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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解密档案看中共三大的三个问题

2013-01-30尚连山苏若群

中共党史研究 2013年9期
关键词:马林共产国际陈独秀

尚连山 苏若群

(本文作者 尚连山,山西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校长、副研究员 山西 036000;苏若群,中国矿业大学 (北京)思想政治教育学院博士生 北京 100083)

1923年6月12日至20日,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这次大会以确定了国共党内合作策略、促进了国民革命运动发展而载入中国共产党的史册。从俄罗斯解密的档案中,笔者发现一些有关中共三大的珍贵史料,这些史料可以使我们对这次重要会议有一个更为全面、更为准确的了解。现仅就这些史料所涉及的与中共三大有关的三个问题予以探讨。

一、中共三大为什么在广州召开?

中共第一、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都是在上海召开的。在召开中共三大的计划提上议事日程时,中共中央仍驻上海,直到会议召开前夕才迁往广州。中共三大为什么在广州召开?解密的档案表明,这完全是共产国际的安排。

中共三大在广州召开,是与共产国际要求中共中央将驻地迁往广州联系在一起的。关于这个问题最早的一份俄罗斯解密档案,形成于1922年5月,是共产国际在华工作全权代表利金给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部的报告。在报告“结论”部分,单列“中央局迁往广州”一目,其中提出,中共中央组织改革的重要方面,就是“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广州”, “最重要的理由”是:“1.现在在南方有广泛的合法条件;2.在广州有最先进的工人运动;3.最后,广州是国民党的活动中心”。利金认为,广州的合法条件和工人运动的规模,为共产党提供了同工人群众建立联系的可能性;南方是国民党的活动舞台,中共中央迁到广州,有利于吸引南方的劳动群众,使其受共产党的影响。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利金就在华工作情况给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部的报告》,《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95页。同年7月11日,另一位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在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中,也建议将中共中央驻地迁往广州,因为在那里共产党“可以公开工作”②马林:《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报告》,《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239页。。

对于利金和马林的建议,共产国际领导人高度重视。经过认真讨论,共产国际执委会于1922年7月18日作出决定,要求中共中央“立即将驻地迁往广州并与菲力浦 (即马林)同志密切配合进行党的一切工作”③《共产国际给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命令》,《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321页。。

解密档案反映,关于将中共中央驻地迁往广州一事,在共产国际内部意见并不一致。1923年3月8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远东局局长维经斯基在海参崴致信东方部主任萨法罗夫,对执委会要求中共中央迁往广州一事表示反对,因为华中和华北才是中国当代工人运动的主要基地。在信中,维经斯基抱怨说:“我不能想象,中央将如何从广州领导运动,广州与上海、汉口和北京没有铁路交通,而通过海路到上海大约需要走5天时间。建立书面联系也是相当困难的。但这不仅仅是中央在地理位置上脱离华中和华北的工人运动。依我看,离国民党的中心很近也同样会对中央产生有害的影响;在广州可能造成我们党对孙逸仙党的过多依赖性,而最令人担心的是,年轻的中国共产党通过自己的中央将深深陷入军阀的派系斗争之中,而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国民党政府由于它给我党的‘好处’,让我们在它的地盘上合法存在而要求我们党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维经斯基认为,应当利用在南方合法工作的机会,但不应把整个中央委员会搬到那里,把全部工作的重心转移到那里去。为了使党能够利用真正的批评自由,党的中央委员会不应在广州孙逸仙的鼻子底下,至少应在上海的某个地方。①《维经斯基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部主任萨法罗夫的信》,《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28页。3月27日,维经斯基又从海参崴给萨法罗夫发去电报,要求指示马林“不要无条件地支持国民党”②《维经斯基给萨法罗夫的电报》, 《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38页。。在维经斯基影响下,4月4日,萨法罗夫向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汇报工作时,特别提醒与会者注意:今后把共产党限制在国民党范围内是否适宜?③参见《东方部就1923年第一季度工作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的报告》,《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40—241页。

当时,中共中央领导人也不愿意将驻地迁往广州。1922年8月,马林带着共产国际的7月18日决定从莫斯科返回上海,促使中共中央于8月29日至30日在杭州西湖召开会议,讨论国共党内合作问题。参加会议的陈独秀、李大钊、张国焘、蔡和森、高君宇虽然最终表示接受共产国际关于国共合作的意见,但会后除中共几个主要领导人宣誓加入国民党外,在与国民党合作方面并没有大的动作。中共中央也没有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将机关迁到广州,而是鉴于北方工人运动的形势发展较好,于这年10月将机关迁到了北京。1923年2月,吴佩孚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制造了二七惨案之后,中共中央机关还是没有迁往广州,而是又回到上海。

