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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山东墓葬石刻的孝礼文化

2013-01-31杨子墨

淄博师专论丛 2013年3期
关键词:祠堂石刻墓葬

杨子墨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科学系,山东 淄博255130)

汉代遵从“以孝治天下”,“孝”是汉代最为重要的社会宗教道德观念。自汉武帝起,实行举孝廉的选官制度,在此激励下,东汉士大夫阶层竞相追求廉洁、孝行,形成注重名节的社会风气。面对死亡这一人生伦理大事,世人更是竭尽全力表孝守礼,以彰孝德之心。为此,围绕墓葬而产生的礼仪文化制度森严、内容繁缛、程序复杂,各类墓葬石刻因运而生。古人云:“周礼尽在鲁矣”。[1]山东作为齐鲁之邦,是儒家文化的发祥地,也是中国孝礼文化的核心地。这里有我国最早的墓碑、墓志、石祠堂、画像墓,也有全国保存最为完整的墓葬建筑,曲阜孔林为孔子、孔子后裔及孔氏家族的专用墓地,是儒家孝道文化的集中墓葬体现。可以说,汉代山东墓葬石刻为全国石刻的缩影,我们由此可以窥视汉王朝的墓葬石刻形式,体会汉代孝礼文化的博大精深。

一、丧礼与两汉山东墓葬石刻

死亡,是人生不容回避的问题,如何安葬逝者是社会伦理道德的一件大事。古人将人死之后到安葬以前的治丧活动称为“丧礼”,对入葬逝者的祭奠则称为“祭礼”。《礼记·曲礼下》释曰:“居丧未葬,读丧礼。既葬,读祭礼。”孔颖达注疏曰:“丧礼,谓朝夕奠下室,朔望奠殡宫,及葬等礼也。”自古至今,丧葬并不仅仅视为安葬亡灵,它还体现了人们的仁爱及孝道本性,并直接反应了一个社会的伦理规范及政治秩序,正所谓“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2]汉代社会具有严格冗繁的墓祭礼仪和豪华奢侈的墓葬建筑,墓葬中包含着各种随葬器物及建筑装饰。从考古资料来看,墓葬列置石雕最早见于西汉霍去病墓的石刻组件,有“马踏匈奴”、跃马、卧牛、伏虎等等。东汉时期,围绕丧葬所营造的各类建筑繁缛复杂,有位于墓上的石阙、石兽、石碑,也有置于墓下的画像石和石棺。它们依附于丧葬建筑,其目的既是颂扬死者,安慰生者,也是宣扬人伦,并且各类石刻以不同形式表现着汉代丧礼文化。

(一)石祠堂

汉代墓祭盛行,世俗认为:“墓者,鬼神所在,祭祀之处”。[3]古人在墓前建立祠堂,作为祭奠死者的场所,山东出土的诸多祠堂石刻铭文中均有此记录,如《汶上路公食堂画像题记》、《滕州食堂画像题记》、《曲阜阳三老食堂画像题字》、《微山食堂画像残石》、《微山王成母食堂画像题记》、《微山祠堂侧壁题记》、《微山桓孨祠堂后壁》、《泗水县陈村画像题记》、《鱼台文叔阳食堂画像题记》等铭文中“食堂”,“食堂”即祠堂,信立祥先生就现存资料统计,汉代墓上祠堂至少有“祠堂”、“庙祠”、“食堂”、“斋祠”或“食斋祠”四种名称,[4]是古人祭祀祖先神灵的墓上建筑。祠堂早在商代就已出现,两汉时期,祠堂开始流行。至今山东、河南等地还留有汉代祠堂,尤以山东长清孝堂山祠堂、济宁嘉祥武氏祠最为著名。

东汉永建四年孝堂山祠堂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石祠堂,也是现存唯一一件保存完整的石祠堂。其单檐悬山顶,平面作长方形,室内东西宽3.805米,南北深2.08米,前面正中有八角石柱,与后山墙之间置三角石隔梁,将祠室分隔为两间。著名的嘉祥武氏祠画像石经学者研究及复原,其建筑形制、体量大小与孝堂山祠堂近似。另外,1978年和1980年在嘉祥宋山出土两批零散画像石经复原后为四座石祠堂,形制规模较小,里面很难容纳人。并且,这些祠堂前部既无墙壁又无门扉,似乎可由人任意进出。然而,作为进出口,其敞开的高度又过于低矮,比如嘉祥宋山祠堂进出口高度仅有0.7米,孝堂山祠堂也只有0.86米。显而易见,如此低矮的进出口,一般人是无法出入并进行活动的。信立祥先生认为:“这种石结构祠堂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祭祀建筑,祭祀时祭祀者并不进入祠堂,祭祀典礼活动都在祠堂外进行。”[5]

