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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 第16次高考

2012-12-29曹林华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20期


  梁实把采访约在了成都市区的一家茶馆。最近几年,高考前夕,他都来此复习功课。
  记者选了一个窗靠路边、光线看起来还不错的小包间。后到的梁实一进房间,就笑哈哈地嚷嚷着要换房间,他说,太压抑了,不想让生活也成了考场。
  这是2012年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也是梁实自1983年之后的第16次高考。
  出房间时,茶馆的女服务员问梁实考得怎么样,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重复了6次“考得不好”。
  当有人问他今年能否上大学时,他毫不犹豫地答道:肯定考不上大学。服务员再问,明年还继续吗?梁实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微笑,挠着头回道:这是心愿,下决心好好复习,肯定考得上,保证明年就会成功。
  梁实走后,服务员回头告诉我,这句话梁实每年都说。
  考前考后
  6月8日,考完最后一门课,45岁的梁实走出设在成都二十中的考场,他有些沮丧,“又没考好。”他此前曾15次这样走出考场。
  低着头,挤过密密麻麻的守候在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的人墙,他仿佛有种穿越的感觉。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找不到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一家他常去的茶馆,他需要反思这些年高考从不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刚开始考的那几年,每年就差个十几分,但总上不去,现在几年大概都只有三百多分,总不过400分。”
  他不觉得这是一种退步,“从理解的角度这是一种进步,因为现在的题越来越难了,题量也越来越多。”
  坐在茶馆里想了几个小时,梁实终于想通了,他总结,失败的原因就是“自己学习习惯不好”。
  梁实说,他复习高考资料时都只看,却从来不动笔,这导致他做题生疏,不流畅。另外,现在的题量比以前大,不给考生太多思考的时间,自己没有经过课堂上的系统性的训练,因此答题起来会比较吃力。而他是那种上一题不思考明白,就不会往下一题做的人,这浪费了他太多时间。“如果不限制时间,我一定会考得很好。”“好多次,我还没把题看明白,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考场上,从进去到结束,梁实都很紧张,反倒是考铃一响,他也就无所谓了。“到了茶场,我也不想考场上的事了。”
  梁实选择在半夜回家,他不想惹妻子生气。但不曾想,回到家,妻子仍在客厅等他。
  “考得怎么样?”
  “不怎样,考得不怎样,每科都考得不怎样。”
  妻子的脸色明显地变得不高兴。还没等梁实脱完鞋子进客厅,他妻子便关了电视,进了房间,把门“哐当”一声关上。
  在考试前,梁实答应妻子,今年一定考上四川大学。为了能让梁实安静下来,妻子和往年一样,继续同意他搬到茶馆复习功课,做高考前的最后冲刺。
  但梁实很难静得下来。高考前一天,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他在复习资料的茶馆里就接受了4批记者的采访。最后,他忙得只有对着镜头擦汗的份。一个月下来,他先后接受了几十家电视或报纸的采访。“你总不能矫情不接受采访呀,不能把自己当成大牌吧。”
  梁实的这种高调也让妻子觉得丢了面子,“悄悄考完也就算了,还要到处说,就怕别人不知道你考得不好。”
  和儿子一起高考
  16年高考,梁实只把最近3年的准考证留了下来。“以前的考完就扔了,留着没得啥子用。”
  一张准考证,就是梁实一年的青春。在青春消逝中,2011年,他迎来了儿子梁东(化名)人生的第一次高考。
  和儿子一起去高考,这让梁实倍感压力。他坦承,去年是他这么多次高考当中压力最大的一年。因为,梁东特别反感父亲出来“丢人现眼”。
  梁实不想因高考把他们父子关系搞僵,因此,在接受采访时,他拒绝对所有媒体谈起自己的儿子。几年前,在一次采访中偶尔提到了儿子,让梁东怒火中烧:“以为你好光荣哟,考又考不好,还把我也搭进去。”
  梁实心里却不服气,他要跟儿子比一比。于是,2011年高考前,他破天荒地到成都一所培训学校报名参加高考复习班。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但几天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法把心静下来。“一上课就想着下课,坐不住。这么多年从没坐教室里,一下子适应不了,平常自由惯了。”无奈,梁实最终还是把书搬进了茶馆。高考前一个礼拜,他又瞒着妻子和儿子回了一趟老家仁寿县,去了县里最好的寺庙烧香。
  他把烧香比喻成看心理医生。“学校里,高考前都给学生请心理医生辅导,我就只有自己去看了,知道没什么用,但大家都去拜了,自己不去拜总觉得不虔诚。”
  一年后,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梁实说,其实当时烧香更多的是为了儿子。“许愿时就希望他考个好大学,事先准备好给自己许的愿倒忘了。”
