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郁达夫编辑历程和特点*
2013-01-30蒋传红
文/蒋传红
郁达夫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和社会活动家,又是一位深受西方人文主义精神影响的现代知识分子,[1]还是中国现代新闻出版界一位独具个性的编辑家。郁达夫从1921 年编辑出版《创造季刊》到1941 年在新加坡编辑《星州日报》等报刊,终身都与编辑工作密切相关,而且是以著名作家、诗人和社会活动家的身份参与编辑工作,并将其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融入编辑活动之中。正如陈福亮在《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中所说:“郁达夫不仅是最优秀的作家、诗人,也是最认真的编辑、导师、爱国主义的说教人。”[2]对郁达夫的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的研究已经较为深入,对其作为编辑身份的研究则不够系统,本文拟全面分析郁达夫的编辑历程和特点。
一、郁达夫的编辑历程
作为终身在新闻出版界工作的编辑,郁达夫尽职尽责,同时作为文化名人发挥社会影响;在国内新闻编辑界有较高地位,也对东南亚的新闻编辑界产生了较深的影响。本文将郁达夫的编辑历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1. 20 世纪20 年代成为创造社的编辑
在20 世纪20 年代,郁达夫在创造社内是与郭沫若、成仿吾齐名的编辑,是创造社编辑的“三足鼎”之一。此阶段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是1921 年至1924 年郁达夫与郭沫若、成仿吾编辑《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和《创造日》。1921 年6 月,他与郭沫若、张资平等中国留日学生在日本东京召开会议,讨论创办《创造季刊》,9 月在《时事新报》上发表由其起草的《纯文学季刊〈创造〉出版预告》:“自新文化运动发生后,我国新文艺为一二偶像所垄断,以致艺术之新兴气运,澌灭将尽。创造社同人奋然兴起打破社会因袭,主张艺术独立,愿与天下之无名作家共兴起而造成中国未来之国民文学。”[3]1922 年5月郁达夫编辑的《创造季刊》创刊号正式出版,受到了中国现代文坛的重视和青年读者的欢迎。1923 年4月,郁达夫与郭沫若、成仿吾等共同商议,在办好《创造季刊》的同时,再接再厉创办《创造周报》和《创造日》,以增加来稿的刊发量,郁达夫在《创造周报》第十号的《特别启事》中说:“我们除季刊、周报仍照常进行外,于今又添此日刊,我们一方面虽感受着责任之艰巨,然于别方面亦乐得多辟一片荒场,足供天下的无名作家们栽种。”[4]随着《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和《创造日》的编辑出版,创造社在中国现代文坛的影响日渐增大,成为活跃于现代文坛的一支文艺新军。后期是1926 年到1927 年郁达夫回上海主持创造社出版部。1926 年3 月,在广州召开的创造社第一次理事会上,郁达夫当选为创造社总部理事和编辑委员,主管上海出版部工作。此后他先后编辑出版《创造月刊》第一、二、五、六期,编辑出版《洪水》半月刊第25、26、27、28、29、30、31、32 期。
2.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不断转换编辑角色
20 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国内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尖锐,郁达夫先后辗转上海、杭州、福州和武汉等地,主要做编辑和自由撰稿人。1927 年9 月,郁达夫与几个年轻人创办小型旬刊《民众》,撰写《发刊词》揭露国民党专制统治下民众的悲惨处境。1928年6 月,郁达夫与鲁迅合编《奔流》,在《奔流》上发表《哈姆雷特与唐吉诃德》《幸福的摆》和《易卜生论》等极有分量的译作,受到鲁迅的褒奖。他还通过编辑《奔流》反击后期创造社和太阳社作家对鲁迅的攻击,批评后期创造社作家提倡革命文学所表现的左倾幼稚病。