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我的鹞子不南归
2013-01-23心灵散步者
心灵散步者
鹞鹰,一种凶猛的鸟,样子像鹰,比鹰小,背灰褐色,腹白色带赤褐色,捕食小鸟。北方叫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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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小动物,纯粹是一种天性,从小到现在一直这样,说不清楚原因,就是感觉亲切。
小时候父亲被打成右派,我家在海原县西安乡。那时麻雀很多,一群一群的,生产队里为了驱逐粮食地里的麻雀,开春后就派专人用网套鹞子。我喜欢玩,就天天屁颠屁颠的跟着套鹞子的张大爷。但张大爷喜静,嫌烦。说:“你娃娃不能白跟我,要跟就得把麻雀和黄鼠拿来套鹞子用,不是吓跑了鹞子,你负责?不拿来就一边玩去”。所以下午一放学我就背着背篓,把家里水桶偷偷装进去,一边铲草,一边灌黄鼠。晚上则约几个伙伴或在荒弃的老屋里,或用手电照着在树上用弹弓打麻雀。成天在外面野,没少惹母亲生气。
记得那是1974年5月中旬的一个礼拜天,我和张大爷在果园里从早晨九点就把网布好,中午吃了点张大爷带的馒头,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了,眼睛把天都望穿了,就是不见鹞子的影子。张大爷说一连好几天了都是这样,点背得很。张大爷问我想听啥故事,天天就听张大爷讲《三国演绎》《杨家将》《封神演义》,都听腻了。我说啥也不想听,我只想鹞子。张大爷便自己哼着《辕门斩子》。“从秦甘罗十二岁身为太宰”,到“难道说小奴才是禽兽投胎”。唱着杨六郎向母亲申诉斩子根由,喷吐有力,陶醉其中。唱了半天也没意思了,正准备收网时,树丛中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网里,我跟着张大爷飞似地跑到了网前。“是一个速儿!”张大爷说。“速儿”,学名鹊鹞,海原俗称叫速儿,含有敏捷、快速的意思。当我看到速儿的一瞬间,我的心比它胆怯和无助神情击中。那双圆圆的红底中带着金色双环的眼睛,可爱,可怜而无助。好像会说话似的,仿佛在向我求救。当时,我感到我懂它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切——它的心情,它挣扎的动作。它盯着我,我愣在那。呆呆地看张大爷把鹞子装进布袋,收好网。说:“这鹞子不错,一看就灵呢。”才回过神来。
我喜欢它,我感觉我们心有灵犀。
因为速儿,张大爷家我是跑得更勤了。
那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窑里,靠近窑洞最里边在一人高的地方,固定着一个长长的细木工,速儿就拴在那根棍子上。
开始一个礼拜,叫“顺鹞子”。这个过程比较轻松。给捕获来的速儿双腿上拴上一米多长的细绳,固定在架子上,张大爷每天按时按时按点按量把收拾好的黄鼠和麻雀肉,固定在离速儿的不远的地方,速儿饿的受不了时,自然就开始吃剥好的麻雀和黄鼠。让野生的鹞子逐渐适应人的喂养。顺完鹞子,在适应两三天之后,接着就开始“熬”鹞子。鹞子绑在腿上的绳子的长度也增加到窑洞的长度。这是个残酷的过程,一般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熬”就是再不让鹞子在吃现成的——饭来张口,坐享其成。而是训练鹞子靠自己去捕食麻雀解决食物。这时,刚习惯悠闲的幸福日子的鹞子,一般会和人一样,一下很难适应从好日子跌落到艰难日子的转变。显得暴躁不安,喜乐无常,彻夜不眠。这种情况,人不断的逗弄鹞子满屋乱飞,加速其消耗体力,鹞子实在饿得招不住了,只好捕捉人们放在屋里的麻雀充饥,自食其力。稳定几天之后,就是最后一道程序“放鹞子”。把绑在腿子上的绳子解开,让它在房子里自由的飞来飞去,然后人拿着麻雀肉“徘”“徘”的叫,直到到鹞子在人的叫声中飞落到手上吃食,且一叫就到,这个鹞子也就算彻底熬“熟”了。巩固一个礼拜就可以到屋子外面放飞捉麻雀了。
那近一个月的时间,没事我几乎天天在张大爷家呆着。所以速儿也不怕我。在外面放飞时只有我和张大爷能叫来,很是可爱。
