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越进步,科幻越艰难
2013-01-18
本报记者 高 颖 谈及西方的科幻作家,中国读者大多能数出阿西莫夫、亚瑟·克拉克、乔治·威尔斯,再不济也知道儒勒·凡尔纳。然而,如果问及西方读者知道的中国科幻作家,答案恐怕难以让人乐观。这一局面,今年有望被打破。畅销科幻作品“三体三部曲”今年将推出英译本。它的作者刘慈欣在中国科幻迷中颇具人气,有人曾冠以“中国科幻第一人”的光环。而生活中,刘慈欣只是平淡生活在山西阳泉的一名工程师。日前他在北京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记者更多感受到的是他的淡然。他说,自己作为科幻作家的另一面,周围很少有人知道,就是知道也没拿这多当回事。他很安于这样的状态,认为自己爱科幻,和有些人喜欢上网、玩游戏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爱好。客观看待中国科幻文学 环球时报:有人说,《三体》达到了世界科幻最高水平,也有人说,《三体》带动了中国科幻文学的复苏。您怎么看待中国科幻文学的现状? 刘慈欣:说《三体》达到了世界科幻文学的最高水平,我把这看做是善意的鼓励。但它肯定不是实际情况。现在,在国外,很多人不知道中国有科幻小说,正如我们很多人不知道美国有武侠小说。在这种情况下,达到世界最高水平的说法,是很可笑的。 《三体》的热销带动科幻文学创作复苏的现象是存在的。一本畅销作品对所在文学门类的确有很大带动作用,但这种带动能否持续,还需要作者和出版者的努力。目前国内从事科幻文学创作的作者人数还是很少的,长期的创作者大概就十几、二十个人。美国每年出版的科幻小说大概上千种,而即便是中国科幻文学繁荣的2012年,新出的科幻作品也未必超过100种。这就是差距。这么小的文学群体,要想持续比较好的局面,需要做出很多努力。环球时报:美国的科幻文学实现了成人化的过程,相比之下中国的科幻文学处于怎样的状态?刘慈欣:美国科幻文学的成人化并不全是优点。它的传统科幻文学以纸媒为主要载体,一大问题就是读者的老化,这可能使它的科幻文学缺乏活力。 中国科幻文学的主要读者是中学生和大学生,并在明显高龄化。这有历史原因,特别是上世纪50年代中国把科幻当作工具性科普,那时几乎都是少儿科幻。但这也是我们的优势。这群读者的基数很大,而且充满活力,所以2007年有美国科幻作家在中国看到有那么多狂热的科幻读者,他们觉得科幻的未来可能是在中国。环球时报:您提到把科幻作为工具性科普有历史的原因,这个情况现在发生变化了吗?刘慈欣:世界经典科幻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有科普理念,但总的来说,科幻文学和科普是两回事。中国的情况比较特殊。科幻文学20世纪初在中国出现,中国的第一部科幻作品是1904年荒江钓叟所著的《月球殖民地》。那时的中国社会渴望崛起,渴望接受文明。科幻因此被赋予使命,成为一种传播科学的工具。鲁迅先生的论述就很有代表性:“科幻是精于科学,委以人文。”即把科学用大众容易接受的方式传播。到了上世纪80年代,这种情况得到修正,科幻的文学属性得到强调。但在90年代第三波科幻文学热潮中,中国的科幻又走到另一个极端,现在的科幻作品中看不到一点科普的影子。科普性科幻几乎是中国的特色,我们为什么不把它保留下来呢。 科幻文学创作越来越难环球时报:美国最近围绕“科幻已死”在展开争论。您对此怎么看?刘慈欣:探讨“科幻已死”的说法,就像网上的“月经帖”。近期是在《洛杉矶时报》上,一位著名科幻评论家评论“美国最佳科幻选集”时说,选集里的作品显示了科幻文学的“疲态”。那里的大部分作品,除了重复以前曾有过的创意,在已经搭好的舞台上讲述自己的故事之外,很少见到新想法。他认为,不管是读者还是作者,在现在科技飞速变化的时代,很难想象新的未来世界。 环球时报:您也提到过,中国科幻文学的灵魂在消失。科幻文学的灵魂是什么?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刘慈欣:科幻文学没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定义,按照传统的理解,科幻文学应该描写一个被已知科学规律支配的大自然和宇宙,它所描写的故事是超现实的,但不是超自然的。现在的科学技术飞速发展,技术渗透到人类生活中,并将其改变的速度非常快。传统的科幻文学创作越来越困难。你要超越现实,创作出带给读者震撼感和新奇感的作品,很有难度。 科幻文学吸引人的是借助科学给人类带来的神奇感,以及借助科学给人类带来的对未来的向往。但是目前,未来到来的速度太快了,现在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以前科幻小说描写的世界,现实对科幻作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刚才提到科幻创意缺乏,其实不是科幻创意缺乏,而是其他领域的创意太多了。这需要作者具有更独创的思想,同时把独创性变成读者喜欢的一个个好故事。这很困难。 中国科幻文学的灵魂在消失,这个问题很严重,从《三体》的出版就能看出来。《三体》的前两部照顾到了科幻圈以外读者的欣赏取向,但第三部,我干脆写成给科幻迷看的纯科幻,反而产生更大影响。这说明科幻文学和其他主流文学一样,需要坚持自己核心的东西,不应该为了获得主流承认,而把核心丢掉。中国尤其应如此,因为我们的科幻文学还处在成长阶段。而美国关于“科幻已死”的那场争论,本质上也是源于这个问题。评论家认为,科幻正逐渐被奇幻取代,失去了自身的位置。 人类应该创造勇于开拓的文化 环球时报:《三体》推出英译本,翻译会造成理解的隔阂吗?刘慈欣:《三体》的英译本今年年中在美国出版,韩文版也在翻译中。所有文学题材中,科幻文学最具共性。因为在科幻文学中,人类就是一个种族,共同面对宇宙中其他的文明。与别的文学题材相比,科幻文学探讨的问题是全人类共同关心的话题: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的未来是什么。 环球时报:您曾提到,太空探索和科幻文学几乎是同步繁荣,同步衰落。是什么共性使它们具有这样同步的变化? 刘慈欣:我看到过一个观点,人们认为现在的IT技术就像一层迷雾,掩盖了人类社会技术进步的状态,给我们快速进步的错觉。其实,除了IT技术之外,其他技术很多年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人类的技术越来越内向化,冒险精神、突破精神和探索精神越来越退化。人类躺在IT技术铺就的安乐窝里,越过越觉得不错。现在真的是一个太平盛世,战争、贫穷已经被现代文明控制在一个很有限的范围内,慢慢平息了人类的开拓心、进取心。 应该告诉人们,我们生活的地球很脆弱,随时可能崩溃。不管是为子孙万代着想,还是为自己过得更充实,我们都更应该创造一个勇于开拓的文化。太空探索是人类唯一的出路。人类进入太空,和海洋生物踏上陆地的意义是一样大的。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会是我们精神上的重大损失。 环球时报:科幻文学有可能成为文学主流吗? 刘慈欣:整个文学都在衰落。我在基层,基层的文化氛围和城市是不一样的。我这个年纪的人,谁还看书啊,现在各类媒体的信息量太大。所以,只靠小说是不行的,如果改编成电影,或许能把科幻文学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