墓地祠堂是用来祭祀墓主的,一般位于坟墓前。美国学者简·真姆斯认为“中国东汉时期的享祠与世界其他地方的丧葬纪念碑一样,是一种象征性建筑,它的存在是为了哀悼和纪念死者,使已死去的先辈确信他们没有被遗忘。”可以说,汉代祠堂是为建立生者与死者和冥世间的联系而设的。先民试图通过祠堂这一建筑,使生者可以领悟到死后人们所能达到彼岸的神奇世界。同时,作为“鬼神所在,祭祀之处”[6]的墓地祠堂,将汉“天人感应”与“天人合一”的精神完整地贯穿于丧葬礼仪之中。

(二)石阙

阙是指立于古代城垣、宫殿、官府、祠庙、陵墓大门两侧的高层建筑物,它多为铭记官爵功绩、标注界域或建筑装饰之用。汉代墓冢前常制神道,神道意为墓路,《后汉书·中山简王传》有:“大为修冢茔,开神道”,神道最前方以阙作为标记,故亦称为“墓阙”。就其建筑用材,阙有木质、石质两种。遗憾的是,木质阙受历史侵蚀,已风化为一堆堆丘土。我国现存阙仅为石质,共计二十九处,其中四川二十处;河南、山东各四处;北京一处。除河南登封太室阙、少室阙和启母阙为神庙所置外,其余皆为用于墓葬坟冢的墓阙。

汉代墓阙常与祠堂并置一起,《水经注》记录“水南有汉荆州刺史李刚墓……有石阙,祠堂,石屋三间。”“彭山西北有汉安邑长尹俭墓。冢西有石庙,庙前有两石阙,阙东有碑。阙南有二狮子相对。南有石碣二枚。石柱西南有两石羊。”“谯城南有曹嵩冢,冢北有碑,碑北有庙堂,余基尚存,柱础仍在。庙北有二石阙双峙,高一丈六尺,榱栌及柱,皆雕镂云矩”等等。山东嘉祥武氏祠也有墓阙。墓阙有阙身、基座、阙顶三部分组成,顶部有单檐和重檐之分。阙面常施各种珍禽异兽、人物故事、祥瑞图案等装饰,并题刻阙额及铭文,以标纪制阙者姓名官氏、官职、历官及墓主行事。另外,在汉代非石阙的画像上也刻有门阙,它们一是像征世间的门阙以显示家世富有和地位显赫,二是将阙想象为天国的“天门”,以对死者起到引魂升天的作用。[7]

(三)石碑

碑是中国古代最常见的一种石刻形式之一,它起源于汉代,有测时、栓牲、下棺等功用。汉代生者为了追念逝者特制石碑立于亡灵坟茔前的正中处,一方面起到标识墓地作用,一方面通过碑文记录死者姓名、世系、为官经历和铭赞悼词,以达到让逝者名垂千秋的愿望。西汉时,石碑尚未定型,现今发现最早的石碑为山东河平三年的《麃孝禹碑》,其形制古朴仅见碑制雏形。东汉时期,石碑骤然完善并遍及全国,正如刘勰《文心雕龙·诔碑》所言:“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其时门生故吏,为其府主刻石颂德,遍于郡邑,风气极盛”[8]。近百年的光阴,石碑骤然完善并遍及全国,成为一种影响久远的石刻形制,其中,墓碑数量首屈一指。汉代立碑并没有严格等级要求,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黎明百姓皆可立碑,如《隶释》卷九有《故民吴仲山碑》。此时,不仅成人可立碑,甚至儿童也可树碑,蔡邕所书《童幼胡根碑》便是很好例证。

汉代墓碑形制分为圆首、圭首、方首三种类型,圆首碑又细分为平面、晕纹、蟠龙三个亚类。除方首碑外,碑面多有穿,并饰画像图案,书法工整典雅。碑文铭赞内容多样,赵超先生在《中国古代石刻概论》一书中,将其归为六类:赞颂古代贤圣及前朝帝王功德、赞颂神明的灵异和恩泽、彰扬古代忠臣良将的功业、铭刻当时帝王及将相们的功绩、纪念任职官员的德政、表彰孝子节妇等封建道德典范。[9]曲阜孔庙的《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等碑文记录了孔庙建造、祭祀礼仪之内容,是我们了解汉代祭祀制度的重要文物资料。