不过,共产国际内部的不同意见也好,中共中央的拖延不办也好,都没有使共产国际改变成命。于是,1923年5月,在马林的催促下,中共中央才将机关驻地迁往广州,并开始具体筹备中共三大。

解读这些史料还可以看出,中共中央虽然一开始并不愿意迁往广州,但在决定执行共产国际指示后,态度还是坚决的。据全俄消费合作社中央联社上海办事处主任会计维尔德在1923年5月22日的信中反映:“工作重心移到了广州,这里几乎一个中国工作人员也没有留下。”④《维尔德给某人的信》,《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49—250页。由此推断,中共中央是打算长期驻广州的,而不仅仅是为了召开中共三大。这也符合共产国际的要求。

二、中共三大决定实行党内合作的原因

对于中共三大关于国共合作的争论,党史学界历来有比较一致的看法,即陈独秀支持马林的观点,认为目前应全力进行国民革命,因此“一切工作归国民党”;张国焘等人反对与国民党合作,提出共产党应独立开展工人运动。经过激烈讨论,大会决定接受共产国际关于同国民党实行党内合作的指示。那么,陈独秀是怎样理解共产国际指示的?大会作出这样的决策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思想认识基础?

中共三大结束后不久,1923年7月1日,陈独秀给萨法罗夫写了一封信。在信中,陈独秀比较全面地阐述了中共三大对于国共实行党内合作的理解和认识。

陈独秀分析了中国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新兴资产阶级,尤其是工人的状况,指出实行国民革命是中国国情所决定的:“根据经济条件和中国的文明程度只能进行国民革命”。中国“70%以上的人口是农民”,“发展水平很低”;城市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的觉悟较高,“开始懂得开展国民运动的必要”;新兴资产阶级“强烈反对中国军阀的统治”,也“存在着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倾向”。大部分工人还是手工业者,“他们的思想还完全是宗法式的,对政治持否定态度。他们不问政治”;现代化工人的数量很少,其“要求充其量只是直接改善他们的状况和本组织的自由。如果我们想要同他们谈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们就会害怕而离开我们”。根据这样的国情,共产党要建立革命力量, “只能在国民革命的旗帜下进行”,如果“在共产主义的旗帜下,我们只能使工人离开我们,站到敌人的一边”。

至于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同国民党合作?陈独秀在信中表达了这样的认识:国民党“当然还不是一个很好的党”,“但这个党已有多年历史,其中有许多革命人士”,现在“只有国民党是革命的政党”。既然开展国民革命运动是“我们的中心任务”,共产党就应该通过与国民党合作来“扩大和改组国民党”。

关于怎样同国民党合作,陈独秀在信中提出如下计划:其一,纠正国民党的错误。“如果该党领导执行错误的政策,我们就来纠正错误。如果我们不加干预,不与他们合作,国民党人就会犯更多的错误。”其二,扩大国民党的组织。“我们应该将群众吸收到国民党里来,因为只有国民党才能领导国民革命运动。我们应该利用这个党并且还要改善这个党。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就不能开展国民革命运动,而国民革命也就不能迅速实现。”

关于同国民党合作的结果,陈独秀在信中也作了预期:同国民党合作是一种“策略”,“我们将利用这一策略,对国民革命施加巨大的影响”,“只有在国民革命取得胜利后,在阶级分化明朗后,我们共产党才能取得基本的发展。”①《陈独秀给萨法罗夫的信》 (1923年7月1日于广州),《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61—262页。

从陈独秀这封信可以看出,中共三大之所以决定接受共产国际的指示,决定同国民党进行党内合作,其思想基础是:中国的国情决定了目前只能进行国民革命,要进行国民革命就必须同国民党合作。这个合作将达到两个目的:其一,共产党通过批评和纠正国民党的错误,扩大国民党的组织,使国民党成为凝聚革命力量的旗帜;其二,共产党利用同国民党合作的平台,对当前正在进行的国民革命“施加巨大影响”。待国民革命成功后,共产党的力量方可得到发展。以上这些认识,其实也是马林及其影响下的共产国际领导人坚持党内合作策略的基本思路。

此前有研究者认为,中共三大接受共产国际关于党内合作的决定,是由于马林和共产国际压服的结果,这显然有失偏颇。实际上,包括陈独秀在内的中国共产党人由反对同国民党合作,到主张党外合作,再到接受党内合作的过程,是在马林和共产国际不断推动下,逐渐对中国的国情、党情获得正确认识的过程。如果说确有受到“压服”的因素,那也是由外在的“压服”逐渐转化为内在需求的过程。历史的发展证明,中共三大确定同国民党实行党内合作,既是一个策略性的举措,更是一个战略性的抉择。通过合作,既有利于国民党的改造,使国民党获得新生;又有利于共产党走上更广阔的政治舞台,得到锻炼和发展。中共三大的重大历史功绩正在于此。