和张大爷说的一样,速儿飞行的速度很快,飞出去象箭,不,它比箭还快。但它最大的优点是不贪,面对成百上千的麻雀群,它飞行出击之前就选好了目标,抓捕目标清楚,准确、快捷。不飞则罢,一飞比大有斩获。速儿虽没有“板雄”(另一种鹰鹞)身材魁梧有气势,但它利索与简洁的捕猎,同样树立起自己的威严和杀气。当它在张大爷的手臂上出现在麦田时,叽叽喳喳的麻雀会在瞬间变得静悄悄,慌慌张张开始逃逸,胆小的麻雀甚至吓得飞不起来,隐藏在麦田里。只要它飞过的那一片麦田,麻雀几天都不敢再涉足此地。
张大爷说他从没见过如此聪慧和有灵气的鹞子。
一次,我去张大爷家家里没人。就偷偷地把速儿腿上的绳子解开,它也不飞出去,站在我的手上,又从我的手上飞到架子上,转而又从架子上飞到我的手臂上,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可好玩了。后来张大爷知道了,看我真的喜爱,鹞子也听我的话,有时也让我带出去玩。它高兴时飞得好远,远的我都看不到它的身影。有几次人们都说速儿是我让吃得太饱,不回来了,当我失望、后悔放它时,它却会突然不知从那出来,落在我的肩头给我一个意外惊喜。不高兴时,我放开它,它就绕一小圈,不是落在我的头上,就是落到我的肩上,赶也赶不走,活脱脱一个小无赖,所以知道的人都说它通人性呢。
而它感动人们的,是在候鸟回归南方的时候。
秋天结束,候鸟们都在南归,速儿却不走。以前,只要到了候鸟南归的时间,鹞子放开后就会自己与同伴一同离开,再不回来。而速儿被张叔放掉后又回来了。一而再,再而三。从十里、二十里、到百里,到更远。从我们村放到海原,从海原放到固原,又从固原放到平凉。不管你从那放它,它就是不回南方。不是到张叔家,就到我家,或者落在我上课的教室外面的树上,或者窗台上,等我一块回家。
已是入冬时节,天冷了。漫天的黄叶,都在匆匆赶路向大地的怀抱里跑去,只有速儿孤零零的那么执着,天天跟着我,不忍离去。它身上的羽毛没有了往昔的光亮,眼睛也不再那么犀利炯炯有神,羽毛变得稀松无力,开始脱落。那些天,速儿也不再找张大爷一直跟着我,我走那它到那。我能明显感到它像一个受冻的人一样颤抖着身体。好几次也许是冷的厉害,它只接飞到了我的怀里,固执的让我心碎。我哭了。
这时人们都知道了速儿和我的事情,人们好奇又稀罕,在家乡传的沸沸扬扬。老师也因感动不管。一天,放学后我哭着给它做了个窝,爸爸妈妈说那不行它会死掉的。我不信,心想南方不就是暖和些吗?我若把屋子也搞暖和一点它就会挨过冬天。但是速儿羽毛一天比一天少了,飞得也缓慢了,有时连麻雀也抓不到。因为,我没看见它嘴角有进食的血丝。我开始用弹弓打麻雀喂它,但它越来吃的越少,一个月刚过速儿一口都吃不下去,羽毛大量脱落,再也飞不起来——飞出去看看自己熟悉的天空。每天我放学回到家,象小鸡一样在地上扇动着翅膀向我扑腾扑腾过来……
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在同伴走了的两个多月,我回家后看见它直愣愣的站着,眼睛望着我一动不动,当我摸到它冰凉的身体时,我明白了,速儿已走了。那是一个孩子怎样的哭声啊,生命里纯粹,浓烈,真实,全部饱满的情感,没有掩饰的、自然的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中宣泄着……
大人说我这个娃娃好可怜。我有我的速儿可怜吗?
是我害了我的速儿。我的速儿走了,我把它埋在了捕它的地方,那个地方因伤心再也没去过。那时我不知自己哭了多长时间,但我知道夜里因失去速儿哭醒的情景,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没事,没事。我的小鱼儿回来。”不断地安慰着我。母亲迷信,害怕我的魂让速儿勾走了,人就活不成了。
人都说孩子善忘,但我到今天也无法忘记我的速儿。从孩子到现在,速儿活着的最后76天,那一天情景我还能一一描述出来。只是当人向我说起速儿的事来,我的身体就无法自控——颤抖痉挛起来,伤心的无法言语。
30多年过去了,想起速儿,我的眼睛依然像老家的山泉,汩汩地冒出不尽的泪水。
想速儿,想的心痛。
——为速儿的重情重义,为它执着的眷恋。那时起,我知道人和动物的心灵,绝对有一条无法说清的通道。那是一条神秘而圣洁的通道:可以改写天命。让那些,“一念,便成永恒”的生命,再此相遇。
每一个麦收季节,我都会看到我的速儿掠过麦田的身影;每一个冬天到来,我都会想起我不南归的速儿,
几十年了,我的速儿一直都不曾离开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