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意淫”研究
2012-12-31石睿
群文天地 2012年14期
摘要:学术界对宝玉“意淫”有不同的解释,笔者以为众多解释很含混,有的为了标新立异,提出的观点笔者不敢苟同。对宝玉“意淫”的探究可以把握曹雪芹在塑造这一形象时所确立的核心价值理念,从而知道曹雪芹所说的“大旨谈情”和“意淫”的关系。
关键词:红楼梦 ;贾宝玉; 意淫
《红楼梦》第五回是全书的纲领,也是贯穿全文的总枢纽。警幻仙子说:“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裤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事,又以‘情而不淫’为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这里的“淫”即情之极。曹雪芹打破传统对“淫”的解释,借警幻之口批判世俗浮靡轻薄的滥情,而歌颂真情、纯情。警幻说贾宝玉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是曹雪芹所要极力赞扬的。这也正是鲁迅先生所说的《红楼梦》“打破历来小说窠臼”,曹雪芹精心构造了与“现实世界”迥异的“乌托邦世界”——大观园。
宝玉“意淫”具有多层次性。曹雪芹开篇即说“大旨谈情”,在大观园的理想社会和世俗社会的强烈对比中表现对至情、真情的张扬。围绕宝玉,作者通过各种情的表现来具体“阐释”警幻所云“意淫”。通过对宝玉和各种人物不同关系的把握,笔者将体现在宝玉身上的“意淫”分为以下几个层次;宝玉与黛玉的纯真恋情;宝玉与宝钗、湘云等的闺阁情谊;宝玉对大观园众女儿的“体贴”;在大观园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对立中透视宝玉的真情。
俞平伯先生在说贾宝玉:“他底两性底情和欲,都是既热烈的,所以警幻很大胆的说:‘好色即淫,知情更淫’,一扫以前迂腐可厌的鬼话,他是极富于文学上的趣味,哲学上的玄想,所以人家也说他是痴子;其实宝玉并非痴慧参半,痴是慧底外相,慧即是痴底骨子。”
一、宝玉与黛玉的纯真恋情
在大观园这个女儿国里,宝玉和黛玉关系最亲密。宝玉和黛玉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宝玉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就将两人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前生世缘勾连。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前生未了的情缘在人世间继续上演。
如果说似曾相识是一种缘分,那么,价值观的一致才是两人彼此互为知己的前提。袭人劝宝玉三件事,而所劝的都是宝玉所反对的。袭人要宝玉读书上进、不要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袭人这种见识也被宝钗赏识。袭人看不惯宝玉在闺阁厮混。就对宝钗说:“姐妹们和气,也该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任凭怎么劝都是耳旁风。”从此以后宝钗就对袭人另眼相看了。湘云也曾劝过宝玉,有一次宝玉就很不客气了:“姑娘请到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识经济学问的。”当袭人揣度林姑娘若是劝宝玉仕途经济的情景,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分生了。”黛玉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黛玉又惊又喜,又叹又悲拭泪而去。既是知己,却又有金玉之说。宝玉和黛玉能够意气相投,他们有共同的价值取向:反对家族对个人的干预,追求自由。按照封建家长对宝玉的人生的规划是要走科举入仕的道路的,而宝玉却不喜读四书五经,不愿走科举道路,读的书尽是些与科举无关的书。林黛玉早年失祜,居人篱下,终身大事不能自己做主,寄希望于贾母对她的疼爱,贾母虽然很疼爱她,但宝玉的婚姻与家族利益休戚相关,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正由于贾母对宝黛二人的溺爱,也可以说是一种庇护,才使得他俩的爱情有培育的土壤。宝黛从一见钟情,他们的爱情经历一段成长过程,直到后来生离死别。他们的爱情在大观园这片净土上生根发芽。
二、宝玉与宝钗、湘云等的闺阁情谊
第二十八回也曾写到宝玉看着薛宝钗雪白一段酥臂, 不觉动了羡慕之心, 暗暗想到:“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 或者还得摸一摸, 偏长在她身上。”宝玉初次见到宝钗是在《红楼梦》第八回,宝玉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宝钗的外貌,“金锁”、“通灵宝玉”是他们见面用的“道具”。宝玉无意中看到宝钗的胳膊,他用了迁移思维,宝玉想的是能把所有美好的都能集中在林黛玉身上就好了,宝玉对宝钗并没有“欲”的渴求,以往研究者对这段文字的误读导致得出荒唐的结论。宝玉知道宝钗其为人,所以才有埋怨。第五回警幻提到秦可卿乳名兼美甲戌本有一条批语:“妙!盖指薛林而言也”,我们可以用反向思维来说,薛宝钗、林黛玉是秦可卿的"分身",即薛林二人各有所美,作者让秦可卿英年早逝,等于是要葬送“兼美理想”,作者的感情基调是展现悲剧的美。宝玉只钟情于黛玉,对宝钗只是当做闺阁中的普通朋友,并没有作为恋爱对象,因此笔者将宝玉与宝钗的关系定性为闺阁情谊。