三、“三大”后中共中央离开广州的原因

对于中共三大取得的成果,马林是相当满意的。这从三大闭幕后维尔德给维经斯基的信中可以看出。维尔德在信中说,他收到马林的一份报告,其中谈到了中共三大的“一切细节”,“他 (指马林——笔者注)认为这次代表大会与历次代表大会相比是最成功的—次。挑选新的中央委员会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完全是新的事情,有真正的工人,其中毛同志和王同志无疑是优秀的工作者。”②《维尔德给维经斯基的信》(1923年7月26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63页。“毛同志”即毛泽东,马林将毛泽东当作工人代表显然有误。“王同志”即王荷波。

信心满满的马林在中共三大闭幕后便留在广州,与中共中央一起全力投入同国民党建立合作关系的工作之中。然而,工作开展仅一个月,马林便离开了广州,中共中央也决定将机关重新迁回上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解密档案透露了其中的原因。

中共三大结束后,为了尽快实现国共合作,马林与国共两党领导人共同商讨了合作事宜。当时孙中山关注的重点是怎样以武力消灭陈炯明,因此他虽然不反对与共产党合作,但并没有采取积极行动。而共产党人则按照事前的计划,着手开始“纠正国民党错误”的工作,陈独秀、蔡和森等人,包括马林在内,在《向导》周报上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批评孙中山国民党重武力、轻民众的倾向。

共产党人对孙中山国民党的公开批评,被港英政府利用来挑拨国共关系。香港报纸发文称:中共在广州公开发表有煽动性的宣言和主张,这将引起列强的干预,希望孙中山能禁止这类挑衅性的出版物在广州印制。英国驻上海领事杰弥逊专门拜访伍朝枢,对孙中山容忍共产党在广州活动提出警告。而孙中山本人要求党员对他绝对忠诚和服从,不允许对他进行公开批评。在这两个因素共同作用下,孙中山遂对共产党开始反感。

据马林1923年7月18日给越飞和达夫谦的信透露,孙中山曾对他说:“像陈独秀那样在他的周报上批评国民党的事再也不许发生。如果他的批评里有支持一个比国民党更好的第三个党的语气,我一定开除他。”马林在信中沮丧地表示,孙中山“不乐意同我们接近。现在,我对他毫无办法”。①《马林给越飞和达夫谦的信》 (1923年7月18日于广州)《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423、424页。很显然,孙中山的这种态度既令马林意外,又令马林失望。

7月20日,马林再次致信越飞和达夫谦。信中谈到,7月19日晚,中共中央讨论了共产党人在广州的处境问题之后,作出如下决定:第一,在不与国民党决裂的前提下,对国民党在政治上的无所作为和它的错误行动仍要进行批评,但要避免激烈言词。第二,一周内中共中央离开广州,重回上海,因为留在广州争取孙中山支持政治宣传是白费力气。中共中央只能在北方通过新的地方组织去推动国民党的现代化。马林在信中认为:“只要孙中山仍然坚持他的一个政党的观点,只要他不请共产党人工作,就根本不可能指望国民党会现代化,不可能指望他们进行反帝宣传。”②参见《马林致达夫谦和越飞的信》(1923年7月20日于广州)《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425—428。

7月20日以后,马林和中共中央领导人陆续离开广州。从维尔德给维经斯基的信可以看出,马林在7月21日即抵达上海;中共中央机关大部分人在7月26日之前已到上海;陈独秀也于7月底返回上海。③《维尔德给维经斯基的信》(1923年7月26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263页。维尔德在信中写道:“马林同志于星期六4时8分抵达上海,而陈独秀比他晚到10天。”文中日期是笔者据此查阅当年日历后确定的。

除上述原因外,中共中央离开广州,可能还有一个考虑,这就是中央驻地偏居广州,无法有效领导中国中部和北部的工作。这一点,从前述1923年3月8日维经斯基给萨法罗夫的信中可以看出。维经斯基的担忧,也是中共中央在广州指导全国工作时遇到的实际问题。这也应该是中央离开广州的原因之一。

中共中央离开广州后,国共合作问题基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1923年10月,鲍罗廷衔斯大林之命来到广州,以苏联的援助和他个人的魅力,转变了孙中山专注于军事工作的倾向,国民党的改组工作才真正开始进行。1924年1月,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标志着第一次国共合作正式形成。

解密档案所反映的上述三个问题,进一步丰富了有关中共三大的历史细节,揭示了国共合作的曲折历程,对于中共三大研究乃至中共历史、国共合作史研究,都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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