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克钦，看“缅北战事”

本报赴缅甸克钦邦特派记者 刘 畅 邱永峥 图片说明：图为缅甸北部克钦独立军的女兵。 “先打后谈，谈完再打”。过去一年半，缅甸政府军与缅北克钦族独立军就是这样打打停停。战事不仅造成克钦邦10多万人背井离乡，还有炮弹落入紧邻的中国境内。《环球时报》记者过去一周在缅北采访，见迷彩涂装的缅甸军机时常从上空轰鸣而过。缅甸政府军19日早上6时的“停火”承诺并没完全兑现。缅北犹如一个大调色盘，“民主化的缅甸”政府到底与地方民族武装调出什么颜色不得而知，而突然深入缅北的美国因素，仿佛又挤进令人不安的颜色。缅北战事不休，中缅边贸和中国在缅甸的投资与长远利益都蒙受损失与风险。为此，中缅官方一致同意要维护好中缅边境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中方也有随时应对缅北战事可能升级的维稳应急预案。政府军难和克钦武装停火　　缅甸军方上周五宣布，从19日早6时起，国防军停止在克钦的军事行动，但家住缅甸拉咱的华商赵先生20日上午10时还是听到一声炮响。赵先生告诉《环球时报》记者：“19日还听到三四声炮响，炮击并没有完全停止。”克钦独立军前线指挥员温拿19日晚通过电话向记者证实：“缅军只是停止对主阵地迈扎央的进攻，其他3处阵地的攻势仍在持续。” 中国的边贸小镇那邦与缅甸的拉咱只有一河之隔。在那邦旅舍做服务生的四川人杨成生说，19日“停火”后还清晰地听到枪击声。从拉咱深入缅北的纵深地域，全是战区。即便外表平静的克钦邦首府密支那，也受到战事牵连。华人密集的密支那是座历史名城，二战期间中美突击队曾在此击退日军。从缅甸中部大城市曼德勒北上直抵密支那，道路分岔，通达缅北各个城镇。作为地区交通枢纽，密支那如今却像孤岛。缅军和克钦武装上一轮冲突持续20多天，密支那往东的主要道路被迫封闭。东部巴侃村跑运输的拉难被迫滞留密支那，他告诉记者，运输中断，巴侃村的食品、日用品价格涨得老高。密支那南北连接八莫和葡萄两座缅北城市的道路，袭击和爆炸事件频发，月初，几名来自葡萄城的水电工程师从密支那回家途中触雷身亡。记者采访期间，一则消息在密支那流传：交战双方在缅北主干道四处布雷。客运站一半线路停运，剩下的只接送本地居民。记者试图包车走密支那到曼德勒一线，喊出1200美元高价，没一名司机应声。有人好心地用简单的英文提醒记者：“WAR,ALL WAR（交战，处处都在交战）。”铁路与公路一样不安全。一周前，一辆从曼德勒开往密支那的火车行驶途中遇地雷爆炸。曼德勒火车站一名工作人员说，这是缅军和克钦武装打破停火协议以来，曼德勒—密支那一线的第72起地雷爆炸事件。　　18日，《环球时报》记者在密支那和曼德勒看到，缅军仍有大规模集结。从曼德勒美提拉训练基地起飞的缅甸空军喷气式战斗机以单机或者双机编队的方式不停地起降，而刚从缅甸中西部马圭省调来的缅军第88轻型步兵师所属主力部队也在密支那集结，向南面的八莫方向开进。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曼德勒官员强调：“吴登盛总统宣布的停火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自卫除外。如果克钦独立军有行动，国防军一定会继续打击！”据《缅甸新光报》19日报道，缅甸三军司令重申将严格遵守总统令。缅甸信息部18日晚还发布公告，列举过去克钦独立军对政府军发动的袭击事件。 今年1月底，由缅甸多个少数民族组成的联盟“全国民族联合联邦委员会”原定与缅甸政府举行和谈。据缅甸“克伦新闻”网站14日报道，该委员会秘书长昆沤卡表示，各族不会单独和政府谈判，如果政府不停止攻打克钦，各族将采取行动支援克钦。