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虫诗歌及随笔
2012-12-31吴小虫
局部的苍凉
再一次我在诗里爱上每一个人
理解他们的偏执,更理解他们的
悲凉。理解从生到死的一瞬
我的内心留下许多梦幻的脚印
已经无法再一次,黄河裹挟着泥土
冲刷干涸太久的河道 她的旁边
是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
种植着秋天就金黄金黄的玉米
和谷穗饱满。看苍天大地
一生的起起伏伏在河面上翻转
奔突,互相撕咬,而血和灰
就是过后平静的无欲的水面
谁能理解那局部的,细小的伤口
他死于肺癌 他们死于缺乏信仰
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
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
凉风吹来,吹在那滚烫的肉体
他感到无比轻松,任风将头发吹乱
是的,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
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起来
桃园路
有那么一刻我被这个老太太久久打动
像我梦想中的世界 她出来晒太阳
翘起的左腿和蜷起的胳膊只是为了捧住
一份报纸和直挺挺地坐立。这使她的
拐杖
被闲置在一边,再也派不上用场
而她的形象也是我梦想中人类的形象
白发苍苍的年纪 充满智慧和平静的
皱纹
与背后的大树保持距离但又在地下扎
着深根
有着一个民族的苦难缩影
阳光从她衣服的折线流下来,淌到裤脚
滴落在鞋上,就成了金黄的鞋。而她的
袜子洁白额发洁白那颗跳动的心洁白
这种浅薄的印象顿时让旁边的花儿脸
红起来
因为我看见铁栅栏,我还看见水泥台墩
有嘈杂声钻进我梦想的世界 遂赶紧
按下
快之又快的快门。
消 失
我思考人类存在的合理性
思考婚宴,要不要再加上我这鼓掌
而分离呈现本身,孤独的重量
他在那里赤身裸体地搏斗
大多数用手,小部分用器官
我说消失是最好的结果。汽车
按响喇叭,我让它先过。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最后还是一个人。
我想我是一根自燃的火柴
静静等候熄灭,熄灭我对世界的幻想
愁苦与享乐竟然都1.3克重
沐 浴
没法儿在大街上看人类赤身裸体
我就跑到澡堂 几十个男人在那里晃荡
彷佛人群中的道德要安分守己
搓澡工显然把这里当成天堂
云蒸霞蔚 用心和不用心都有6块钱
而皮肤上的污垢像那个什么
需要用水才能让其露出尾巴来
而在沐浴中 从迟钝的日常生活中忽然
蹦出个火花来 浇都浇不灭
正当我得心应手 交了锁子退了门卡
一出门,看见那个蹲在地上
烧锅炉的老头儿。
风一吹
浑浊的夜终于沉淀下来
环卫工人在扫大街 有公交报站
太阳从我窗边升起
小和尚又敲响了木鱼
香烟缭绕 清波漾晃
我知道许多双腿一直在赶路
许多嘴唇 吮吸花朵的露水
山在鸟鸣中绿了又灰
而朝圣依然是金碧辉煌的模样
如果我抬眼望 对面的水泥墙
如果我穿衣起 锁住门去上班
在两点一线中搬运着肉体
这个早晨 我如此虚弱
如另一个诗人用尽了关于世界的
想像 而烟灰缸里蠢蠢欲动
风一吹 彷佛天空淫荡
茶油鸭
作为人类的一员 我知道我死有余辜
我活着 更多是祈祷
那么多人排队 太阳烤炙他们的头顶
教授的身份在此时是黑点
我看到的是嘴 为了区别于鳄鱼
略带优雅 谈的是床头柜
与电视机的心理距离
印花布与的确良 谁更艳丽
诺亚方舟已经开始登船
暴雨如注 我知道我死有余辜
那么多黑暗的鬼魂 倾斜的天平
我活着 是祈祷一次
又祈祷了一次再祈祷一次
抱着石头沉入水底 那里有青山绿水
顷刻放弃了必死的决心
老年颂
在一切歌颂里 我要歌颂老年
呵,老年如此庄重如此亲近人间
她云彩般的智慧颤颤巍巍
无数次地 当你追逐鲜艳的色彩
而下垂的乳房蕴含时间的重量
有山风从脱落的牙齿空地刮过
雷霆闪电在皱纹里蜷缩
无数次地 我与老年擦肩
灰色的寂寞 使我过早有了一颗
老年之心。于是就看到
两个老年互相搀扶 保持颤颤巍巍
像我买回的一堆香瓜 夜晚会被
卖主遗弃。老年也可以是
星垂平野阔,老年也可以是月涌
大江流 她是一切
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雪覆盖一切
我们的大脑,用来思考一些树叶
然后把她喂进嘴里 咀嚼
汁液与舌头 我们抚摸着肚皮
为此感到满足和流泪
神与我们无关 我们和我有关
爱的福音从天而降被风吹斜
当我们挤在一起 在大雪中互相靠紧
温暖此时是形而下的 逼仄而紧凑
这颗越来越光滑的卵石
她内部的毛孔扩大 血丝 黑暗
纠缠着毫无是非的心
仿佛被人灌醉 酡红色的
继而是绿色 白色
我们在这温柔的话语中能看到什么
或者感触 另一些树叶生长
凸出来的喜悦让双手采摘
又是秋天 我们坐在房子里回忆
雪覆盖了一切
雨的一生
是必须死在雨中的
昨日无事,听了一夜的雨声
那雨不偏不倚,都下在了我的双脚上
在雨中走,雨水从裤管淹我
而我的头颅和胸膛
早已浸泡在沦陷的国度
这雨声有爱,像谁的哭泣
这雨声无情,大地任其尖刻
而我像个南瓜一样
任凭雨水敲窗,不许他们进来
看水珠从玻璃绝望地滑下
有谁理解我的悲悯,如果
她们进来,就会干燥地死在
窗台和地板上。而雨的一生
是必须死在雨中的
浅薄的世界,连表情都没有
堆在餐桌上的还有珠宝
那胖子吃了烤鸭又喝了红酒
他油漉漉的两片肥唇
刚用舌头舔过 然后两眼放光
盯着给他上菜的服务女生
(选自《诗选刊》电子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