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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岸图》真伪再引激辩

2013-01-09周游

读者欣赏 2013年1期
关键词:张大千

周游

2012年初秋,上海博物馆为庆祝建馆60周年,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波士顿博物馆、克利夫兰博物馆、纳尔逊·阿特金斯博物馆四家美国顶级博物馆合作,举办了“翰墨荟萃—美国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珍品展”。

包括宋徽宗《摹张萱〈捣练图〉》、黄庭坚《草书〈廉颇蔺相如传〉卷》在内的60幅从美国回国“探亲”的中国古代书画作品让参观者大饱眼福。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要数五代董源的《溪岸图》。从来没有一幅中国绘画作品像《溪岸图》那样,引发一场长达10多年的大辩论。

13年前的悬案

传为五代董源的《溪岸图》的真伪之争由来已久,但最为轰动的要算1999年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召开的研讨会,缘由是著名中国艺术史专家、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教授高居翰大胆宣称《溪岸图》是张大千的伪造—确切地说,是现代人徐悲鸿、张大千、谢稚柳“合谋”所为的“产物”,继而确指系张大千作伪。

由于高居翰在美国美术史学界的重要地位,此论一出,舆论哗然。为了进一步弄清《溪岸图》的真伪,探讨有关中国书画鉴定问题,1999年12月,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在纽约专门召开了“中国书画鉴定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以“中国艺术的真实性”为题展开对《溪岸图》的真伪之争。研讨会几乎聚集了西方所有的中国美术史专家和部分中国内地、中国台湾学者。中国内地的启功、傅熹年、杨新先生,中国台湾的傅申、石守谦先生,美国加州大学的高居翰先生,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方闻、何穆文先生,日本的古原宏伸先生等书画鉴定界专家对《溪岸图》进行了研讨。

以高居翰、古原宏伸为代表的一方认为,《溪岸图》不是10世纪古画,而是张大千伪作。他们对《溪岸图》提出了种种质疑,诸如“皴法模糊不清”“远景弯曲的河流忽变为人行其间的小径”,从而认为这是作伪者不顾古画“再现性”内容的一个漏洞。高居翰更是列出14条证据,证明张大千不仅伪造了《溪岸图》,而且伙同徐悲鸿、谢稚柳、丁羲元等伪造了《溪岸图》的收藏史,称此画是张大千最成功的欺世之作。

以方闻、丁羲元、谢稚柳、启功为代表的一方则认定,《溪岸图》为五代董源作品,而非张大千所作。方闻认为,“这种从现代视觉看来交代不明之处,正是早期山水画平面正视表达方法中以‘上方为‘后方重叠组合的标准手法”。他认为,“正因为高居翰未能掌握中国绘画中视觉结构上的演变,所以他难以分辨出《溪岸图》这张10世纪的作品跟张大千20世纪的伪作在视觉结构上的巨大区别”。启功认为,《溪岸图》虽然与董源传世作品体貌不一样,但笔墨性格习惯有一致性,董源被称为“画中龙”,其作品呈现多种体貌也是可能的。

以傅申、何慕文、石守谦、徐邦达、杨新为代表的一方,虽不认同《溪岸图》为董源所作,但认为至少是五代至北宋的古画,而绝非张大千所伪造。傅申先生认为,《溪岸图》山石皴法古朴,毫无后人法度轨迹,笔墨个性与张大千的有巨大差异,不可能出自张大千之手,而是一张流传有年的古画,时代不会晚于宋代。何慕文更是利用现代科技对《溪岸图》的材质进行了检测。红外X光摄影显示,《溪岸图》历史上经过3次装裱。他在论文中称,《溪岸图》绢面的经纬粗细和结构、色调、保存状态、修复方式及印鉴磨损与公认的北宋屈鼎《夏山图》相似,而与公认的张大千作伪的《藏林叠嶂》等画有巨大差异,为支持《溪岸图》是古画而非张大千伪作提供了证据。杨新在会后撰文说:“《溪岸图》是否为张大千伪作,这在许多参加会议的中国学者看来是容易判断的。”他认为《溪岸图》难于鉴定之处在于,董源处于中国山水画较早期发展变化最剧烈的时代,而这一时期的资料短缺,使得人们对这种发展变化的具体细节认识还不甚清晰。

