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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改革

2012-12-31廖保平

领导文萃 2012年10期

   谈到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新政,有一种论调是非常有市场的,那就是“民智未开”。这并不是什么新论调了,早在清末,当时的改革者就对这个问题有着十分深入的讨论,即便时至今日我们的见识未必能超越当时激进派的思想。在这里,我侧重说说“官智未开”。
  难于被肯定的“官智未开”
   官智未开是相对于民智未开而被提出来的。也就是说,民智未开固然影响政治体制改革,官智未开则同样影响甚至更大。
   毕竟,如果官智已开,如果官方有足够的权威,强力政改,同样可以推行不误,民众被动执行就是了。当改革侵害了民众的暂时利益时,他们没有办法反抗,想到通过阵痛可以换取将来的长远幸福,也就接受了改革,改革就可以开创新局面。因此,民智开不开,绝对不是影响政改的决定性因素。中国历史上,多数改革是自上而下的,极少自下而上,下面的改革要是得不到上面的支持和推广,基本上行而不远,一旦支持推广,却已经变成自上而下了。但是,如果官智未开,要想改革就比较麻烦了。首先改革几乎无从提起,即便提起,也因人家“不解风情”而无动于衷,毕竟权力在官方,而非民间,如果靠权力推动改革,只有依靠官方。相对民众而言,官僚更清楚政治运行的状况,以及政治改革对国家民族的重要作用。在传统中国社会,读书人才能当官,官僚阶层远比平民阶层有文化,官智高于民智当是普遍现象。
   官员有文化,信息又较一般人灵通,视野更开阔,所以,我们看到,晚清最早通晓世界时局的人,不是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就是朝廷的官员。林则徐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有人就曾把他比为中国“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也因熟悉了解西方的历史和现状,完成了从官智未开到官智大开的蜕变。
   在内忧外患双重夹击之下,民族危机深重,国家何去何从,如何自强于世界,这本是像林则徐那样的官员们日日面对和思考的问题,也是不断实践的问题。在不断地思考和实践之中,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最终明白,国家强大、人民富裕、社会稳定并得以持续发展的有效办法,是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推行民主制度。这才会有封疆大吏如袁世凯、张之洞、刘坤一等人或单独上奏,或联名上奏,请求清政府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才会有清末新政的出台。我们能说这些官员都官智未开吗?
   如果将慈禧太后、光绪皇帝这些人也视为“官”的话,他们的“官智”往往要比一般的官员更加开化明智。要知道,戊戌变法虽是康有为领导的维新派的极力主张,但与光绪皇帝自己通过老师的教育,自己的阅读,和切身的眼见,从而官智大开、渴求政改是分不开的,这一切当然也绕不过慈禧太后的默许。
  再者,清末新政是慈禧太后一手策划和推动的,不管她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庚子之乱”,狼狈西逃的耻辱而知耻后勇,意识到不改革政治无以保大清江山,不改革政治无以立国。总之,1901年1月29日,慈禧太后在西安发布《变法上谕》,把她曾经一手推倒的维新派变法纲领拿来自己施行。
   君主立宪国如日本、英国,保留了皇室,施行了宪政,这是慈禧看得见的。所以她说,“谕以只要办妥,深宫初无成见”,支持搞一场自我革命的改革。就是在这个最高“长官”的点头之下,确定九年立宪规划,这也是千年未有之变局,如果官智未开,就定然不会有这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由此也可见,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都有着开明的一面,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全盘反动顽固、愚昧专制。
   因此,当谈到政治体制改革,一听那种“民智未开”、“官智未开”的论调,总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难过。民智未开,只要强力推行民主政治,通过教育训练,民智自然会开,官智未开也可以如此效行,没有什么难得上天的事。即便很难,也没有人期望一步登天,总有学习摸索的过程,最怕就是以民智未开、官智未开为由,阻止政治体制改革。
   虽然官智已开,官僚仍然会成为阻碍政治改革的主要力量,这个我们可以从“戊戌变法”和“清末新政”两次改革的过程中看得十分清楚。
   改革本质是一次利益的重新调整,无论“戊戌变法”还是“清末新政”,对官僚利益触动最大的就是“变官制”,即行政体制改革。因此,也最受官僚阶层的抵制,改革变得困难重重。某种意义上说,两次改革失败,尤其是“戊戌变法”最后遭到镇压,光绪被囚、六君子被杀,维新派逃亡海外,究其根源就是因为“变官制”。而“清末新政”,虽说立宪,却一拖再拖,迟迟不愿意开国会,也主要是既得利益集团舍不得让出他们的既得利益。
   “变官制”非但没有让官员让利,反而变本加厉,搞皇室内阁分明地表示要更加疯狂地维护既得利益。既然政治改革最后变成这样一个样子,让人失望不已,那就只好同情和支持革命了,随后辛亥革命一爆发,大清王朝稀哩哗啦就倒了。
  官利未开、制度未开是首责
   行政体制改革之所以困难重重,原因是变官制就意味着官员职权的变化,而职权与利益息息相关,有无职权,职权大小,利益收获都会天壤之别,习惯了只获利而不失利,只增利而不减利的官僚,哪怕是在行政体制改革中损失一点点利益,都有可能暴跳如雷,进而反抗,通过种种手段影响决策,或是改革政策的走向落实。如果官僚集团力量足够强大,完全可以架空改革者,就像“戊戌变法”中官僚架空光绪皇帝一样,让改革群龙无首。
   但并不能因此就说官智不开,说他们不能明白改革对国家民族的重要意义(不排除这样的官员),而是当改革损害到他们的具体利益时,对不起,所有宏大高远的意义都得给他的现实具体利益让步。这就是官利压倒了官智的结果。改革不能深入,不是官智未开,实是官利未开,制度未开。
   “戊戌变法”的时候,改革的步伐很谨慎,要官老爷让一点点利益都不让,民众莫之奈何。到了“清末新政”,社会危机已不同于从前,改革的目标大了很多,官老爷仍然一点点利都不想让,但这个时候,民众不再莫之奈何了,他们选择了革命,干脆把你们手中的利益全部都抢过来。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时的改革其实又是一种妥协,是不同利益集团间利益的互相让步。在这当中,尤其需要官僚阶层学会妥协让步,如果丝毫也不妥协让步,改革无法进行,貌似官利得以保全,但种种问题仍然在,而且由于改革无法推进而越积越多,最后只能靠暴力来解决,到了那个时候,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了。
   对于既得利益集团,适当地妥协让步是明智的选择,表面上看,是舍弃了一些利益,长远地看,胜过被暴力改变而重新分配的权力和利益。学会了妥协,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民主就来了,分享机制就来了,一种新的秩序就可以慢慢地建立起来,政治文明就提升了,社会就和谐了,也就不需要付出巨大的社会代价来换取社会的进步。
   两次改革失败,似也说明改革的路径有问题,很可能颠倒了易难的关系。我们总以为政治体制改革是一个宏大系列的工程,改起来很难,而变官制的行政体制改革较为容易,依据先易后难的原则,先搞行政体制改革,事实却是,因为一开始就碰到了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让改革寸步难行,政治体制改革也就无从谈起,徒增失望。
   我倒是以为,在大的宪政框架之下,所有官员的权力都受到约束,大官有大约束,小官有小约束,规则是一样的,都是把权力关进笼子里。这样,官员虽然觉得利益受损,但至少心里平衡许多,不觉得改革是厚此薄彼,阻力或许会小一些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样,假设首先搬掉了官利未开这个拦路石,清末改革或许会为历史呈现另外一个局面。
  (摘自《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