当地民生和中缅边贸直接受损 战事持续给缅甸北部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密支那“交通与旅游”公司经理温汀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冲突对克钦旅游业的打击是“致命的”。温汀说：“克钦去年就对外国游客下禁令，八莫和密支那的河上游早就停止了，而最受外国人喜欢的葡萄城旅游彻底瘫痪。”葡萄位于密支那北部，当地95%的就业者与旅游有关。温汀说：“外国游客以前去那里需要获得政府特许，现在干脆就是禁止去，真不知道当地人怎么生活。” 受损的还有中缅边贸。在中缅贸易顺畅的大环境下，口岸贸易本来不错。在与缅甸联邦掸邦和克钦邦接壤的云南省瑞丽，德宏州政府副秘书长孙孔龙告诉《环球时报》记者，2012年双边贸易保持增长。据缅甸官方2012年统计数字，中缅贸易额2011年超50亿美元。在瑞丽口岸，400余车位的货运区停满缅甸牌照货车，个个满载，行人和小宗货物的关口川流不息。瑞丽餐馆卖着缅甸河鲜，玉石市场的缅甸商人兜售着未剖开的毛料。但接近政府军和克钦独立军交火的那邦口岸就是另外一番情景。 从遍布街巷的商铺和宾馆，依稀可见那邦往日的热闹。那邦属云南省德宏州盈江县，副县长张明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中缅边贸最火时，小镇聚集者上万，一房难求。中国商人从缅甸大量进口木材、玉石，或承包克钦的土地搞替代种植。缅北开战一年半，那邦的商铺关了9成，常住者不足1000。现在口岸仅靠小额边贸维持，大宗商品运输中断。据盈江县提供的数据，中国商人境外罂粟替代种植面积超过31.6万亩，主要种橡胶、西南桦和香蕉。浙江商人王俊已准备和同乡回老家，他说：“眼看40公里外缅甸那边的香蕉园一片片成熟，就是没法收获，今年不收，明年地就废了，要一切重来。”张明说：“现在个体商户蒙受很大损失。”缅北局势牵动着中国的外交与稳定。19日，中国外交特使、外交部副部长傅莹在仰光拜会缅甸总统吴登盛，双方一致同意要维护好中缅边境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戚建国近日也与缅甸总统等会面。20日，戚建国与缅国防军副总司令兼陆军司令梭温举行首次战略安全磋商。他希望缅方通过和平方式妥善处理缅北问题。据悉，为充分应对随时可能升级的缅北战事，中国已启动中缅边境维稳应急预案。克钦高层让中国投资“慎入”　　比中缅边贸受损更让人不安的是，缅北的冲突将对中国在缅的长期利益构成威胁。缅北战事前景未卜及其背后缅甸政治转型的不确定性，都给中国对缅投资带来困扰。目前，中国投资占缅甸外资总额一半还多。2011年6月，缅军与克钦打破协议开战，据说是为“保护克钦邦境内中国投资的水电站”，但几个月后缅甸政府叫停位于克钦邦控制区内中国密松水电站项目。很明显，交战双方争的显然不止是政治控制，更有经济利益。克钦内部不断抱怨，近几年政府在缅北强力推进的资源开发项目越来越多，投资的外方与克钦接触合作却越来越少，项目给当地环境和居民生活造成一定影响，克钦邦拿不到收益，项目也不惠及百姓。　　有克钦武装高层人士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缅甸有135个民族，一些主要少数民族为保护本民族的权益，组建民族武装与缅甸中央政权对抗，这样的武装缅甸有数十家之多，“在克钦，就有中央和克钦政府、政府军和克钦军同时存在，但相互并非是兄弟或上下级关系，而是敌对关系”。这名克钦高层表示，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中国企业要在做好与缅甸中央政府与地方少数民族政权甚至民族武装的沟通后，才能进入缅甸投资。如果只和中央政府“谈好”而没有与克钦邦政府“谈好”，就会遭遇像密松水电站被叫停的情形。　　克钦一名高层上周接受采访时，曾对记者提及正在收尾阶段的中缅油气管道项目。该项目在缅甸境内铺设管线近800公里，最后一段须经掸邦的“克钦专区”接入瑞丽。