汉代墓碑碑文多在千字以上,文体正式定型,已有文有铭亦有序。此时,碑文文体明显受汉赋影响,起首叙死者姓名、籍贯、祖系及历官,之后颂扬逝者功德,文末以四言韵文结尾。如《郑固碑》碑文起首云:“君讳固,字伯坚,蓍君元子也。”而后云:“含中和之淑质,孝友着乎闺门……”文末曰:“其四月廿四日,遭命陨身,痛如之何……乃刊石以旌遗芳”。结尾四言韵文曰:“于惟郎中,实天生德……”。有的墓碑还标注树碑目的和书碑、刻碑者姓名,如《卫尉卿衡方碑》:“门生平原乐陵朱登字仲希书。”碑文文体的定型,是汉代墓葬礼仪碑制成熟的重要内容。汉代墓碑多为门客党友集资刻赠,它主要表现了客人对逝者的赞誉。正如包华石所指出的“碑文内容表明了客人的动机:这些文字的目的在于赞扬死者在学术和政治生涯中的功绩,表达对共同理想的献身精神,以及提高立碑者自己的声望。由于这种声望和汉代的举荐制度有关,它对一个人的升迁也至关重要。”[10]

(四)石兽、石人

汉代墓上石刻作品具有完善的配套组合制度,它们形成一套完整的墓上石刻体系。除祠堂、墓阙、墓碑外,石兽、石柱、石人等也是陵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著录汉曹嵩墓:“城南有曹嵩冢,冢北有碑,碑北有祠堂。余墓尚存,柱础仍在。庙北有二石阙双峙,高一丈六尺,榱栌及柱皆雕镂云矩,上罘罳已碎。阙北有圭碑,题云:汉故中常侍长乐太仆特进费亭候曹君之碑。”汉弘农太守张伯雅墓:“庚门表二石阙,夹封石兽于阙下。冢前有石庙,列植三碑,碑云:德字伯雅,河南密人也。碑侧树两石人,有数石柱及诸石兽矣。”汉桂阳太守赵越墓:“冢北有碑……碑东又有一碑。碑北有石柱、石牛、羊、虎,俱碎。”汉平阳侯相蔡昭墓:“冢有石阙,阙前有二碑……羊虎低倾。”从这些记录可以看出,祠堂、墓阙、墓碑、石柱、石兽、石人、石阙等石制雕刻作品均为东汉坟冢墓前普遍存在的组合形式。在排列次序上,石柱居首,然后依次为石兽、石人、石阙,最后是置于冢前的石碑和祠堂,山东等地至今仍保留完整的墓上石刻作品。1957年出土于曲阜城东15里防山区书院公社陶洛村的一对石翁,它们以粗犷的框架勾勒出其基本轮廓,不作任何细部雕饰,形象模糊、古朴稚拙。嘉祥武氏祠的石兽体态矮小,造型别致,兽首张口吐舌,多作昂首跨步、挺胸弯腰之姿态,威猛强健。

(五)画像石

“画像石,实际上是汉代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墓阙和庙阙等建筑上雕刻画像的建筑构石。其所属建筑,绝大多数为丧葬礼制性建筑,因此,在本质意义上汉画像石是一种祭祀性丧葬艺术。”[11]围绕丧葬礼仪性质的要求,画像石以其生动形象的画面向我们诉说着汉代的丧礼仪式内容及制度要求。

1973年山东省博物馆联合苍山县文化馆发掘了临沂苍山城前村的一座汉代画像石墓,画像图案记录了汉代社会送葬的相关过程。在画像中,祠堂前有一门者俯首迎着正朝西前来的车队。车队上方有云中飞翔的小鸟,队前一人骑在马上,其后一马车,马车之后有一羊车,它象征了送葬逝者到达墓地的槥车。槥车是汉代载棺之车,《汉书·韩安国传》王恢曰:“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颜师古注曰:“槥,小棺也……载槥之车相望于道”。