1928 年9 月,郁达夫与夏莱蒂主编《大众文艺》,在发刊词《大众文艺释名》和《编辑余谈》中提倡文艺的大众化:“我们只觉得文艺是大众的,文艺是为大众的,文艺也须是关于大众的。”[5]1928年10 月,郁达夫与太阳社的钱杏村主编《白华》半月刊,其目的是促进民权运动,激励民众反抗国民党的专制统治和帝国主义的侵略。郁达夫在30 年代还是《文学》《论语》《人言》《人间世》和《太白》等多种刊物的编委,在这些刊物上大量撰写散文、随笔、杂文和游记,以扩大这些刊物的社会影响;在与邵洵美主编《论语》时,一起策划过《“鬼故事”号征文启事》和《“家”的专号征文启事》等活动。30 年代郁达夫还与周作人一起选编《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集》,对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个10 年的散文作品精挑细选,认真负责,并在《导言》中精辟分析中国现代散文的特点是具有作家的个性、描写范围大,以及人性、社会性和大自然的调和三性合一。1936 年到福州担任省政府公报室主任后,郁达夫先后编辑《闽政月刊》《建民周刊》《小民报·文救周刊》和《小民报·救亡文艺》等刊物,发表政论杂感多篇,宣传抗日救亡。1938 年3 月到武汉后,郁达夫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常务理事、研究部主任和《抗战文艺》编委,发表《战时的文学》和《战时的小说》等文章,号召作家以文艺为武器,提倡文艺为抗战服务。
3. 20 世纪40 年代南下新加坡做编辑
应新加坡著名富商胡文虎兄弟之邀,郁达夫在1939 年年底南下新加坡,接编《星洲日报》的早报副刊《晨星》、晚报副刊《繁星》《星洲日报·星期刊》副刊《文艺》以及槟榔屿的《星槟日报》副刊《文艺》的编辑工作,后又编辑《星洲日报·半月刊》的《星期文艺》专栏,还曾一度代理《星州日报》主笔之职。郁达夫最多同时编辑8 种杂志和副刊,前后共主编过11 种,在谈到编辑这些报刊的愿望时,郁达夫说:“希望与祖国取联络,在星洲建树一文化站,作为抗战建国的一翼,奋向前进的。”[6]郁达夫在新加坡编辑报刊时,精力过人,读书一目十行,看资料过目不忘,每天工作平均10 小时,平均写作4000 字左右。在忙碌的编辑和记者生活中,他阅读了大量的来稿,努力尽到作为编辑的责任。郁达夫说:“既然做了一方文艺的编辑,则这一方的责任,自然应先尽到,看稿不草率,去取不偏倚,对人无好恶,投稿者的天才与抱负更不得不尊重,这些当然是编辑应尽的职分。”[7]郁达夫在做编辑的同时还是作家,在他编辑的各种副刊上发表了400 多篇文章,这些文章涉及军事、政治、经济、侨务、外交、文化、教育和文艺等各个领域,显示其广博敏锐的评论才能。据不完全统计,从1940 年8 月3 日到10 月25 日郁达夫兼任《星洲日报》代主笔期间,就发表不署名社论30 篇,平均约隔日一篇,有时同一天在自编的副刊上还另写一篇署名文章。[8]他同时撰写了大量的随笔和诗歌,其所写的旧体诗、词、赞文、歌词、楹联和挽联等受到新马诗坛的广泛赞誉,被誉为“一枝彩笔耀南天”。
二、郁达夫作为编辑的特点
中国现代新闻出版界的编辑,也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重要组成部分。陈思和在《现代出版与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中提到:中国现代新闻出版界的编辑不仅依靠编辑作“稻梁谋”,还往往依循文化理想和学术传统对国家、社会尽一种道义,将政治激情、理想怀抱、精神追求和文化寄托赋予中国现代新闻出版界,承担起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使命与责任。[9]郁达夫既是报刊编辑,也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重要一员,他对编辑工作认真细致,又充分发挥作为文化名人对社会的影响;既注重编辑稿件的质量,又渗透着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具体来说,郁达夫的编辑特点表现为四个方面。
1.贯穿爱国思想,紧密结合时代发展
