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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河》悠悠,生命如斯

2013-01-23周倩漪

读者欣赏 2013年7期
关键词:舞者河水舞蹈

文/周倩漪

基于一个很奇怪的年轻人的想法,基于热情,我们正年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即使不知道怎样经营一个舞团,也要开始成立舞团。知不知名不重要,当年成立时,我是希望台湾人有舞可看,重要的是继续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们最大的责任和使命是到乡下去演出。我们在台北有两个演出季,每季10场,有1.6万观众。户外演出一年有4次,观众最少一次是3万人,一般是五六万人,最多的是10万人。那时候我们会像神经病一样睡不着觉,会玩得整个人要虚脱。那些年轻夫妇推着婴儿车,还有老太太们,常常是三代同堂,在草地上草席一铺等着云门开场。即使在雨天,他们也会穿雨衣,坐在地上看云门,我们最好的观众是看户外演出的观众,他们是我们最大的骄傲。只要我们提一声,演出结束时不管是5万还是10万人,广场上没有一张纸屑。

—林怀民

命中带水的林怀民,住在河畔,不少作品与水有关。他把从淙淙河水中得来的领悟,化为舞作,结合诗意而丰富的影像,舞出《听河》。这是一出没有传统符号的当代作品,诉说的却是人生永恒的课题。

林怀民说:“我们其实很少听河,在人生当中,很多呼喊都听不到,因为我们太忙,太自以为是了。”时光,岁月,生命,河流,不在于叙事或议论,林怀民以河为引子,来跳舞,关于河的舞,关于如舞的河。

1994年,林怀民去佛陀悟道的菩提迦耶,在庙外的尼连禅河静坐发呆。旱季时,尼连禅河只是一片河滩,流着细水;雨季时,河水裹着泥泞,河泥有深有浅,像一片地毯。他看着河水,水仿佛静止,似乎2500年来毫无改变。“现今从瓦拉纳西开车到菩提迦耶要七八个小时,佛陀一步一步地走着。我每次去那里都很感动。”林怀民说,“在尼连禅河,时光的感觉很奇特,我们常说河流和时光,河水不只是流过,它告诉你许多流逝的事。山固定在那里,但河水可以是任何东西。”

他曾经10天不出门,在家里吃冷冻水饺,整理房间,走到阳台上看河,听河。“在家中,夜里的河是惊人的,即使灯光微弱,你也能感觉它在那里。夜晚,一切沉静下来,河就跳了出来,显得非常庞大,即使你无法看到与听到河水流过,但它会突然出现,告诉你‘我在这里’。尤其是涨潮时,因为河离出海口近,几分钟哗啦哗啦的澎湃涛声,会令人呆住。”万籁俱寂时,河水几乎像是在家里。氛围不同,“夜里被河水惊醒的感受却是一样的,那是一种庞大的生命力和能量,非常惊人,也很令人感动!”

林怀民的作品《听河》是一出结合诗意、视觉与舞蹈的作品。这次,林怀民没有重复《水月》的真水漫台,改以影像打造水汽森森的《听河》。演出时,林克华设计的不对称倾斜白地板与投影幕,分别由天空与正面投射出“水花四溅”的奇幻意境,令人惊艳。

制作群于2009年夏天开始河流的影像拍摄计划,台北淡水河、中部大甲溪,全汇流在《听河》中。河有许多表情,快乐的或忧郁的,“的确是有些哀愁在里头,因为水的欢乐明媚从来就是不多的”。河水有各种面貌,涓涓细流、潺潺溪水、瀑布、洪水、土石泥流,从蓝色、金黄色到泥土色,从日出日落到晴雨交加。“八八水灾”本不在预期之中,但影像摄影张皓然还是去拍了,他到大甲溪沿岸桥墩,近距离拍摄台风过后挟带滚滚泥流的河水。张皓然说:“好像站在一个巨大黑洞前,整个人快要被吸进去。”

林怀民说:“视觉不只是装饰,还是种语言;水流不只是种布景,还是道具。”水要如何出现、何时出现,水从出来的第一秒到舞蹈结束的最后一步都不能有误差,必须制作一部长达六七十分钟的DVD。所有音乐、舞蹈、视觉彼此相关,现场舞者与影片中人须动作配合。舞台则是素朴的白与黑,白色幕布延伸至白色地板。前置拍摄的河水和舞蹈影像与舞者交迭互动,也许后方是恶水,前面舞者是喜悦的;或许银幕是美丽涓流,前方舞者却是悲伤的。舞蹈动作方面,运用了拳术元素,将之转化为舞蹈。这是一出没有传统符号的当代作品,诉说的却是人生永恒的课题。

最后一段长达24分钟的“恶水之舞”,舞者与影像中的另一个“我”准确同步共舞,影像、灯光、身旁的舞伴都在动,很难找到焦点,舞者形容:舞到“天旋地转”,头晕想吐,但影像及舞蹈的力道却是震撼力十足。

舞蹈终结时,但见“八八水灾”的滔滔恶水由舞台口地板直奔台后布幕,摧枯拉朽地奔腾而上,到了天际又“黄河之水天上来”地汹涌滚泻,令人屏息。

从波光粼粼的温柔的水,舞到“黄河之水天上来”般的滚滚恶水,林怀民以影像与舞蹈铺陈出高潮不断、美丽惆怅的人生风景,最后终止在一片寂静的白。舞台上80分钟流转的故事,是虚幻还是真实?林怀民说:“希望一千位观众能带着一千个版本走出剧场,欢喜、悲伤,自己体会。”

河水映照生命风景,亦是心灵倒影,欲望与生死如焉流淌。关于时光,来来去去的生命,林怀民说:“我父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并没有很伤心,从那以后,每一天都思念他们。是思念,而不是因为死亡而伤心。我记得将父亲的丧事办完后,弟弟跟我说办得很圆满,非常喜悦,因为他很用心。”他继续说:“我们家就是这样子,这事情是可以接受的,可是非常想念,每一天都想念,但想念的时候并没有伤心。”他平静而坦然:“如果我明天就走了,也一点都不会伤心,生死只是生命的过程,而且是必然的过程。”

如果人生中还有什么欲望,那是什么?林怀民说,他希望拥有一棵树,种一棵大树在淡水河畔,他总想着要种什么树。河水在这里,生命也在这里,河流呼唤我们,我们倾听已知与未知的时光,入海之前,深流不止。

我从没打算买房子,我现在的房子是当时一个月内有两个广告公司找我拍广告,就挣了一个小房子。汽车是不能有的,绝对不能有汽车。一有了汽车,你消费的点都不一样,你需要的东西也开始不一样。你有了汽车,就看不到人。你坐公共汽车,你坐地铁,还能看到人,知道社会与人的百态。对我来说,必须与人保持关系,这可以告诉我人活着的状态。

我去印度9次了,有了时间我就去,菩提迦耶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那里的火车永远迟到,你无法控制,只有等,你知道它一定会来,这时候你完全松弛下来了。那儿的阳光是直接的,那儿一杯水就是一杯水,一碗饭就是一碗饭,这让你回到根子上去,回到生命的真相。

—林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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