汉代画像中有许多“楼阁拜礼图”,楼阁是墓地中用来供奉祭祀用的祠堂,楼阁内常置有受拜者和匍匐的礼拜者,他们是墓主人和墓主人的子孙。楼阁旁常有标注墓地的双阙,以及树木。汉代墓地普遍植树,树下停系车马是墓主的乘具,象征墓主自地下的墓室乘坐来到祠堂,接受子孙的祭祀。而射鸟是表示孝顺的子孙在祭祀前,在墓地周围树林射猎以为牺牲。另外,在庭院、楼阁、门阙前,常有手持扫帚之人。他不仅是打扫卫生者,还是汉代重要礼仪的代表者。古人称“拥彗”,彗即是“篲”字,为扫帚。夫人迎接尊贵的客人,常以拥彗表示敬意。《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司马贞索隐曰:“谓为之扫地,以衣袂拥帚而却行,恐尘埃之及长者,所以为敬也。”楼、阙、马、车、树木和射猎他们有机地形成一个整体,向我们展现了汉代祭拜祖先的习俗要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沂南北寨村汉墓吊唁祭祀图》。而《季札挂剑》则更加形象地表现了汉代墓祭的场景,画像中左为坟,坟头上有一树木,树上挂着剑。坟前摆着祭品,季札及随后侍者跪拜行礼。天空有鸟儿飞来,猫头鹰也站在树上窥视。

另外,在沂南北寨汉墓中室东璧上横额上的乐舞百戏图:众多伎艺人表演飞剑跳丸、顶橦、走绳、七盘舞、鱼龙曼衍之戏、车戏、马戏,以及敲击钟、鼓、磬、铎,吹奏排箫、笙、竽、埙和抚琴等。多数学者认为,这样热闹活跃的场面是墓主人生前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笔者认为,这也应该是墓葬礼仪的一部分,因为在古代送葬及祭祀的典礼中“乐”是不可缺少的内容。《汉书·周勃传》:“勃以织簿曲为主,常以吹箫给丧事”,颜师古注疏曰:“吹箫以乐丧宾,若乐人也”。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统治者以礼乐制度来治理国家,他们以“乐”从属于礼的思想,以“礼”来区别宗法远近及等级秩序,同时又以“乐”来融合“礼”的等级秩序。孔子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在举行祭祀、宴享、朝聘、婚冠、丧葬等宗教和政治活动时,均使用礼乐器。

上述的各类石刻作品,它们以不同的形制及内容体现着汉代丧葬礼仪文化内涵,每一件石刻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意义及使命。虽然它们的表现形式不同,但均以丧葬礼仪为目的。墓上有祠堂、门阙、石碑、石兽、石人等石刻组件,墓下虽无此类实物,但睿智的汉代人却将其以线刻的形式表现在墓室墙壁上。无论是深埋地下永无天日的墓室画像,还是炫耀于世流传百代的墓上画像,它们都有表现升天入仙、车马出行、楼阁拜谒、历史故事等画像题材内容。从地上石阙、祠堂、石碑到地下墓室,它们虽然都是墓葬文化的一部分,却代表着不同的宇宙世界,地下代表着鬼魂世界,地上服务于现实人间。墓主从人间进入墓地,必须经过车马长途跋涉,先进入墓阙夹峙的神道才能到达墓址。而从阴间来到世间祠堂,以接受子孙后代的祭祀,亡灵也同样需要此番长途跋涉。所以,在汉代画像石中表现车马出行的题材随处可见,汉代人以车马忙碌奔波代表着亡灵在幽明两界的穿梭。

从墓上到墓下,汉代人对于墓葬建筑的布局、装饰是如此讲究、严格、繁缛。冗繁的石刻配件、精美的画像石雕、丰富的石刻造型,它们以不同的姿态构建着汉代墓葬文化的浑厚与庄严,为亡灵塑造一片繁华安宁的净土。为保持这片宁静不被贼人破坏,墓室各处采取了严密的防盗措施,并在祠堂和墓室题记中以文字提醒、警告甚至诅咒盗墓者,例如:金乡县胡集乡郭山口村鱼山汉墓门楣题记“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后。疾设不详者,使绝毋户后”,滕州建初六年食堂画像题记“盗冢者得毋败坏”,肥城栾镇村建初八年张文思为父造祠题记“勿败□”,滕州永元三年残石题记“敬白士大夫,愿毋毁伤,愿毋毁伤”,东阿铁头山永兴二年芗他君石祠堂题记“唯观者诸君,愿勿败伤,寿得万年,家福昌”,嘉祥宋山永寿三年许卒史安国祠堂题记“唯诸观者,深加哀怜,寿如金石,子孙万年。牧马牛羊诸僮,皆良家子,来如堂宅,但观耳,无得深画,令人寿;无为贼祸,乱及孙子。明语贤仁四海士,唯省此书,无忽矣”,