中国军阀混战、积贫积弱的社会现实,在日本留学时作为弱国子民所受的欺凌侮辱,使郁达夫的爱国思想特别强烈。[10]这种强烈的爱国思想也贯穿在其编辑报刊的过程中,并与时代发展紧密结合。在20 年代,郁达夫的爱国思想主要表现为抨击社会弊端、反对专制统治、提倡现代意义的文学。他在主编《创造季刊》创刊号时,针对当时中国文坛鸳鸯蝴蝶派的陈词滥调和文学研究会的垄断现象,提出创造文艺新兴气运,主张艺术独立,与天下无名作家共同建设中国未来的国民文学。在1927 年国民党反动当局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郁达夫在其所编辑的《洪水》上连续发表《广州事情》和《在方向转换的途中》,揭露蒋介石的反革命真面目。其后又拒绝国民党反动当局软硬兼施的拉拢和打击,在编辑报刊的过程中大力提倡被压迫者的文学:在1927 年《民众》的发刊词上,郁达夫提出要唤醒民众的醉梦,增进民众的地位,完成民众的革命;在1927 年发表的《农民文艺的提倡》中,提出要描写受军阀土豪劣绅压迫的农民文艺;在1928 年的《大众文艺释名》中,又提倡文艺的大众化。三四十年代,郁达夫的爱国思想主要表现为提倡文艺为抗日服务,宣传抗日必胜。在抗战爆发后,郁达夫在国内担任《闽政月刊》等刊物的编委时,不断宣传抗日救亡,提出文艺为抗日服务;到新加坡主编报刊后,更是提倡文艺为抗战服务,宣传抗日必胜。如希望《星洲日报》的《文艺》栏目“能发出新的力量来,助我们国家民族的复兴”。[11]希望维持了10 年之久的《星洲日报》“以后当然要想法使它成长发育起来,担负起抗敌建国的重大责任的成功”。[12]
2.发挥名人效应,努力扩大报刊影响
名人效应是指郁达夫在编辑报刊过程中,利用自身的名人身份提高报刊的知名度,扩大报刊的社会影响。郁达夫在1921 年以小说集《沉沦》在中国现代文坛一炮打响,其后小说佳作迭出,一度成为20 年代与鲁迅齐名的著名小说家。随着包括郁达夫在内的创造社青年作家声名鹊起,他们编辑的报刊也深受青年读者的欢迎。《创造季刊》创刊号受到了文坛的重视和读者的欢迎,供不应求,后来又重印了一次横排本。其后出版的《创造周报》也大受青年欢迎,每到周末时青年们拥挤在泰东书局门口,将油墨未干的报纸一抢而空,而且不断再版以满足读者需求。
郁达夫在30 年代出版《达夫全集》,先后在上海、北京、武汉和广州等大学任教,还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牢牢奠定了其社会名人的地位。郁达夫也充分利用自身影响,编辑各种报刊:在与鲁迅合编《奔流》时翻译了多篇极有分量的译作,在主编《大众文艺》时敦请鲁迅发表翻译作品;在30 年代与林语堂、邵洵美等编辑期刊《论语》,利用社会名人的身份进一步扩大了《论语》在社会的影响使其成为中国30 年代的畅销期刊。[13]郁达夫到新加坡编辑报刊后,在邮路难通、订户不定、作者难以联系的战争背景下,充分利用中国著名作家和社会活动家的身份,在编辑的报刊上大量发表政论、随笔和诗歌作品,又通过编辑报刊团结南洋的众多文学青年;邀请郭沫若、茅盾、夏衍、成仿吾、冰心、柯灵等国内名家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架起中国和南洋文坛交流的桥梁,掀起宣传中国文艺的热潮。凭借著名作家和社会活动家的身份,以及高昂振奋不知疲倦的办刊热情,郁达夫在新加坡的报刊编辑工作有声有色,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
三、倡导“唯真唯美”,始终注重稿件质量
郁达夫早在主编《创造日》的《宣言》中,就提出了文学的“唯真唯美”的标准,在《艺术与国家》中,又强调文学艺术“真”“美”并重:“艺术中间美的要素是外延的,情的要素是内在的,”“美与情感对于艺术,犹如灵魂肉体,互相表里,缺一不可。”[14]“真”主要是文学表现情感的真实,“美”则是文学语言的美感和高超的艺术技巧。郁达夫在国内编辑报刊时,反复强调文学的“唯真唯美”标准。在《导言》中评价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个10 年的散文作品之所以取得成就,就在于现代散文作家活泼泼地表现了他们的世界、性格、嗜好、思想、信仰以及生活习惯等思想感情。对于缺少真实情感和美感的作品,郁达夫在编辑报刊时也提出批评。在中国30 年代轰轰烈烈的革命文学潮流中,郁达夫认为革命文学只是喊口号或作教训没有用处,文学作品写得动人才能达到宣传的目的;他在《〈鸭绿江上〉读后感》中评价蒋光慈的代表作《鸭绿江上》时,认为蒋光慈的作品有驾驭文字的手腕和畅所欲言的魅力,但还没有把握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阶级感情。[15]