宝玉一大早到林黛玉处湘云正洗漱,“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庚夹:何赏玩也?写来奇特。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庚夹:是袭人劝后馀文。因又怕史湘云说。庚夹:好极!的是宝玉也。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 ’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和宝玉最贴近的几个人黛玉、宝钗、湘云和袭人,只有黛玉不劝宝玉改掉吃胭脂的毛病,不劝宝玉留意于仕途经济,其他人无一例外的劝过,袭人“娇嗔”,略带出宝钗劝过,后来湘云又劝,宝玉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当下就没有给人家好脸色看。虽然有金玉良缘之说、金麒麟之说,宝玉不以为意,却成了黛玉的心病。宝玉用“疏不间亲”来开导黛玉,但黛玉自己也很清楚:缺少父母的依靠,终身大事不能自己做主。情感上宝玉是一贯倾向于黛玉的。黛玉在宝玉心中的地位薛、史是无法代替的。薛、史只作为宝玉的闺阁良友在大观园里诗词唱和罢了。
三、在大观园世界与世俗世界的对立中透视宝玉的真情——人文关怀
在《红楼梦》男性世界里是一片污浊的世界。他们的“浊”和大观园女儿世界的“清”形成鲜明对比。
(一)“浊”的世界
贾赦是贾代善的长子,贾政的兄长。赦者,色也。贾赦是位极好色的男性主子。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袭人说出了贾赦的好色:“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不放手了。”贾赦将女儿迎春许于孙绍祖。迎春为孙绍祖折磨而死。他把女儿的幸福埋葬在“中山狼”手里。
贾珍是贾氏宗族的族长。他是贾氏宗族的管理者,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的典型人物。他是罪恶的制造者,“漫言不肖皆荣出,造恤开端实在宁”。贾珍的儿媳妇,秦氏深得贾母好评,但就这么一个深得贾母喜欢的人物却‘淫丧天香楼’贾珍是贾家败落的始作俑者。
贾敬只知一味炼丹,不理家事,连爵位都让了贾珍。贾琏只是一味偷鸡摸狗,“俏平儿软语庇贾琏”中因大姐儿出痘疹,贾琏与王熙凤分居期间,与多姑娘淫乱,还被平儿揪住把柄。
贾珍、贾赦、贾琏,除了贪图享乐,骄奢淫逸,他们以特权来维持其糜烂的生活。从他们身上发出糜烂、淫逸的腐臭味儿。
(二)“清”的世界
贾府其他男性构成了“浊”的世界,与之相应的是大观园“清”的世界。林黛玉进贾府所见亲戚除宝玉外再无其他男性与之见面。林黛玉要拜见他们却没有见到,这样的情节是作者有意安排的。林黛玉等大观园众女儿是“清”的世界的典型代表,贾赦、贾政、贾琏等是“浊”的世界的代表。两个世界的尖锐对立,构成了《红楼梦》的基础格调。贾宝玉天生一颗赤子之心,他在大观园世界里与林黛玉相爱,与宝钗、湘云等建立一种闺阁情谊,对众女儿则给予的更多的是一种体贴、关爱。
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香菱和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斗草,荳官和香菱发生了口角,想不被推倒在水潭里,石榴裙弄湿了,恰好宝玉经过,宝玉就回去找袭人,把袭人的石榴裙送给了香菱。“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庚辰双行夹批:‘又下此四字。’”几个女孩子玩斗草,宝玉也来凑趣,不想香菱的石榴裙被弄湿了,宝玉就帮着香菱换了一条石榴裙。末后,“香菱方相(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庚辰本)宝玉对香菱的关怀无微不至,香菱是薛蟠的妾,得不到应有的爱护,而她的身世又很悲惨,怜悯、爱护叠加在一起,宝玉表现出他对香菱的人文关怀。
宝玉的“意淫”和曹雪芹所说的“大旨谈情”大有区别,第一回提到“大旨谈情”,就情的范围而言,“大旨谈情”要比“意淫”要广,“意淫”对曹雪芹创造出来的专为宝玉量身定做的“定义”,为宝玉所特有,即警幻所云:“吾辈推之为意淫”。而“大旨谈情”不仅包括了情,还包括了“淫”。警幻说:“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宝玉的“意淫”只表现为对林黛玉的恋情、与宝钗、湘云等的闺阁友情及对众女儿的人文关怀。这种“意淫”是为世人嘲谤的。如傅试家的两个嬷嬷说宝玉:“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宝玉固然是要被世人嘲谤的,他的行为举止怪诞,有种竹林七贤的味道,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是也。
综上所述,宝玉“意淫”仅仅是在大观园里和黛玉的爱情、宝钗、湘云闺阁情谊及对众女儿的人文关怀,宝玉不仅“情情”而且“情不情”。正如俞平伯先生所言:“痴是慧底外相,慧即是痴底骨子。” “痴”是“意淫”的外化,“意淫”是宝玉至情的表现。
参考文献:
[1]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2]俞平伯.红楼梦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作者简介:石 睿(1986-),男,汉族,陕西宝鸡人,青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