二、孝道与两汉山东墓葬石刻

汉代统治者提倡孝道并强调孝的重要性,围绕孝所形成的行为和思想反映到社会的方方面面。由此皇帝推行“举孝廉”选官制度,民众以《孝经》为普及典范,“厚葬”成为孝德的重要表现,这一切使人们感触到“孝”对人生命运的重要性,故此各种表现个人孝悌品行的礼仪民俗备受关注,《盐铁论》录有:“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着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在此“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的时风下,厚葬之风在社会各阶层中普遍流行,人们借用逝者的陵墓建筑、丧葬仪式、随葬品、墓祭典礼以表达自己的孝心,在墓葬石刻文化中尤以画像石及铭刻文字尤为突出。

(一)画像石中的“孝”

汉代人认为,孝可通神明,《后汉书·列女传》记载姜诗妻的故事时提到:“赤眉散贼经诗里,弛兵而过。曰:‘惊大孝必触鬼神。’”[12]汉代画像石中多有孝子图和列女图,它们是表现儒家孝悌观念最为直接的艺术表现形式。据现今发现的画像石来看,尤以济宁嘉祥武氏祠中的孝子图最为集中丰富,画像中《曾子》、《闵子骞失锤》、《老莱子娱亲》、《丁兰供木人》、《柏榆伤亲》、《邢渠哺父》、《董永孝亲》、《蒋章训》、《朱明》、《李善祭主》、《金日殚拜母像》、《三州孝人》、《羊公》、《魏汤》、《孝子赵徇》、《孝孙原谷》、《七女为父报仇》、《帝舜图》等成为我国直接表现孝道的经典传统故事的巨幅。

此外,在画像石中还有许多表示尊老、敬孝的象征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乌和鸠。在中国古代文化中乌鸦被赋予了神秘及圣神色彩,“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乌鸦象征了太阳。它浑身漆黑是黑暗的代表,被视为可以穿越阴间暗室的神鸟,其啼声阴沉凄凉被定为鬼魂的信差,而其反哺的生活习性又被尊为“孝鸟”。《本草纲目禽慈鸟》中称:“此乌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可谓慈孝矣。”相传颜乌母亲去世时,曾引来数千乌鸦为他衔土垒幕。[13]宗懔因丧母而悲泣不已,每当痛哭时总有乌鸦聚集鸣啼。[14]美丽的传说,使“乌鸦”成为人们心中的吉鸟,很多画像石中都有其身影。微山县两城出土的《女黄牵马图》画中一株大树,树上羽人、凤鸟和飞鸟,凤鸟上刻“蜚鸟”,下刻“乌生”,此“乌生”即为“孝鸟”乌鸦;泰安大汶口的《赵苟哺父》画中有一对乌鸦作相对哺食状;《颜乌》画像中树上栖息一大鸟,旁隶书榜题“孝乌”。

鸠是吉祥之鸟,为尊老养老之象征。《艺文类聚》引《瑞应图》云:“鸠,王者养耆老,尊道德,不以新失旧则至。”汉代有授玉杖或称鸠杖之礼,《后汉书·礼仪志》曰:“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鹗之糜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玉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王先谦《集解》引惠栋曰:“《风俗通》云:‘汉高祖与项藉战京索间,遁丛薄中,时有鸠鸣其上,追者不疑,遂得脱,及即位,异此鸟,故作鸠杖赐老人也。’”嘉祥武氏祠《董永孝亲》图中董永父亲手中所执杖,即为鸠杖。[15]

(二)石刻铭文中的“孝”

汉代人信奉“人死辄为神鬼而有知”的灵魂不灭的生死观,这使得世人十分重视个人孝悌品行的修养,形成“谓死如生。闵死独葬,魂孤无副,丘墓闭藏,谷物乏匮,故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积浸流至,或破家尽业以充死棺”[16]的厚葬风气。故使汉代孝子顺孙林立,世人为逝者尽孝如礼,对长者竭尽孝行,墓葬石刻铭文也表达了汉代孝行、孝思与孝礼。

《武氏阙铭》、《汉泰山都尉孔宙碑》、《执金吾丞武荣碑》、《竹邑侯相张寿碑》、《卫尉卿衡方碑》、《汉博陵太守孔彪碑》、《鲁峻碑》、《汉豫州从事孔褒碑》等碑文均记录有“举孝廉”的选官内容,从记述情况来看,汉代士人被推举孝廉后,一般先拜为郎中,然后升任谒者,再拜为县令或县长,或升任郡国太守等职。年龄也并非严格按照四十岁方可推举的要求,武斑二十五岁、武荣三十六岁便推举孝廉。

