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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力诗歌及诗观

2012-12-31唐力

诗选刊 2012年11期

一列火车

一列火车

在一根头发里奔跑,在一根

苍老的头发里,花白的头发里

在一根青葱的头发里奔跑。它用四个

小时

奔出重庆,他用一个夜晚的一半

奔出四川。他用了一个白天全部的明亮

粉刷了河南的土地,他用一缕炊烟

弯曲的弧度,向河北致敬

它的奔跑是快速的

它的汽笛鸣响了一个人的泪花

它的铿锵,是一个人的心跳

它的撞击,是一个人的疼痛,比针尖要细

比一秒钟要辽阔,从南方到北方

它的离愁,是一条旅程,越拉越长

它有两千多里

却始终在一根头发的边界里

奔跑,从黑夜到黎明,从悲伤到思念

只有我知道,它辽阔的奔走,多么细微

仅仅让一根头发,变白了一毫米

火车站

火车站,一个巨大的子宫

容纳了那么多的离别和痛苦

容纳了那么多的

泪水和欢欣。人声鼎沸,汽笛轰鸣

落日下沉,天空高远

亿万年的时光在楼群上

闪着微光。而在下面

一列火车,像一段撕裂的脐带

就要离开站台。我扛着我的身体

从火车站口出来,面对生活

我再次诞生,不是通过母亲

衰老的身体

而是通过巨大的,嘈杂的火车站

电线上的雨水

雨水初歇,当我抬头

看见一群雨水的儿童,背着绿色邮件

在电线上奔走不息

那些快乐的、希望的、梦想的文字

带着一个人的心跳和体温

那些恐惧的、悲伤的、疼痛的文字

带着一个人生命和心灵的碎片

那些青春、那些祝福,那些厌倦、焦虑

在运送途中,不停地压迫着

粗壮的电线,而他们小小

的身体,却要平衡它们

他们的身体,闪闪发亮

晶莹欲滴,我有些担心他们

会承受不了邮件的重量,而坠落在地

失去一个人最重要的信息,因而

我站在这里,抬头注视他们

消耗着黄昏时分,直到

我的身体,布满暮色的尘埃

我的灵魂,没有一个邮件,带给他们

枕 头

在黑夜里,我抱着枕头飞翔

像一架在夜雾里飞行的飞机,但我

没有航线,没有导航灯

(我床头的灯盏早已熄灭)

我的飞翔几乎是盲目的,在

一张四平方米的床上

它的辽阔无边,容纳了我整夜的

飞翔。书桌,台灯,电脑

它们都孤立如岛屿,都

漠视我的飞翔。在它们看来

我的飞翔毫无意义,从

一具肉体开始,必将在

另一具肉体上结束

这是我的宿命,不能更改

我抱着枕头飞翔,它最里面的

棉花暗藏着白,托着我的黑

在更深的黑暗里飞翔

我不知它的轻能托起多大的重

(就如白纸,会托起多少字的

灵魂)我相信

在这一次热烈而又激荡的

漫长的迁移中

枕头将会爆裂,漫天的飞絮

将会还原出一个:白昼

而我必将落在地上,再一次面对

我凝重而又无法避开的命运

与天空拔河的人

在大雨之中

在大雨之中空旷的野地里

一个站立的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只身出走的人

在与天空拔河。他拉起万千条雨水的绳索

拔河,以唯一的生命,以一颗

在大雨中等待淋湿的灵魂

与天空拔河——每一根雨水的绳索

仿佛就要断掉,但始终没有断掉

(他也许没有想过,一旦雨丝断掉,

天空

是否会急速退去,消失不见

而自己是否也会不断地倒退,退入大地的深处?)

他与天空拔河,脚钉在地上

他与乌云拔河,与闪电拔河,与雷霆拔河

他与天空的空——拔河

他面对的是庞大而虚无的天空

就像我们与命运拔河一样

拔河,只身一人的拔河。青草、岩石、山峦、坡地

都不能帮助他,都紧紧地为他攥紧了拳头

拔河,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拔河

也许他会耗尽汗水、泪水、血水

与天空拔河,多么悲壮而无奈

一个人在野地里,与天空拔河,他挽起

万千条雨水的绳索,拔河,他坚持了这样久

天空也没有将他拉动半分

一个在雨水中与天空拔河的人,就像

一滴泪水,在大地的脸庞上

在与黎明的眼眶拔河

在大雨之中,他仍然站立不动

我们看到他渺小、细微的力量

将雨水的绳索,拉得笔直

咳嗽者

咳嗽的声音不能将他带走

一个站在黑夜边缘的咳嗽者

一个风中饥饿的谷仓

一个身在故乡的异乡人,在黑暗里

黑暗在落,黑暗已经落了一夜

数着指头的人不知去向

但黑暗仍不能将他掩盖——

他是一根孤独的刺,钉在黑夜的肺里

钉在5:30的时间,在清晨之辰

星在隐没,月亮在潜行

咳嗽者依然在用声音反复地

擦洗自己的身体

擦洗过去的岁月,雨中腐烂的

灵魂,在一个雾气弥漫的凌晨

他一长串的咳嗽,更像一列震响的

火车,刚刚驶离身体

满载的火车:一个晶莹的童年

一场初夏的清香,一个未来得及消散的叹息

一张疲惫的脸,在站台——咳嗽的间歇

不断老去,老去——

仍然有漂泊的人日夜兼程

仍然有肉体压抑不住的惊呼

仍然有疼痛向黑夜深入

仍然有咳嗽从孤独的背后升起

——一个人站在黑夜的边缘,世界的边缘

(选自《绿风》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