《环球时报》记者上周从德宏州州府芒市沿山路进入瑞丽地界，沿途大型工程机械开山掘土，管道铺设如火如荼，按原计划，项目今年6月全线贯通。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克钦高层说：“鉴于克钦和缅甸政府的历史纠葛，且缅军经常以保护外资为名派兵入侵，我们曾向中方提出，应明确克钦控制区管道的政治和经济利益问题。”他说，管线通过的掸邦克钦专区，即克钦第四战区，一直是冲突比较激烈的地方，如果不得不交战，希望中方理解。记者在中缅边境采访期间，一名德宏州官员透露，克钦专区约50公里的油气管线目前并未落实。　　仰光大学政治学教授丁吴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中缅油气管道”经过的掸邦和克钦邦地区，分布着克钦族、掸族等众多民族武装，这些地区绝大部分由各民族武装实际控制与管辖，缅甸中央和政府军的“影响力和控制能力有限”。如果政府军以保护的需要进驻上述地区，势必会引发冲突，影响“中缅油气管道”的施工进度及工程人员的安全。美国因素加剧缅北冲突复杂性 与中国大型投资项目遇到阻力相比，美国正加快进入缅甸的步伐。过去一周，缅甸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战事不断，但美国参议院环境与公共事务委员会议员英赫菲率领的代表团还是对缅甸进行了“深度考察”。据了解，该代表团除拜会缅甸政府官员外，还与缅国家能源公司，尤其是与中国公司有合资关系的公司举行公开或秘密会谈，向它们介绍美国能源投资公司的声誉、环保和透明。 曼德勒长城饭店的李女士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这段时间来自美国大公司的客人越来越多，而且都在跟我们谈长期包租客房的事。”在长城饭店顶层的餐厅里，记者偶遇美国克劳斯石油公司的业务代表詹姆斯·哈布林，他介绍说：“来缅甸主要是开拓新市场，不只我们一家，许多美国公司都已在仰光和曼德勒设办事处。” 美国除在能源等领域加强与缅甸的合作外，美国太平洋司令部一个先遣小组数天前抵达仰光和曼德勒，与缅甸军方和政府高层接触。按照该司令部失踪人员搜寻与遗骸鉴定中心的说法，美方此举是到缅北、特别是克钦邦的密林寻找二战期间失踪的美军人员。2003至2004年，美军一度得以进入克钦展开搜寻任务，找到7具美军失踪人员的遗骨。驻曼德勒的缅军军官昂敏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由12名基因鉴定专家和情报官组成的美军正式调查小组1月21日抵达缅甸，预期以后会有约300名美军人员到缅北展开工作。美国这次不仅派往缅甸的人员众多，而且还要长时间待在与中国接壤的克钦地区。缅甸军官还透露：“按美国国防部与缅甸去年年末达成的协议，缅军将选调200名中层军官接受美军培训。” 克钦一名高层人士20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战事正处于胶着的状态下，如果缅甸政府允许这么多美国军事人员进入缅甸，那么美国就可以借机军事干预缅甸局势，抢先占领缅甸克钦邦这一战略要地。”他认为：“美国对中国实施战略封锁才是真正目的！”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网站15日刊出题为“中国失去缅甸了吗”的文章。文章核心是，随着缅美关系改善，中国已不能再指望缅甸成为中国进入印度洋的战略通道或东盟内部的绝对支持者。有分析人士称，中国可能重新支持中缅边境的少数民族地方武装，以“平衡”缅甸与美国的关系。种种迹象表明，随着缅北混杂进越来越多的美国因素，当地局势会日趋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