3种观点,均言之凿凿。真相在数十位专家的近百篇文章里显得越发扑朔迷离。因此,《溪岸图》的真伪问题作为悬案而被搁置了下来。

《溪岸图》流传史

要弄清《溪岸图》的疑问,首先要了解作品的流传史。董源曾任南唐北苑副使,世称“董北苑”。北宋统一南方时,董源已去世,他的和尚徒弟巨然随后主李煜去了汴梁,也带去了董源开创的南方山水画派,轰动一时。

董源画风秀润,善画树木苍茂的江南景色,画风淡墨轻岚,重视点染,密皴、点簇、渲染并用,使水墨渲染和点线融为一体,画面效果十分浑厚华滋、幽润清深。现在,存世最可靠的董源真迹是日本藏的《秋山行旅图》半幅,也称为《半幅董源山水》,这幅传世名作自古被公认为董源真迹。从已有的《半幅董源山水》图片分析,董源的绘画特点明显,符合历代记载的董源的风格。

有争议的《溪岸图》,画法古朴写实,不见明显轮廓线,纯用淡墨层层晕染,烘托出山体复杂交错的结构和画面的阴阳向背、轻重虚实。画作上看不出笔墨走向与运笔方式,全凭一种虔诚、平静的心态慢慢画出,十分符合古人“应物象形”、“度物象取其真”的绘画观念,亦符合“十日一水,五日一石”的绘制方法。无论意境表达还是技巧运用,堪称古代山水画杰作。虽然《溪岸图》与董源风格差异较大,不具有“平淡天真”的构图,更无董源的“披麻皴”法。但《溪岸图》款署“北苑副使臣董源画”,作品上南宋贾似道收藏印“悦生”、“秋壑”清晰可见,而且与贾似道流传收藏作品钤印一致。

1938年,徐悲鸿先生于广西桂林购得此画(后被冠名《溪岸图》)。同年秋,张大千在桂林与徐悲鸿会面,见到此画,爱不释手。徐让张大千带回四川研究。几年后,张大千从自己的藏品中挑出徐悲鸿喜欢的金农《风雨归舟》(有人认为此画系张大千伪作),送予徐悲鸿作为交换,自此《溪岸图》归张大千所有。此事详见于金农画上徐悲鸿题跋。

1957年,谢稚柳在《唐五代宋元名迹》一书中首次将此画公开,并审定其名应为《溪岸图》。他在前言写道:“《溪岸图》用笔少晕染、骨体温润,无外强之气,水势还是唐代的传统体制,描绘树木精工生动,应属董源本来面目,而《潇湘图》等画是其后期变体。”此后,《溪岸图》多次被当做董源真迹或传为董源作品出版。

20世纪60年代,美籍华裔收藏家王季迁先生从张大千手里得到了此画。在当年的国际研讨会上,王季迁委托女儿王娴歌宣读了他的简短发言。他宣称,自己是一位画家和鉴赏家,和张大千又是相交多年的老友,经常交换画作,他相信张大千尊重他的眼光,不会将仿作给他。可见,《溪岸图》是张大千送给王季迁的。视宋元名迹为生命的张大千,为什么要将《溪岸图》送给王季迁?据郑重先生撰文披露,当年,“张大千由巴西去美国居住,王季迁表示愿意接待。待离美时,王季迁要和张大千结账,张大千没办法,只好以董源《溪岸图》等古画抵债”。上世纪70年代末,张大千私下托王南屏对谢稚柳说:“董源的《溪岸图》《潇湘图》和《夏景山口待渡图》都是假的。”对此,谢稚柳说:“唉,张大千老了,糊涂了,钻牛角尖!”这一鲜为人知的私下交流的事,后由郑重在美国《世界日报》上披露。评论家高鸿认为,张大千晚年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借王南屏、谢稚柳之口传递给王季迁的用心—你老王当年狠狠地敲了我一下,可我‘付的却是一幅赝品”。