汉代逝者的装殓、丧葬仪式、陵墓营建都十分讲究。此时,山东墓葬数量众多、分布广泛、遍及全省。据不完全统计,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山东地区经过科学发掘、清理的两汉墓葬近达三千余座,仅临淄乙烯厂生活区一处汉代墓地就有两千座之多,主要集中于临沂、枣庄、济宁、临淄等地。[17]其中画像石就有上万件,墓碑三十三件,墓阙四件。济宁是山东汉墓文化的集中地,其中曲阜孔林是孔子、孔子后裔及孔氏家族的专用墓地。两千多年来,孔氏族人死后多葬于此,从未间断,成为现今我国年代最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氏族墓葬群。林内万木掩映,坟冢累累,碑碣林立,石雕成群。丰富的孔氏墓碑是国内汉碑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保存完整、数量众多、形制规整,为研究汉代石碑形制的最佳标本。《孔谦碑》、《孔君墓碑》、《韩勑修孔子墓碑》、《孔宙碑》、《孔彪碑》、《孔褒碑》、《汝南周府君碑额》等已移至曲阜汉魏晋碑刻陈列馆。境内墓碑并非孤立于坟冢前,部分墓冢前配置祠堂、石阙、石碑、石兽等石刻组件,它们形成一套完整的汉代墓上石刻体系,为古代陵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现今济宁嘉祥武氏祠、金乡鲁峻祠仍保存完整。

在厚葬时风的影响下,汉人在墓室形制和结构上都极力模仿现实生后地面住宅,各类随葬品也是应有尽有,正所谓“古者事生尽爱,送死尽哀。故圣人为制节,非虚加之。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着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18]如此丧葬必然要耗资巨大,汉代许多石刻中记录了制作物所付费用。例如:莒南县孟庄庙的《莒南孙氏阙》铭文记录其石阙耗资约一万五千;平邑城北八阜顶《南武阳功曹阙》资费共计四万五千钱;曲阜防山公社《徐家村北汉墓祠堂》费用上万钱;现藏法国的山东《文叔阳食堂题记》记录其祠堂修建共值一万七千;嘉祥宋山出土的《许安国祠堂题记》中记录其所作祠堂花费万钱;嘉祥武氏祠的《武氏阙铭》载武氏祠石阙价十五万,石狮子四万。

由此可见,汉代各类石刻花费是何等高昂,难怪汉末造成“财尽民贫,国空兵弱”的严重现象。而在如此耗资巨大的厚葬背后中,生者是否真正尽以孝心,诚待逝者呢?上述的石刻题记从石匠名师的姓名罗列,到石阙、石狮、祠堂的耗资价位,再到工程的费力长久,生者孝心可谓昭然若揭,而此番孝心也难免使人感到生者那炫耀、吹嘘、浮夸的谄媚之态。从现今考古发现,两汉山东墓葬祠堂和墓室主人多为社会中下层人士。据《武荣碑》碑文记录,身份最高者是武氏前石室祠主人武荣,他官任执金吾;《武开明碑》中记载武开明曾官居吴郡府丞;武梁官秩仅为百石从事。社会中下层对祠堂和墓阙图像的重视可能与其能够供人参观有关,丧家借参观之时炫耀财力和孝心,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汉代士人常在墓上祠堂和墓祭铭文中要刻写名工姓名和所费钱财。

孔子在《论语》中对逝者的丧事、追怀、祭祀有这样的概括“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焉”,其强调的丧葬是要有诚德厚重之心。两汉时期,社会遵从儒学文化,以儒家之仁、义、礼、智、信作为人们行善的标准,倡导以孝治天下。此时的丧葬也重“厚”,但这种“厚”是对物质财富的追捧与炫耀,所行之礼隆重庞大,所制之物铺张奢华,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孝心的外在物质表现,以“利”为重,欲以厚葬而扬名。难怪王符如此批判到:“养生顺志,所以为孝也,今多违志,俭养约生以待终,终没之后,乃崇饬丧纪以言孝,盛飨宾旅以求名,诬善之徒,从而称之,此乱孝悌之真行,而误后生之痛者也。”[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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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郑同修.杨爱国.山东汉代墓葬形制初论[J].华夏考古,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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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王符.潜夫论笺校正[M].北京:中华书局,1985. (责任编辑: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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