郁达夫在新加坡主编报刊时,他虽然强调抗战时期以抗战文学和革命文学为主,但仍然必须坚持文学的“唯真唯美”标准。在《关于抗战八股的问题》中,认为虽然抗战文学要表现民族国家和反侵略压迫等重大主题,但是生活的意义多样和价值有别,因此,成功的抗战文学仍然可以真实匀称地表现个人的真情实感。
四、尽心编辑工作,富于自我牺牲精神
郁达夫在编辑报刊时,总是尽力尽力,殚精竭虑;为了修改文学青年的稿件,不辞辛苦,富于自我牺牲精神。他在回忆与郭沫若、成仿吾编辑《创造季刊》《创造周报》《创造日》时说:“我们一边在饮书局的薄醴,一边更在受社会上已成名的诸人的反对,苦战恶斗,拼命的吃苦,拚命的做文章。”[16]郭沫若也在回忆录中说到他们在办刊中奋力争先,勇拔头筹,从星期一发稿到星期日出版,整个礼拜没有空闲,如同坐在囚船上的奴隶动弹不得。[17]郁达夫到新加坡后,对所从事的报刊编辑工作废寝忘餐,竭尽全力。在《看稿的结果》中说,接编《星洲日报》的文艺副刊和《星槟日报》的《文艺》周刊两个月的时间,看了1000篇左右的稿件;在《〈文艺〉及副刊的一年》中又说,在接编《文艺》及《晨星》一年的时间里,看过长短的稿件10000 余篇,“连在编余的闲暇,也多费在读稿子上了”。[18]郁达夫到新加坡编辑报刊后,虽然已是南洋最著名的作家,却乐于为文学青年作嫁衣裳。在《悼诗人冯蕉衣》中,郁达夫谈到他帮助新加坡诗人冯蕉衣修改稿件,当面向他指出许多缺点,使其半年后在诗和散文写作方面进步很大。一位在《星洲日报》当过校对的何克铿先生曾回忆说,他看到几乎每篇来稿上都有郁达夫用红笔改过的字句。[19]《星岛日报》外勤记者石蕴贞也回忆郁达夫对青年投稿者特别爱护,青年朋友投去的稿件能用则用,要修改的认真进行修改;从不轻易改动稿中的文句,但被改动的字句都使作者心悦诚服。[20]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和现代知识分子,郁达夫不仅在编辑报刊过程中尽心尽力和奖掖后进,而且希望通过编辑工作促进中国的独立和进步,促进中国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郁达夫在编辑报刊过程中默默奉献的精神、“唯真唯美”的标准和勇立时代潮头的胆识,使其在中国现代新闻出版界独具魅力,别具风采,留下了较深的印迹,提供了诸多的启示和借鉴。
注释:
[1][日]铃木正夫著.李振声译.苏门答腊的郁达夫[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4
[2]陈福亮.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下册)[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4
[3][4][5][14][15][16]郁达夫.郁达夫全集(第十卷文论(上)[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6][7][11][18]郁达夫著.郁达夫全集(第十一卷文论(下)[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8][19]郁风.郁达夫——盖棺论定的晚期[N].浙江富阳郁达夫研究学会编印[J].郁达夫研究通讯(6)
[9]陈思和.现代出版与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J].复旦学报(哲社版),1993(3)
[10]陈其强等.世纪回眸:郁达夫纵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9:19
[12]郁达夫.郁达夫全集(第九卷杂文(下)[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9
[13]胡从经.在柘园中徜徉的郁达夫,浙江富阳郁达夫研究学会编印[J].郁达夫研究通讯,(4)
[17]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十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79
[20]蒋增福.众说郁达夫[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