1965年,班宗华仔细研究了《溪岸图》,认为该画尺幅、绢素、印鉴及风格均与其他传世早期绘画具有一致性。班宗华的研究奠定了大都会博物馆购买《溪岸图》的基础。1997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董事唐骝千(Oscarl Tang)以500万美元购得包括《溪岸图》在内的12件作品,后赠予大都会博物馆并进行展示。《纽约时报》在头版刊登了《溪岸图》并介绍其重要性,称此画为“中国的《蒙娜丽莎》”。同年8月11日,《纽约客》杂志发表了专栏作家卡尔·尼根(Carl Nagin)的文章,称《溪岸图》为赝品。该文章引用高居翰的观点,认为此画“不可能是一幅10世纪的作品,其笔墨粗糙,结构凌乱,难以辨识,令人不敢恭维”,“其作者应是仿造者与收藏家张大千”。于是就有了前文提及的研讨会。

再引激辩

关于《溪岸图》的争论一直持续了多年,谁也没有拿出十分充足的理由说服对方,至今仍无定论。今天,当《溪岸图》首次走进国门,这件作品的真伪再次成为专家们争论最激烈的话题。

持“肯定说”的方闻在提交的论文中,将《溪岸图》与10世纪的墓葬壁画、佛经插图进行图案分析,重申“《溪岸图》是董源创作于公元940年左右的真迹”,“创作年代早于皴法技艺形成之前”,它和另一幅董源作品《寒林重汀图》可被视作创立典范的基准作品。他进一步写道:“对绢本画碳含量进行激光扫描,将会为证明两作系同出一人之手提供新的科学证据。”

“伪作说”的代表人物高居翰在展览的论文集中写道:“我坚信,这根本不是一张古画,不过是近代画家、赝品制造者张大千的伪作……《溪岸图》的风格特征和其他署名张大千的画作是如此一致,在真正的古画中不会得见,这才是判断问题的关键。”

“五代北宋”说的代表人物傅申说:“我研究张大千几十年,说《溪岸图》是张大千作伪,暴露了高居翰的知识盲点,他不了解张大千的绘画风格。”而对于“真迹说”,他也不以为然:“它是五代北宋的作品,但署名董源并不能排除后人所为,要证明确实是董源的作品,必须拿出更多的铁证,否则就是一厢情愿的猜测。”

谢稚柳的夫人、著名书画家和鉴定家陈佩秋则认为,《溪岸图》画绢材质是10世纪的材料;款识“北苑副使 臣董源画”的墨色与画面色泽一致,渗入绢底;画上收藏印章也证明此画从宋代至明代流传有序;从对10世纪和宋代绘画的时代性研究出发,也能证明《溪岸图》的构图用笔非10世纪绘画莫属。由此,她认为,《溪岸图》是目前传世的唯一一幅董源真迹,而长期以来作为董源真迹的《潇湘图》《夏山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则是明代伪作。显然,问题又扩大了。

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副研究员谈晟广认为,比作者是否为董源更重要的是《溪岸图》的学术价值:“宋代山水是空间的再现,任何一段都不能随意抽取;而元代山水是空间的表现,画面的片段可以随意抽取和组合,《浮玉山居图》和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受到《溪岸图》启发,促成了这样的转型。”在他看来,董源风格的图式有两种,以《溪岸图》为代表的“绝岸”和以《寒林重汀图》为代表的“重汀”,其中“绝岸”式经过元代画家的转换,又成为明清追仿的主要构图样式,由此可见《溪岸图》在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性,影响千年,至今不绝。他说:“即使这是摹本、仿作,也不损害其价值,就像传世的王羲之书法,皆是后世摹本或双钩本,在真品无传的情况下,谁又会质疑它们的价值呢?”

对于这种争议,展览的策展人、上海博物馆书画部主任单国霖告诉记者:“‘翰墨荟萃突出了展览的学术性,《溪岸图》的真伪争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学术问题,争议对学术研究、对丰富中国书画的鉴定手段都很有价值,研讨会通过切磋和辩论所体现的学术理性,正是我们乐于见到并竭力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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