  梁实从不把自己的大学梦强加到梁东身上。他说,孩子有孩子的梦,自己有自己的梦。“别人帮你实现了,就不是自己的梦了。”
  如今,梁东已是一名大一学生。而两鬓白发的父亲仍在高考战场上孤军奋战。
  那些年
  走进考场,看着身边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梁实有时会感觉自己穿越回到了16岁。那是1983年,他第一次参加高考,紧张而兴奋,如今想起来,仍按捺不住激动。“没有参加过高考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的。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坐火车,车子开动的那一刻,你很想快点走,却又不知道前方在哪里。”
  考了16年,梁实依然会紧张,只是比第一次稍稍好些。“每年高考前一个月就开始上火,考试那两天早早就醒了,平常不睡到9点是不会醒的。”梁实认为这是高考压力导致他新陈代谢错乱。
  那时的高考并不像现在这样,搞成了“全民高考”。就一张准考证,连身份证都没有。和梁实同一年参加高考的同学卓向前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作弊的观念,大家的想法也单纯,好好考试,好好上大学。
  梁实第一次高考,还可以戴手表进去,没有人搜身。可如今,进入考场,比上飞机安检还严格。“没办法,谁让现在高科技这么发达,连橡皮擦里都放着答案呢。”
  今年考第一门功课时,因为桌子左右晃动,梁实把随身携带的一张卫生纸折叠垫到了桌脚下。但监考人员走过来,告诉他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最终,监考人员把卫生纸没收,拿了一个胶垫给他。“我犯得着嘛,谁还把考试答案垫到桌脚下,怎么看啊。”
  梁实当年参加高考,都是由学校组织统一去县城考场,考完后独自回家。家里人只说,回来啦?他说,嗯。然后吃饭,休息。结果考得也不差。如今,社会所有资源都向高考让路。“我们那时候有几辆车,大搞土木建设的就更没有多少了,你看现在,街上哪里不是车、不是日夜赶工的工地,这么大的一个高考,为什么就不能禁两天呢?因为那些噪音确实会影响到考生的发挥。”梁实说,他自己习惯了,多大声音对他都无所谓。今年高考第一天,一群家长自发封死九中门口慢车道,见人拦人见车挡车,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被家长们强行拉下,几乎跌倒。家长的理由是孩子高考英语听力,怕有噪音。一名被扯倒在地的女性边爬起来边愤怒地抛下一句话“谁他妈没参加过高考?至于吗?!”看着因高考成绩不好而自杀的新闻,梁实说,其实他第一次高考时也发生过——他的一位同学,就因高考不行,而喝敌敌畏自杀。让他印象深刻的高考是前年,进考场之后,被监考官当成家长驱逐——当他急急忙忙赶到门口时,保安却不让进,训斥道,“这个是考场,你进来做啥子。”忙找出准考证给保安看了看,保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进吧,进吧。
  进校门后,在排队接受检查时,楼上的巡考人员冲着他大喊,“这家长跑进来干什么?还不赶快让他出去。”梁实右手把准考证高高举起,向巡考人员示意自己是一名考生。
  那一年,梁实觉得自己应该考上的,但高考成绩公布之时,他依然名落孙山。“又往上加了一年,紧迫感越来越强了。”
  不放弃就只能哭泣
  梁实说他之所以一直不放弃,完全就是为了完成心中的一个意愿。他出生于四川省仁寿县一个小乡村。父母均为教师,家中兄弟姐妹5个,他排行老四。兄妹5人中没有考上大学者。有个大学生,就成了这个家族的梦想。“考上大学,身份、社会地位就都变了,一说是大学生,旁人都得高看你几眼。”
  如今,他觉得纯粹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这么多年,怎么就考不下来,又不是造原子弹,心里还是不服气。”梁实说,“怎么样都不重要了,上大学和改变命运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去考。”
  高考,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不管如何,他的原则是不能让考试耽误目前所做的建材生意。“规模最好的时候,梁实下面带了近百人,那时候,他一年就可赚一百万。”同学卓向前说,梁实每年花在高考上的钱并不多,一百多块钱而已。
  他的这种行为,也逐渐被朋友和同学们理解接受。吴成列10年前第一次看到梁实时,就觉得这个人“脑子里有包”,“成天夹着数理化,没事就来我茶楼里复习,到底能不能看得懂嘛。”经过一段的认识了解,他改变了看法。别人是拿喝茶、打麻将当成生活方式,而他的则是考试。“他很享受那种状态,如果哪天不让他去考了,心里会非常难受,甚至身体机能都得出问题。”吴成列说。
  卓向前的理解则刚好相反。他觉得,梁实之所以一直考,是因为“骑虎难下了,他向媒体夸了海口,如果不考上,没面子”。而另一位不愿具名的朋友则认为,梁实已形成一种病态的高考崇拜。此前,梁实参加过一次成人高考,被南京林业大学录取,但他认为那样的考试体现不了他真正的水平,放弃了。吴成列曾奉劝梁实,及早放弃继续高考的想法:“你不放弃,最后就会哭泣。”梁实抽搐地笑着,向吴成列重复着那句在茶楼向服务员说的话:这是心愿,下决心好好复习,肯定考得上,保证明年就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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