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性制度不能固化
2012-12-31孙立平秦晖
领导文萃 2012年10期
需警惕“转型陷阱”
孙立平:现在我们确实面临着种种可能性,对现在面对的最基本的背景需要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有人说现在可能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有人说可能会陷入改革的困境,甚至有人说改革在倒退。
我个人不太同意这两种说法。当然两个问题可能会存在,我觉得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实际上是在改革过程中形成的既得利益集团要求不要往前走了。不但停了下来,而且把我们过去称之为过渡性因素的东西定型化了,定型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体制。我觉得中国现在真正发生的是这个过程,这个过程导致了现在社会当中出现了一系列好像很难理解的现象。我提出一个说法,叫做“转型陷阱”。
在这个过程中我特别想强调的一点是,过去我们看问题的一个基本的框架是改革和保守。现在我觉得其实是第三个力量在起作用,这个力量是在改革过程当中发展出来的,并成为改革的既得利益者,他要求固化这个社会,固化这个结构,定型这个制度。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这个问题。这个既得利益集团和反对改革的保守力量是两回事。
秦晖:我同意“转型陷阱”的说法。但我觉得目前中国有一种尺蠖(huò)效应。向左要扩大权力,向右是推卸责任。因此不管是左还是右都会出问题。这个尺蠖效应不仅发生在美国,也发生在其他的国家。但这个方向是相反的。
尺蠖是一种虫,一收一放的爬行,我们用收代表左,用放代表右。在美国,因为左派和右派都是要讨好老百姓的。今天西方危机,按照我的解释既不是左派造成的也不是右派造成的问题。之所以造成这么大的债务窟窿一个很简单的解释是,左派上台增加福利就很容易,但增税就很难。右派是增税容易增福利就很难。这是西方的状态。
中国正好相反,中国的左右派如果要得势,首先要讨执政者的喜欢,而不是讨老百姓的喜欢。因此左派就是要鼓励他横征暴敛,右派要为他推卸责任。左派经常讲要扩大集权能力,而右派最常讲的一句话是要老百姓不找市长找市场,但右派从来都不讲市长不能找老百姓的麻烦。市长不断地找老百姓收费,但老百姓不能找市长要福利。正好跟西方形成鲜明的对比,形成中美两种截然相反的危机。市长手中那么多钱拿去干什么呢?借给欧洲和美国,它们还需要中国来成为它的投资对象。所以中美两国各自的问题就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连环套,但发展到今天这个连环套的两端都已经不可持续了。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
走出转型陷阱的可能性
孙立平:在目前这样一种情况下,至少有三种可能性让我们走出转型陷阱。第一,就是政府来推动的改革顶层设计。但是,首先它的前提是改革的推进者,这个政府能否和利益集团切割,使他成为一个比较中性的、中立的、超越的政府。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由现在某些比较具有开明态度的局部性体制因素来推动社会重建。但问题在于,这些年不仅营造了一个定型的力量、定型的体制的局面,而且它形成了一套逻辑。这套逻辑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局部的变革被扼杀掉。
第三,由于危机推动,最后不得不变革,但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形象地说,我觉得中国现在的情况是摸着石头过河摸上瘾了,两岸呼唤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秦晖:如果说乐观我也有乐观的理由。我觉得中国和平地走向宪政的道路完全是有可能的。在经济问题上我坚决支持右派要求减税的诉求,我同时又支持左派要求福利的诉求。有人说又要福利又要减税,这不是美国病吗?这是美国的病根却是中国的良药。因为美国跟中国是完全相反的。
美国和中国现在都在打左灯向右拐。西方国家是政府有资本主义的权力但要承担社会主义的责任,中国的政府用社会主义甚至是超社会主义的权力甚至还不愿意承担资本主义的责任。对政府进行限权问责是必要的,限权问责就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进行协商的机制。在这个机制形成以前,双方都是出价的阶段,出价的阶段都可以没有边界,统治者希望他的权力尽可能大,责任尽可能小。而被统治者肯定是希望尽量地压缩他的权力,追问他的责任。
只要我们在每一件事上都不放松对政府的限权,总有一天宪政这个要求不是由我们提出,而是由统治者提出。所有的国家,从最早的英法到后来的匈牙利、波兰,他们的宪政都是财政赤字逼出来的。我们经常讲走向宪政的第一步是预算公开、财政透明。他凭什么公开和透明?你拼命让他负责任的时候,这时候你不要求他也会说,你看这个账上只有这么多钱,现在你到底是让我多收点钱还是让我少干点事。到了这个时候宪政就有了,真正的左右派就有了,老百姓在这个意思上分歧就有了,但这两种人都不能容忍其一方面横赋暴敛,一方面又不管老百姓死活。我觉得归结到中国的前提下,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平稳地过渡很可能就从这时候开始。
政府可以任意花钱,但不想给老百姓花钱就不给老百姓花钱的状态如果不改变,就永远不会有真正财政透明的动力。现在搞一些财政透明,我觉得那都是假的,因为我们所谓的财政外的收入很大。真的要透明得他有动力不是我们有动力。他怎么才能有动力呢?他每挣一分钱我们都要问责。只要压力不断的提高,财政公开、预算透明就不是我们要求政府,而是政府主动恳求社会,因为他的责任负不起了。我觉得无痛的转型就以这个时候为起点。(摘自《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