲.香港的城市面貌与文化身份[J].文化研究@岭南,2007(6):7.
[8] 朱世海.香港政党研究[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1:164.
[9] 陈丽君,黎熙元,孟庆顺,等.香港人价值观念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50-51.
[10] 吕大乐.从港人身份认同看回归十年[J].同舟共济,2007(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